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第5/1070页


“哦!”

有物凭证,到底是谁?

卫玠心中好奇被勾起,便打开了房门,接过那随从递过来之物,一看之下面色微变,问道:“来人现在何处?”

随从答道:“正在院外,候得已有一个时辰!”

卫玠看了看夜色,天将放晓,最是黑暗冷凛之时。有风吹过,身上更觉冷意直浸,一个时辰,如此天气怕不冻坏?

赶紧说道:“快快请进来!”

“诺!”

随从应声而走,直直的奔向院外。脸上则带着笑意,怀中多了几枚钱,虽然不多,只能打点酒喝。可是,奈不住那位小哥的一张甜嘴啊。他只是个下等庶民随从,却得一位士族小郎君称赞了半夜,说他风度迷人,如何不喜。

院门之外,刘浓和来福正缩在墙根里。

来福个子宽大,迎在风口处,替自家小郎君遮挡着秋寒之风,憨厚的脸上露着不解,问道:“小郎君,我们为什么不在巷子里堵着他,反而要到这里来受冻呢?”

此时夜重,门灯挑着来福的影子,影子里衔着刘浓。他一边搓着手,一边跺着脚,说道:“来,来福,你不懂,当街去拜见他,那是失礼。咱们在这里等,这叫程门立雪,获得同情。咱们没有资本,要想空手套白狼,总得下点别的本钱!”

他这一说,来福的头更大了,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也搞不懂什么是程门立雪,什么是资本,还有空手套白狼。这建邺城既没有下雪,也没有白狼呀!不过,自从这小郎君摔了那么一回后,经常口出天语,无人能懂,他已司空见贯,呵呵笑道:“小郎君说的,来福都不懂。不过我知道,小郎君,一定会有出息的!”

说着,他壮着胆子,伸出自己的手,紧紧的将小郎君的双手合在了手心中,嘴里嗫蠕:“天冷,来福给小郎君捂捂,小郎君别,别嫌。”

“来福……”

刘浓抬头望着来福,见他脸上满是窘迫,显然是怕自己嫌弃。而自己的手合在他粗燥的手中,暖意直渗。眼睛慢慢的红了,眼角的泪水欲出未出,微微向来福低首而礼,沉声说道:“来福,若是有朝一日,刘浓能得富贵,一定不忘你的恩义!”

来福听得大惊,呼道:“小郎君,这如何使得,来福只是个粗鄙之人,来福当不起,来福……”

便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院内泄出灯光,将巷中映出门面大小一片昏黄。卫玠的随从自那昏黄中踏出,直若黎明初现。

“两位,公子有请!”

刘浓屏声、静气,整了整衣冠,朝着那随从一个拱手,朗声道:“刘浓谢过王訚兄!”

“谢啥,人活在世,谁没有个危难之时,互相帮衬也是应该!”

王訚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自己,呵呵而笑,挑着灯,引着二人走入院内。眼光掠过刘浓,见他年龄身段甚小,且又处于困境之中。但神态举止却落落大方,步伐也迈得不徐不急,走在院中仿若闲亭胜步。他们在那门外闲聊之时,这小郎君虽是在奉承自己,但却让人不觉有过,反而还犹似如沐春风。而观其接人待物,也是礼仪温和,一点也不似那些士族郎君以倔傲而自居。

他是王导的随从,随着王导耳闻目染下,所见过的世家小郎君也多了。若真要论风貌知仪,以他的见闻来看,恐怕只有自家小郎君王羲之才能与其相比,心中不由得暗赞:“真是璞玉初具,正逢烟尘!”

“小郎君,当心!”

王訚转过了一处坑地,怕刘浓摔着,挑着灯将身后照得通明。正是,你若投挑,我便还之以李。

院子虽然不大,但也有三进四落,夜间也观得不清晰,刘浓只知道穿过了庭院,又转出了曲廊,便进入了内间。

内间,灯火四明。

刘浓见到卫玠之时,他正席地而坐于室中,手里把玩着一物。这是一方砚台,砚台边纹着一支素白梅花,名唤梅花墨。此物原属潘安,那梅花正是潘安亲手所纹。潘安与刘伶结识之后,极喜刘伶的风度与见识,便将这梅花墨赠于了刘伶。得到此物后,刘伶面色不见欣喜,却于当场着墨,写下了《北芒客舍》一诗,回赠潘安。

但是知道此中内情的人却极少,是以刘浓多次被拒于门外,而这梅花墨则是刘浓身份的唯一凭证。祖母许娇所赐的其余诸物,在北地之时,便被那些随从哄抢而光。他们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人,哪里知道此物的价值所在,见这梅花砚面相不奇,非金非玉,以为不值几个钱,便放过了它。也幸而如此,不然刘浓今天也敲不开卫玠的门。

卫玠眼观梅花墨睹物思人,想起了潘安,物是人非、物存人亡。那般的风流儒雅人物,却为功名而累,更因此卷入贾后与太子之争,被诛杀于市。一时之间,他心中唏嘘不已,入神甚深,灯光引着刘浓到了门口都还未察觉。

“刘浓,见过卫世叔!”

刘浓见卫玠低首抚砚,便在门口静立安待,等到他抬首之时,方才深深一拜而礼。卫玠虽与潘安忘年之交,但他的父亲卫恒和潘安却是以平辈论交。刘浓是刘伶之孙,称卫玠为世叔,也是正当。而他也正要借此机会,将自己的身份,以及和卫玠的关系做实。

“进来说话!”

卫玠淡淡的说着,凤眼微挑,瞅着面前这个年方稚龄的孩童,见他强装大人风范,心中略有不喜。这时,他已将这二人辩清,这孩童和他身后高大的随从,便是在乌衣巷一直尾随自己的人。当时不见,却于门前久候方才拜见,小小年纪便这般工于心计,怎会是看遍山水不着色的酒仙刘伶之后。而据他所知,刘伶那几个儿子,生的后人也尽是些痴呆,瞧他这心计,也不像是个痴呆的样子。

“谢过世叔!”

刘浓瞧见了卫玠眼中的疑问与不喜,心中咯噔一跳,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初见便惹他不喜。强压心神,面不改色的除去脚上木屐,只着白袜而进。躬身踏入席中,持子弟之礼,在卫玠的对面跪坐,略略向右歪得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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