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全集.com》第66/70页


他要毁掉后土戒指么,那代表了云荒“护”之力量的神器?清越虽然不知后土消失会带来什么后果,却也莫名地担心起来,挣脱白太后垂死的手指,朝着敞开的神殿后门跑了出去。

神殿后门外依然是那片种植得密密麻麻的天心蕲,即使在越京阴冷的冬天里,也摇摆着暗绿色的叶片从晔临湖水中迎风而立。清越沿着铺设在湖面上的石墩往天心蕲丛深处跑去,果然看见不弃跪坐在最靠近湖心的石墩上,不顾衣摆都拖进湖水中,专心致志地垂头注视着自己的身前。

顺着不弃的眼光望过去,清越看到了悬浮在他面前水面上的一团白色火焰,如同一朵盛放在半空中的无暇莲花。那火焰的中心,是一枚白金托子蓝宝石的戒指,即使在火焰中也依然散发着雍容柔和的光,像临终时母亲的眼光,无限哀怜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蓦地想起方才白太后的话,清越冲上两步惊呼了一声:“皇上,不要烧毁后土!”

“别过来!”不弃伸手阻止住清越的脚步,声音里没有一丝犹疑,“朕不是要毁灭后土,只是想用后土将沉没在晔临湖中的皇天戒指召唤出来。”

虽然形容落魄,但空桑帝王的积威犹在,让清越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她眼睁睁地看着不弃将自己指尖的血滴落到火焰中,让不灭的火焰托着后土戒指悬浮在晔临湖水上方,将它独有的淡蓝色光芒射入晔临湖广袤的深处。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白色的火焰渐渐微弱下去,像垂死的鸟儿慢慢收拢了展开的翅膀。不弃的额头,也开始不断滚落冷汗。

一个身穿紫色衣袍的老妇人慢慢从远处走向了不弃,她的手臂中挽着一只竹篮,不时弯腰将熟透的天心蕲珠果采摘下来。不弃抬头看见了她,不由欣慰地唤了一声:“榕嬷嬷,给朕取些天心蕲过来。”

那老妇人正是主管这片秘密之地的不弃乳母榕净夫人。此刻她闻声抬起弥漫着黑气的浮肿的脸,难以置信地朝不弃的方向望过去,嗫嚅了一声“皇上”,便顺从地走到不弃身边,将盛放着妖艳珠果的竹篮放在不弃身边的石墩上。

不弃看也不看地伸手抓起一把天心蕲塞入口中吞下,再度将指尖的血滴入火焰之中,霎时之间,火焰长大了几倍,后土的光芒也越发明亮,引得晔临湖最深的湖底也掀起了暗流,倒似有什么力量在湖底回应一般。

天心蕲乃是上古破坏神的血滴所化,所以它的果实虽然含有剧毒,却也含着破坏神残留的魔力。此时不弃不惜性命,用魔血焚烧后土的方法想要引起皇天的感应,难道真的是不顾一切也要寻求那最后的力量所在吗?清越的目光落在波澜渐渐涨大的湖面上,看着从湖心深处慢慢扩散出来的亮光,心中一片茫然。

忽然,一直默不作声的榕夫人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让出神的清越愕然回头,竟发现榕夫人满手都是血迹,踉跄着往后退去,而不弃的背心上,居然插上了一枚短刀!

“榕嬷嬷……”火绒骤然熄灭,不弃伸手握住了几欲掉落进湖水中的后土戒指,难以置信地朝榕夫人望了过去,“我从小……一直都那么信任你啊。”

“皇上的信任,奴婢无福消受。”许是多年不曾开口,榕夫人的话语喑哑得如同枯朽的户枢,“皇上信任我,所以让我守着这片毒药,毁了我的眼睛我的身体,一辈子也不能再出宫去见人。当然,皇上因此也给了我一家无上的荣华富贵,这也算是我从小照顾皇上,又替皇上守着这个皇室秘密的酬劳了。”

“朕知道苦了你,可朕给你们紫之一族的……难道还不够多么?”不弃跪坐在地上,用手臂撑着地支撑着脊梁,口中却已随着话语断断续续呛出血沫来。

“是啊,够多了,连我那不成材的儿子兆晋都封了庆阳侯,掌握兵权。”榕夫人冷笑道,“可是,皇上明知他不会打仗,到最后仗打输了就杀了他顶罪,这样的重任,我那窝囊儿子可担不起啊。为了给他报仇,我这些日子都在天心蕲中掺了毒药,可皇上居然没事。今天皇上居然跑进这片阴毒之地,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怪不得朕早已有了中毒的迹象,可是任什么毒药也比不过天心蕲本身吧……”不弃笑了起来,嘴唇上已泛起青紫之色,“朕不后悔杀了兆晋。榕嬷嬷,你走吧,苍梧军队应该打到宫门了。不过你走之前,帮朕做最后一件事情。”

