《苏东坡断案传奇全集.com》第26/191页


苏公令他取来一看。宁氏回得内室,不多时,取来书信二封。苏公抽出信笺,一一看过。书信所言,一者询问官府情形;二者料理店号买卖。并无其它。一信乃半月前所书,另一信乃七日前所书。苏公看罢,将书信还与宁氏,道:“依夫人之见,朱爷被害,是何缘故?莫非有人贪图那二百两银子,谋财害命?”宁氏道:“三人同往,妾身夫家、安福皆被害,为何单单少了那教头伍胜?”苏公疑道:“夫人疑心凶手是那伍胜?”宁氏道:“妾身不敢妄言。”

苏公道:“想那湖州四雄犯下命案,牵连朱府,朱爷乃是情义之人,不肯首告,只得隐身避祸。那伍胜见兄弟被擒,大势已去,意欲远走高飞,便起贪心,将朱爷、安福二人约出道观,于僻静无人处突下毒手。想那伍胜习得一身武艺,练得一手好刀法,朱爷、安福哪曾是他对手?且他二人不曾料到此变,故遭屠杀。而后,那伍胜独自潜回道观,取走银子,逃之夭夭。”宁氏惊道:“果真如此?”苏公道:“此乃本府臆度猜测,其中情形,本府尚不明了。”宁氏道:“妾身以为,大人可差人往双龙山一遭,询问清直道长,便知分晓。”苏公然之,忽道:“夫人与朱爷往来信笺,系何人传送?可否将他唤来,本府有话相问?”宁氏叹道:“送信之人乃是府中一家仆,唤作阿贵。近几日,这小子忽然不见了踪影。甚是可疑。”苏公道:“怎的不见?”宁氏道:“妾身询问家人,无一知晓。”

苏公问道:“本府闻得,朱爷未离走之时,贵府曾有失盗,却不知被盗甚物?”宁氏不由一愣,吱唔道:“乃是一件稀罕之物,唤作汗血麒麟,千金难得。我家老爷视为镇宅之宝,不想一夜忽被人盗走,恐招惹闲言杂语,故未曾声张,即便朱府家人,亦多不知晓。不知大人如何知之?”苏公淡然一笑,道:“如此宝物,必定藏匿甚密、看护甚紧,盗贼何以得手?想必是府中之人所为。”宁氏道:“朱府上下,知晓此物者只有五人。”苏公道:“哪五人?”宁氏道:“我家老爷、妾身、管家安福、伍胜,并那已死多年的仇氏夫人。”苏公道:“无有他人?”宁氏迟疑道:“妾身不甚清楚。”苏公道:“莫非朱爷之死与此宝物相干?”

宁氏低头思索,道:“如此想来,盗贼莫非是那伍胜不成?”苏公道:“夫人何出此言?”宁氏道:“宝物被盗之后,妾身与夫家思量多时,此物只安福、伍胜二人知晓。那安福自来府中已有二十余年,甚是忠诚,绝非盗宝之人。那伍胜城府颇深,能言善道,夫家以为心腹。妾身尝疑之。此番夫家、安福遇害,伍胜去向不明。妾身以为,那伍胜断非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行凶,或是其丑行无意间泄露,故而杀人灭口。”苏公道:“夫人之言不无可能。只是朱爷之死,情状怪异,本府闻得人言,如此死者,凡近一年,已有几十人之多,凶身乃是一条千年孽蛟。”宁氏闻听,唬得目瞪口呆。

言语间,苏公忽觉窗格外有一身影闪过,心中疑云顿起,把眼望了身侧苏仁一眼。苏仁会意,快步出得房去,果见廊下站立一人,正侧耳细听。那人忽觉有异,见得苏仁出来,大惊,扭身便跑。苏仁喝道:“何人?”飞身便追。那人如兔一般飞跑,且熟悉府中廊道,左弯右转,便没了踪影。苏仁无奈,只得返身回来。

那宁氏正诧异间,见苏仁进来,忙问缘故。苏仁不语。苏公淡然道:“方才言语时,有府中下人在窗外窥听。”宁氏惊讶,道:“甚人如此胆大?可曾见着那人面目?”苏仁道:“那厮身法甚快,不曾见着面目。”苏公道:“此人甚是可疑,夫人可细细查之。”宁氏不解,疑道:“此事端的蹊跷。”苏公道:“常言道:隔墙有耳。那汗血麒麟究竟是甚人盗得?伍胜,或另有他人?尚难判定。府中之人,可谓鱼龙混杂。若府中有何异常,可速来告知本府。”宁氏唯喏。

