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长风》第16/103页


“李铁棍说秋天打下粮食就还,问几分利息?老东家说,看的起我,就先拉回去分给大伙吃着。到秋天再说,能还的就还,不能还的,就再过一年,实在困难的就算了。能还的,不取颗粒利息。李铁棍说,那不行,说的是借,就要有利息。咱们先说三分利息。到秋天,困难的就少给利息,再困难的就得老东家多担待了。”
“那何家大院又是怎么回事呢?”梁万禄问。
机灵鬼接着说:“李铁棍他们借了四石粮不够分,就到了何家大院。何家大院,听说袁家大院那么慷慨,自己也不能太丢面子。李铁棍说借两石,结果借来了三石。条件一样。”
“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能说闹胡子呢?”旁边人说。
“是呀。”小机灵鬼说。
“你再说说袁家大院姑娘被奸污的事。”梁万禄说。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事我清楚。袁家大院的姑娘叫小云,是老东家的宝贝孙女。我见过,可俊了,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大辫子,可真俊。”说着,小机灵鬼眉飞色舞起来。
“你是不是要娶人家当媳妇呀?”一人逗笑话。
“我可没有那福分。”
“说正经的。”梁万禄捅了一下机灵鬼。
“那天李铁棍他们去借粮,一起去的有个小贵子的。小伙子长的帅。就我这么年龄。同李铁棍一起给人家扛活。小贵子认李铁棍作师傅。有闲暇功夫就学几招。那天去到袁家大院,见到了小云。两人一见就对上了眼。后来两人就悄悄约会见面。有一回被她爹看见了。她爹还指望女儿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当然不同意嫁给小贵子。还到乡里把小贵子告了,说小贵子调戏他闺女。后来不知道怎么传成小贵子奸污了小云。小云听了这样的传说,又哭又闹,非要嫁给小贵子不可。老东家也说,小贵子人好,就满了孩子的心愿吧。这样上压下挤,少东家也觉得这样闹下去自己的脸面也无光。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因而也不承认流传的话了。”
“哦。是这么回事。这报告是谁打的呢?为什么多次打报告,还把问题说的那么严重呢?”
小机灵鬼说:“这我可说不清。不过我猜想,报告是他们的乡长打的。”
梁万禄说:“你抽时间再到你姥家去一趟。打听打听,报告是谁打的。为什么本来没事,却把事情说的那么严重。”
“行。”
“你认识李铁棍吗?”
“见过,不熟悉。”
“认识小贵子吗?”
“熟悉,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呢。”
“那你就去找找小贵子,通过小贵子打听打听李铁棍有什么打算。还把有人到法库告了他说他们闹胡子的事告诉他,问他有什么打算。再顺便进一步了解了解李铁棍的为人。”梁万禄说。
过了几天,小机灵鬼告诉梁万禄,报告就是乡长打的。乡亲们有知道底细的人说,乡长对李铁棍的弟兄会有些害怕。一方面想让上边把李铁棍抓起来,或者把李铁棍挤出大孤家子,把弟兄会取消;乡长还想借这个机会向老百姓摊钱,置办枪支,壮大自己的势力。说到李铁棍,老百姓都挑大拇指。借来的粮,自己一粒也没多留。弟兄会到底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因为加入没加入弟兄会的人都说自己是弟兄会的弟兄。连李铁棍也不知道弟兄会到底有多少人。反正愿意加入弟兄会的,声明遵守弟兄会的三戒,并向弟兄会的人说一声就是弟兄会的弟兄。这三戒是不为非作歹,不游手好闲,不赌钱闹鬼。李铁棍的打算嘛,这人很大度。对有人诬告他,他觉得这样的人很没有意思,说衙门派人来查查就知道了。只要大孤家子平平安安,穷人能有口饭吃,不冻饿死人就行了。

平息胡子显韬略

梁万禄把这些情况整理一番,写了一份报告,向许营长做了汇报,许营长听了汇报挠挠脑袋,“他妈拉巴子的,是这么回事。这个李铁棍真是个好样的,我喜欢这样的人。”稍稍停了一下,说:“这个案子还有点不好结。不能把李铁棍抓起来,咱们也没有权力直接把乡长撤了。你看这案子怎么了结呢?”
梁万禄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就让这个李铁棍当乡长。那个原来乡长给他按个有职无权的头衔,这样大孤家子的事情都解决了。”
许营长说:“这行吗?李铁棍肯当这个乡长吗?”
“我也是这么想。按照李铁棍的为人,他肯定不愿意。可是您如果亲自去说,并宣布决定。李铁棍是个要面子的人。你这么大的营长出面,他的面子够大的了。他会答应的。这样,大孤家子的事情,你就一手都解决了。”
“对。这个办法行。为了一方的安定,我愿意礼贤下士去会一会这个李铁棍。”
“原来乡长给他个什么空头衔好呢?”梁万禄说着看着营长。
“是呀,给个什么头衔呢?”许营长想了想,“有了,给他按个高参的头衔。高参高参,搁(东北方言读gao)而不参。”
“乡里也没有高参这个头衔呀?”
“就这么一说。妈拉巴子的,我当面说,谁还敢打我的别?事后谁还管他什么高参不高参的。就这么定了。我向上级汇报,过几天我就带队伍亲自去处理。”
过了几天。许营长带上队伍,在梁万禄陪同下,又带上小机灵鬼一同来到大孤家子,召开群众大会,宣布李铁棍为乡长,原来的乡长为乡高参。李铁棍万分感激长官的决定,表示决心为群众谋福利,群众情绪高昂,拥护新乡长。原乡长心里明白是给他留了面子,心里的苦衷也只好咽到肚子里,表示拥护长官的决定。大孤家子的问题解决了,老百姓还专门写了感谢和颂扬长官英明决定的颂扬信,用红布包着送给许营长带了回来。许营长在大孤家子露足了脸,心里得意万分。大孤家子从此也安定了。
又过了几天,许营长从上司那里回来,高兴得不得了。告诉梁万禄,上司对大孤家子的事情处理的非常满意,说我为军队争了光,把我着实夸奖了一顿,还特意请我吃饭。还告诉梁万禄,他在上司那里保举了梁万禄。没过几天,团里的任命书下来了,梁万禄为营副参谋长,副连级,还专门配备了一把二八匣子枪。这天许营长特别高兴,设宴宴请营里所有官长。还专门请来照相馆的人来给大家照相。照完集体像又照个人像,或者仨一群俩一伙的照合影。梁万禄还是第一照相。他戴上大盖帽子,挎上武装带,把二八匣子别在腰间,照了一个全身像,两眼直视远方,英武潇洒。
从这以后,许营长特别器重梁万禄。两人的关系更密切起来。许营长同梁万禄说话开始称兄道弟了。
梁万禄一家多年来奋斗终于有了一个好环境。梁万禄在许营长手下当差,正受器重;月月有固定收入。妻子当奶妈也有一定收入。晨子大一些了,可以带着珠子出去玩。一家四口欢天喜地过日子。

