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无悔》第85/89页


“活着的两人是谁?”
此话问出了我心头想问的,老修答:“我只认识其中一个是江浔,另外的并不认得。”
宋钰沉吟了下,微侧了脸对我道:“过去看看。”不是在征求我意见,而是陈述交代。他背着我迈步而行,待看清江浔的样子时我的鼻子发酸。
来时他怎么也是丰神俊朗、风光无限,没想到隔了几天再见,胡渣满面,外袍褴褛破烂,脸上甚至还有擦伤,也不知他这几天是如何过来的。
正自沉思着,宋钰将我放在雪地里,独自走上前。先探了下江浔的脉搏,又翻看了下他的眼皮,随而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了两粒药丸,塞进了江浔嘴中。我在一旁失神地看着,他一回眸就与我视线对上,然后他问:“是否在想,我为何愿意救他?”
我的心思即便不道于外,也是瞒不过他那双眼睛的。所以被问出来了,也不否认,微微点了下头。他清幽而笑:“若撇去家国之怨,仅仅这江湖的话,我与他并无仇怨,甚至还有同袍相交之情,当不至于见死不救。更何况,你定然不愿他身死的,无论他带你来这天山的原因,他对你,都是特殊的存在。”
不至于虚怀若谷,但至少磊落坦荡,这就是宋钰。
我原本想问假如现在救了江浔,它日两人再战场相见要怎么办?话到嘴边又都咽回肚子里。不是怕这么问了,他就收回搭救江浔的念,而是答案已经昭然。他并不怕与江浔相逢战场,两人都足智多谋,心机深沉,鹿死谁手也不可知。他在意的是我,因为若江浔身死,可谓也是为我而死,那么必然在我心间留下一道伤疤。
更何况,他要与我一同回青灵山了,也就没那什么战场纷争了。
那瓶子里的药丸是沐神医临走时留给他的,以防不备之需。老修将雪化开了变成水,给二人灌下后,就可见江浔的脸色在回转。他有武功底子,服了沐神医的药起色很快。
在他快苏醒前,宋钰对我道:“你最好不要再见他,就让他以为你被埋在天山大雪里吧。”
我没有反对,于是起身而走,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就藏在一块巨石背后等着他们。不去想宋钰会在江浔醒来后说些什么,也不担心他没有武功,反正有老修在旁保护,而江浔刚刚醒来也不可能内力立即恢复。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时,我从石头背后往外探了下头,等确定是等待的身影才从后面走出。
只见他神色从容地走过来,依然蹲身在我跟前要背我走。我轻笑了下,又伏在了他背上,天黑落宿,天亮启程,整整走了三天,终于走出了天山地界。
没有想到出山后就见到了小刀,当时他正与几个人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我很快就认出那几人中有向导阿牛在,想也没想就将毛麾给拉盖到头顶,遮住了我整个人。小刀对周旁的敏觉性自不必说,很快就察觉到这处的目光,回首而过,看清是宋钰时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是怔愣,转而是惊喜莫名地狂冲过来。
到得近处,我都觉得他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公子,你出来了。”话落就听到他哽咽了。宋钰浅笑着应:“嗯,出来了。”
我听出他的语声里有着释然,其实在他心中小刀的地位很重要,这是一次次的生死与共奠定出来的男人的情谊。之前在与我说不知道小刀如何时,他是感怀沉痛的。
小刀终于注意到他肩背上的异样,在问:“公子你的背上是......”
我窝在毛麾里没听到他回答,反而听见小刀啪嗒啪嗒离开的身影。偷偷从毛麾中掀开一条缝看,见小刀又跑回了原来的位置,从怀中掏着碎银子给那几人,然后拱手转身往这边而来。突的耳边听到宋钰在问:“那几人中是有认识你的吗?”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我诚实而答:“嗯,有一个是之前的向导。”
他没再追问,等到小刀上前时就回身而行,朝着通往外面的方向。经过一方小镇,我们没有进去,就只小刀一人入内置买干粮与水。等他出来时,发现他不光背了行囊,还是驾着马车而来的。心想这应当是宋钰的安排,从天山到青灵山路途遥远,单靠双脚走恐怕得走半年,既然目标已定,是该有个代步工具的。马车可坐的人多,倒也想得周到。
但是等马车停下来时,发觉后面还跟了两匹马,不由纳闷,何故要多买两匹呢?是怕路途遥远,马力及不上而留以备用?可我们并不赶时间,马累了就沿途休息啊。
莫名的不安浮上心头,而这时宋钰将我往怀中轻抱了下就拉我起身,走至马车旁时还替我掀开了布帘,扶了我的胳膊托我上去。可待我在内坐好后,却见他站在马车外安静地看着我,目光倾城,墨色流蓝。我唤:“子渊,你也上来啊。”
但是他沉定而立在原处,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双看我始终温煦的眉眼,淡去了许多生动。明明可见黑白的温柔,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只剩死水般的沉寂。
终于,他开口:“就送到这吧。”
我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子渊,你在说什么?”
