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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八路》
作者:阎瑞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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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蒙难卢龙寨

一棵草行侠挂云山

一位大师说,一切讲述都源于人类的不幸。

人类最不幸的是一个国家占领另一个国家。占领导致侵略,侵略导致战争,战争造就难民,难民感受国耻。中华民族的不幸,就是有数不清的国耻日。难忘9月18日耻辱多多不幸接踵而来的那一天。

压榨和掠夺世界财富以高科技武装起来的日本关东军霸道地闯进了中国东北的沈阳城。日军士兵的钢盔下边闪烁着蔑视中国人的强盗目光,做贼心虚地见了中国人就开枪屠杀之(它们称之为在异国打猎)。仁慈宽厚的中国人,却被世界王中王称为东亚病夫而视为软弱可欺。不愿意当顺民,不愿意被奴役的东北父老兄弟姐妹们活不下去了,离乡背井逃难奔山海关里而来。

在那条浓泥巴浆而起暴烟儿的公路上,可怜巴巴的难民们背包落散,切齿又唉声叹气。经历几朝几代三条腿的老人,一步一个恨;没了代步工具的青年担着八根绳的担,担着的是宝贝疙瘩孩子们一串串饥饿的哭声;妇女胳膊肘上的篮,哭泣的篮中有啥?就是个标志往昔财富的猫和空巴拉要饭的残边碗。

越渴越吃盐的老天不长眼,黑云压顶,凄风苦雨。逃难的人们移动着沉重的身子,步履艰难,走一步,喘三喘,奤声奤气地哼着二人转,倾倒他们心里神圣的恨:

高粱叶子青又青,

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

先占火药库,

后占北大营,

杀人放火真是凶。

中国军队好几十万哪!

恭恭敬敬让出了沈阳城。

伴随着歌声吹来薄雾飘香瑞气缭绕的一阵风,顿时,在逃难的人群中缓缓飘落下来两个东北老奤姐弟二人。性情文静而有风有骨、少粉黛内美刚而形象模糊的姐姐叫易翠屏,20岁;看什么都不顺眼、刺头刺脑的弟弟叫易向道,18岁。为给姐姐戳门面,他自封绰号一棵草蒲公英。言行举止,野里野气,一身飞毛腿的侠客豪情。姐弟俩相依为命,指望着在关里找个没有战争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一方净土,与长城内外老奤合伙打游飞混日子。他们便沿路乞讨挤进了张哈的山海关、趟过了打瞌睡的滦河、来到了长城南半土半洋与上海同龄的渤海市。

冒黑烟的渤海市上空盘旋着一群吃惊的黑(被煤烟子熏黑的)鸽子,它们以鸽派的目光鸟瞰今日渤海:天空下一面是破烂不堪的平顶小屋群;一面是鹤立鸡群的高楼危立。一面是英国人办的开滦煤矿飞旋的天轮;一面是三轮车沉重的车轮。一面是洋学堂的洋学生;一面是捡煤核打花脸矿工的孩子。

半竿落日,夜幕半醉。难民们或坐或卧在街头路边,欲睡,乞食,绝望。易翠屏姐弟俩却活跃在难民中间,为老人、病人送药,送来一点点不解渴的安慰。

一位老太婆拉着姐的手滴眼抹泪地说,翠屏姑娘,年轻轻的修好积德,照顾我们,我这心窝子里热炕头似的。你是一团火,走到哪儿,哪儿就热乎。

易翠屏歉意地说,我再热乎也挡不住日本鬼子进东北。我只是个郎中,师扁鹊,拜华佗,供药王孙思邈,奉李时珍尝百草,秉承父业,救死扶伤。我在家平时就爱泡制回炉正心丸,随身带,救人急,止此而已,止此而已。

老太婆指着易向道说,他是你的爷儿们?

易翠屏咳了一声笑笑说,那是我的弟弟,我还没有主儿呢。

老太婆自己打一下嘴说,呸!呸!你看我,老眼昏花,配错了对儿。翠屏姑娘,向道兄弟,别怪我瞎扑哧。我这个老棺材瓤子扳着棺材打盹呢,竟给你们添乱,活着真没劲儿。

易向道揭短地说,活着没劲儿,那你老为啥还要逃难?就在家里等着吃日本鬼子那颗枪子不就得了,何苦大老远地跑到渤海来喝煤烟?

老太婆咽了口水说,小子,你真会噎人,一句话把我噎得嗓子抽筋。

易翠屏给老太太拂胸说,我兄弟是个倔夯头,你老别在意,我给你顺顺气。

老太婆佛颜善语地说,说哪儿的话,见了你,我的气就顺当了。

易翠屏长吁一口气说,我这个兄弟,原本在东北军当差,鬼子来了,上头不让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鬼子来了不准打,手里的枪还不如一根掏火棍儿。他一堵气就扒了那身皮逃难。

老太婆拍着易向道的手背说,孩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去。

易向道气呼呼地说,哼,那得看两条大腿上支着的是个啥脑袋?

易翠屏拉一下弟弟易向道说,拉倒吧,老太太都咬不动黄瓜了,当然也是胳膊。

无依无靠无奈无何的老太太说,我若是胳膊就好了,可我只是一个小手指头。

一席话,把大家逗乐了,乐得那么辛酸,难得一回那种含泪的微笑。面对眼前难民之难,姐弟俩收起了寒冷的苦笑,继续为难民散发回炉正心丸。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服了易翠屏的半粒回炉正心丸就活了。一个发烧的男孩,服了半粒回炉正心丸,立即退烧,玩耍。一个犯了幸福病的姑娘,服半粒回炉正心丸,奇迹般地站立起来。人们惊奇地围拢过来,索取药丸。易翠屏说,请大家张开口。易翠屏从容地把半粒回炉正心丸弹入每个病人的口中。顿时,空中飞药丸,丸丸入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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