苏公道:“我还有一事须询问夫人。”宁氏道:“大人请言。”苏公道:“近日湖州城中,绸缎买卖甚是热闹,闻得有人欲高价采买上等丝绸,故而绸价看涨。不知夫人有何看法?”宁氏道:“行商坐贾,你买我卖,乃正常之举。不知大人何故问起此话?”苏公道:“本府随意问之,并无其他。”宁氏疑惑道:“莫非大人疑心其中有诈?”苏公不语。宁氏道:“商贾买卖,坑蒙欺诈,古已有之,不足为奇。”苏公道:“夫人果商贾中人也。”说罢,起身告辞。宁氏恭送出房,又令家人引送出府。

出得朱府,苏仁低声道:“老爷,如此言来,须往双龙山一探。”苏公然之,道:“双龙山乃是关键所在。闻秦大人言,双龙山附近有多人遇害,传闻是蛟精作祟。如此异事,苏某不曾见得,亦不信之。但有众多百姓言曾亲眼目击蛟精,想必不会是假。信也罢,不信也罢。当亲身前往探个究竟。”二人言语,出得一里,苏公回首张望,无有可疑人迹,低语道:“苏仁,可曾发现朱府中蹊跷之处?”苏仁思忖道:“老爷所言,指那窗外窥听之人?”苏公道:“此一也,还有一处。”苏仁摇头道:“不曾想到。”苏公淡然道:“那宁氏何如?”苏仁奇道:“老爷疑心那妇人?”

苏公得意道:“我窃以为,朱山月之死与其相干。”苏仁诧异,道:“老爷怎的知晓?”苏公道:“你可曾细听那妇人言语?他道及朱山月、安福之死,甚是平常。”苏仁笑道:“既是平常,又有何疑?”苏公笑道:“平常,即是不平常也。你细细想来,那安福尸首,我早令人移至他室,且严加守密,外人根本不知。这妇人怎的随口道来?”

苏仁一愣,道:“朱府家眷前往义庄认领尸首之时,确不曾见得安福家眷。安福之死,至今当无外人知晓。这妇人竟已知晓?莫非……”苏公笑道:“莫非甚么?”苏仁道:“莫非这妇人竟是真凶?”苏公道:“朱山月、安福二人被杀,这妇人心中早已知之,言语中却忘却安福之死尚未公开,不经意间便说将出口。即便其非真凶,亦是同谋。”

苏仁道:“老爷疑心还有他人?”苏公点头,道:“他不过一弱小女子,且为朱府主家,一举一行,皆有众眼观之,怎生到得双龙山行凶杀人?必是另有行凶之人,许是那伍胜,朱山月、安福不曾怀疑于他,且其一身武艺,偷袭朱、安二人,易如反掌。”苏仁诧异,道:“这妇人为何谋害亲夫?莫非为了那汗血麒麟?”苏公淡然道:“汗血麒麟不过是宁氏遮掩之辞。宁氏乃朱府主妇,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钱财宝贝,要甚有甚,怎的会为了一件宝物谋害亲夫?此等富家女人,非为其他,乃为情欲。”

苏仁惊道:“莫非那伍胜便是奸夫?他等假此机会,杀了朱山月,又霸占其家业。”苏公思忖道:“奸夫何人,尚不得而知。朱府究竟失窃甚么要紧物什?若得知晓,或可解开其中症结。”苏仁道:“可往牢城营中询问湖州三雄。”苏公然之。

且说李龙、赵虎到得许府门前,见那台阶上立着四个家奴,二人上前寒暄,那家奴丝毫不曾理会。二人苦于无机打听,只得在临街寻了一家酒肆,坐而观察,只见许府不时有家奴、女仆出入。不多时,一名家奴径直入得酒肆,那伙计识得来人,招呼道:“武大哥来了,今日有新卤牛肉,可来二斤?”那武姓家奴大喇喇坐下,道:“与我包上四斤,再加猪耳二斤、好酒一坛。”那伙计应声而去。

酒柜后有一妇人,约莫三十一二岁,甚是妖媚,见着武姓家奴,出得柜来,凑得身旁,挨肩擦脸,嘻嘻笑道:“武大哥,四五日不曾来饮酒?莫非又有食主儿不成?”那武姓家奴满面堆笑,低声道:“近日我确有些事儿,待明日有闲再来,陪你喝上两杯。”那妇人嗔道:“不知是哪个雏儿勾走了武大哥?”那武姓家奴抓得妇人玉手,捏了几下,笑道:“你又多心了。”正说着,伙计端得酒肉过来。那武姓家奴见状,起得身来,在那妇人耳旁细声道了几声,那妇人扑哧一笑,挥手捶了那武姓家奴几下,道:“你这死鬼。”那武姓家奴笑着拎起酒肉,出得酒肆。

