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断案传奇全集.com》第4/191页


苏轼令李龙、地保去唤庄中几位书生秀才。门外人群中挤进二人,正是钱旺好友。李龙引两书生进来。苏轼询问昨夜情形,两书生回答言语与钱旺所言无二,中途均无人外出。原来,钱旺年少血旺,受周玉儿引诱,有些勾搭,但那周玉儿终究是水性之人,不一月便弃了钱旺。二人已有半年不曾来往。

钱旺等人退出之后,苏轼询问钱达情形。李龙道:“小人赶到五味店,店中伙计道,掌柜一大早戴着帽儿外出了,尚未归来。小人问其去向,那伙计只是摇头。小人又在街坊询问,亦不得讯儿。只得去寻那钱旺。想必那钱达知晓凶案已败露,急急逃遁走了。”苏轼点头,道:“这钱达必是紧要之人,务必找回。”李龙道:“可令地保引小人四处寻找。”苏轼分付地保,地保领命。其余人等交由吴江处置。

第三章 疑云又起

且说不见了那钱达踪影,凶案无有进展。苏轼闲着无事,出了客栈,沿街而行。正是晌午时刻,街坊四邻炊烟缭绕,菜香袭人。苏轼闻得这香味,顿觉腹中饥饿,四下张望,见得街旁一家酒肆,门前挑着一幌破旧红边白旗,上面书有三字:“百壶酒”。苏轼入得酒肆,寻得角落一桌边坐下,招呼酒家。酒家流水过来,满面堆笑。

苏轼道:“店家,且来一壶酒,几碟好菜。”酒家应着,不多时,上了一个碗,一双箸,一碟腊肉,一碟豆腐,一碟熏鱼。苏轼问道:“怎的未见上酒?”酒家笑道:“酒尚在温,客官且稍等片刻。”不多时,上了一壶热酒。苏轼斟满一杯,将鼻轻闻,但觉香醇无比,未饮心先醉,不由指着门外旗幌,问道:“店家,你这‘百壶酒’三字可出自曹唐《小游仙诗》?诗云:千树梨花百壶酒,与君论饮莫论诗。”酒家笑道:“正是,正是。不瞒客官,我这酒虽是山村野酒,却比那乌程滋味。”

苏轼淡然一笑,问道:“何谓乌程?”酒家道:“客官必是远道而来,不知我湖州乌程酒。”苏轼故作不知,笑问道:“何处有乌程酒?可否一尝?”酒家摇头道:“这乌程酒由来已久。昔日诗仙李太白,一生只好美酒,欲求尝尽天下佳酿。他闻听我湖州乌程酒乃是酒中极品,故不远千里来得湖州,至酒肆中,开怀畅饮,放声高歌,旁若无人。正值迦叶司马路过,闻听歌声,着从人问他何人。李太白随口道了四句。”

苏轼问道:“四句甚么?”酒家笑道:“他道:‘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湖州司马闻听了,大惊,道:‘原来是蜀中李谪仙。闻名久矣。怎的屈身来我湖州?’李太白道:‘特为乌程而来。’只可惜客官你来迟了。”

苏轼笑道:“店家此言何意?为何我来迟了?”酒家叹道:“可惜这乌程酿造之法早已失传多年,我也只听得先人说过。”苏轼连连叹道:“可惜,可惜。若得把酒持螯,复夫何求?”酒家又笑道:“客官不必叹息。今虽不能品尝乌程美酒,却能品到小店的百壶酒,还能尝到湖州一绝。”

苏轼奇道:“何为湖州一绝?”酒家指着那碟豆腐,道:“此即是湖州一绝:一品豆腐。”苏轼抬箸,夹一小片豆腐,入得口中,柔软清香,果然非同一般,不由胃口大开,将一碟豆腐吃个精光,咂嘴弄舌,赞不绝口,询问道:“这一品豆腐出自何人之手?”

