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无悔》第51/89页


我站在远处将她审视了很久,才让心中的愤怒沉淀下来。
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缓缓蹲下到与她平视的位置,然后开口而询:“你在宋钰身上种的蛊,要如何解?”
在来之前,宋钰就睡下了,他看起来跟平常无两样,可他全身发凉,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捂不暖。这是其一,更令人担忧的是,他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我也找小刀问过情况,小刀原本不肯说。被我逼得紧了他才说宋钰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总会有那么几天身体发凉,在他看来是发病。不过最近这两年,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他发病了,直到这回。我问他沐神医可有对这情况说过什么,他回想了下说沐神医走时留了一句话:慢慢熬吧,总会过去的。
我和小刀都不明白沐神医的意思,想要问宋钰,但是这几次他醒来都昏昏沉沉的,甚至在睡梦中都不断说着胡话。几番留意了听,旁人听不懂,我却听懂了,然后更多懊悔。
他口中反复呓语的几个词都是“姨娘”、“妹妹”、“金屋”,我深深自责,假若不是我执意问他去求答案,他就可能不会深坠其中。看着他如此,我不得不来见丁小蝶。


118.宋钰之怒

丁小蝶就像没听到我问话般,依旧低埋着头在那。
她能这般无动于衷,我却做不到。king的一声,我抽出了长剑架在她脖颈处,沉冷的语声中带了狠意:“你说与不说?我不是外面的他们,想着将你缉拿归案上报朝廷这些,假若你当真闭口不言,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杀戮非我所愿,可在非常时候不会手软,尤其是对这样的人。
一声嗤笑从丁小蝶口中传来,她缓缓抬起了头,我却惊愣住:“你...是谁?”眼前的这个与丁小蝶一般装束的人,竟是一张陌生的脸!那眼神,森然中带着阴毒,看得我心头发怵。
突的她咧开嘴角:“你来,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心头一震,不自觉冒出了那个名字:楚服。
我的手只略动,剑尖就在她脖颈处划开了一条口子,血立即冒了出来。也学她咧嘴而笑:“不好意思,手滑了。”飘了眼那处,又啧啧有声地说:“呀,真没想到你的血也是红的呀,我还以为是黑的呢。”
丁小蝶...不,应该说是楚服,脸上浮出了怒意。不过我手一转,剑刃沉进她肩胛骨里,见她面露痛色后我才冷了声再问:“现在可以聊一下你给宋钰下的蛊要怎么解了吗?”问完就将剑尖又往下压了压,血色从她肩处衣料没出。
但没想她却反问:“他的蛊不是已经解了吗?”
“胡说!”我脱口而斥,可在斥声出来的同时心中打了一个咯噔,楚服的神色里像是也有困惑,可从宋钰那得知她性情狡诈多诡,我一时间也分辨不清真伪。
果然,她眼神闪烁了几下后就阴森而笑起来:“哈,看来是我高估了他,还以为他竟懂我巫蛊之术,现在他是不是全身发黑、奇热难忍?”
我微眯起了眼,宋钰的情形与她口中说得完全不同,他除了身体发冷和嗜睡外,哪里有什么全身发黑与奇热难忍的症状?不过我不能小觑了楚服,很可能她是故意诳我。于是略一沉吟,我道:“是又如何?你快把解毒的法子说出来,否则我手沉。”话落故意再压了压剑,对她我当真不会手软。
楚服痛哼出声,满目都是凶光粼粼,她恶狠狠地道:“你杀了我就别想救他!情蛊一种,永难休。他此生都将听令于我,也离不得我半步,我若死,那么他必将受万虫噬咬之苦。”
我倏然间觉得周身发凉,对蛊术在这之前毫无所知,可头顶那隐隐的作痛仍在提醒我是怎办邪恶歹毒的东西。可这情蛊更要比我中的蛊毒还要厉害,种入就是一生。
等一等,楚服最初觉得宋钰的蛊已经解了,还说以为他竟懂巫蛊之术,就说明其实这蛊还是有办法可解的?
