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第37/42页
吴丽焘站在客厅正中央,灯光不偏不倚照在她身上,有层淡淡的光辉,更衬得她肤光胜雪。
纪远航茫然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丝苦笑,说话很诚实:“阿姨,她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够给她幸福,更多的她不信任自己,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信任自己的人叫别人如何去信任她。”
“你要放手了吗?”
看到她问他,纪远航还是老实地回答:“她没有主动向我伸出手,有句俗语,揿牛头吃不得草,这我还是懂的,不管怎样,我会等着她,等着她的决定。”
听到这句话,躲在转角的阿息轻轻缩回了覆在楼梯上的手,无力地滑坐了下去,在她胸臆里,那颗久悬不下的心,不自觉地又抽紧了些。
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了,阿息默默流下的热泪打湿了两鬓的头发,她抱着双膝蜷缩在一边,肝胆欲碎。她生来就是软弱自卑的人,怨不得谁,就当她是自私的吧,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如今也轮到她为他做点什么了,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一件而已。他给过她许许多多美好珍贵的回忆,够她隽永深记一辈子,终身不忘怀,这就够了。
黄芸走后没多久,阿息的胃绞痛便犯了,方伟泽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匆匆带着她去了就近的医院。阿息坐在医院长椅上看他挂号,划价,取药,又像个低能儿一样被他带回自己的住所,她在那一刻想,其实自己还算幸运的,至少在她最困难辛苦的时候,身边还有方伟泽,即使做不成情人,他们也能是好朋友。
太过明亮的月色分外皎洁地照在卧室窗前,阿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她起来上厕所,听到天台方向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模棱两可间有关华兴的字眼揪紧了她的心。窗外树影婆娑,透过玻璃窗,在她脚边投下迷离变幻的光影,那光影像水般缓慢流淌,阿息偷偷伏在窗上,看着方伟泽一张漠然的侧脸半明半暗的闪现着,仿佛一时间所有的疼痛都不存在了,余下的只有惶惑不安。
天台外的月光将整个客厅的轮廓都照得显现出来,阿息木然地回首,茶几上除了一盒香烟一个打火机外,还放着上次她在抽屉里见过的盒子,盒盖敞开着放在一边,露出里头一沓白纸,窗外有风掀动纸张簌簌地翻动,她缓缓走过去,借着朦胧的光线她轻易地看到了华兴财务数据的字样,阿息有点不知所措,心里像被什么重物碾压过,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她一张又一张地去看,动作快得几近机械,这上面总共存有130多项资料,包括产品配方、图纸、商业计划书、公司特有产品的操作规程及最新开发的一款专业企业级电子文档保护软件,对原有核心软件源代码作了部分修改而重新冠以新的名称和功能,更改了源代码,她记得公司采用的是lifebook、Bios、全新双重硬盘密码锁,看样子已经悉数被他破解了。快到盒子底部的时候,她蹭到了一层灰烬,同时伴有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她只看一眼就深深闭上眼,恍如处在悬崖边缘的人踏入四下不着底的深渊,坠落时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其余都是虚无。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方伟泽无声无息地站在阿息背后,背着光,黯淡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黑影,黑暗隐去了他的轮廓,他慢慢走到阿息身边重新整叠好那些文件,然后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静默中只听见两个人长长短短的呼吸声,反比纯粹的无声更加沉闷。他们在静默中对峙,悲愤就像一只黑暗中潜伏的猛兽,一个欲迸发的火山口,稍不留神就窜出心头。
阿息忽地就恼了,失神的双眼慢慢浮上一抹凉的冷意,那里正装着一个肮脏的秘密,或许还有交易,她端起那叠归整完好的纸张砸到了方伟泽身上,回音巨大,雪白的纸片飞舞,俩人的视线交错又分开,曾经的过去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她不知道他痛不痛,但他知道,这是他该得的,为了她自己,为了纪远航,也为了阮阿息曾爱过的方伟泽。
阿息僵直了脊背,镇定地望着方伟泽:“你想做什么?”
方伟泽推了推眼镜,一双深眸看似波澜不惊,他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放心吧,我没打算拿它们换钱。”
阿息眼神灼灼地逼视着他,嗓音喑涩:“方伟泽,你不怕坐牢吗?”
“商业秘密和专利的效力相比较,都同样受到法律保护,只是在认定侵权时,商业机密侵权比较难以认定,只要这些文件一出手,华兴就会一蹶不振,你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吗?而且,我说过,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我不怕坐牢。”方伟泽静静说道,一双平时看来总显温柔的黑眸,有些锐利刺目,他迟疑了一下,抽出当中一份文件指着上面的条条款款,“这是前任市长与日本黑手党所控制的部分投资公司之间的黑金交易和日本三合会的另一个大买卖――非法移民,每年至少有2500亿美元的黑色收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纪远航的继母就是那市长的女儿,你以为他就是清白的,你以为他就干净多少,他一直纵容他的父亲干这肮脏的勾当!”
