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全集.net》第30/165页


  蓉贵人自嘲笑笑,不答,径自饮茶。
  绾绡轻吹开浮起的茶叶,问道:“妹妹以为这茶如何?”
  蓉贵人思忖了片刻方斟酌好了词句,恭敬道:“很香。充仪妙手,嫔妾自愧不如。同是铁观音,到姐姐这却另有一番风味,嫔妾佩服。”
  “蓉贵人可谬赞了。”绾绡晃了晃茶盅,“香是香,却是有些过头了。”深褐色的叶片随水波荡漾开来,露出杯底娇小舒展的花朵,“我在茶中加了风干的桂花,反冲淡了铁观音的味道,失了其本真,让花香掩去了茶味。蓉贵人莫非没品出来?”
  蓉贵人略有迟疑,还是点了点头,而后又觉不妥,于是补充道:“姐姐素谙茶道,想来是无心之失。”
  绾绡幽幽叹气,“是我太贪心,想要二者兼得。”
  蓉贵人认真道:“姐姐何苦如此,铁观音与桂花随意放弃一样,便可煮出一壶好茶。”
  绾绡似是有些为难,“依妹妹看该是舍哪一样呢?”
  “全凭姐姐喜好便是了。”
  绾绡蹙眉,忽又是一叹,“这花茶与乌龙茶竟是如此不相容。可若是舍了哪一样,我都会不忍。好比有两位才貌相当的姝丽而上苍又只青眼于一人,可不是不公么?”
  余光中瞥到蓉贵人端盅的手一颤,许久才听她道:“姐姐、姐姐真是多思了。”
  “呵,妹妹勿要见怪。改日若得闲,妹妹不妨与你阿姊一道来绾绡这祈韶居品茗,我必亲自奉茶相迎。”绾绡懒散浅笑,如同暖阳下欲眠的猫儿,可那双漆黑澄亮的眸子却在半睁半合的眼缝间深深投进对座女子的眼底。
  不出意料的看到了一丝哀怨。
  于是她继续道:“说起来今日怎不见芙贵人,平日里你姊妹可都是形影不离、成双结对的呐。”
  蓉贵人咬了咬唇,垂下头去,一双秋水明眸中瞬间又漫起了水雾。她死死绞着帕子,勉强笑道:“阿姊被皇上召到御书房侍候笔墨去了。”欲泣而强笑,佯装无事,殊不知却更显委屈。声线抖得厉害,一句话,短短十六个字,她却说得异常艰难。
  绾绡应了一声,心中猜想总算被证实。
  芙贵人与蓉贵人虽为双生女,但皇上偏爱于谁,她不是看不出来。二人容貌相同,皆善舞胡旋,可较之温顺敏感的妹妹蓉贵人,皇上显然更属意谈吐风趣的芙贵人。久而久之,蓉贵人自然会心生妒意――哪怕是从小亲密无间的阿姊。
  “那怎没召你一同前去。皇上也真是的,平白叫人家姐妹分离。”绾绡调侃道:“况且宠幸一人而冷落另一人岂非失了公允。皇上他……”
  蓉贵人让绾绡触到了心事,再也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抽泣道:“姐姐、姐姐有所不知……皇上这已不是头一遭了……我不明白,明明我姊妹二人是双生同貌,为何皇上却更宠我阿姊些,我究竟是哪里输于她了……我真不明白呐……”泪水纵横之下,小巧的樱唇却忽然扬起了一道狰狞的弧度,“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而今却连亲妹子的宠都要夺。谢姐姐……我怎会有这种阿姊……”
  绾绡忙好言劝慰,奈何蓉贵人隐忍多日,眼下终于得了个倾诉对象,哭声止都止不住。所幸宫女内侍早打发了出去,这才没有在下人面前失了颜面。
  望着心怀不甘的少女,绾绡一面替她拭泪,一面却回想起了另一个女子。不知那时的她可曾像现在的蓉贵人一样因妒意而失声痛哭?绾绡恍然间只觉命理循环,有些因果何其相似。双生,双生……若世上有人与你一模一样的人存在,究竟是福还是祸?也许人最无法容忍的,就是明明与自己一样的人,却活得比自己好。
  木桑儿已经不在了,那么芙贵人呢?此刻正被妹妹深深嫉妒着的芙贵人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姐姐,她在心底喃喃着这二字。可她已经没有姐姐了,她的姐姐死了,她无比希冀姐姐还活着。有些人的姐姐活着,却被妹妹视为了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真是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丹青探意