酒家答道:“这一品豆腐究竟出于何人之手,已无从知晓了。据说,湖州城中曾有一王老倌儿,每日与老伴作些豆腐,走街串巷,卖些铜钱度日。后来,这王老倌儿悟得制作诀窍,那豆腐味儿竟大不一般,街坊四邻纷纷上门求买,不出几日,整个湖州城中,无人不晓,哪个不知?正巧得,天子微服至此,闻听王氏豆腐闻名湖州,便来得王家,喝得一碗热浆,尝了几片豆腐,龙颜大悦,取来纸笔,写下四字:一品豆腐。后来,这王老倌儿才知晓这客官竟是皇上,受宠若惊。自此以后,这一品豆腐便出了名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王老倌儿死了,那做豆腐的手艺传了下来。不过,他的子孙散阵投巢,立业分支,各为各家,有成者,有败者。不少王氏子孙离开湖州,各自生存。今又有假冒其名者,不知多少,真真假假,兀自难辨。我钱家庄中便有一户王氏人家,母子二人,自言是王老倌儿后裔,在街头开设了一个作坊,每日游走四方村镇,逐户叫卖,生意亦还不赖。”苏轼捋须笑道:“原来如此。”

言罢,酒家自去照顾其他客官,苏轼斟酒自饮。却见得邻桌二人,正开怀畅饮,言语似甚投机。一人满脸短髭,相貌粗疏,一手持着酒碗,一脚架在长凳之上,道:“六哥,小弟敬你一碗。”那唤作六哥的笑道:“义弟,大哥我今日手气顺畅。来,喝个爽利。”二人高举酒碗,碰后,各自饮个干净。那唤作义弟的斟满酒,笑道:“十七崽今日可惨了,血本无归。哈哈哈。”六哥皱起眉头,不解道:“十七崽好逸恶劳,整日游荡,今日手头怎会如此宽绰?”一语提醒了那义弟,义弟亦皱眉道:“说来也是。我道今日他怎的如此眉开眼笑,囊中必是有货儿。这钱必定来路不正,莫不是偷盗得来?或是这小子时来运转,行路捡得了意外之财?”那六哥笑道:“拾得也好,偷得也罢。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这钱又到得我囊中来了!他这小子,现世宝一个,纵有万贯家财,也会消受得身无分文。你道他父母怎生死的?便是被他活活气死。”

那二人窃笑着,旁桌苏轼听得清楚,暗叹想:那十七崽必是败家之子,染上赌习,致使父母双亡,自身亦被人蔑视。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因赌而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那二人说着,不料被酒家听得,酒家上前,笑道:“六哥说的不错,我与那十七崽多少沾亲,瞧在他父母面上,往日多少周济一些与他。自他父母亡故后,这小子益发懒了,不思正业,我多次规劝,其不伏烧埋,日后便懒得与他来往了。”那义弟忽指窗外,笑道:“你等看那厢,不正是钱十七崽?怎的说他,他便到了?”

苏轼扭头望去,但见得街头过来一人,约莫二十开外,油头滑脸,衣衫不整,却是一脸的喜悦之色。那六哥、义弟看见,也暗自诧异。钱十七崽快步入得店来,瞧见六哥、义弟,走得近来,不由分说,端得桌上一碗酒,一饮而尽,嘻嘻笑道:“钱六哥,在此喝酒?待会再耍耍如何?”钱六不动声色,试探道:“耍耍无妨,你拿甚么抵押?”钱十七崽笑道:“钱六哥未免小瞧小弟了。”说罢,拉过酒家,附耳低声嘀咕。那酒家只是摇头不肯,钱十七崽环顾左右,暗中摸出一包,递与酒家。打开包儿,那酒家不免疑惑不解,低声问道:“何来此物?”钱十七崽低声道:“哥哥尽可放心。小弟近日手紧,将就些子儿与小弟则个。”那酒家推脱再三,只是不肯。钱十七崽苦苦相求,只道是路途拾得的,无人认领。

这厢苏轼瞧得真切,大声唤道:“酒家,你且过来。”那酒家过来,询问何事。苏轼道:“此人欲兑换何物?”酒家连连摇头,道:“无有甚么,一点私事儿。”苏轼知是酒家隐瞒实情,正待说话。那钱十七崽见苏轼询问,抢步上前。那酒家意欲拦住,却被钱十七崽推搡在一旁。

钱十七崽满面堆笑,低声又神秘道:“有上等首饰几件,二两银子如何?”展开手掌,有一布包,打开布包,果有几件首饰,看那成色,竟是纯金打制而成。

苏轼心中一动,思忖道:莫非这钱十七崽即是谋害周玉儿之凶身?

