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第38/42页


阿息说得轻描淡写,姚鸿涛气得直顿足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气急败坏地叫她别后悔就撂了电话。

阿息接完电话,浑身像被抽了筋似的一下瘫了下去,脑袋一片空白,心里空空的,像失去了全部的东西。也不知愣了多久,她走开几步,到角落里抱过层层叠叠的书籍,往回走时时没有留神,叫地毯的线缝一绊,整个人一瞬间向前倾倒,狠狠磕在纸箱坚韧的棱角上,俄顷之间额头上割裂出一阵巨痛,一直痛到心里去。她捂着伤处,茫茫然地回头,布满血丝的两眼发直,一愣就是半天。

方伟泽小心地绕开七零八落的杂志书籍想去扶阿息,他的目光那么地温柔,但温柔底下却是一抹伤痛、悲哀与惆怅,阿息格开他伸过来的手,淡淡地说:“我没事。”她别开头,却牵动了脑袋上的伤,钝钝地疼,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她胡乱抹了一把就去收拾地上的东西,方伟泽按住她的手,她躲开,他再按,她再躲,几次下来都是这样,最后方伟泽盯牢她足足几分钟,将手里的东西掼在地上,终于十分挫败地说:“阿息,你到底想怎么样。”

手机在地毯上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然后四分五裂,黑色金属外壳掉落在一旁泛着微弱的光。

阿息垂下头,抿抿嘴唇,声音细如蚊蚋:“我只是想做点事,别让我停下来。”

她不想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想起纪远航,想起他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而他现在躺在医院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让自己对他的思念少一点,再少一点。

阿息的嘴角含着一缕淡淡苦涩的笑意,那种无力的神情让方伟泽心中一痛,他蹲下身,睫毛洒下一圈阴影,他静静地问,声调微哑,深幽的黑眸静静凝睇着她:“你为什么喜欢他。”

阿息的睫毛微微颤动,未干的泪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金色的蝴蝶舒展翅膀,她吸了吸鼻子,说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复杂的道理可讲。”

方伟泽怔看着阿息,轰隆隆的心音在他耳畔作响,声声急促,他像沉溺于广袤海域中的求生者,手中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也让猛然来袭的洪流卷走,而梦中困囿他的荒岛尚在遥远的天际,他再无所依,无所靠。他忘了,事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梦,现实与梦境往往相辅相成,梦瘴由心生。他打了一个激灵,像是不知不觉间吸入了无色无味的五毒散,一阵砭骨的剧痛侵蚀全身,足以叫他玉石俱焚。他紧捂胸口,好似那里破了一个大洞,一字一句自他唇间怅然吐出:“阿息,你恨我吗?恨我的懦弱,恨我的自私。”

阿息黑白分明的目光就象清澈流淌的泉水,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恍惚的笑容:“恨,可是恨你有什么用,他躺在医院里,我在这里做什么啊。”她喃喃着摇头,颗颗眼泪砸落在手背上,化成一把把利剑,生生刺到俩人心里去。

过了片刻,方伟泽万分不情愿地问:“你想去看看他吗?”他握牢她的手,表情一转为温和,一双深眸潜藏着所有波动,“但是你要回来,好不好?”

这是一种卑微的姿势,几近可耻的乞求,因为太爱,所以卑微,甘愿卑微地乞求她能归来,但他更清楚地知道,束缚住他的,不是他的爱,因为她停止了,他的爱对她来说也不再有意义。

阿息抬头看着他,清幽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像,这是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她第一次肯主动与他对视,方伟泽的心里忽然有了感动及感激,它们一波一波扩散出来,又缓缓恢复平静,很快又是一潭清澈底的湖面,硕大的湖面像一块幕布将他们的曾经慢慢展开,那是多久以前,阳光明媚的微热午后,四下无人的图书室里没人发现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技术并不精炼的阿息为自己修剪指甲,她长长的睫毛带点小卷,在阳光下茸茸的,如同可爱的娃娃,方伟泽一颗心便如同夏天里的冰淇淋悄悄融化,在心里化成水,化成糖,浓成蜜,黏黏稠稠流窜自身体每一处血管。他们的呼吸缠缠绵绵,一直盘旋在空气中,就像永远不会被风吹散。

