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全集.net》第98/165页


  殷谨繁躺在楠木贵妃长榻上,疲惫揉着额角,手边是一沓沓但奏折。
  为帝王,忧天下,无止息。
  他勉强撑起身子,拈朱笔,在那几份事关南萧的折子上披上几行字:加西南驻兵,密切观望,勿轻举妄动。
  “皇上。”钟尽德迈着小心翼翼的碎步悄无声息进来,“姝贵嫔……求见。”
  “什么?”殷谨繁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钟尽德觑着他的脸色,重复,“姝贵嫔,求见。”
  “她怎来了?”殷谨繁诧异拧眉。
  钟尽德微微叹气,有些为难答道:“贵嫔娘娘以自戕相逼,逼得看守宫人放行。”
  “自戕?”殷谨繁咬着这两字的音。
  钟尽德怯怯颔首。
  “宣她进来。”他道。起身坐正,静静等待。
  环??叮咚声如期而至,他仰头,看着他那张熟悉的如玉容颜,却看不透这张脸后的心。
  她盛妆华服宛若新嫁,稽首跪拜,额头叩在金玉砖上,和着满头珠翠的清脆响声,分外惊心。
  “你来了……”殷谨繁不知还说什么,只能这样淡淡开口。他垂眼,瞥见绾绡脖颈上的伤口。其实绾绡的簪子刺得不深,可鲜血依旧四处漫开,将颈上大片雪白肌肤染成了赤色。
  绾绡笔直的跪在地上,脊背瘦削凄凉,“臣妾钟怜宫贵嫔谢氏,叩见皇上,皇上金安。”
  “朕听闻……你在祈韶居门前自戕……”他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无波澜。
  “臣妾想见陛下。”她眼眸平静幽深,仿若古井,仿若冰湖。
  “你……见朕做什么?”他与她不过一夜间,便没有了以往的亲密,冰冷的对峙着。
  “臣妾是冤枉的,请皇上信臣妾。”她直接了当开口,深深叩首。
  殷谨繁凝视着她,揉着眼角,“朕如何信你。”平平的语调,分明是陈述一个事实。
  绾绡没有说话,持着方才俯拜的姿态,如同死去。
  “朕不能信你。”殷谨繁不带感情的说着:“朕是皇帝,朕不能偏私。证据确凿,朕必需不信。”
  “证据确凿?”她一笑嫣然分外凄婉,“证人可以买通证物可以伪造,说到底,皇上不信任臣妾,不信任……南萧。”
  殷谨繁闻言亦笑,扬起唇角,讥诮嘲讽,“信任……爱妃说得好轻巧。”他不再唤她的闺名,这未尝不是一种疏离,“这天下庶民的生死,这家国兴衰荣辱,这千军万马兵戈,哪一个的分量不重于信任二字。”
  绾绡缄默,鸦睫低垂投下固执的阴翳。
  殷谨繁冷冷注视着她,目光仿佛要刺入她的骨血,“你姓谢。”他陈述着一个无可更改的事实,“那你应当了解你的家族,你的国家。昔年南北对峙数百年,天下动荡不安。你大萧兵马如狼,你谢家子孙如狮,在南地无时无刻不厉兵秣马枕戈以待,何等野心勃勃令人恐惧。后来……”他咬牙,“皇曾祖,皇祖,父皇,几代人举全国之力总算胜了你们,让你们谢萧低下了桀傲的头颅――是时候该和平了,可一切却远远没有结束。谢萧发源于西南山野,又退守于西南山野,天险助了你们,天助了你们。息军无力翻越崇山峻岭,你们却可以得空隙喘息而后随时杀下来……于大息而言,你们便是架在大息背后的刀。”
  绾绡想要苦笑,却没有勾唇的力气,谢家人血性刚烈,谢家人野心重重。譬如她的皇姐,譬如那些仍不死心伺机复仇的人。可为何,为何她一点也不像谢家人?她只想岁月静好平安到老,奢求天下止戈。
  她助皇姐,半是因亲情的妥协,半是因在后宫身不由己求一个保命的靠山,更是还心存侥幸,期待皇姐的能力不够还掀不起风浪。
  或许她真的该如一个谢家人一般,这样还不至于不心甘,落个无罪受人诬陷。
  “皇上从未信过臣妾,是么?”她沉沉发问。
  殷谨繁负手而立,深吸口气,“朕有时会忘了你姓谢。可……朕不会永远不记得。”
  “所以……”她轻颤着合上眼,“皇上相信淑妃所言,现在臣妾在皇上眼里就是个细作,嫁与大息却偷传军国要政回南萧,甚至还勾结刺客欲图不轨。”
  殷谨繁凝望着她,缓缓坐下,“可你如何反驳那些加于你身上的罪名。”
  绾绡毫无畏惧的抬眸与他的眼眸对视,“臣妾……不,但凡是个脑子不蠢的人,做事总有目的。他们说臣妾勾结外贼谋害皇上?可皇上若死了,臣妾有什么好处呢?如若臣妾现下手握重权大可毒死皇上扶皇长子登基,胁幼帝掌政权……呵,真是抬举臣妾了。”她毫不顾忌的说着大逆不道之言,“臣妾,南萧弃女,无父无母,身如藤蔓,在息宫不过小小贵嫔,从未涉朝政,皇上若驾崩,臣妾多半是要殉葬的那一个――再说南萧……”她扬起讥诮一笑,“皇上甚少出宫罢,更从未到过南萧穷山恶水地,不错,那里的确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那里的百姓吃什么穿什么?就凭高山石林?国库不足,百姓贫困,拿什么打,拿什么威胁大息?”