  午膳过后,钟尽德传来了殷谨繁旨意,让绾绡前去泰昭殿。
  绾绡简单梳妆后,便安步当车与钟尽德同行。路上问他皇上为何忽然传召,钟尽德也是不知,只说:“充仪深得圣心,自能有幸常伴君王。”
  午后的泰昭殿很是幽静,龙涎香的气息清淡而无处不在。钟尽德守在门口没有进来,绾绡一人掀开明黄薄绡帐向内室走去,一路上竟是连半个宫人都不见。
  朱漆雕花长窗下置有一张檀木龙纹案。殷谨繁站在案前,指间把玩着一支细长的狼毫笔。绾绡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浸染在日光下的侧影,很是悠闲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他稍稍偏头,也不等绾绡行礼便冲她一招手,“快来,朕有好东西要给你瞧瞧。”
  绾绡疑惑上前几步,只见木案上铺着一张宽而长的卷轴,画的是株墨梅。枝干简单不过寥寥数笔而成却显潇洒豪放,笔触刚硬。点墨成梅,深浅渲染,或怒放,或半开,或挂枝头,或随风落,皆是细致生动,极尽梅之神韵。所谓的临霜傲骨,所谓的冰雪清冷,皆在这几笔间便跃然于纸上。
  是幅佳作,绾绡在心中感叹。不由又上前几步与殷谨繁并肩而立,手指缓缓摩挲纸面,触感细薄光润,纹理纯净,是澄心纸,非等闲人家所能享用。视线略移,只见右侧一行清隽的小楷:大萧名嘉十三年六月。
  名嘉!她心头一跳,那不是她父皇的年号么?
  慌乱下抬眼望向殷谨繁,而后者但笑不语,纤长的手指了指画面某个角落的一片鲜红。
  望向仔细看了会子才看清那是印着的四个字――瑶函公主。
  “皇姐!”她又是一惊,脱口低呼。
  瑶函公主出生皇族且为一介女流,却似文人一般喜好书画,又颇具天分,因而离世时不过十三岁,但已有不少墨宝流传于世。只是昔年萧宫里的那场火焚毁了大半去,现存于世的遗作怕是没几张,况且――殷谨繁手中的,正是最富盛名的那一幅。
  纵使十一年前她不过是五岁幼童,却也依稀知道同胞的姐姐在纤弱的外表下有这的是一颗怎样刚烈的心。大息军队压境,笙歌靡靡多年的大萧在其马蹄下支离破碎,不堪一击。那种情形下,就连父皇都起了退缩之情,竟意图不战而降。居于深宫,自小养尊处优的皇姐却不眠不休挥笔疾书《金戈赋》一篇。洋洋洒洒近千字,慷慨激昂,以励将士,稳军心,劝圣上。她在识字后曾拜读过亡姐留下来的这篇赋,末尾两句话至今犹仍记:“家国何丧,白骨犹战。英灵泣血,以殉金戈。”
  每每读起,都觉心中热血奔流,忍不住会想那时的皇姐应当是有着怎样凌厉的眉眼和怎样不屈笔直的脊梁;又是怎样傲然立于城墙上,俯视千军万马;而那场倾国之战,又该是怎样的惨烈和荡气回肠。
  《墨梅图》正是创作于这样一个动乱的时段。皇姐为示其坚贞气节,于盛夏时节作梅花图,以花自比。时隔多年,斯人已逝,墨梅犹在,依旧能在这一幅梅中感触到森然寒意与凛凛肃杀。
  “绾绡,绾绡。”
  殷谨繁近在耳畔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所有的战场厮杀之声戛然而止,她瞬间清醒了过来,悚然一惊,忙屈膝:“皇上恕罪!”
  “好端端的何罪之有。”殷谨繁从容将她托起,“朕请你来便是要将这画给你瞧的。据说你不是南萧国主的女儿,你父亲是前代哀帝?瑶函公主是你亲姊吧。”
  绾绡垂首道:“皇叔所生的庄柔公主于和亲前暴病身亡,不得以将绾绡顶替了上来。这些,绾绡嫁来事所呈上的表书中早已写清。”
  “嗯。”殷谨繁点头,牵着她的手一同站在画前,道:“朕听闻瑶函公主当年在大萧颇负才名,至今都有文人墨客家收藏有她的丹青字画,于是便命人去民间寻找,几番辛苦方得了这一幅《墨梅图》。赠与你可好?”