苏轼拈过一金衩,仔细辨认,微微点首,笑道:“果然值得二两银子,且与我了。”那钱十七崽乐得喜笑颜开。苏轼一摸衣袖,故作惊讶,道:“怎的忘带银两?只有些铜子,须付酒钱。”那钱十七崽急道:“怎的是好?”苏轼道:“不如随我去取,我便寄居在前街。”那钱十七崽答道:“即刻便去。”苏轼起身,付得酒钱,离店返回客栈。那钱十七崽紧跟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钱十七崽询问何处,苏轼指着前方客栈。正说着,李龙迎面而来,正欲言语。苏轼使个眼色,李龙会意,猛的扑向钱十七崽。钱十七崽不曾防备,加之李龙擅长搏斗,须臾被打倒在地。李龙反扭其身,那钱十七崽又叫又闹,极力挣扎,终无济于事。此举引得旁人围观,有相好者欲帮其手,却见是公差,哪敢上前,只是询问缘故。苏轼不言,入得客栈。店主迎上前来,见又扭来一人,识得是钱十七崽,惊讶不已。

苏轼落坐桌旁,威严喝道:“大胆钱十七,你可知罪?”钱十七崽惊魂未定,茫然不解。李龙厉声呵斥道:“你这厮见到知府大人,竟不下跪?”遂强行将他摁跪在地。

钱十七崽抬头瞧瞧李龙,又来看苏轼,恍然大悟:原来买主竟是个官爷,自己怎的如此胡涂?懊悔之余,横下心来,一口咬定道:“小人无罪,小人冤枉呀!”

苏轼淡然一笑,道:“李龙,搜他怀中,可有一布包?”李龙得命,伸手摸去,果有一包,递上前去。苏轼打开布包,现出几件首饰,放置在桌上,问道:“钱十七,此是何物?”钱十七崽道:“乃先母遗留之物,因生活艰难,寻出来兑换些银两,买些盐粮。”

苏轼大声喝道:“住口!死到临头,竟还敢雌口牙黄,哄骗本府。钱十七,还不将如何谋害周玉儿之实情招认出来?”钱十七崽大惊失色,伏地求饶,道:“大人,冤枉呀!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蒙大人。小人并未曾谋害他人,不知大人如何怪罪小人?”

苏轼冷笑道:“你这厮顽皮赖骨,料你不会如实招认。店家,可速去传唤来钱贵,待他辨认首饰后便知分晓。”店主答应,正欲出门。那钱十七崽已冷汗淋漓,惊慌不已,急道:“大人,小人招认便是了。”

门外众人闻听,惊讶不已,原来钱十七崽方是谋害周玉儿之凶身!只是二人素无瓜葛,何故下此毒手?定是为了钱财!众人正疑惑间,只听得那钱十七崽惶恐道:“小人好赌,家中之物早已典当一空,只得四处赊借,后来赊借不到,便以偷盗为生。此……此首饰乃是小人从钱贵家偷得。”

苏轼冷笑道:“钱十七,你可知哄骗本府该当何罪?”钱十七崽急道:“小人还……还未说完。昨夜,小人闲着无事,四处游荡,想偷些值钱物什。正当小人闲游之际,隐约见得前方有一团黑影,亏得小人胆大,伏藏在黑暗处,看他个究竟。那人似身负重物,行为诡秘。小人当他是同道中人,偷得些值钱财物,便紧随其后。那人并未发觉小人,出得庄子,寻了条小道,到了山脚边,将物什放置在一小洞内,又拨些茅草掩盖了。小人心想,必是那人先将物什隐藏在此,待机再来取走。待那人离去后,小人便摸索过去,伸手乱摸,几将吓死小人。原来,那物什并非甚么值钱财物,竟是一人!小人返身便走,不出几步,心想道:既是人,为何摸他未见动静?莫非是死人不成?既是死人,身上或许有值钱之物。小人壮了胆子,返身过来,又一摸,果真是一个死人!小人便将尸首拖出洞来,发觉竟是一个女子,只是那时刻夜黑,不曾辨认出是钱贵浑家。小人财迷心窍,自尸首上摸得纹银三两,又剥下首饰来,而后匆匆离去。今日,小人便输了那三两银子,只得寻个买主,将首饰变卖。不料被大人发现。大人,小人所说句句是实,并无谎言。那周玉儿确不是小人谋害的。那凶身乃是一个男子,身材与小人相仿,想必也是钱家庄人。只是小人未曾瞧得清他的面目。”

