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侠影录》第47/60页


张丹枫淡淡说道:“最多不过几月,你就可以回去啦!”祈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说道:“真的,是也先亲口对你说的么?他肯放我归国让我重登宝座吗,重登宝座?”张丹枫道:“不是也先愿意放你归国,是于谦要接你回去。”祈镇笑容顿敛,似是从暖室之中突然掉进冰窟,脸上现出一派愤怒而又绝望的神情,指着张丹枫骂道:“我虽被囚,还是天子,你怎敢再三戏弄于我?”张丹枫既觉可笑,又觉可怜,盯着祈镇说道:“你若指望敌人自愿放你回去,那是终生休想。只有中国的人要你回去,你才有一线生机。你以为只有也先才操有生杀之权么?实话对你说吧,你的命运操在于谦手中,于谦说你能够回去,你就能够回去!”这霎时间,祈镇只觉张丹枫的眼光、神气和语调都含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叫人不敢怀疑。祈镇顿时被他镇慑住了,嗫嗫嚅嚅地道:“这是怎么个讲法?”张丹枫道:“就因为你好坏也算是一国之君,留在敌人手中,总是中国的耻辱,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们要你回去。有中国做你的靠山,也先怎敢不放你回去?”约略地将中国和瓦刺的当前形势分析给他听,祈镇又惊又喜,道:“我若能够回去重登宝座,必然封你做一个大大的官,你说你欢喜做什么?御林军统领还是九门提督,再不然就做兵部尚书,我总能如你所愿。”张丹枫冷冷说道:“你回去之后,是否再做皇帝,那是你们皇室内部的事情,这个我和于谦都管不着。我也不希罕你的官儿!”祈镇稍感失望,喃喃说道:“能回去就好,能回去就好!”似乎想起什么,忽又精神一振,道:“满朝文武多是我的亲信之人,祈钰抢不了我的宝座的,我回去之后,他自然要让我再为天子。你不做官也行,我可以随你欢喜给你赏赐。”张丹枫厌烦之极,冷冷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一事。”祈镇道:“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答应。”张丹枫道:“你回去之后,若然重为皇帝,你对于谦怎样?”祈镇道:“这个--”张丹枫道:“他在你被俘之后,另立新君,你心中一定很恨他了?”祈镇忙道:“不,不,我回去之后,马上将他连升三级。”于谦目下已是内阁学士(相当于丞相)兼兵部尚书,官居一品,根本就不可能再升三级。祈镇口不择言,胡说一通,张丹枫又好气又好笑,道:“于阁老也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但愿你回去之后,手下留情饶他一死就好啦。”祈镇连连说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张丹枫厉声喝道:“你话可真?”祈镇怔了一怔,大声说道:“天子无戏言!”

张丹枫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忽听得外面传来了叫化子唱“莲花落”的声音。

张丹枫心中一怔,听得外面唱道:“一朵一枝莲花,皇帝也曾为叫化,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里藏有个好宝贝,我们要向你讨化啦!”下面人声嘈杂,似是在向那些叫化子追逐,忽听得外面的武士叫道:“有刺客!”接着“咕咚”一声一个武士刚窗口跳出,还未跳上屋檐,就给人打跌坠地。

张丹枫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叫化子好俊的功夫!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囚房的窗口给人打开,一个叫化子跳了进来,右手持棒左手一伸,向着祈镇当头抓下。祈镇吓得“哇哇”大叫,张丹枫不及拔剑,骈指一戳,那人忽地叫道:“张丹枫是你!”身形一闪,迅即飞起一脚,又踢祈镇的膝盖!

张丹枫道:“呀,原来是毕老前辈!”毕道凡那一腿来势甚劲,张丹枫只得使出大力金刚手法,在他脚底轻轻一捺,毕道凡倒跃出去,背脊碰墙,气呼呼地叫道:“张丹枫,你闪开一边!”张丹枫道:“有话好说,不要吓唬这落难皇帝啦!”毕道凡怒道:“你怎么啦?你替也先做看门狗吗?”手起一棒当磁砸下,张丹枫哪有时间细说,只得拔出白云宝剑,反剑一挥,“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两人手腕都觉酸麻。张丹枫道:“毕老前辈,你先走出此门指定个地点,我再去拜候聆教。”毕道凡不容分说,连劈三棒,着着抢进,左手一伸一缩,仍然想抓皇帝。