他叹气,淡淡开口:“无悔,你当该知道我还有未完成的事要去做。”
“你是说......要赶去南越都城谈合约的事吗?我可以陪你一同去的,然后我们再一起回青灵山。”我开始慌乱起来,无法言喻的恐惧在心底泛开。
而他却暗了双眸不再看我:“知道我何以要谋定这江湖吗?因为我要为顶上那处铺石造路。即便我身份在那,但也只是一个弃子,从江湖到朝堂到大司马这个位置,是我一路披荆斩棘而得来的,我要让那个人看,弃子也能逆转天下。”
不,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伸手就欲去拉他,可是指尖未抵及,他就往后退了一步,也将帘门落下。闪翼而过的身影被帘门遮去,彷如我与他之间隔了一道屏障。
他在帘外道:“无悔,你回去吧。那个阴谋诡布的世界不适合你。”
不等我应他就边掠行而向马车后边对旁人说:“小刀,我们走。”小刀沉应。且听马车后传来异动,我几乎是狼狈地从马车上跌出到外,一抬首就见他回望的眸光。
顾不得自己是有多狼狈与难堪,几步冲上前拽住他的衣袖,仰着头倔强而问:“那些...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深深看我,长久沉默,最终朝我轻颔首。
我低头,吸了吸鼻子,眼中,没有丝毫泪意。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滑落那衣袖,只觉心口破开了一个洞,空了。
本以为他用他的温柔稀释了我心底所有的苍凉和空虚,对他再也无法放手。而他也永不可能放手,却没想到不过就是转身,他将我带到这里,说句不送。
至此,陌路天涯......
是心头的一块肉啊,剜去,如何不痛?
但,转身,孤独的脚印,一路前行。留了身后的眸光变浅,留了背影于他人,留了一世情怀于这苍茫天地。从开始到现在,我从一个人的宿命,回归到一个人。
花开花落,菩提终生,我从未认识你,宋子渊。


165.无悔

一夜过来,我推开窗,发现窗外又是一片白皑皑的,夜里是又下雪了。一阵风迎面吹来,寒意迅速钻入衣衫底下,让我狠狠打了个颤。
也不知道这天气是怎么了,青灵山地处南方,少年时分几乎从未有下过雪,不成想这些年是年年冬天要下几场雪。落得凉寒阵阵,好生煎熬。就好似......就好似那年的天山一样了。
有时想,会否是我所有的情都遗落在了天山,包括心也留在了那里,于是青灵山也就感染了我的心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咚咚”两声,门在外被轻敲,嘴里轻应了句:“进来吧。”
门吱呀而开,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老修。再说了这青灵山上,除了我,也就他了。果然,到近处时听到苍老的声音低劝:“姑娘,你身子不好,就别开窗了。”
自从那年回来青灵山后,我就让老修莫再唤我“小姐”了,毕竟这座山没有了“老爷”与“夫人”,又何来“小姐”呢?不如简单唤我姑娘吧。那年我独走了一路,老修就赶着马车跟在后,并未追上来,直到我再也走不动了回头,看到老修担忧的眼神以及疲乏的神色,轻轻叹息着走过去对他说:“咱们回青灵山吧。”
老修喜出望外,为我掀起帘子,将我扶上了马车。之后绵延数十天,有老修细心安排,倒不用我操心,马车宽敞而舒适,我只想快快回到青灵山,是故并没有进任何城镇。睡觉、用膳几乎都在马车里,等回到青灵山时,我还特意闻了闻,觉着身上要发臭了。不过身边也就老修一人,倒不用拘泥那些小节。
“姑娘?”