隔了这么多年,隔了这么多时光,中间隔了一个人,竟只能倚仗这点奢侈的念想。

方伟泽又重复了一遍,嗓音有了细微的哽咽,发红的眼眶强忍着才没掉下泪:“真的,在我改变心意前,你去看看他,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阿息犹犹豫豫,方伟泽走后,她才拎上包赶去了医院,打听到纪远航的病房,踩着绵软的地毯到了三楼的套间。病房门口堆满了鲜花与水果,半掩着的门里,有细语低哝,软语温腻,声音娇俏甜美,正是傅靖琪。想来想去,她们好像还挺有缘,门里门外的角色总是互调。傅靖琪的皮肤白皙细腻,脖颈上戴着的珍珠链子在晚霞的光辉里泛着粉红色的光晕,映得她更是粉装玉琢一般,一颦一笑之间,犹见风姿。阿息望着她精致的有些不真实的脸,手心里隐隐地透出汗来,在门口静静地待了半分钟,她本来想敲门,还是缩回了覆在门上的手。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丝丝沁入她的心底,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无力地低下了头,尽管像疯了一样想见他,但她却无法到他的身边去。

病房里的纪远航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了眉目,依稀可见的是唇畔那缕笑意,没有了阮阿息,他也还是纪远航,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当初没有了方伟泽她不也是过得好好的吗。

他喜欢傅靖琪,他喜欢的,依旧是傅靖琪。

阿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一样。到了一楼,望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只看见他们的嘴巴一张一阖,说些什么却听不分明,只有一些细微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过来。

人来人往之间她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阿息仿佛筋疲力尽,找了张椅子坐下,怔怔的出着神。回廊那边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嗓音清润,如甘泉般清冽,在这浮躁的炎炎夏日,漾出令人心怀释然的清凉,她迷迷瞪瞪抬起头来,发现面前伫立的人,一时间又恍惚了。

口罩遮住了他半张脸,大概刚做完手术下来,剑眉飞扬,一双眼睛深不见底,目光如医学仪器般冷峻,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偏瘦,阿息瞥见他胸前挂的牌子,名号太多,看得她眼晕。

阿息嗫嗫喏喏:“请问……”

那人摘下口罩,露出硬朗清俊的一张脸,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谈吐文雅:“阮小姐,你好,年前你为一名孕妇献血,院方存有资料我才认出你来。六年前吴女士的肿瘤摘除手术是我负责做的。”他边说边从白大褂里掏出一个已然泛黄的信封,“这是当年遗落在病床上的,本想事后交到你们手中,但当时突然接到了调任通知。迟了整整七年,我很抱歉。”

阿息僵在那里,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她才回过神来。她颤抖着双手抽出信纸,熟悉的字体一入眼,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犹如刀刻般的痛,叫她喘不过气来。

不过短短五行字,字迹潦草,大抵写得匆忙。

沈均以为她会哭,然而阿息只是紧紧抿起嘴角,沉默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似的蓦地变了神色:“沈院长,你看过――”

“有些事情当作不知道更好。”沈均知道她要问什么,截住了她的话,而后神色一改为严肃,“逃避不是办法,多做点善事,就当为你父亲积德。”

阿息露出了这两个月来最由衷的微笑:“我知道,对了,信中提到的项链您有看到吗?”

“到我手里的时候信已经开封了,难保令堂未曾看过其中的内容。”

沈均没再多说,抬手睨了一眼手表,礼貌地朝她点头道别,转身前往三楼。

纪远航的左腿打着石膏,外面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微微吊在床架上,他半倚在床头和傅靖琪说着话,医院病服穿在长腿长手的他身上过于窄小,和他平常仪表堂堂的形象有些出入,傅靖琪憋了好久都没能止住笑。

纪远航两手环着胸,半眯起眼,这会到显出玉树临风来:“别笑岔气了。”

夕阳投映在他脸上的角度深深浅浅,像幅靠得太近因而看不清的彩画,傅靖琪敛了笑,清丽的容颜淡淡漫开深思:“你真的不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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