那武姓家奴不曾回许府,却沿街而去。李龙、赵虎二人看得真切,唤过伙计,付得酒钱,跟随其后。行得一顿饭时刻,转入得一僻静深巷,那武姓家奴丝毫不曾留心身后,待到得一高墙门户前,方才立足,放下酒肉,敲了几声,不多时,门内有人问话,那武姓家奴应答一声,那门便开得一半,武姓家奴拎起酒肉,进得门去。那门复又闭上。

李龙、赵虎跟到门前,察看一番,那门户甚小,乃是房宅的后门,四下无有明显标识。赵虎环视四下,见无有他人,捡得一石,于墙脚画得一圈,权作暗记。二人扭身回走,正见得另一宅门开启,出来一位老妇人,赵虎忙上得前去,施礼问道:“借问婆婆一声,前方第三家可是赵家?”那婆婆探头看了一眼,甚是诧异,道:“那是刘家,非赵家也。赵家乃在巷首第二家。”李龙故作不信,道:“我上月曾来此,明明是那家,怎的又变成了刘家?”那老妇人迟疑一下,道:“那明明是刘北瑶家,怎的变成了赵家?老身在此已住了三十余年,怎的会错?定是你等弄错了。”李龙抓耳挠腮,苦苦思索,吱唔道:“我明明忆得,怎的错了?真是怪事,莫非走了眼不成?”那老妇人道:“老身绝不会言错。赵家在巷首第二家。”赵虎忙谢过老妇人,与李龙往巷首而去。

二人出得小巷,绕到前街,借问街坊人,得以知晓刘北瑶家宅所在。近得门前,却见门上悬一匾额,乃“刘氏佛尊”,门楹上有一联,乃“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却原来是一家店铺。进得店铺,却见当中一尊金身释迦牟尼佛像,约莫五尺,端座莲花宝台,又有一联,乃“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万里天”。佛祖左右有众佛、菩萨并诸罗汉。

李龙、赵虎观望间,早有一伙计过来,面无表情道:“二位爷,莫非欲请佛祖菩萨回府?”李龙、赵虎道:“正是。”那伙计道:“不知二位爷请得哪家佛爷、哪位菩萨?”李龙看罢,道:“莫非佛祖菩萨尽数在此?可另有其他?”那伙计摆摆手,道:“皆在此处,别无其他。”赵虎抚摩一尊菩萨,道:“不知是木雕,还是泥塑?”那伙计白了赵虎一眼,道:“乃是铜铁铸造。”赵虎问道:“可是贵店所铸?”那伙计道:“我家掌柜乃祖传技艺,自是本店所铸。”李龙道:“既是你自家所铸,怎无有其他?”那伙计道:“客爷若是真心请佛,可言佛尊大小、样式,自当依你所言铸造。”李龙道:“却不知需多少银两?”那伙计指着面前一尊佛像,道:“如这般模样者,佛尊元宝一锭,菩萨纹银三十两。”赵虎惊道:“怎的如此昂贵?”那伙计正待言语,却见自帘后出得一人,约莫四十年纪,拱手笑道:“这位客爷,刘某虽未有甚名声,却也是五代相传,铸造技艺可谓精良,非寻常之物。客爷果有请佛诚意,必不惜此钱财;若无诚意,即便请得佛祖菩萨,又有何用?”李龙叹道:“如此言来,只得罢了。”二人出得店铺,另寻他家。

李龙、赵虎进得一家木屐店铺,掌柜满面堆笑,上得前来问礼。李龙假意选屐,赵虎趁机与那掌柜言语,道:“掌柜买卖兴隆、财源滚滚。”那掌柜闻言,心中大悦,连连点头,道:“承客爷吉言,尚可养家糊口而已。”赵虎道:“我方才进得前方那家刘氏店号,欲请一尊菩萨,却不料甚是昂贵,如此,怎的会有人买他家佛尊?”掌柜接言道:“客爷所言极是,他家佛尊制作平平,却较别家贵了一二十两银子,还言甚么手艺世代相传?端的奸诈。只是常有远道而来的和尚僧人光顾。其中情由,客爷自不知晓。”

