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全集.com》第26/70页


“不用了。”昏暗的油灯下,徐涧城侧过脸来,对辛悦温暖地笑了一下,“你洗了一整天的衣服,也太累了――我很快就抄完,明天宣抚使衙门急着要呢。”

“先生……”辛悦疼惜地看着他眼角的风霜,记得他第一次走进她的视线时,身影是多么挺拔,风度是多么从容啊。可才不过一年,艰辛的岁月就如同一条贪得无厌的蚕,一点一点地侵蚀掉了曾经的光彩和意气,她几乎是一天一天眼睁睁地看着他憔悴衰老下去。特别是从赏识照顾徐涧城的参军齐纬疯了之后,跋扈的管营更是处处刁难,徐涧城虽因精通笔墨成了官府的文吏,毕竟还是流犯,处境也越发困顿起来。因为无法应付繁重的抄录任务而被杖责的事,已经不止发生了一次两次。

可是她,一个表面上给官兵洗衣缝补为生,实际已沦为卖笑营妓的鲛人女奴,又能怎样帮到他呢?就是方才,若不是管营及时出面阻止,她根本无法从那群兵痞的纠缠中逃脱。可是,这些事,她永远也不会告诉徐涧城,和他的苦比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当初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路,那她就会努力忽视这路上的一切苦痛,只记得他对她流露的温暖和微笑。对于鲛人女奴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幸福。

“李允的伤势,你去探望了吗?”徐涧城手上不停,仿佛随意问道,然而心跳毕竟还是静了一静。

“去了。”辛悦略略低头,“他还很真心感激――允少爷其实是个老实人。”

“老实?”徐涧城忽然冷笑了一声,“的确老实。看他当日在大堂上的神情,我就猜得出,他知道我案情的真相。”

辛悦没说话,低着头帮徐涧城整理着散乱的文书。

“他是住在东二巷的布坊院子里?”

“是的。”辛悦抬起头,“先生知道?”

“那天去送文书,随口问到的。”徐涧城盯着辛悦清秀柔美的侧脸,目光有些古怪,“回来的时候已是夜里,我特意从他门口经过,隐约听到他在院子里叫着‘辛悦’、‘辛悦’,倒有些纳闷……”

辛悦的心咯噔了一下,徐涧城的话一时大出她的意外。虽然在李府的时候李允对她甚好,她却觉得那只是他的本性,丝毫不含有任何私情。“先生的意思,是要我设法与允少爷熟识,从他口中探察出当年的真凶?”辛悦试探地问。

“找出真凶有什么用?”徐涧城黯然地苦笑了一声,单瘦的身体在敝旧的黑衣中显得更加萧瑟,“你还指望能把这案子翻过来吗?齐参军都办不到的事,凭我们更是妄想。”

“那先生的意思是?只要能洗清先生的罪名,我做什么都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绝望,辛悦也觉得自己重重向悬崖下坠去,伸开的手抓不住一点支撑。这一年来流放生活的辛酸苦楚,如果注定要无望地延续到死,她实在不知眼前这个骨子里骄傲而孤高的人将如何承受。他本是适合放舟行吟的人啊,怎么也不该陷落在泥淖里,被人折辱践踏。

“就算我徐涧城这一生毁在他们李家手里,我也要让他们得到报应!”徐涧城黯淡枯槁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飞扬勇决的表情,“阿悦,我们要耐心地等待时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李将军身披连环铠,手提腾渊枪,当先冲来,一枪将苍梧先锋官挑落马下。那苍梧左军元帅姚力心下大是恼怒,令五百名弓箭手齐向小李将军射去……”

“那小李将军又怎能躲过?”

“可叹,纵然小李将军运枪如飞,身上也中了四五枝铁矢。眼见朝廷军队立时就要溃退,小李将军大喝一声:‘跟我冲!’不顾身受重伤,冒矢前进。这一声大喝不要紧,只听得咕咚一声,一名苍梧将军翻身掉下马背,竟然给活生生吓死了!”

“喝死敌将,这好像是别人的故事吧,难道小李将军也会?”听讲之人面带疑惑。

讲述之人喝口酒润了润嗓子,不满地道:“小李将军是星尊帝座下武曲将军转世,你没听说过吗?若没有小李将军,这忻州早就被千军万马踏破了,哪里有工夫让我们在这里喝酒说书!”

忻州城一座酒楼中,一个老者坐在一旁,听着众酒客的谈论,不禁展开眉头,微微一笑。他的对面,正坐着一个寻常打扮的年轻人,见老者发笑,不由大是窘迫:“刘老将军……这些传言,当不得真的。”

“虽不全真,却也不全假。”刘平含笑望着自己子侄一般的李允,目光中有诚挚的赞许,“历数空桑各军将领,能像贤侄这样骁勇无畏的将军实在太少了,怪不得会被百姓传颂。”刘平也是中州移民,在空桑人占据高位的天祈军队中不甚得志,故和同样出身的李允关系比较亲密。

“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李允黯然叹了一口气,似有无数心事,却难于出口。

刘平见他郁郁不乐,也忍不住道:“以贤侄的军功,早该受到朝廷褒奖了,却不知兵部为何一直毫无动静,叫人心中不服啊。”

李允淡淡一笑,不再接话。起初玄咨拉他结党,被他婉拒,自此两人的关系便有些疏远的客气,玄咨更是常常把一些危险而又功劳不显的任务分派给他,丝毫不能推却。独善其身,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两个人沉默一阵,李允忽然道:“你听。”

熙来攘往的街道上,远远传来一阵歌声,虽零落不成曲调,却另有一股震撼人心的怨愤,隐隐听得清几句是:……

烹冰心,倾玉壶,

忠臣孝子都作了古。

你习的什么文,

你练的什么武,

你何曾见高空飞鸿鹄?

世人都道你罪难恕,

惟我为你放声哭!

……

歌声渐近,李允向窗外看去,认得正是当日拦住自己马头喊冤的那个疯子。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刘平早已侧过头去,避开了那疯子的目光,手指被捏碎的酒杯划出血来也没有察觉。

当前:第26/70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