  先前紊乱的心绪此刻已一分一分平稳下来。她不露痕迹的稍稍蹙起眉头,嘴唇紧抿着,迟疑不敢作答。殷谨繁忽然要将前萧公主的遗作赠与她究竟是何意思?大萧与大息两百年的恩怨他们彼此间不是不清楚。故此她的身份一直敏感而尴尬。在大半月来那些耳鬓厮磨、缱绻旖旎的时光中他们对这个话题都回避的十分默契。仿若这样一来,她谢绾绡就可以不是大萧韶素公主而只是息人民女,殷谨繁也能不是大息天子,只是民间少年郎。
  现今殷谨繁却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默契,无端提起了她死在城破之役的亡姊,莫非……是想试探什么?
  垂下的手无意识攥紧。
  殷谨繁见她久久不语,遂道:“如何?你不喜欢么?”
  神思刹那间再度纷乱,她心中一阵挣扎。一面用余光觑着他的脸色,一面含糊道:“喜欢,皇上赏的东西臣妾自然喜欢。”
  “当真?”殷谨繁笑得十分狡黠。
  “当真。”未及细品他这一笑的含义,她一口应下。
  “啧,赝品也喜欢啊。”
  她一愣,惊诧的偏过头去望着他。却见他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睨了她一眼。手一翻,一幅卷轴从袖中滑出。飞快在案上铺开,赫然便又是一幅《墨梅图》。
  “这……”她瞠目结舌。
  “这一幅才是真品。”
  细细辨去,真品果然比赝品纸张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墨梅舒展,更具傲然风骨。
  “皇上、皇上怎的戏弄臣妾。”她不禁好气又好笑。
  “那赝品是朕仿的,绾绡竟认不出来。”他得意道。
  “皇姐作此画时,臣妾不过四五岁,皇上以为一个孩童能记得什么?”绾绡对比着两幅丹青,不由又感叹,“何况皇上妙手称绝,仿得竟是有七八分的像,叫臣妾如何认得。”
  “那么――”殷谨繁道:“你希望朕赏你哪一幅。只需挑一样,贪心了可不多给。”
  方才放松下的心弦陡然间再度绷紧,挑画?呵,当真只是挑画么?怕是别有深意吧……太妃曾叮嘱过她,与殷谨繁打交道切记要多留几个心眼。他为人虽看似随意不羁,实则心思颇细,往往于谈笑间给人下套子。她原是半信半疑,随着侍君身侧的时日久了不得不感慨太妃所言果真非虚。就眼下情形而论,倘若她不明所以单单只因感念亡姊而挑了真品,那便是心念故国长年不忘。殷谨繁虽不会因此事当场发作,但猜忌势必会有的。如此一来,她离失宠便也不远了。
  可若是选出自殷谨繁之手的那幅呢?又会如何。她刚要张口,猛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若挑赝品,那她便是罔顾亲情,只恋荣华的冷血之人。虽兴许合了殷谨繁的心意,但未免太过无情,不知是否会令他生厌。更何况她是真心舍不下这一幅胞姐留下来的丹青……
  手心间不觉沁出冷汗,她咬着牙,举棋不定。殷谨繁倒是不急着催,闲闲的叩着桌面。绾绡不敢抬头,所以看不清他眸中是何情绪。
  良久,终是下了决心,跪下朗声道:“臣妾请皇上赏瑶函故作。”言毕,不等殷谨繁开口又飞快道:“臣妾皇姐已殁,余有丹青唯几张而已,臣妾想再求,已是不能的了。而皇上身体健康可长命百岁,人生漫漫,日后必有佳作无数,高兴时自然会赏臣妾几幅字画赏玩,臣妾又何苦执念全系于这一幅呢。”
  “你倒是会算计。”殷谨繁打趣道,语调轻快如平常。含笑将她搀起,“朕依你便是。你那皇姐画称国手,想来你是嫌朕不如她。”
  绾绡将下颌抵在他的肩头,调笑道:“在臣妾心中皇上凡是都是不输于人的。既然皇上自甘屈居皇姐之下,那臣妾也无可奈何。”
  满以为殷谨繁会笑着反驳,可他却出乎意料的默然,丹凤眼中不知何时竟罕见的染上了几分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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