这时下面嘈嘈杂杂,只听得兵器磕击之声,震耳欲聋,也先在外面大嚷大叫,叫些什么,张丹枫却听不出来。只见房门开处,两个武士提刀抢进,毕道凡一个盘龙绕步,降龙棒一招“云横秦岭”,自左至右,一封一扫,两个武士手中的单刀都给磕飞。毕道凡圆睁双目猛地喝道:“避我者生挡我者死!”毕道凡绰号“震三界”,这一喝神威凛凛,煞是惊人,两名武士不由自己地连连后退。这时只听得“格□格□”的沉重脚步声,哎哟哟的呼叫声,乒乒乓乓的碰击声,似是有人从下面直打上来。毕道凡满面杀气,极力想闯过张丹枫的阻拦,追逐皇帝。张丹枫喝道:“你抓他做什么?”毕道凡喝道:“你忘了前代的冤仇吗?这□不配做皇帝,你护他作什么?咱们将他劫回中国,另起义师。”张丹枫怔了一怔:原来毕道凡还有抢夺天下的雄心。正欲说话,只听得外面又是一声巨响,石塔第三层的塔门已给人打开,一个人粗声大叫道:“哈,妙极啦,你也在这里,先吃洒家三百禅杖!”却是谢天华与叶盈盈遍寻觅不见的潮音和尚。张丹枫一眼瞥出,只见也先躲在一个角落,正指挥卫士堵截。

张丹枫大吃一惊,心道:“二师伯生性粗鲁,莫不要被他一杖打死也先,这事可就麻烦!也先的儿子和部将还有几十万大军,若因此而又引起两国的一场大战只恐流血不止千里。”欲要闯出,却又被毕道凡的降龙棒封住。张丹枫习了《玄功要诀》之后,武功已比毕道凡高出一筹,但迫切之间却是闯不出去,何况他又不想伤人。张丹枫心中大急,忽地叫道:“震三界,你还有江湖信义吗?”毕道凡怔了一怔,道:“什么?”张丹枫道:“要抢天下,也还轮不到你!”张丹枫初次入关之时,曾带了祖先的信物--那幅苏州藏宝图,到过毕道凡的家中,当时两人曾比过一场,毕道凡输了一招,说过以后天大的事情都让张丹枫说话,亦即是暗示张丹枫若要争夺天下,他只能帮助,不会作对。此时张丹枫此言一出,毕道凡虽仍心有不甘,降龙棒的招数却已缓慢下来,忽地叹口气道:“好,就让你啦!”身形一晃,从打破的窗口窜出。

祈镇吓得面无人色,兀自躲在角落喘气,张丹枫无暇再理会他,急忙一跃而出。只见潮音和尚将那根碗口般粗大的禅仗舞得呼呼作响,与他对敌的是额吉多和另外两外武士。额吉多武功虽不弱,但潮音和尚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凌厉非常,每一杖打下都是力逾千钧,将额吉多与那两名武士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说来事也凑巧,也先新聘的两名高手,青谷法师与麻翼赞武功不在潮音之下,但这两人恰巧在昨晚被谢天华与叶盈盈双剑剑璧,不过两招,就弄得一死一伤,这也造成了毕道凡与潮音和尚能顺利闯进的原因。

也先见张丹枫冲出,冷笑一声说道:“哼,你们汉人好没信义。”张丹枫一言不发,突地跃而前,伸手就抓潮音和尚的禅杖,潮音大怒喝道:“你们师徒都不是好人!”禅杖向前一挺,张丹枫倏地收掌闪开。张丹枫这一抓恰是时候,这时潮音和尚正用到一招“力划鸿沟”,势若雷霆,额吉多万难抵挡,却给张丹枫用巧力卸开杖势。额吉多乘机跳出圈子,那两个武士也跟着退下,看张丹枫如何对付。

潮音又粗声喝道:“丹枫,你敢犯上作乱?你再阻拦,看我敢不敢将你一杖打死?”张丹枫道:“你就是将我打死,我也要你退出此地!”潮音和尚禅杖一挥,拦腰疾扫,张丹枫的卸力巧招,只能偶一使用,不敢空手对付潮音的禅杖,只得挥剑相迎,师伯师侄,就在斗室之中大战。张丹枫在初次入关之时,与师伯已不相上下,这时他武功精进,早在潮音之上。潮音和尚连挥了十数杖,张丹枫竟是一步不退,剑招随着杖势所移,潮音和尚的禅杖打向何方,都给他紧紧封住!

