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说作者碎石》第15/94页


  只听一人道:“拉起来。”船上奋力拉扯,将小靳拉上去,分开鱼网,不由分说绑得粽子也似。
  小靳大叫:“你奶奶的,老子这把骨头可不比你们这些水耗子粗贱,弄断一根都是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一人在他腰间猛踢一脚,冷笑道:“骨头不敢乱动,踢落个腰子,晚上兄弟几个下酒。”
  周围的人呵呵大笑,小靳痛得眼前漆黑,嘴角飞出血丝,兀自强笑道:“这腰、腰子起码二百两,妈的,真他妈浪费……”
  此时又有几艘大一点的船驶来,梭舟们纷纷让道。小靳这艘舟靠近一艘船,两下里相互下了绳套,先前踢他那人道:“陆老大,抓了个软桃子,嘴巴倒是挺硬的。”
  船上有人嗡声嗡气地道:“贺老六,先前探路的兄弟呢?”
  贺老六狠狠往小靳脸上呸了一口,道:“都挂了,妈的,点子下手好重,全都是一招毙命。那点子想必惹不起陆老大自己溜了,只留下这小子。待我们回了山寨,把这小子零碎花了炒给兄弟们下酒。”
  小靳拼命挣扎抬起头来,大叫道:“老子可不是无名小辈!老子身价一千概不赊帐,有种你去问萧老毛龟……”
  贺老六一脚踢得小靳高高跃起,飞过几艘梭舟,重重摔在另一艘船上,怒道:“有种没种不是你说的。小王八蛋,我们几个兄弟的祭奠就等着你呢。”众人见他这么闲庭散步似的一脚力道竟如此纯厚,都是忍不住齐声叫好。
  贺老六满脸得色,刚要招呼兄弟们开船,只听陆老大猛咳了一阵,沉声道:“别忙。老六,咳咳……带那小子过来。”
  贺老六略感诧异,挥了挥手,两个手下抬了摔得口吐白沫的小靳过来。小靳两眼翻白,似乎昏迷不醒,贺老六伸一根指头在他腰间一戳,道:“小王八蛋,给老子清醒过来,回老大的话!”
  小靳哎呀一声睁开眼,直抽冷气,颤声道:“老、老子……哎哟……孙子……”他眯了眼看去,只见粗大的桅杆下一张硕大的太师椅,坐着个白须老头。
  那老头也不知多大岁数了,一张脸干得像核桃,面堂又青又黑,好似犯了痨病,不时掩住嘴咳嗽。再看看周围什么贺老六之流,个个腰若水桶,臂似铁锤,凶神恶煞,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这又干又瘦的老头子竟会是老大。
  陆老大不管他贼兮兮地四处打量,咳了一阵,对身旁一青衣小童道:“拿……拿南大师的药来。”
  那小童小心翼翼地道:“那药早上才吃了一剂,南大师说一日不过三,等到了中午再……”
  陆老大脸色微变,猛咳了一阵,冲贺老六挥了挥手。贺老六闪身上前,巨灵大手一抓――几乎将那小童整个脑袋包在手里,如提小鸡般提到船边。在所有人回过神来之前,贺老六手腕一扭,“咯咧”一声轻响,放下来时,那小童脑袋已软软地垂到肩头。
  贺老六一脚将小童的尸身踢入湖中,拍拍手,混若无事地回来。陆老大叹道:“老六啊,以后找个利索点的人来。”
  贺老六神色肃穆,点头称是,另外吩咐一人进舱拿药。
  小靳胃里翻江倒海,酸气直蹿入口中,好辛苦才强忍着吞下去。陆老大颤巍巍喝了药,用茶水涮口,一面道:“你刚才说的萧老毛龟……咳咳……是谁?”
  小靳道:“大爷,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萧齐萧老毛龟的名头,人称……这个……乃是与当世清智寺方丈、崆峒掌门铁手张仪、岭北大侠贾乐、万云峰千松院院主司马临泉几大高手并列之士,大爷不会没听过吧?”
  陆老大点头道:“‘飞虎探云’萧齐的名字,天下不知道的人比知道的人要,咳咳……不过若是随便哪个人以为抬出这个名字来,就想抵我几个兄弟的命,可就大错特错了。来呀,带回去剁碎了做馅。”
  两人上前拉起小靳就往船下去。小靳双脚乱踢,叫道:“萧老毛龟的名头没用,谢云的名头够了吧!”
