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全集.com》第6/70页


心中焦躁间,李允忍不住从凉亭中走出,打算四处逛逛。正走到无遮无掩的太阳地里,忽然耳中传来一声脆笑:“三表哥你们玩得好快活,我也要来!”

李允蓦地转头,却见一大簇开得正盛的绣球花后转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身穿一身亮紫色的绸质裙袍,行动处带着清浅的悉悉娑娑的摩擦声,然而她身上一下子便抓住李允视线的,却是眼部所贴用紫金和红金互嵌而成的金箔,那艳丽的金箔如同两枚深秋的树叶一般堪堪遮住了她的眉眼,只露出亮如深潭的眼眸,灵动得让金箔边缘镶嵌的珍珠垂链和水晶花饰都失去了光泽。

在这阳光曝晒的午后,娇媚中带着神秘风情的少女如同一只五色斑斓的蝶,一下子惊醒了李允昏昏欲睡的神经。然而就在他反应过来见礼之前,方才还在球场上玩乐的众人已下马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蓝澈抢先介绍道:“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平城清越郡主了,大家赶快过来见礼!”

“什么鼎鼎大名,三表哥说话最吹牛啦。”清越看了一眼李允,转过头,笑盈盈地对着众人。

“表妹方才是说想打球吗?”寒暄已毕,蓝澈连忙招呼下人牵来一匹全身雪白的霍图马,配齐了全套软缎鞍鞯,殷勤笑道,“这匹马可是专为表妹留的,早就听说表妹马球玩得好,待会儿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我那是苍梧蛮荒之地的打法,大家不要笑话我就好。”口中虽然谦虚,清越的语气却是神采飞扬,一扬手便摘掉了眼部的珠翳,露出一张俏丽大方的鹅蛋脸来。她扎起宽大的袖口,抬足在马镫上一点,便姿势轻捷地上了马背,转头朝众人笑道:“大家一起来吧。”

李允站在人后,却也感觉得到清越秋水般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上,不由有些窘迫。眼见众人纷纷拍马而去,他反倒不好意思走开,只得又折回凉亭之中,目光落在球场中那催马挥杆的窈窕人影上。

马球之术虽然通行云荒,但各地的打法仍有小异,特别以清越郡主尊贵之身,更是注重姿势优美、花样翻新,与越京少年一味争抢投门的勇势截然不同。即使李允对马球一知半解,也看得出清越挥杆、旋球、蹩身等动作一气呵成,恍如行云流水一般,在一众少年的身影间显得尤其绚丽。

如果她是一只北方苍梧的雪颜鸟,那自己就是呆立在越京的一棵枯树桩吧。想到这里,李允不由有些自惭形秽地垂下了眼睛。

“你怎么不去打球?”少女天籁般的声音,忽然响在李允的耳侧,让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掩不住微微的慌张:“我,我不会打球。”随后又尴尴尬尬地添上一句,“你怎么不打了?”

“大早就起来游湖,乏啦。”清越径自坐在李允旁边的椅子上,接过下人递上的冰茶猛灌了一口,方才缓过气一般朝一旁的李允道,“看你先前的样子,倒似乎认识我?”

“我在阜安门城楼上见过郡主。”见清越蓦地睁大了眼睛,李允略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那时候,郡主坐在渡舫上……朝我们笑了一下……”

“啊呀,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祖王,否则他肯定要黑起脸来教训我不该随便笑了!”清越知道祖父嗣澄最看不惯自己没有贵族小姐的矜持风范,赶紧向李允恳求道。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郡主一下子变成了害怕家长的小女孩儿,李允的心里微微一荡,赶紧道:“我谁也不告诉。”

“看你就像个好人。”清越俏皮地一笑,“不过连马球都不会打,你平时都干些什么啊?”