赵虎诧异道:“甚么情由?”掌柜道:“客爷有所不知,那些远来僧人虽言是佛家之人,却不曾脱得凡尘,心中尚有贪欲。此店虽言称五十两银子,若真欲买下,可讨还去二十两银子,只需三十两便请得佛祖,回得寺院,却报知买价五十两,其余二十两则尽入私囊也。”赵虎奇道:“竟有这般事情?此等人怎的能作佛门弟子?岂非亵渎佛祖菩萨?”那掌柜笑道:“客爷之言差矣。常言道:钱可役鬼,亦可通神。天下善恶,佛祖菩萨无有不知,无有不晓,此等事情岂有不知之理?只因佛祖菩萨受其香火、得其供奉,故不言也。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赵虎闻听,故作惊慌道:“掌柜切毋再言,若佛祖菩萨知之,降罪下来,怎生是好?”那掌柜笑道:“我家供奉三清,那佛祖菩萨算得甚么?”正言语间,那掌柜忽指前街,道:“你二位且来看,又有和尚来买佛尊了。咦,这些和尚似曾见过?却不是前几日来的那些和尚?”赵虎、李龙急忙出得店铺来看,果见四个和尚驾得两辆马车,到得刘氏店铺前止马下车,四个和尚齐入店中。约莫一盏茶工夫,却见一个和尚出来,其后有三四名伙计,抬着一件物什,用黄绫覆之,观其形,确是佛祖像。赵虎眼尖,瞧见那武姓家奴便在众伙计之中。

如此四趟,众伙计将四座佛尊搬上马车。又一盏茶工夫,四个和尚方才出来,个个酒足肉饱,驾得两辆马车,扬鞭而去。赵虎忙问:“掌柜,方才你道这些和尚前几日来过?”那掌柜道:“正是,其中那一胖和尚,面颊上有一铜钱大黑斑,甚是醒目,故此记得。”李龙道:“约莫几日?”那掌柜思忖道:“似五六日前。”赵虎道:“亦是来请佛尊?”那掌柜然之,道:“前番也买了四五尊。”

李龙、赵虎谢过那掌柜,急忙跟随马车而去。那马车行得颇为缓慢,众和尚亦不曾察觉。到得城门,守门军兵拦下盘查,随后放之出城。李龙、赵虎出得城门,不多时,那马车便到得龙溪江畔,江埠之中,有南来北往商舟客船,又有渔舟花船,人声鼎沸,甚是热闹。众和尚到得一家客栈前,早有人上得前来,扯住缰绳,众和尚下得马车,与那人言语,那人吆喝一声,自客栈中出来四五人,自马车内搬下一座佛尊,径直抬至江边,上得一船,移至舱中。不多时,四座佛尊皆被搬至船舱中。

一个和尚上得船后,艄公便松去绳索,撑船起程。其余三个和尚却入得客栈,不再现身。李龙、赵虎看得清楚,甚是疑惑。赵虎道:“其中必有蹊跷。”李龙道:“道是佛家弟子,却是一干花和尚。去一留三,不知为何?”赵虎道:“方才那木屐铺掌柜言及,他等前几日请得佛尊,今日怎的又来?莫非他等假佛家弟子之名,暗中做那佛尊买卖,贩卖给四方寺庙,牟取其利?”李龙叹道:“真可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出家人亦难避名利?”二人你言我语,感叹不已。

回得府衙,李龙、赵虎来见苏公,将所见所闻细细相告。苏公闻听,惊讶不已,思忖道:“你二人可曾细细察看那佛尊?”李龙、赵虎点头。苏公道:“那佛尊与寻常佛尊有何异同?”李龙回想道:“较寻常佛尊精巧。”苏公道:“其色可有异样?”赵虎疑道:“其上覆有黄绫,不曾见得。”苏公一愣,道:“既如此,李爷怎言其精巧?”李龙道:“我等在店铺中见得,故而知晓。”

苏公反问道:“你怎知店铺中佛尊与那黄绫所覆之佛尊一般?”李龙语塞,赵虎忽惊道:“原来那木屐店掌柜言其制作平平,我只当是他心存嫉妒,如此想来,那精巧佛尊不过是摆在店中装样罢了,诳人来买,实则是粗糙佛尊,以次充好,骗取钱财。”苏公思忖道:“此中蹊跷非在银两之高下,乃在那佛尊本身。”

李龙不解,道:“那佛尊有何蹊跷?”苏公道:“此正是事之要害。若知之,则悬疑可解。”赵虎道:“依大人推断,那佛尊究竟有何蹊跷?”苏公道:“目今情形,尚不可言之过早。细细想来,那刘氏店铺暗藏龌龊,甚是费解。李爷,你引几名得力差役再去查探一番。”李龙道:“只赵虎兄弟与我二人足矣。”苏公道:“我欲往双龙山一遭,查探朱山月一案,赵爷可随我同往。”又令李龙另差人暗中监视朱府、许府。