  绾绡的声音有些疲惫,一字一顿并不十分咄咄逼人,可殷谨繁无从反驳。
  这本来就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案子,牵涉后宫,牵涉前朝,牵涉黎民众生。
  所以殷谨繁始终不语却也始终不肯舒展眉头化开眸中的冰霜。
  绾绡终于了然,有些事情不取决于证据的多少,而是取决于君主的信任。可殷谨繁的信任实在太少,他对南萧对谢氏的疑心及忌惮,是不散的阴云,是他们身旁真正的利剑。
  “皇上。”她忽然心静如死水,深深俯拜后再度开口,“臣妾是冤枉的,南萧是冤枉的,请皇上信任。所有的指证,臣妾……抵死不认。”
  言毕,她遽燃起身,对着一旁描龙绘凤的红柱,决绝的,毫不犹豫的,一头撞了上去。
  没有疼痛,只有天旋地转的迷眩。她看见朦朦胧胧的阳光破碎,看见殿堂的金碧辉煌亦真亦幻,看见一切色彩融合聚散,看见血色一点一点侵染,濡湿她的睫她的眼。
  她还看见殷谨繁仓皇奔来抱住她,喊得是什么,却听不清了。
  “臣妾……抵死不认。愿,以命……表清白……”她挣扎着喃喃,直至世界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除夕冰霜

  夕阳渐沉,悬挂西天欲堕不堕,拉长立于夕阳下的人影。
  雪落又融,沁湿了鞋袜,站立的久了,人也眩晕,一晃身,便要跌倒。
  “娘娘。”身旁的宫人忙上前扶住她,声音无不担忧。
  “瑶妃娘娘。”侍立泰昭殿前的钟尽德都看不下去,走下玉阶苦口婆心劝道:“娘娘站久了怕是有损玉体,到时候皇上若是心疼了可好。”
  瑶妃一扬精致的黛眉,杏黄色镶狐绒风毛斗篷与夕阳几乎融为一体,鬓角翡翠牡丹珠花光泽闪烁冰冷,“本宫爱站这里便站这里,公公似乎无权干涉。”
  钟尽德知道柒瑶妃的倔强,颇有些无奈,只好苦笑道:“还请娘娘体谅奴才……”
  柒染淡淡瞟过钟尽德,唇角换了抹笑,半是客套半是倨傲,“公公宽心,本宫没那么娇贵,比起姝贵嫔被囚玉微阁昏迷不醒高热不退,这算不得什么。本宫今日势必要见到皇上,劳烦公公再去通报一声。”
  钟尽德进退不得,祈韶居姝贵嫔自那日自戕后便昏迷不醒,皇上不愿见她,柒瑶妃为其求情,他索性就连瑶妃也不见了。这两位平素里都是盛宠的妃嫔,皇帝通通舍下,足以让人感慨,只苦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姝贵嫔到还好,这瑶妃三天两头来,终究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他们也不敢造次,于是夹在两头左右为难。
  “皇上,皇上――”瑶妃声调凄婉,“求皇上见见臣妾,求皇上见见小公主罢――”她从一旁宫人手中抱过自姝贵嫔获罪后便一直寄养在九瑶宫的三公主蕤君。
  婴孩的哭声撕心裂肺,声声都是哭诉祈求。
  泰昭殿大门缓缓而开,里头袅袅婷婷走出一人,是正当隆宠的祯嫔。
  少了她与绾绡的压制,如今的祯嫔愈发的娇媚,一袭樱色喜上眉梢纹绣窄裉袄勾勒窈窕身形,系水红刻丝落梅广幅长裙。仙鹤镀金点翠挂珠钗饰于反挽乐游髻心,雪鬓缀碎樱。虽于严冬,却不披斗篷不着氅衣,宽袍高鬟,步履袅袅如仙人。
  “哟,瑶妃姐姐来了。”她掩唇轻笑,“这天寒地冻,姐姐冷着了倒不打紧,小公主若是染了风寒那可如何是好。”
  柒染本就愠恼,此时抬眼,目光如剑刺向一步一步走下开得祯嫔,“卑贱之人就是卑贱之人,说话都是如此不中听。”她冷哼一声,目光转成了轻蔑的斜睨,“这无端端的诅咒本宫与公主,可是要仗责的。出身低的人果然是连头脑都比常人愚笨些,入宫这么久了连这等宫规都记不住。”
  “几日不见瑶妃姐姐的口才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祯嫔声音甜腻如故,丝毫不怒,“可惜姐姐口才再好,见不了皇上都是徒劳的。这几日皇上政事烦劳,此时正在小憩呢。闲人勿扰。”
  “本宫侍奉皇上的时候你在哪呢。本宫瞧你才是真正的闲人。”瑶妃针锋相对。
  祯嫔步子顿住,立于台阶上居高临下讥诮,“也是也是,姐姐资历深厚,自然是……明日黄花了。”
  “你!”瑶妃黛眉竖起,骨子里的高傲与这些日来得焦躁烦闷都催促着她冲上前去给眼前这女人一耳光。
  祯嫔的嘲讽愈发放肆,“瑶妃娘娘身份高贵,大可将我这卑贱之人拖下去杖毙,只怕娘娘纵是动了此等念头都是不敢的罢,皇上如今已不愿见姐姐了,姝贵嫔也被禁足朝不保夕了。姐姐可要当心呐。”
  瑶妃染着鲜红蔻丹的尖利指甲划过凌厉的弧度直指祯嫔,微微颤抖,显然是因怒不可遏。
  身旁的宫娥清越看出了主子眸中翻涌的杀意,她本能察觉到了不对,忙上前几步在瑶妃耳畔道:“娘娘,不宜再生事端。莫忘了,贵嫔娘娘还得靠您呢。”
  柒染抿紧了唇,但片刻后她放下了手,最后抛给祯嫔一个傲然愤愤的眼神,转身离去。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妥协,为了她视之为友的人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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