正在寻思着如何从楚服口中套出解蛊之法来,突听身后清淡如流水的嗓音悠悠传来:“要不要试一下,你死后看我会不会受万虫噬咬之苦?”我惊转回头,门边,宋钰一身浅白不知何时倚着门框,远远望去,像是一整块的和嗔白玉,细笔写意,流泽无暇。
他的眸子淡然看过来,像是微敛的古井潭水。无喜色,亦无怒色。只是抬起眼轻描淡写又似若无意地缓缓悠悠:“无悔,砍了她一条手臂,试试看我会不会受挟制呢。”
啊?真砍?我在犹豫。
“砍!”突的扬声,把我给吓了一跳,手上下意识地当真使了力,只是我使的是剑,不是刀。剑刃虽利,也利不过刀刃,随着楚服的一声凄厉惨呼,我的剑削入她的肩膀却再难下去一分。想到什么,直觉回头去看,见他不止面色未动连斜倚的身姿都没变,依旧那么安然而立于那。楚服在那忍着极痛失声而问:“你难道没有一点痛觉?”
他笑,眉眼浅舒,唇角微扬,带着一抹浅讥:“二十年于我是一段淬炼,于你却是钝化。你健忘到连之前被自己蛊毒反噬都这么快忘记了,呵,楚服,你老了。”
人这一生,其实惧怕很多事,有人怕离家,怕亲友故,怕爱人散,也有人怕死后不得善终,怕生则不如死,而对于楚服来说,怕老无疑是她的致命伤。
所以在宋钰一句“楚服,你老了”后,她的身体就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面上揉合了各种复杂的神色,从痛楚到惊惧。宋钰缓缓走来,在我身旁顿停,突的就来按我的手,整把剑顿时又被按下了一寸,清楚听到骨骼碎裂声伴随着惨叫而起。
我怔怔看着他,俊美依旧,半垂着长睫,神色静如平淡无波的湖面,看不出半丝动荡,可眼底却有敛藏不去的残意。他又迈进一步,弯下腰一点一点凑近楚服,我在侧旁清楚看到他的眼中渐渐透出一丝诡异的深邃和越来越深暗的色彩,“如果我说你的蛊对我完全无用,你信吗?”楚服睁大眼,满目不信,可似乎想到了什么,渐渐的眼中流露出惊骇来。
这般场景看得我有些懵懂,明明他们之间没有更多的交流,也明明我就在旁听得清楚,却好似错过了什么。就像是宋钰的一些意欲传递的意思,已经成功地抵达到楚服那。
所以他直起了身,浅淡的笑容里有了几分满意,然后在下一秒,突的将我的手用力而拽,生生把那柄剑给抽离了出来。即便...即便这剑是我削进楚服的肩膀的,此时听着那抽离骨肉之声还是心头惶惶,这一次,楚服直接眼皮一翻,痛晕了过去。
“无悔,我们走吧。”耳畔,轻松的语调。拽着的手没松,直接拉了转身,可剑尖划在地上传出刺耳的声音,他停步低眸看了眼,嫌弃地说:“脏了,不要了。”
我没动,他伸过另一只手来掰开我僵住的手指,等哐当一声响后,他来捋我的发,我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情绪,竟然往后微仰避开了。他怔看着顿在半空中的手,空间凝固,好一会眸光略转着看过来,我的心头一颤,那双最熟悉的黑眸竟没有半点温色,就如他此刻握着我手的体温,平平缓缓,铺天盖地。
“子渊......”我失神而唤,主动去抚他的眼,“这里不该是这样的。”说这话时,身体的深处在钝钝地疼,为他。
这世界将他如此苛待,却也能心性安然于斯,淡薄名利,与人无尤。只是这次,遇见了置他和亲人于死地的楚服,他淡然不了了,尤其在我将他陈年旧往挖出来后。
就像是一块藏得很好的顽疤,不去碰,就沉得越深也不会觉得疼,可如今不但是去碰了,还将它从极深处挖出来再撕裂而开。怎么让他不疼不恨?终以致生出偏执、疯狂、绝望、痛苦各种情绪,于是就有此刻敛不回去的冷绝气息在弥散。
突的手被拽落,随而拖着往外走。速度奇快,我都被拉得趔趄,他脚下略顿,手改为来揽我的腰。等到走出内室,又走出大门,掠过云星恨与诸多人身旁时,我才恍然而想他的轻功竟然精进如此,已是能带着我疾步如飞了。