“说重点!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伟泽淡淡然一笑,笑容中却透着几分凄楚:“到瑞典的第二年,父亲就病故了,在国外最困难的时候,是傅家帮了我。现在家道中落,他们要的只是傅小姐顺利嫁入纪家帮助傅家渡过难关而已。”
“所以你就以这种方式回报。”阿息冷冷低哼。
“不,”方伟泽摇头,双目轻轻闭合,“阿息,你知道的,我做的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能没有你。公平竞争也是竞争,使用非正常手段也是竞争,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用更有把握抓住你的方式。”
阿息突然笑了,笑声微微尖锐与嘲讽,她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每一次她都在等,然而,当他终于学会抓住她的时候,她的心已经随着时间走远,一点一点碎裂了。
阿息后退几步,双腿撞上茶几引起一阵不小的晃动,而她紧握的拳头也一点点松开,从中掉出一个灰色钥匙扣,上头拴着的,是属于阮阿息的钥匙。
她曾经丢失的,她都从他这儿找回来了,但是有一样东西,她是再也找不到了。在她困难的时候他没有站在她这一边,而是合着那伙人捅了自己一刀。他轻易地扼杀了她心目中温润如玉的少年形象,徒留一地碎片,|Qī|shu|ωang|如果他们不曾再见面,不论嫁人与否,她都会带着对他的眷念直到肉体衰朽,但这一刻,从前那些美丽的回忆化为乌有,所有的美好日子,已经远远一去不返了。他给过她一段爱情,教会她成长,这是她唯一感激他的地方。
人生其实就像一场闹剧,跳进去,你就成了疯子,跟着一起闹,跳出来,你就成了观众和导演,微笑着看着疯子们表演。
阿息像失去了灵魂,只有一个空蜕在当空中摇晃着,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纪远航从来不会这样对待我。方伟泽,你就这么笃定我会答应?”
“我说过,你不会冒这样的风险,只要,你心里有他。”方伟泽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不防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进怀里,不顾她的哑声挣扎,扣了她的后脑吻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吴丽焘的店面不错,转让启示贴出去没几天就陆陆续续有人上门询问,经过一番洽谈,一系列冗长繁琐的手续,价钱谈的稳妥,于是全盘转让,剩下的只差拾掇需要带走的东西。顾阿姨和新津的小姑娘跟吴丽焘年份最久,早就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哭到动情处还不忘吆喝两下,阿息待在三楼同方伟泽收拾物什,有意无意忽略楼底下令人厌烦的做秀,阿息东西最多,拾掇了差不多一上午,刚来S市的时候只有一个行李包,现在要走了,东西多的能装两大卡车。
房间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箱子,鞋子衣服杂志小说一应俱全,通常走着走着就能硌到脚,方伟泽开玩笑似地说这简直可以到旧货市场摆个摊儿,光是卖卖旮旯里一人高的书籍也够抵一张飞机票。
阿息没开腔,盘腿坐在地板上静静地把所有东西归类,一一装好。屋外的阳光从灰蒙蒙的玻璃窗穿过,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疏影,静落斑斓,她的身影陷在阳光里,慢慢缩成一个小黑点,渐渐变浅,就好象要融进那些光芒一样。方伟泽突然感到了心疼,它紧缩,褶起,在那一刻失去了它的位置。
搁在箱子上的手机频频振动,这个号码他并不陌生,方伟泽沉吟半晌,黑眸直瞅着阿息,旋即把手机递给了她。
阿息怔了一怔,按下了接听键,姚鸿涛在电话那头劈头就吼:“你ta妈的要躲到什么时候!”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愣了半天阿息才知道他把自己当成方伟泽了,于是象征性地喂了一声。
大概没想到是她,姚鸿涛不确定又叫了一声:“阿息?你是阿息?”还没等她作声,姚鸿涛又叹了口气,“表哥出车祸了在中心医院你去看看他吧,你的手机一直没开某个人又不接电话……”
他牢骚个没完,阿息猛吃了一惊,随后笑了:“姚鸿涛,这一招你已经用烂了,换点新鲜的吧。”她一面这样说,声音却是难以察觉的轻颤,头上冷冷的全是汗,心里一阵阵发虚,“你也不数数看骗了我多少次,没事我就挂了,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