潮音和尚气怒交并,猛扫一杖,大声喝道:“丹枫,你目中尚有尊长吗?”张丹枫微微笑道:“请师伯恕罪,说什么也得请师伯先退出这里,以后我再向你慢慢赔罪。”此言一出,室中众武士都是一愕:“咦,原来还是师伯和师侄哩!”“哈哈,妙极啦,师伯原来还打不过师侄!”“本事不济,却以老压人,好不要脸!”谈论与讥笑这声,喧闹一片,潮音和尚气得满面通红,陡然大喝道:“小畜生,以后我再与你算帐。”禅杖一拖,冲出石塔,只苦了梯间的武士,给他一阵乱打,个个受伤。

张丹枫从窗口望出,只见毕道凡已率领三个乞丐,冲出重围,看这三个乞丐的身手,亦是非凡,下面虽有数十名武士,却是阻拦不住。潮音和尚一出,五人会合,迅即便闯出去了。张丹枫心道:“这几个叫化子也真本事,不知他们怎会探听得出皇帝囚在此地。”

也先也倚着窗口观望,这时松了口气,回过面来,只听得张丹枫道:“请太师恕罪,敝师伯以为我困在此,有所误会,我自会找他解释。我敢担保以后再也没有人来骚扰你啦。”也先亲眼见他出了全力,抵御师伯,解了自己的危险,对他甚有好感,笑道:“好啦,咱们还是照今早的话办事。你也不必多所疑虑啦!”张丹枫谢了一礼,也先道:“现在可以进去再看看你们的皇上啦!”与张丹枫并肩走入。只见祈镇面色苍白,兀自倚着墙壁发抖,也先微微一笑,心道:“让他回去再做皇帝,倒是于我有利。”说道:“哈,你受惊啦,苦尽甘来,待你们的使者到来,你就可以回去再享福啦。但愿你不要忘了我的好处才好。”祈镇正想道谢,忽见张丹枫向他打了个眼色,猛然省悟自己乃是一国之君,也先不过是瓦刺的太师,若向他谢恩,实是有辱国体。于是一挺胸脯,道:“不劳有礼,你的好处我记住啦!”张丹枫道:“太师,我还要求你一事。”也先道:“何事请说。”张丹枫将身上一件轻软的狐皮披肩脱了下来,道:“求太师准我将这件披肩送与他。”也先作了一个惊诧的表情,道:“呀,我事忙照料不到,底下的人也真疏忽竟没有给你们的皇上添置新衣?来人呀!”马上叫来看守的人吩咐他给祈镇度身,置换新的皮衣,又吩咐每餐饮食,都要照自己所吃的多弄一份,送与祈镇。

张丹枫仍然将披肩掷下,随在也先之后,转身走出,临行一瞥,只见祈镇眼中,有两点晶莹的泪光。张丹枫心道:“看他如此,心中想也应有所感动。但愿他能记住今日之事,以后回去,不要难为于谦才好。”

张丹枫怕脱不花纠缠,出了石塔,急忙告辞,先到旅舍去看云蕾,不料云蕾却已不在,只留下一封信。正是:

才离虎穴龙潭地,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劫后剩余生女儿泪洒 门前伤永别公子情伤

云蕾的信上只是寥寥数行,叫他诸事办妥之后,即到东门外的碧罗山上相会。那碧罗山是个名胜之地,靠近瓦刺京城,山上有几处人家。张丹枫看信之后,心中暗暗纳罕:云蕾从未到过瓦刺京城,人地生疏,怎么会住到碧罗山上?而且又没写明住址,找起来岂不麻烦?又想到她急急迁居,定是逃避也先的侦骑,免不了为她担忧。

云蕾既走,张丹枫只好先行回家。也先派来监视的卫士果然全已撤走,澹台灭明给他开门,两人相见,自有一番欢喜。澹台灭明道:“前几日我们被困在府中,真是闷极了,依我的性儿真想打出去。只是主公却坚决不许。”张丹枫笑道:“还是不要打的好。我的父亲呢?”澹台灭明道:“主公近日心事重重,你回来了正好。他就在书房内。”