没一会就出了村头,我尽量让自己跟上他的脚步。被那蛊虫一害后,内力始终不继,很难说服自己承认轻功暂时都矮他一截了。
我正胡乱想着这些,突的腰上紧揽的手一松,若不是被他扶了一把,铁定依着惯性一头栽进地里去了。目光环看四下,发觉此处似乎上回我与他来过,还一块坐在前面的田埂上呢。
“子渊,我们来这做什么?”我本纳闷地回头而问,不防撞上他狠狠看我的清撩眸光,以及根本没有敛藏的怒色,不由心头一怔,失语在那。
喜怒不形于色,向来都是他的标签,而眼下,他却将情绪展露无疑。甚至觉得那看我的眼神,像如临大敌,而我就是他的那个敌人。
惴惴不安地想:是我...惹怒他了吗?


119.心头的顽疤

只见他挑起了眉,一字一句道:“我不该怎样?不该将那楚服劈断肩骨吗?无悔,我已经将那些决定烂掉的东西都说给你听了,你却还不信我,非要再去寻她来问。你要知道缘由是吧,那我源源本本全都告诉你。楚服对我下的蛊是下在酒杯上的,她每日来,早已留意哪些杯盘碗筷是属于我之物。酒是催服的药,蛊一碰到酒精,就会加快异变。可是,可是她不知道我对蛊早已免疫,无论她种的什么蛊,进入我身体里就会被化去,短时间内蛊毒则就浮于表皮之上,所以她那一抓,指甲抓破我的肩膀,却被她自己的蛊毒给反噬了。这世道太过不公,我对任何人都可存善念,可是对楚服我只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楚服五指抠进他左肩之内,留下几个血窟窿,刚刚用剑削去楚服的也正好是楚服。我张了张嘴,话没出来就又被他抢声了去:“你是不是又想问为何我会对蛊毒免疫?告诉你,全都告诉你。因为我以身养蛊长达五年,那些蛊毒早已融化在我血液里!”我再忍不住上前将他拥抱,手指紧紧拽着他的一片,大声说:“子渊你别再说了,我不去追根问底了。我信你,一直都信你,只要你说的我全都信。去找她是因为你这几天每日睡得太久了,又全身发寒,以为是中了她的蛊没好。”
再没有人能让我如此心疼了,他在扬声而诉这些过往时眼睛发红,可却空洞地让人发慌。之后就一动不动,时光似乎在他身上风化了,许久许久,极怅然的表情,开口轻轻问:“你真的信我?”毫不犹豫地猛力点头,从未不信,即便有过迟疑,我都一直信他。
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眼神里的空洞也渐渐被温色代替。叹息从他口中溢出,垂了眸,语气释然:“无悔,是我太过激动了。”
他拉我又坐在了田埂上,将我揽在身前,细诉传进耳内:“你可能以为我身上的蛊是楚服下的吧,其实不是。那年姨娘为保我,几乎日夜将我藏匿床板底下,使我不见天日,只在深夜无人时才放我出来,给我用食。后来,她被楚服当成了人蛊,我在床板底下听着上面翻滚与呻吟,觉着自己的神经也被带进了那痛苦折磨里,感同身受的痛。再后来,姨娘就几乎疯了,我亲眼看到她用刀生生将在自己血脉里游走的蛊虫给剜出来,也看到那些虫子因为挑不干净而再次钻入身体里。”
说到这他沉沉的笑,夹着压抑的痛,“你一定想不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在可怜的女人痛苦的哀求声中拿起刀,姨娘是求了结生命,但我做不到,刀挥向的是那些恶心的蛊虫。姨娘取不出够不到的位置,我来帮她取,无所谓天赋,只在于下不下得去手。”
有些不敢去想那样的场景,蛊虫我只见过那天搁在小几盘上的黑虫,光是想它曾在我脑袋里钻就觉恶心,若是有很多条在身体血脉里爬游、噬咬,我打了个激灵灵的冷颤,感觉浑身都毛骨悚然。而宋钰,亲眼历证自己最亲的人承受这般痛苦,他与同痛之外,还得持刀去剜,那年,他只不过五岁。