“做什么?”榕夫人看着垂死的皇帝,紧张地问。

“帮朕把这片天心蕲都烧了……”不弃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朕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存了这个心愿……现在好了,再没有人会服食它,再没有人会受那种苦。朕已经尽力了,再没有力气了,这个天祈朕再管不着了……”

“好,我答应皇上。”榕夫人说完,跪下给不弃行了一礼,蹒跚着离去了。

“还有你。”不弃艰难地朝一旁呆立的清越转过头去,笑着道,“你不是一直在这里等着,要拿去皇天后土戒指么?呶,都给你好了,朕给你口述遗诏,皇位让李允继承,如果他能醒过来的话……”血从他背心和肩头不断地流进身下的湖水中,不弃站不起身,用手肘撑着石墩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取下,连带着后土一起塞进清越手中,无力地笑道,“可惜啊,这枚皇天是假的。若是真的,就皆大欢喜了。”

“为什么传位给李允?他已经死了!”清越触到了不弃的手指,已是一片渗入骨髓的冰冷,不由一阵心痛。

“他没死,要死的是我。”不弃忽然伸手狠狠地将清越推开,以他以往惯有的戏谑口气道,“朕其实是想看看,你会把这两件宝贝献给你的父亲,还是你的情郎。”

清越原本的一点心痛都被不弃这句嘲弄的话化为乌有,她冷哼了一声不再答话,屈起手指,将沾染了血迹的两枚戒指牢牢攥在手心里,转身大步朝神殿之处跑了开去,再不回头。

不弃伏在石墩上,感觉得到火焰正从远处的天心蕲处升起,迅速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蔓延过来。他吃力地仰起脸,透过浓烟望着天空,忽而冷笑道:“你们来吧。”

一口气跑进神殿,清越回身将大敞的门扇起来,让外部的光线再射不进这幽深的殿堂。随着幽冥的灯花慢慢点亮,清越高高举起手中的两枚戒指,大声道:“晔临皇子,再没有人能拘禁你了!”

无数的光点开始在神殿四壁上闪烁,如同受到召唤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墙上飞出,向着清越掌心中一枚戒指里钻去。过了一会,清越放下手,凝视着那枚越发透亮的戒指,仿佛那粒蓝宝石融化成液体,在掌心中微微的荡漾。下一瞬间,一缕细细的白烟从戒指里升起,似乎一点一点抽走了宝石中的灵气,让它越来越枯干黯淡。当晔临皇子的灵魂最终完整地出现在清越身边时,那枚蓝宝石蓦地化为齑粉,被不知哪里来的风一吹,从白金托子上消失了。

“好姑娘,谢谢你帮我获得了自由。”黑暗中,俊秀的皇子神情喜悦地道谢,他透明的身躯散发着柔和悦目的光芒。

“那请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清越无心与他客气,心急如焚地指着神殿角落里李允的身体道,“晔临皇子,我求求你让他复活。”

“他没有死,只是灵魂去了别的地方。”晔临皇子道,“不过多久,他就会醒过来的。”

原来不弃没有骗她。清越松了一口气,蓦地想起不弃还身负重伤地倒在外面,犹豫了一下,终于再度朝晔临皇子开口:“那你能不能……用法术给皇上治伤?”

“在我的身体脱离封印之前,我还不能步出神殿。”晔临皇子见清越的脸色不自觉地转为凄然失望,安慰她道,“不过我感觉得到,我的身体很快就能回到这里来了……或者,你把皇帝带来也可以。”

“好,那我去背他进来!”清越顺手将后土戒指套在自己中指上,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神殿后门跑去。

颤抖着手拉了几下才打开神殿高大的门扇,清越眼前不断闪现出不弃浑身鲜血地伏在石墩上的情景,心头竟是自己也不能理解的紧张和慌乱。虽然不止一次想过不弃是所有人幸福的障碍,但一旦他真的面对死亡,她竟然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不顾一切也要救活他的性命。就像她在梦里那样,紧紧地抓住他冰冷的手,求他不要死去。

沿着湖面上蜿蜒的石墩,清越一口气跑回不弃所在的位置,发现焚烧天心蕲的火光中,他居然是挺直地坐在那里,似乎对周遭的浓烟火焰毫无所觉。“皇上,我扶你回去治伤。”清越说着,伸手就想去搀不弃的手臂。

“走不了了。”不弃看见清越回来,原本冷厉的眼中蓦地生出喜悦。然而下一刻,他依旧转头凝视着远处,朝清越轻轻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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