老修的唤声打断了我的冥思,这才想起刚才他的劝言,本想回应,却觉喉咙里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等终于止住时才轻问:“老修,上次说到哪了?你都帮我记着的吧。”
老修默了一瞬,缓缓而答:“是的......都替姑娘记着呢......你说你那年下青灵山首先遇见了......一个叫江浔的侠客,他剑术高超,武功绝伦,你并不是他的对手。后来又遇见了一个叫宋钰的俊美男子,他却没有武功,可是他那不世之材就连......”
随着老修陈述,我的眼前又闪现那副画面:那年我偷下青灵山,自诩武艺精湛轻功盖世,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不想遇上人生第一个劲敌,他叫江浔。
心头轻轻滚过那两字时,就觉隐隐作痛。而今,我似乎只能抱着这些回忆过了。每天让老修陪着我回忆过往,偶时还能捕捉一些过往云烟里的快乐。
可能是我脸上露了痛色,被老修瞧去了,只听他在旁又劝:“姑娘,可是觉得又疼了?”我摇摇头,否认:“不疼。”
确实并不太疼,只是一根很深的刺扎了很久很久,触及时总要来犯上一阵。而这微痛远不及想起......那个人,他的名字叫,宋钰。
听闻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男子叫宋玉,是战国时期鄢人,也是楚国的文人。生得极端俊美,是楚国名臣屈原的弟子。所谓“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宋玉东墙”的典故皆他而来。这个故事,正是他告诉我的。哦对了,他们的缘份远不只是名雷同,就是那字也是一样的,叫子渊。
心念滚过“子渊”两字时,先是漾起淡淡的甜蜜,转而只觉心肺之间有一股气流横冲直撞,好似无数道利箭在刺我的五脏六腑,疼,生生的疼!我一口气没忍住,剧烈猛咳起来,咳得似觉心肺都要出来了,背上伸来一只手,缓慢而有力地轻拍着,伴随着老修担忧的声音:“姑娘,沐神医早说过你不可再多忧思,切勿神伤过重而伤了气血啊。”
我想笑一下来安抚他,可是咳得太厉害,泪都冲了出来。即使是常伴身侧的老修,也是不想他看我这般狼狈模样,于是背转了身,将手撑在窗台处。老修见状不再劝,只递来一块白净的丝帕,我接过后就捂在嘴边,强行抑制那重咳,忍了好长一会,终于有些压下去了。
其实事后想来,觉得子渊二字当是宋钰他自己起的,或许当年他在起了宋钰这个名字时也想起了“宋玉”的典故,于是索性就随了那人一般的字。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总爱在背后宋钰宋钰的喊,可是真到了这般境地,却觉“子渊”二字能藏匿进心坎里。每每想及,都有一种温软如玉的感觉。
而此刻我念及他就这般喜痛交加,认真言说起来,理当要怪老修。若是就如那年一般,我死了心回青灵山,或者常伴青灯也就了此残生了。可是有一次我发梦,梦里全都是那人身影,哭着喊着他的名字醒来,然后在大院里疯狂奔跑,被老修找到时我缩在角落里无比悲凉地问他:是否连他也将我舍弃了?
娘亲的亡故,爹的舍弃,早已将我颠覆于亲情淡薄中。原本只当还有他,觉着天地间所有人遗弃了我都无碍,可是出了天山,一回首他就与我告别,眼睛里的星光闪翼最后变成了阑珊的漠然,他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办,那些远远不是我能企及的。
酸涩,无奈,疼惜,不舍。
这是我在事后想来这过往时的心情,比起那时我连一丝薄弱的笑容都牵强不起来,要强上许多。只不过倒是从来没有怨恨过他,更加没有后悔,但又不得不认命,又一次被最亲的人遗弃了,我与他走到了穷途末路,他往着那条满是荆棘的道而走,我往着归居之处而行,成了背道而走的两人,从此所有的情感无处安生,只能揉进心底深处,烂了。
老修见我这副惶惑凄然的样子,生了悲悯之心,终于道出了他原本打算咽进肚子里永不说的秘密。听完后,我只感叹:没有完不了的故事,只有死不了的心。
老修说,我在娘亲坟前守孝的三日,爹找了子渊谈话。第一日,两人争论不休;第二日,子渊不言不语,任由爹将之痛骂;第三日,子渊朝着爹磕了三个头。
老修本身就属命于他,见此情形自然放心不下。于是就躲在了门外偷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原来是爹坚决不同意子渊与我在一起,原因很简单,他背负的身份、恩怨、情仇,必将为我带来灾难,而以他一人之力,远不可能将我容纳于麾下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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