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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心中讽刺地笑了。现在的江青比前些年顺眼了,不过再顺眼,他也很不愿回忆延安时期与江青故事的开始。那时,江青刚到延安,每当他做报告时,她总是想方设法挤到第一排,仰起面孔目光崇敬地看着他讲话。他承认,作为大城市来的年轻漂亮的女性,江青的目光也曾激励了他讲演的热情,当时的江青相貌是很出众的,大大的黑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后来的发展,特别是进城以后的故事,是他最不愿意回顾的。看着江青在这个年龄还忸怩作态,不由得心生厌恶,一闪而过地浮现出一句有典故的话:"以色事他人,色衰而爱弛。"他知道这是历史上哪个皇帝身边的哪个女人说的话,却不在记忆中确认它。江青那白皙而略显松弛的面孔,特别是脖颈上那已显松驰的皮肉,让他生出又怜悯又嫌弃的情感。他知道什么叫年轻的生命,他喜欢年轻的生命。任何东西衰老了,陈旧了,松驰了,懈怠了,就唤不起他的热情了。而他总希望保持自己的热情,总在寻找新鲜的生命和新鲜的事物。文化大革命就很新鲜。在文化大革命的政治表演中,江青的敏锐积极倒很有点可爱。不谈感情,只谈政治,江青倒颇有一种生龙活虎的新气象。

听着汇报,毛泽东由姚文元那张胖胖的圆脸想到他写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1】。恍惚之间,又由这篇文章想到原北京市委书记彭真。一想到文化大革命,毛泽东眼前最先冒出的总是两个人。一个是刘少奇,阳光照得刘少奇的白发和白上衣耀眼发亮。刘少奇总是目光有点发直地看着别处,无论他如何回忆,都难以在记忆中出现一个刘少奇正对自己的面貌。另一个出现在面前的人物就是彭真。这个和自己身材一样高大的人物倒总是在记忆中正对着他,他那张长大的脸,很高的发际,常常给你古代人扎束起头发的感觉。彭真的桀傲不驯是更令他不快的。离开理论的思考,文化大革命就变成一幅把彭真、刘少奇这两个人物赶下台的画面。

他问了一句:"彭真现在表现怎么样?"江青扭头看看康生,康生动了动那张多皱的面孔,回答道:"没有写出更深刻的交待检查。"毛泽东没有任何表示,缓缓地抽着烟,让烟雾在客厅中有如千军万马铺展开。

1965年9月至10月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上,毛泽东曾经别有深意地讲到:"中央出了修正主义怎么办?很可能出,这是最危险的。"讲这话时,他注意到彭真毫不在意地抽着烟。后来他问彭真:"吴晗可以不可以批判?"彭真看着他想了想回答说:"吴晗有些问题可以批判。"但话中有着顽固的保留态度。毛泽东心中掠过一丝冷笑:对彭真这样的人物,很难晓之以理,只有晓之以利害。毛泽东在那时已经准备好了一枚重型炸弹,那就是姚文元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这篇文章是由江青往返于北京、上海之间,和张春桥、姚文元联合炮制,姚文元执笔的,前后十易其稿,毛泽东亲自审阅、修改。当它于1965年11月10日在《文汇报》发表之后,全国和北京的各主要报纸在彭真等人的控制下竟不予转载,毛泽东至今还能体验到自己当时的愤怒。北京在彭真等人的把持下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姚文元的文章就是要打破这个独立王国,批吴晗就是为了打掉彭真。