  陆老大皱眉道:“我最恨……咳咳……后生小辈以为知道几个成名人士的名头,就可以拿来唬人。回去直接下油锅。”
  一众水匪齐声应了,抬着小靳飞也似地跑。
  眼看着下了甲板,再吼破嗓子也没用了,小靳情急之下猛地一挣,脑袋在栏杆上重重一撞,死死顶住,叫道:“那须鸿呢?须鸿呢?慕容镪呢?道曾……”
  贺老六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叫道:“须鸿?哈哈哈哈,你小子只怕下面就该叫白马寺了吧!去你妈的!给我把他四肢折了舌头挑了,回去就下锅!”手一送,小靳飞落下船,结结实实摔在一艘梭舟上,差点摔出肠子来。他心道:“好,完了!早该听道曾的话只收尸体不拣东西的,现下业报到了……”
  身旁几人将他翻过身来,小靳眼前一闪,凝神看去,却是一把解腕弯刀,正向自己嘴前戳来。他大骇之下裤裆一热,刚要挣扎,蓦地里风声响动,有人自大船上如风而至,一脚踢在使刀之人脸上。那人哼也不哼一声,断线风筝也似飞起老高,整张脸几乎被踢得陷进去,血沫飞溅,跌入水中,眼见不活了。
  小靳一泡尿又长又急,收也收不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干腌的陆老大慢慢转过身,脸上神色不定,问道:“你说……道曾?”
  “啊……是啊!哈哈,对啊!他妈的,是道曾啊!”
  贺老六道:“老大,这小子在瞎掰……”
  陆老大手一举截断他,道:“住嘴。天下人知道谢云须鸿的何止千万,知道道曾这个名字的可还真没几人。”他蹲下来,上上下下打量小靳,道:“你说自己身价千两,怎么讲?”
  “咳咳,总算有个识货的了。”小靳长出两口气,挪挪身子,把刚才撒的尿遮掩一下,道:“东家翁,您有所不知。萧齐萧老毛龟现在正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满天下地找我,其实他不是找我,是他要找道曾……其实也不是他找道曾啦,而是谢云谢大侠要找。可是天下就只有我知道道曾究竟藏在哪里。那地方之险峻隐蔽,鬼神莫知,哎哟,说了你也不知道……怎么样?听大爷你的口气好象也晓得道曾这号人,这家伙到底藏了什么宝贝?有没有兴趣也去找找看?不过我这人可怪,人对我好呢,我是有什么说什么绝不藏私,可要是动我根汗毛,那就是打死也不说了……”
  陆老大眯了小眼,只是嘿嘿地笑,末了有些悠然神往地捻着山羊胡子,看着远处群山的青影,慢慢道:“道曾这个人……嘿嘿,我惹不起,也不想去惹。不过你说得也没错,若是你真知道道曾在什么地方,身价绝对在千两之上。更何况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家萧老爷子……萧老毛龟,哈哈,真亏你想得出来。他开起价来通常手阔得紧,你在我这里多住几天,价钱只怕还要翻翻。”
  他站起身拍一拍手,脸色又重回复深沉,道:“老六,把这小子押到水月洞去,别再动他了。另差几个得力的人,这就跟我出去一趟。”
  贺老六长声答应时,小靳费力吐出一口血水,知道小命暂时保住了,顿时放下心,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六章
  “看,你看呐,那火焰之中,是什么?”道曾轻轻地问。
  小靳试着挣了挣,只觉全身酸软,百骸之间无一丝力气,连一根小指头都动弹不得,便懒得动了。但道曾耐心地不住摇他,道:“看吧。虽然不过是因聚缘散的一刹那,看看也无妨。”
  小靳被他摇得不耐烦了,费了老大的力才睁开眼。但是眼前一片迷茫,什么也看不分明,只隐隐约约见到一些光亮闪动,不远的地方有木柴噼啪断裂烧灼之声。他眯着眼看了好久,仍然看不出什么端详,张开口啊了一声。
  “你见不到么?看那,那枯柴一般的手臂,现在圈起来了,那长满白色蛆虫的腐败的伤口也瞧不分明了。花白的长发也早焦了,灰烬顺着火顺着风满天飞舞起来。要不了多久,那身臭皮囊也会这般化作了灰,烟消云散的。”道曾象是对他,又象是在自言自语:“既入轮回,什么生死沉沦,悲欢离合,嘿嘿,那是怎也逃避不了啊……你叫什么?”
  “嗯?小……小靳……”小靳一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是吗,小靳,真象个丫头名字。”道曾把他抱正了,面向火堆,和蔼地道:“跟父母兄长道个别吧。”
  ※※※
  “咚”的一响,小靳身子一颤,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只觉得日光耀眼。一些人从身旁匆匆跑过,粗大的脚差点踩到自己,有人叫道:“拉紧绳子!注意铁链别出了绳套。妈的,今年水特别的高啊。”又有一人在不远处应声道:“六哥,这是个什么货色呀,还用得上水月牢?”
  小靳依稀辨出先前喊话的人是贺老六,听他喝道:“去两个人,帮着老八转铁盘子,其余人跟老子拉紧了。妈的,是个小兔崽子,不过好象知道些小道消息,老大要留他做大买卖的。来了,一、二、三,给老子拉啊!”