张丹枫轻轻走进书房,只见父亲正在支头默坐若有所思。张丹枫叫了一声“爹爹”,张宗周道:“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今生难以再见你呢!”眼泪潸然而下。张丹枫道:“不孝儿回来请罪了。”张宗周道:“我听澹台将军说你已到过苏州了?”张丹枫道:“正是为此请罪,祖先的宝藏和那张地图我都已发掘来,但却送给明朝的于谦,让他帮助朱家天子,打退瓦刺了。”张宗周道:“你的行为,我从澹台将军口中亦已约略知道,你此举对中国有功,但咱们张家却永无机会再争天下了。”张丹枫默然不语,正想措词劝说,张宗周又叹口气道:“生不愿为上柱国,死犹不愿作阎罗,阎罗点鬼心常忍,柱国忧民事更多。我经过了这场巨变,雄心壮志,已渐消磨。宰相亦不愿做了,做皇帝那更麻烦,你既不愿作开国之君,我亦愿就此终老异国了。你做的事情我不怪你就是。”张丹枫劝道:“爹,落叶归根,我还是望你重回故土。”张宗周又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日来劳累,先去歇歇吧,今晚再说。”

晚饭之后,张丹枫与父亲漫步园中,但见明月之下,花影扶疏,绣槛雕栏,风光如昔。两父子倚栏相对,久久无言。张丹枫折下一朵梅花,道:“此处梅花开得比往年更好了。”张宗周道:“是么?你到过苏州故宫,那里的风光如何?”张丹枫道:“那里已给官家卖出,作为土霸的园林,壁上的碑帖亦已剥落模糊了。”张宗周不胜叹息。张丹枫道:“爹爹不必担心,那地方又给孩儿赢回来了。”张宗周道:“怎么?”张丹枫将当日与九头狮子赌快活林之事说了一下,张宗周虽然心事满怀,也给他引得哈哈大笑。张丹枫道:“为儿不孝,但愿能侍奉爹爹回去,让爹爹在园中安享晚年。”张宗周更叹口气,神情落漠之极。

张丹枫道:“爹爹正好趁此机会,退出是非之场。”将今早与也先的谈话,都告诉了父亲,说道:“我已擅作主张替爹爹答允了也先,明儿一早递上辞呈,不再做这劳什子的瓦刺丞相了。”张宗周道:“这正合我的心意,做了二十多年的丞相我是觉得很疲倦了。当年本就无心做这丞相的。”张丹枫道:“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爹爹,咱们还是重回家园的好。”张宗周又叹了口气,低声吟道:“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陶渊明这两句说得好,归去来兮,是应该归去的时候了。”张丹枫喜道:“那么爹爹明早递上辞呈,咱们待明朝的使臣到来,两国议和之后,便行归国。”张宗周摇了摇头,忽地沉声答道:“我所说的归去,不是你所说的归国。”张丹枫怔了一怔,道:“怎么?”张宗周道:“酒阑席散人归去,富贵繁华一梦空。我在尘世混了六十年,也应归去了。”声调苍凉之极,原来他说的“归去”指的乃是“撒手归西”。张丹枫颤声说道:“爹爹老当益壮,距百年之期尚远,何为出此不祥之言!”张宗周凄然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张丹枫急道:“江南水软山温,正宜回去颐养。”张宗周道:“我还有面目重回江南吗?昔日楚霸王不肯渡过乌江,他也是不愿重见江东父老呀!”矛盾苦闷的心情溢于言表。张丹枫道:“这怎么能相比呀?”犹待劝说,张宗周摆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丞相之职可辞,祖先的土地是不愿重踏了。”张丹枫道:“那么爹爹是否认为孩儿此次中国之行是做错了?”张宗周抬首望天,远处隐隐传来胡笳之声,半晌说道:“若然是我年轻四十年,我也会像你这样干的。因人成事,大不可靠。现在我已知道想借瓦刺的势力恢复我们大周的国运,这想法是错的了。”张丹枫既忧且喜,激动叫道:“爹……”张宗周截着说道:“不必说了。哎,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也先此人,甚是狡猾,还得提防他反复才好。呀,我但愿明朝的使臣快快到来。我纵死在瓦刺,也终于忘不了中国呀。听你所说,于谦是百年难遇的贤臣,但愿中国从此国运昌隆,我能见着他派来的人也好。”