第五章 真君咒语

翌晨,苏公与苏仁、赵虎早早出得东城门,骑得三匹快马,径直往东而去。清晨时分,寒气袭人,苏公直觉浑身冰凉,手足麻木。苏仁、赵虎见状,勒马慢行。苏公下得马来,跺足搓手,赵虎于怀中摸出一壶酒来,与苏公饮上几口,方才止得寒气。沿江而行,却见江面之上,渔人摇橹驾舟,撒网捕鱼。苏公望见,顿感凄然。

一路无话。赵虎在前引路,忽指前方一山,道:“那山下便是乌程会馆。”不多时,三人到得会馆。却见路旁有房舍店铺,上前一看,一家酒肆,三四张桌,五六个食客,店前蒸着一笼包子;又有一家简陋客栈,一面旧幡上,写着四字:龙溪客栈。又有一家肉摊,一个屠夫,一副肉案,两片猪肉。苏公下得马来,寻得一株老树,系住缰索,径直往那酒肆而去。那店小二早已迎上前来,道:“三位客官请里面坐。”苏公入得酒肆,寻得一桌边坐下。苏仁依下首坐了。赵虎令店小二上得肉包十个、小菜两碟。苏公拈得一个肉包,咬得一口,细细一品,甚是乏味,与京师肉包相比,相差甚远。苏公将就吃得一个,便无食欲。

这时刻,过来一个妇人,约莫三十上下,衣裳破旧,但干净整洁,面容憔悴,却有几分俏丽。左手牵着一个男孩,约莫六七岁,活泼可爱。那妇人近得店子蒸笼前,摸出一枚铜钱,只道买两个肉包。店主急忙过去,拿开蒸笼盖,包了两个肉包,待接过铜钱,不由一愣,急忙将肉包夺过,将铜钱还与那妇人,陪笑道:“鱼儿他妈,你自往别处买吧。”那妇人莫名其妙,讪讪问道:“店家大哥何故不肯卖与我?”店主叹着气,只是挥手,不肯言语。那男孩见状,哇哇大哭,道:“我要吃包子,我要吃包子。”那妇人甚是尴尬。

苏公看得真切,放下竹箸,唤来那店主,低声问道:“你为何不卖包子与那母子?”那店主低声道:“这位客爷有所不知,他那一文钱是假的。”苏公一愣,然后道:“你且将包子卖给他等,多给些个,待时一并算账。那收来的假铜钱,你与我便是。”店主唯喏,急忙去了,自蒸笼内取出十个肉包,给了那母子。那妇人接过肉包,颇有些意外,那店主与他言语甚么,那妇人瞥望苏公,满是感激之情。那小孩拿过一个肉包,满脸喜悦的端详了一番,方才张开嘴巴,大大的咬了一口,甜甜一笑,此刻脸颊的泪水尚未干。

苏公望那母子相依而去,不由叹道:“尧天舜日,民和年丰,亦有不饱之家。”

那店主指示小二过来,将那枚铜钱与苏公。苏公接过铜钱,却是一枚“熙宁通宝”,细细一看,果然是假的。苏公心中不悦,将铜钱纳入囊中,问道:“小二哥,你识得那母子二人?”那小二连连点头,叹道:“他母子端的可怜,他夫家本是一渔人,早出晚归,整日出没于风波之中,殷勤劳作,每日多少有所获,换些钱粮,日子倒也勉强。”赵虎问道:“却不知其中有何变故?”那小二叹道:“几位客爷有所不知,半年前一日,那妇人丈夫江上捕鱼,竟逢着蛟精出水,逃脱不及,惨遭其害。”赵虎惊道:“原来是蛟精作孽。”

苏公叹道:“可怜一双娇妻幼子!却不知那渔人可曾遗下尸骸?”那小二连连摇头,叹道:“哪里还有甚么尸骸!早被那蛟精囫囵吞下。那小舟漂流江下十里,待找到时,只见舟上斑斑血迹,并有三四十斤大小鲜鱼。”苏公道:“可曾有人亲眼目睹其灾?”那小二摇头道:“那日天色甚早,哪里有人见得?”苏仁问道:“既无人目见,怎知是被蛟精所噬?”那小二道:“除非蛟精,谁人害他一个渔人?况且此等祸事,本地已有五六桩,或摘心肝而死、或无端消失。”赵虎道:“此等惨事皆发生在江面之上?”那小二道:“不离两岸。”苏公道:“我闻乡人言,有人曾亲眼见得那蛟精出没,可有此等事情?”那小二连连点头,道:“确有此事。山下焦家庄中便有多人见得,如若不信,可去询问。”苏公闻听,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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