当11月29日、30日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了姚文元的文章之后,毛泽东知道,文化大革命终于由此打开了突破口。政治上的反动人物总是过高估计自己的力量,今年2月8日,彭真拿着一个《二月提纲》【2】到武汉向他汇报文化大革命情况。他问彭真:"吴晗是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这种问话的结论不言自明,彭真却说:"不能算。"这是彭真又一次顽固的政治对抗。当时,他虽然含威不露,却在心中对这个与自己同样高大的男人产生了极为仇视的情绪。他知道,凭体力自己不可能打倒他。凭面对面的谈话,也不能压服他。他既不动手,也不动嘴,依靠的是政治。他在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勃然大怒地批判对手,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他所要做的是把手中的力量调动组织起来,从从容容地解决问题。他想到自己在接见阿尔巴尼亚党政代表团时讲的话了:"对这样一个政权,就要不断地清洗坏人,像剥笋一样不断地把皮剥下去。"李立三、王明、张国焘不用说,高岗、饶漱石、彭德怀都这样被剥掉了,现在又剥掉了彭、罗、陆、杨,今后,无非接着剥就是了。

汇报听得差不多了,他摆了摆手,对江青等人说道:"你们把几个大学反工作组的材料留在这里,我看一看。另外,转告刘少奇,明天让他主持一个情况汇报会。你们把情况在汇报会上再谈一谈、议一议,问题不难解决。"他指着面目严肃的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等人,说:"不要杞人忧天,天塌不下来。"众人都笑了,纷纷起身告辞:"主席,您早点休息吧。"毛泽东拍了拍茶几上刚刚堆上来的材料,从容大度地起身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我连夜完成你们交给我的这些任务。"

众人恭恭敬敬地走了,江青走在最后,转身对毛泽东说:"主席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毛泽东摆了摆手:"你们就准备去情况汇报会上放炮吧,我先看看材料。"江青顿了顿,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妥,走了,边走边挽住小护士李秀芝亲亲热热地交待着什么。

人散尽了,毛泽东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在沙发上坐下。他拿起茶几上的材料,翘起腿,把材料放在膝头,一边看一边举起右手。李秀芝这时已回到客厅,连忙将一支粗铅笔放在他手中。毛泽东在第一页材料上就做了勾画。李秀芝俯下身问:"主席,您就在这儿看材料?"毛泽东点了点头。李秀芝说:"我给您按摩一下肩膀吧。"毛泽东继续看着材料,李秀芝站在沙发背后,解开毛泽东衬衫领口处的两个扣子,把领口撩开,隔着里边的汗衫按摩起毛泽东肥厚的肩膀。

她看到毛泽东在材料中随手划了一道,标出一个错别字,在那一行中,北清大学被工作组打成反革命的"呼昌盛"错写成了"呼昌胜"。在又一行中,他在"北清大学学生卢小龙"中的"大学"二字下划了一道杠,李秀芝知道,这里应该是"北清中学"而不是"北清大学","中"错写成"大"了。接着,毛泽东在又一页材料上郑重地画了一个问号和一个惊叹号。

李秀芝手底下觉出了毛泽东很接受这种按摩,并且微微动着肩膀,把需要着重按摩的部位表示了出来。她更加用力地按摩起来。
注:

【1】《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汇报》发表了姚文元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该文不久被全国各大报刊转载,开始了批吴晗(《海瑞罢官》作者)、批"三家村"、批中共北京市委的运动,由此揭开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2】《二月提纲》1966年2月3日,针对姚文元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彭真担任组长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讨论通过了《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即《二月提纲》。2月8日,彭真等人专程到武汉向毛泽东汇报该提纲,随后,《二月提纲》经政治局常委传阅同意后,作为文件批发全党。此后不久,1966年5月,《二月提纲》被毛泽东及政治局会议通过的《五・一六通知》否定。

第24章

卢小龙被北清大学工作组当作反革命学生隔离审查了。他原本是北清中学的学生,因为进行了破坏北清大学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活动,便成为北清大学反干扰、查反革命运动的对象。北清中学是北清大学附中,北清中学工作组又是北清大学工作组的分支,所以,将卢小龙当作北清大学查反革命的成果也是顺理成章的。

最初,他被关在办公楼最高一层的一间小空房里。由于四层楼的窗户与楼下校园里的人随时可以联络,隔离效果不好,又有跳楼自杀的危险,所以,又将他转移到校办工厂一个闲置的危险品仓库中。