这霎时间,张丹枫觉得与父亲距离很近又似很远,感觉到父亲心弦的跳动又似觉不能理解,正自凝思,忽见花树扶疏之处,人影一闪,陡听得澹台灭明喝道:“何人如此斗胆,擅闯相府?”呼的一掌劈去,只听得“□刺”一声,一棵花树,登时断了,一个灰衣人从花树丛中直窜出来,澹台灭明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才稳得住身形。张丹枫大吃一惊:谁人有此功力?只听得那人哈哈笑道:“丹枫,你回来了?”张丹枫定晴一看却是自己的大师伯董岳,欢喜之极,立刻介绍他与父亲相见,陪他回转客厅。

宾主坐定,董岳啜了口茶,哈哈笑道:“澹台将军,你的铁琵琶掌功夫比以前更俊了。”澹台灭明也笑道:“你的大力金刚手也更难抵挡了。”张宗周道:“小儿这次在国内得师伯照顾,感激不尽。”董岳道:“敝师弟在瓦刺十年,得你照顾我更感激呢!”又笑道:“丞相之心,我今夜始知,敝师弟果然没有说错,好在我没有鲁莽行事。”张丹枫心中一怔想道:“幸而他听到我爹爹半截的谈话,若是二师伯,只怕一来就要动手了。”

张丹枫道:“师伯见到我的师父了吗?”董岳道:“见着啦。”张宗周道:“谢先生去了多日,事先我毫不知道,担心得很。他既回到京城,何以不与先生同来?”董岳啜了口茶,沉吟不语。澹台灭明道:“也先的卫士虽已撤退,难保他不会再派人来暗探。我到前面查夜看看。”话毕即行。张丹枫道:“澹台将军也忒多心,他怕我们有什么话不便在他面前说。”董岳道:“不错,我所要说的正是他师父的事情。”澹台灭明的师父上官天野正是玄机逸士的对头。张丹枫怔了一怔,道:“怎么?上官这老魔头不是早已埋名隐世,难道现在又再出山了么?”

董岳道:“他可没有出山,但我们却要给他去拜山了。”张丹枫道:“怎么?”董岳道:“这老魔头不知怎么打听到我们几师兄弟都在瓦刺,派人通知了我,要我们进山去谒他。”张丹枫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董岳道:“我也不知道呀。大约是想较考较考我们吧。他是老前辈,既有此命,不可不依的。”张丹枫沉吟说道:“可不知澹台将军知道此事否?”董岳面色一沉,道:“他若不说,你休提起。”武林中规矩,两派的尊长若有相争,门人弟子纵有往来,也应避忌。张丹枫对这些规矩本不放在心中,但见师伯说得如此郑重,也就不好多所说话。

董岳续道:“三十年前,咱们的师父与上官天野在峨嵋之巅,斗了三日三夜不分胜负,那时本有三十年之后重会之约。但不久他们两人就都隐居,一在中原,一在蒙边,彼此不相往来。我也以为这事说过便算了。哪知今年春初,听这里的一位武林朋友说,上官天野仍有意践约。所以我才赶回去通知你的师祖,当时他老人家不置可否,只说你们先到瓦刺去吧。还不知他会不会来呢。”张丹枫道:“我听师父说过,师祖所创的双剑合璧的玄机剑法,就是准备对付这老魔头的,想来他老人家不愿亲自出手了。”董岳道:“双剑合璧的威力我尚未见,三师弟和四师妹虽然聪颍过人,比我强得多,但若说要对付那魔头,那却还相差尚远。”张丹枫深知双剑合璧的威力,对董岳之言,殊不相信。但不愿在师伯面前夸耀自己师父的剑法,亦不出声。董岳忽道:“丹枫,你的小友呢?”

董岳口中所说的“小友”,当然指的乃是云蕾。张丹枫心头一跳,他尚未与父亲谈过,不愿便即提出,当下抛了一个眼色,董岳似解不解,道:“你就不挂念她了吗?”张宗周道:“枫儿,你既与好友同来,就该请他来见我呀。”张丹枫道:“他有事先走了。”董岳道:“她不是要到唐古拉山南面的峡谷去找母亲吗?”张丹枫心头又是一跳:原来董岳亦已见着云蕾了,要不然他不会知道此事。当下欢喜之情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他是绝顶聪明的人,当然猜到云蕾之住到碧罗山乃是董岳的安排了。