众人听得分明,暗暗称奇。如此说来,这钱十七崽并非杀人凶身,真凶另有其人。如此案情,曲折离奇,待看苏大人如何断定。只听得苏轼问道:“钱十七,你在何处见得那黑影?”钱十七崽答道:“小人在街头大道接合之处见得那黑影。”

苏轼低头沉思。依那钱贵所言,尸首应在冯二家后,小路入大道口,草丛中发现的头簪亦可证实。依钱十七崽所言,那凶身必是走街后那条道,移尸山脚。这真凶是另有其人?或是此二者其一?若如钱贵所言,尸首躺在草丛之中,并未有他人,怎的钱十七崽见到有人肩负?如此想来,那钱贵必在说谎,凶身即是他。

正在思量间,从门外冲进来一人,苏轼、李龙侧头一看,却是公差郑海。郑海急道:“大人,庄外水塘发现一具尸首,有相识乡人认出死者系街坊五味店掌柜。”不待郑海说完,苏轼惊道:“钱达?”郑海惊愕,道:“大人莫非认识此人?”旁边李龙道:“这钱达与命案有干系,我等正在寻他。”苏轼急忙起身,冲着郑海挥手,道:“快且头前引路。”又令李龙看管住钱十七崽。

郑海引苏轼向庄外而去。身后跟随不少好事者,叽叽喳喳,议论纷错。出得庄来,果见好大一处水塘,约莫十来亩水面,水波微起,银光闪烁。水塘旁围立着不少乡人,有眼尖者叫道:“来啦,来啦!”众人分开一条道来,苏轼入得人群之中,只见地上躺有一人,五短身材,白净脸皮,约莫三十余岁,蓝色长衫,只是死相甚是难看。

苏轼环顾左右,问道:“他即五味店掌柜钱达?”周围人等皆点头称是。苏轼道:“何人发现此尸首?”旁边闪出一人,苏轼望去,却是一五十余岁的老汉,衣裳破旧,七破八补。老汉胆怯道:“大人,是草民投放鱼草时见着的。”

苏轼问道:“老伯可是此口水塘主人?”老汉摇首道:“这是钱大善人家业,草民不过钱府的一个帮工。”苏轼道:“老伯且细细道来。”老汉点头道:“晌午后,小草民来此投放鱼草,见得水草丛中似有物什,草民便将竹杆拨开水草,却见一具尸首浮在其中。草民吓得丢了竹杆,忙不迭的去叫了些人来,将尸首拖拉上岸。此时刻,这位爷便来了,叫草民等不可乱动。”老汉望着郑海,郑海点头,表明确是如此。

苏轼看那水面,水边搭有一木架,乃便于乡民取水洗物之用。郑海取来竹杆,试水之深浅。老汉忙道:“这水深寒,不能抵足。往年多有游水者淹死于此。”郑海探水,果然低深。苏轼蹲下身来,察看尸首。旁边有人道:“定是失足落水溺死的。”也有人驳道:“这钱达怎的会到此处来?必是落水鬼寻他。”

苏轼伸手,分开死者双唇,察看一番。而后探手到尸首怀中,竟取出一个布包裹,展开看去,却是数锭银子。郑海低声道:“李大哥精通仵作手法,可唤他来查验。”苏轼点头。郑海转身跑去了。

苏轼拨开人群,环顾四下,见得前方一片树林,郁郁葱葱,绿树之中隐有飞檐碧瓦,遂询问乡人:“那处宅院住着何人?”乡人答道:“乃是钱大善人家宅所在。”苏轼奇道:“钱良家宅怎在此处?”乡人道:“老爷有所不知。这钱大善人有多处家宅,正宅在街坊当中,另又有香堂、琴堂、花堂等。此处乃是他的花堂,里面种养着各种花草。”另一乡人道:“这花堂之中有亭楼凉阁,水在当中行过。”苏轼疑惑道:“水怎的在当中行?”那乡人道:“是引了上游之水,贯穿花堂,然后流到这水塘中,那些亭楼凉阁都是因地势而构造,用心很是精巧。”苏轼悟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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