转移是在天刚蒙蒙亮时候进行的,卢小龙被六七个人押送着来到新的隔离审查地。为了防止他逃跑,他被反剪着胳膊,穿过一片楼,又经过一片校办工厂,沿着校办工厂红砖围墙,走过一段还算平稳的小路,跨过几条污水沟,又走过一段杂草簇拥的土路,在一片榆树、灌木、荒草的包围中,出现了一个旧青砖小院。院墙很高,上面布着铁丝网。猪肝色的大铁院门左右对开,两米高的门上是一排标枪一样的铁栏杆。大门两边的院墙上,可以半清楚半模糊地看见"危险物资,请勿靠近"的大字。院墙外的荒草一人多高,靠门口一株细瘦零丁的向日葵从荒草中探出小得可怜的圆脸,让人想到"正西风落叶下长安"【1】、"人比黄花瘦"这两句不相干的诗来。向日葵四周的金黄色花瓣有点蔫卷,像一夜辛苦留下的倦怠。

押送他的人中有一个长方脸络腮胡的校办工厂工人,大夏天的早晨,披着一件破棉袄。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大锁,哗啦哗啦地上下摇着,试图拔开水平走向的铁门栓。因为年久不动,风吹雨淋,铁栓和铁箍锈在一起,拔不动,只能用力将门栓转动。铁器磨擦的声音尖利地划破寂静的清晨,在空中撕开了一个有形的裂口。看见铁锈粉末似的落下来,络腮胡像拔河一样向右侧用着劲,在上下转动的同时进行横向拔出的运动。一个趔趄,铁门栓终于拔开了,披着破棉袄的络腮胡几乎摔倒在地。因为双手始终没有离开门栓把柄,他实际上是贴身歪倒在大门前。

几个人用力推开大门,大门装了小铁轱辘,门被吱吱嘎嘎很沉重地一点点推开了。院子里荒草一片一片,有的已经没膝,让卢小龙想到农村的大牲口棚。他们进了院门,门里边也有铁门栓,络腮胡吭哧吭哧将院门关上,从里面插上了门栓,扭押他的人便松开了手,在这里不用担心卢小龙逃跑。几个大学生显然不熟悉这个地方,跟着络腮胡往里走。拐过一个弯是一排库房,一个个灰漆大铁门上边分别用红油漆写着1、2、3、4、5、6、7、8、9、10,一共十间。他们用脚踏倒沾满露水的没膝荒草,趟出一条路来。到了5号仓库门口,络腮胡在一大串钥匙中寻找一番,挑出一把,插入门上的大锁。锁锈住了,一番忙忙碌碌的周折,终于将锁打开了。一边旋转着横向用力拔,将铁门栓拔开,吱吱嘎嘎将库房打开。

库房里黑洞洞的,扑面而来的阴潮窒闷让几个学生踌躇了,相视的表情似乎对在这里关人感到不安。一个戴眼镜的方脸学生问:"里面有床吗?"络腮胡说:"库房哪儿来的床?待会儿拿个草席往地上一铺就行了,大夏天的,就睡水泥地吧!"一群人往里走,发现有什么东西迎面飞舞起来,吃了一惊,随即有人说:"蝙蝠!"空间中到处张开的蛛网在透进来的光线中银丝一样发亮,有的扑面缠到脸上。几个学生为了掩饰心头的踌躇,非常严肃地对卢小龙说:"这里安静,你要老老实实地接受隔离审查,把你反革命活动的全部背景交待清楚。"

他们拿来了一张草席铺地,一套被褥撂在席子上,又撂下一个破水桶,说道:"小便就在这儿,每天中午、晚上给你送饭时,自己提到外面倒了。"他们指了指院子中间的水龙头,又指了指院子角的厕所,"每天给你送饭时,你可以上厕所。"他们放下一个脸盆、一块毛巾:"中午、晚上送饭时间,你可以出来洗脸,脸盆可以存水。"他们用扳子将锈死的水龙头拧开。水哗哗哗流开了,带着黄黄的锈色。过了一会儿,水透亮了,再拧,就拧不紧了,只能让它滴滴嗒嗒地流着。