张宗周面上现出疑惑的神情,问道:“什么朋友?”张丹枫道:“一位肝胆照人的朋友。”张宗周道:“既然如此,他日你一定要请他到咱们家里来。”张丹枫应了一声,想起云蕾发誓不愿见他父亲,心中无限凄酸。

董岳又道:“上官魔头就在唐古拉山北面的高峰,从南面峡谷愕罗族人聚居之地北行,爬上北面的高峰,大约有三日的路程。适才张大人问起天华,他已经先去了。”张丹枫问道:“上官天野叫你们何时拜山?”董岳道:“日期尚未确定,总在清明之前。天华先走,是我叫他去先会一位武林朋友,必要之时,出来调解的。你的二师伯呢?听说他也来了,只是天华和我都还没见着他。”张丹枫道:“他和震三界毕道凡在一起呢。”当下将昨夜发生之事,约略说了一遍。董岳笑道:“潮音的脾气还是依然如故。好吧,我再逗留几天,找到他后和他说话。”张丹枫忽道:“那么,明天我也先走了。”

张宗周愕然道:“枫儿,你刚回来,怎么又走?”张丹枫道:“师尊有事,弟子服其劳,我的师父既然前往履险,我怎能不追随呢?”张宗周想自己的儿子乃是谢天华一手培养成材的,张丹枫所说的自是正理,当下虽觉黯然,却也不加阻挠。只是问道:“你那匹照夜狮子马呢?”张丹枫道:“我那位朋友带它先走了。”张宗周“哦”了一声,心道:“他和这位朋友交情确是不比寻常。”心中越发想知道那是何人。

第二日一早董岳和张丹枫向张宗周辞行,张宗周道:“我送你们出去。”携着儿子的手,缓缓而行,董岳则在澹台灭明陪伴之下,先到门前相候。张丹枫道:“爹,你回去吧,你还要上朝呢。”张宗周道:“辞呈昨夜我已修好了,不必着忙。从此我无官一身轻,只有盼望你回来了。”张丹枫道:“爹爹不必挂心,我和师父都会回来的。”张宗周道:“只恐你回来这后,又要走了。你回来时,明朝的使臣想亦应当来了。”张丹枫道:“你为什么不与我们一同回去?”张宗周道:“昨夜早已说过,不必多说了。”张丹枫忽道:“大人可还记得以前那位明朝的使臣云靖吗?”

张宗周怔了一怔,张丹枫只觉他的掌心淌汗,微微发抖。过了半晌,张宗周叹了口气,说道:“呀,三十年了,三十年前之事还历历如在目前,云使臣是我生平所见的第一条硬汉,我怎会不记得?算起来他回国也有十年了。”张丹枫道:“他刚踏进国门,便被王振假传圣旨,将他害死了。”张宗周道:“这事情我亦听说。呀,都是我的罪过。想那时我少年气盛,恨极明朝的天子,连同效忠明朝的人,我都憎恨,以至令云靖在冰天雪地的湖边,牧马了二十年。他二十年来饮冰嚼雪,对朱家天子始终是丹心一片,他虽然是与我作对,我倒很佩服他的。近年来我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难过,这是我生平所作的唯一罪孽。我倒希望将来明朝派来的使臣,也像云靖一样,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张丹枫忽道:“听说云靖还留下两个孙儿,一男一女,年岁和我差不多。”张宗周道:“是吗,但愿能见着他们。”张丹枫道:“若然他们有求助于你的地方,你愿意吗?”张宗周道:“你是我所宝贝的儿子,若然要为了他们,舍弃了你,我也情愿。”忽又叹道:“他们若然还在人世长大成人,定知他爷爷当年之事,他们一定将我当作仇人,又怎会向我求助?”张丹枫听他父亲所说的话,出于肺腑,心中大慰,只听得他父亲又道:“你怎么知道这两个孩子下落?”张丹枫本想将他与云蕾之事说知,但一转念间,却忍着不说,只道:“听说他们也跟了明师,学成了一身武艺,云靖的孙儿好像还在明朝为官呢,我是听得江湖上的朋友说的。”张宗周喜道:“这样我就安心了。但愿将来明朝派来的使者,就是云靖的孙儿。”

说话之间,已到了门边。张丹枫道:“爹爹保重。”和董岳走出后门,只见张宗周泪光莹然,还倚在门边凝望。

当前:第47/60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