我知道他还没说完,所以忍着心头的痛继续保持沉默听下去。
“世间万事万物,都遵循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的规律,就连那巫蛊也一样。时间久了,就会发现有些蛊虫是弱小的,一被挑出就立即死亡,而有些蛊虫却很顽固,甚至刁钻而狡猾,当刀一划开皮肤就会快速游走逃跑。姨娘猜这些可能是吞噬了其它较弱的,因为它们的体积在变大,同时疼痛也加倍,有很多次她都疼晕过去了。有时候可能真是天注定吧,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那些变异的蛊会受新鲜血液的吸引。”
受新鲜血液的吸引?我原本不太明白,但在看到他撩起袖子露出一道极浅的疤后顿然而悟,终于明白为何他身上会有十多条蛊虫,却又不算是楚服亲自下的原因了。原来,他将他姨娘身上那些变异的蛊用这种方式引到了自己身上!可是,他那么小,是怎么熬过去的那蛊毒之痛的?
可能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浅显,他在瞥了我一眼后就道出了后事:“当时年幼,我并不明白缘何那些变异之后的蛊到我身体里后,会长时间潜伏,却极少时游动。只觉得庆幸,至少可以分担姨娘的痛了,然后那些虫子游动时的痛楚再难受,只要熬一熬,总是会过去的。等年岁稍长些后,就渐渐了悟,蛊,在大部分时间闭安自守,却会在特定时间出其不意吞噬对方,它们之间只存在强与弱,血管是它们厮杀的战场,留到最后的就是最强者。”
“你是说将那些蛊引入你身体后,它们会一条吞噬一条,逐渐变少?可是它们有毒啊。”
他轻抿了下嘴角,道:“打个最浅的比方,一个人自小喂服毒药,不足以毙命的量,随着时日一久就会产生两种情形:一是这个人慢性中毒最终还是死去,二则是他体内对毒性产生一种抗体,但两者并不对立,能在一定时间后融合,于是这个人就活下来了。”
听这比喻我立即了然,无疑他是后一种情形。
低头去凝他上臂处的那条浅疤,心念波动间下意识伸手想去轻抚,但手指还没触及他就落下了袖子也避开了我的手。我僵了僵,下一秒手被他包在掌间握住,觑了觑他神色,似乎并没打算解释刚才的举动,心上感到微沉。
过去片刻,他幽声再道:“其实楚服做尽恶事,有一件事我却得感谢她,就是她终于肯让姨娘终结永无休止的折磨与痛苦。即使不被推出去当替身,姨娘的状况也是熬不过去了。”
突的我生出不好的念:在当时他娘早逝,姨娘因为曾得那主人之宠而被金屋表妹嫉妒痛恨之下,他或能被姨娘藏匿,那个他始终没多提,而却又亲口说看到楚服将之扔入水井而被淹死的女婴呢?楚服既然会对那可怜的女人下蛊,又岂会放过那个孩子?所以金屋里传出的孩子的哭声......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为那背后可能敛藏的阴毒而感到害怕,楚服固然可恶,那金屋的表妹就难道无罪?再追究其源,罪魁祸首当是那个宅院的主人!
没有他的薄情寡义、负心薄幸,又何来这许多纷争?
我虽懵懂但不无知,只要与很久以前娘提及“巫蛊之祸”一联系,就大约明白宋钰说得这个宅院是指什么,而金屋的表妹以及这个宅院的主人又是谁,也都很明了了。
此时我的想法太过单纯,并没意识到宋钰这层身份背后所代表的意义,等到后来有一天领悟,已经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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