交待问题的纸和圆珠笔也没忘记拿来,当一切都交待完毕后,他们拉亮了库房里的电灯,说道:"你还有什么说的吗?"卢小龙说:"我抗议对我的迫害。"那个戴着眼镜的方脸学生说话带着南方口音,表情也并不凶恶,他说:"你已经是反革命了,要认识自己的罪行。"卢小龙说:"我抗议对我的迫害。"戴眼镜的方脸学生说:"你要好好提高认识。"其他几个人显然不耐烦了,说道:"别和他废话!"戴眼镜的方脸学生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卢小龙说:"我抗议对我的迫害,我宣布从今天开始绝食。"

"吃不吃饭还不由你?"络腮胡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将房门重重地拉上,吱吱嘎嘎地插上铁门栓,哐当一声上了锁,又哐里哐当地晃了晃。听见他们踏着杂草的脚步音,停下来试水龙头的声音,水龙头哗哗地开大了,又拧住,络腮胡说:"拧不紧了,垫圈老化了,就这么着吧。"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接着是嘎吱嗄吱打开院子大铁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一边旋转一边插铁门栓的声音,最后是上锁的声音。听见铁锁在铁门上拍响了两下,表明检查完毕,便无声无息了。

卢小龙开始绝食。

中午,来了三个膀大腰圆的男学生给他送饭:一个馒头,一碗菜。问他上不上厕所?倒不倒尿桶?洗不洗脸?卢小龙坐在地铺上一动不动,他让他们把馒头和菜拿回去,并重申了自己绝食的行动。他们说:"吃不吃是你的自由,送饭是我们的任务。"三个人撂下碗筷走了。

门一上锁,就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四面连窗都没有。好在铁门上下都不严,贴地有半砖的空隙,上面也有缝。屋里一关灯,便能看见白晃晃的光从外面渗进来。当阳光从门上的缝隙直接照进来时,在黑暗中劈出一个斜面,空中的灰尘在这片光明中栩栩如生地发亮。凝视着这片阳光中飞舞的灰尘,让人想到宇宙的亿万星系。

到了晚上,院门又哐啷哐啷响起来,开院门,关院门。脚步声,杂草被踏倒的声音。卢小龙在黑暗中坐着,先看见门缝下面几双穿球鞋的脚,六只脚就是三个人。铁锁哐啷哐啷打开了,门被推开,在夏日白亮的黄昏中,又是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大学生给他送饭来了:一个窝头,一些咸菜,都在饭盒里。卢小龙指了指地上的碗说:"中午饭还在这里,都拿回去吧,我已经宣布绝食了。"他上了厕所,到水龙头洗了脸,打了半盆水,又回到5号库房里。三个大学生相互看了看,一个剃着小平头的大眼睛男生说道:"饭盒、碗我们都留在这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绝食后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开始了。既然是绝食,就一定要经过长时间的坚持才能取得成效,首先应该保存体力。卢小龙用饭盒盖舀着脸盆里的清水喝了几口,把口腔、喉咙以及食道、胃润湿,然后静静躺在房角的地铺上。库房的地面稍有些坡度,向着门口方向略有下坡倾斜,可能是为了冲洗时排水方便。他看着门上门下透进来的光亮一动不动。一旦躺下,景物也便发生了变化。库房很空旷,水泥房顶硬硬地罩在头顶,黑暗中能够闻见水泥的味道,空气中更多地洋溢着院子里飘溢的杂草气味。眼睛贴着地面望出去,看见一片墨绿色的杂草。那条刚刚被脚步趟出来的小路使他的视线得以延伸,迤迤逦逦地看到院子中央的水池。水龙头在水池边立着,虽然看不到水龙头,却能看到不停流淌的细水柱飘飘曳曳地挂着。偶尔一阵微风吹来,细水柱便散开成为风中垂柳般的线条。飘来摆去的水线往往飘到水池外边的草丛中,同时断了流落在水池中的细细的滴嗒声。