  周围十几个人齐声大吼,船身猛地一震,不知道他们在拉什么,竟扯得船身向下沉了老大一截。
  小靳以为船要翻了,吓得心都一跳,清醒过来。他手脚皆被绑着不能动弹,只得勉力扭头过去,看了一眼,禁不住吐出舌头,叫道:“这……这是什么?”
  只见面前是一面二、三十丈高的山崖,陡峭一如刀砍斧劈出来的,崖上有两堆高高垒起的石堆,中间一根巨圆木,圆木上卷着铁链,两头各有几根固定链条的铁棒,构成一个简易而巨大的绞盘。这绝壁孤零零地立在湖中,周围再无与之相连的岛屿,底部最宽处不过十几丈的样子,顶上更是窄得容下了绞盘就再容不下几个人了,犹如一根擎天巨柱。
  有几个人远远地在绞盘旁拉扯着铁链,贺老六则带着船上几十条汉子使劲拽。
  小靳心道:“这些乌龟们在干什么?捞水里的棺材本么?”乘着船东摇西晃的当儿滚到船边,放眼看去,刹时脸都白了。
  原来在那绝壁下,有一天然形成的洞穴,高数丈,宽则十丈有余,下半泡在水里。那洞穴前一扇门,全是由粗大的原木制成,两旁挂了铁链,正被这伙人拉得缓缓上升。
  小靳再度惨叫道:“这……这又是什么?”臂上一紧,已被两人抓住,还未回过神来,身子腾空而起,落入水中,那两人跟着跳入水中,一左一右托着他飞也似向那洞穴游去。
  小靳拼命仰头,叫道:“陆老大……咳咳……你们陆老大说……咳咳咳!”呛了几口水,再说不出话来。
  岸上船上的人都是一阵轰笑。贺老六冷冷地道:“没让你立刻给兄弟们赔命已是我们陆老大开恩了。自己在这里好好待着罢,每天有人给你送吃的,饿不死。好了没?放了!”
  那两人慌忙将小靳送到洞口,一人掏出刀子将他身上绳子割断,往洞里一推,推到一处略露出水面的岩石上,扎两个猛子游出老远,叫道:“好了好了!”
  贺老六一声令下,船上的人再度齐声喊起号子,慢慢将门放下。
  小靳见那巨门上削得又尖又光的木柱向自己压过来,陡然有一种被野兽吃入腹中,眼睁睁看着锋利的牙齿慢慢合上的感觉。他拼命往后滚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木门合上,激起的浪头将小靳往里推出老远,重重撞在石壁上。
  待他挣扎着回过神来时,外面船号子喊得山响,水匪们兴高采烈唱着不荤不素的山歌扬长而去。贺老六笑道:“小王八蛋,乖乖待着罢,这牢门你这辈子是别想自己打开了。”不多时转过一处芦苇丛,再见不到了。
  小靳吐口唾沫,骂道:“你奶奶的,唱吧唱吧,统统喂王八。”走到岩边,小心涉过齐膝深的水来到门前,挨着一根根摸过去,希望找到一处宽松的地方。但那门做得特别密,再大的地方也最多只能挤出身子,小靳又大又圆的脑袋那是说什么也出不去。他又将头伸进水里瞧,却见水下岩石被人削齐了做成一个门槛形,门上的木桩就整齐地挡在门框外,也无任何漏洞可钻。
  这洞穴显然被水匪们开发已久,门上的木头比战场上阻截战马的暗桩还粗,又大又沉,纵有绝世武功,也休想弄断一根,看来是专门用来关押重要人票的。小靳看着摸着,突然悲从中来,放声号涕。
  ※※※
  几个时辰之后,太阳已落下西面山巅,脑袋顶上的天由蓝变成墨绿的颜色,远处山头上却有一抹嫣红的云。小靳扶着牢门,泪眼惺忪地歪着头看,越看越觉得好似阿清翘起的小嘴。
  有一阵子风吹着芦花满天飞舞,他低下头揉揉眼,再抬头看时,那一片云早散了,入眼的只是越来越深的蓝色的天,不经意间又变成灰色,再眨眨眼,已经是苍黑一片了。
  小靳心头没由来地乱跳,想:“啊呀,天怎么黑得这么快啊。这地方连个烧火的都没有,会……会不会有孤魂野鬼来啊。对了!这洞里说不定就有不少死在里头的冤死鬼……”想到这里,背脊上寒气一道接着一道。
  他想着乘天黑前在洞里找找究竟有没有死人骨头,可是说也奇怪,平日在尸体堆里翻捡惯了,今日却突然间连回头看看的勇气都没有了。好象道曾一走,自己的胆气都通通跟着跑光了,他就这么紧抱着牢门,心惊肉跳却又无助地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黑下去,直到眼前只剩下些微星光。
  湖面上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有鱼会突然蹦出水面,“咕咚”的一声响,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音。
  “妈的。”小靳仰头看了半天,仰得脖子都酸了,月亮却还未出来。
  “大概要到后半夜吧……月亮出来。”有个声音静静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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