“以前就是读书、习武,现在承了军职,还要去城门当值。”李允老老实实地回答。

“都是好枯燥的事情啊,亏你受得了。”清越做了个苦脸,“可你总该还会点什么吧。”

李允此刻见她眼中微微含着期待,心中很是害怕让她失望,脑中迅速溜过自己平素的一举一动,终于鼓起勇气道:“我会……叠纸船。”

“纸船?我也会叠。”好胜的清越掏出随身所携的方形手帕,摊在桌上,随手折叠,“呶,就是这样……可和你的叠法一样?”

“这是其中一种叠法……我会叠很多种……”李允的眼睛盯着清越仍然放在手帕上的纤白手指,唇边微微带笑,“越京的画舫、泽之国的乌篷船、叶城的楼船,还有冰族的浮浪槎……我都会叠。”

“真的吗?我好想看!”清越一下子兴奋起来,正要叫人取纸,不料鲛人女奴浔远远地走了过来,恭顺地禀告道:“郡主,老王爷和王爷他们从朝里回来了,叫郡主过去呢。”

“真讨厌!”清越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连带李允也礼貌性地赶紧站起。然而就在女孩快要走出凉亭的时候,她忽然转头朝李允低声说道:“明天晚上他们不在,你从后院翻墙进来,叠纸船给我看。”说完,她盈盈一笑,也不等李允回话,一路分花拂柳地去了。

李允怔怔地站在原地,细细咀嚼她的话,心里不由突突乱跳,眼看随浔一起过来的辛此刻站在一旁笑嘻嘻地望着自己,脸上更是一阵发红。

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弥漫了李允的心,他隐约地预感得到,自己平静如水的生活从此会被这娇俏大胆的北方郡主所改变,只是此刻的他仍然无法知道,这个改变将会多么巨大,大得直可完全颠覆他的人生。

骑马走在回家的途中,李允的心跳仍然未能平服。清越珠翳边缘垂挂的细细珠链不断在他眼前晃啊晃,如同船桨搅起湖心阵阵涟漪,一圈,又一圈。因此他没再注意到,步行跟在他们马后的辛脸上渐渐泛起的病态的潮红,还有七叔李甚盯着辛若有所思的眼光。

好容易到了家,李允借口看每日必读的兵书,急匆匆地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他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六韬》,翻开了放在桌案上,以备祖父突然归来,自己却拿了一叠整整齐齐的防水油纸,躲到书架后的矮几上开始叠起了纸船。

除了晚饭时匆匆到饭厅刨了几口,其余时间李允都躲在书房中进行这项兴奋而甜蜜的工作。好在只有寡居的大嫂关心地劝他别光顾读书损了身子,家里其余人等都没有发现他小小的秘密,就连一向精明跳脱的七叔,也只在饭桌上瞟了他几眼,没有更多的话语。

到了掌灯时分,李允面前的桌案上已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巧纸船。每一道一丝不苟的折痕里,都仿佛蕴满了隐隐约约的欢喜和惆怅。可惜李允一只一只地拿起来端详,都摇着头又放了回去――只有完美得毫无瑕疵的纸船,才可以奉献给那个仙女一般可爱的姑娘啊。

再度取过一张油纸,李允挑了挑桌上的灯芯,继续折叠。明天一天还要去城门当值,只能趁今晚的空儿“挑灯夜战”了。

正埋头用功,外面院子里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李允自小练武,耳力甚佳,依稀听到七叔李甚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郎中怎么说?”而后一个家仆答道:“回七爷,郎中说了,辛这次发烧不是病,鲛人变身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症状。”

“辛果真要变成女人了?”李甚显然大喜,再度追问了一句。

那家仆自然知道李甚的心思,连忙笑道:“恭喜七爷,可以正式把辛收房了。”

“爷的事,用得着你多嘴?”李甚笑着骂了一句,显然心情大好,“我这就去看看她。”

“七爷,都说鲛人变身的时候不吉利,您还是多等几天再去吧。”那家仆劝了这句,李甚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

正说话间,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焦急道:“七爷,辛高烧不退,郎中却又撒手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却是徐涧城的声音。

当前:第6/70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