天渐渐暗下来,门缝泻进来的光明越来越微弱,院子里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黑暗像巨人一样陌生地矗立在面前。在一片沉闷的阴森寂静中,耳中嗡嗡作响,他感到耳膜的压痛。正当他在形而上的精神困难面前寻找力量时,形而下的问题出现了:黑暗的恐怖压迫被庸俗的蚊子骚扰取代。他这才想到,在这个杂草包围的库房里过夜是多么难熬。他决定拉开电灯,那样也许好一些。

当他拉亮墙上那盏横探出头的电灯后,发现微弱的灯光一点不能使蚊虫有所收敛,这群饥不择食的蚊虫无论怎样用手挥打,都毫不退却。他想到,电灯的作用大概是把院外的蚊子都吸引到房子里来,那太可怕了。于是,他把那床又脏又破的被子拆掉,关上灯,将整条被面罩在身上。

他用脚和胳膊将被单绷成一个布棚。听见蚊子在布棚外嗡嗡地叫着,觉出了牢房生活的艰难。夏日炎热,捂在布棚中自然十分闷热,他却只能偶尔扇动一下,让棚里通一通风。稍一不慎,就有蚊子钻进来,在布棚里嗡嗡乱转,不顾死活地叮在自己的脸上咬开了。这时,他就必须非常狼狈地重整山河。这样熬到后半夜,他实在撑不住了,在朦胧中睡去。知道蚊虫隔着被单将胳膊和脚叮咬了几十处,却已无力周旋。他迷迷糊糊地想到毛主席的《矛盾论》,想到主要矛盾的说法。刚才,被蚊虫咬是主要矛盾,现在,困倦成了压倒一切的主要矛盾。这样糊糊涂涂地想着,就又糊糊涂涂地睡去。

突然,听见哐当当的响声,是水泥地上的铝制饭盒和瓷碗的声音,听见筷子掉在地上的哗啦哗啦声。他一个激灵,一定是老鼠来偷吃东西了。他立刻跳起来,听见老鼠吱溜溜逃窜的声音。他晕头晕脑地摸到库房门口,又一次拉亮电灯。

碗中的馒头已被咬得面目全非,馒头下的白菜炒粉条也油汤淋漓地洒了一地,饭盒盖掀到了一边,里面的窝头也被咬得残缺不全,只有窝头旁边的那块咸菜纹丝未动。为了保护自己绝食的战果,他从尘土中拾起筷子,将洒落的菜都夹到碗里,又将饭盒盖上。他本想把馒头和菜也一并放到饭盒里,但是,若将碗里的菜倒到饭盒里,压得稀巴烂,就看不清绝食的严格记录了。他想了想,端起脸盆又喝了两口水,到明天中午以前不喝水也能活了,就把脸盆里剩下的水倒在了尿桶里,然后,将脸盆倒扣在饭盒和饭碗上面。这就绝对安全了。他关上灯,重新蒙上被单,在蚊虫的包围中再度躺下。困倦中,听到蚊虫嗡嗡地飞舞。

过了好一阵,恍恍惚惚听到脸盆发出吱吱的磨擦声,像有人用铁刷子刷脸盆。一定是老鼠的爪牙在挠脸盆。他心中生出半无奈半得意的冷笑:老鼠的力量绝对推翻不了脸盆的统治。但那声音越来越挠心,越来越积极,听声音似乎脸盆被老鼠拱得有点离地,脸盆在地上轻微地滑行,又砰地一声落地,随即听到老鼠四下逃窜的声音。他不禁觉得有趣地微笑了,这些老鼠将它们自己吓着了。他想到小时候在农村学会的一种抓老鼠的办法,一只大海碗扣在地上,用一只光滑的小酒盅倒扣着将碗的一边微微支起一指多高,在碗底放几粒油炸的黄豆,老鼠钻进大碗里稍一活动,大海碗就从小酒盅的支点上滑落,将老鼠扣在碗里。一晚上支六七个大海碗,就能扣住六七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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