挥泪别挚友弃甲归故乡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九二三年春节刚过,大年初二来一封“速达信”,说关里老家父亲病重,等着儿子全家回去看一眼。哥哥梁万全被孙家的一个姓马的姑爷给打了,打得卧床不起,等着弟弟回去想办法治伤,并解决纠纷。
这个消息对梁万禄一家来说,真如青天霹雳。如此紧急不回去不行。梁万禄对妻子说:“老人家临终不见一眼,将是终生憾事,还要背上不孝的罪名。哥哥卧床不起,也许有生命危险,自己不去解难谁能解难?可是这一回去,在关东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站住脚,打下根基,正等待开创的局面等于全部放弃,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回到老家可能就回不来了,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梁万禄妻子说:“咱们是一九一七年大年初一到关东,如今大年还没过完,整整六年。这六年的心血全完了。”
说完夫妻泪如雨下,内心痛苦万分。
第二天,大年初三。梁万禄到许营长那里,向许营长告长假。许营长听说梁万禄回家尽孝,人生孝当先,不可阻拦。真诚希望梁万禄早日处理完家事早日归队。梁万禄感谢许营长知遇之恩,说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能回来一定回来,继续在许营长麾下效力。梁万禄忍泪把二八匣子留给许营长。许营长要给梁万禄举办送行酒会,梁万禄说:“没有时间了,老父亲盼儿望眼欲穿,那一定是度时如年。再者,我还得向朋友告别一声。”说着,紧紧握着许营长的手。许营长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交右遍天下,知心有几人。你是我的难求之将,是我难得的知心朋友。哥哥我实在舍不得兄弟走。可是人生信为本,孝当先。尽孝我没有办法阻拦,如果是别的事,我一定不能放兄弟走。兄弟走的时候,我去送行”两人泪流满面。
两人心里都明白,一旦告别,能不能再见就不一定了。年前的直奉战争虽然停了,奉军战败,6月以榆关(山海关)为界签订了停战协定,可是奉军实力雄厚,上上下下都不服,都想着找机会打败直系军阀,入主关内,战争说不定那天还得打起来。两边交兵,回到属于直隶的关内,能不能回来就没准了。
梁万禄又到董连长那里告别。多谢董连长器重和推举,以及对家庭的关照。今日别去,相见难料。这时董连长才感到失去梁万禄这样一个朋友后的失落感和孤单感。董连长说:“这么多年了,有谁真正替我着想,为我进一言,出一策?惟有你梁万禄老弟。其他人是一群窝囊废和小人。我料不到的,窝囊废也料不到;小人料到了,看我热闹,甚至暗下绊子。”董连长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商会会长,是他妈的小人一个,当面是朋友,背后是冤家。这话留着,等你回来时咱们慢慢细说。”董连长拍拍梁万禄的肩膀,“我交人可谓不少,但是真正够朋友的,真正为朋友着想的只有你梁万禄老弟一人。”
梁万禄说:“别那么说,连长还是有不少披肝沥胆的好朋友。到节骨眼上,他们会为朋友两肋插尖刀的。”
董连长说:“兄弟路上还需要啥不?哥哥我这里有的,只要兄弟需要,尽管拿。”
“啥都准备好了,连长放心吧。”
“这回兄弟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以前兄弟多次提醒哥哥,哥哥我有时听,有时不听。兄弟要走了,再给哥哥留下几句话吧,这次哥哥一定洗耳恭听。”临别了,董连长很动情,深感以前梁万禄规劝的重要。
梁万禄想了想,用自己想到的两句,加上两句名句,构成一首诗,随之说道‘好吧,有四句话作为临别赠言,也与连长共勉:
“男儿有志远财色,君子深交小人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董连长连连称道:“至理名言,至理名言。哥哥一定牢记。”
两人洒泪而别。
梁万禄又到任德祥瓦匠作坊向干老干妈辞别,向诸位磕头弟兄辞别,更是难舍难分,大家泣不成声。
大年初四早晨梁万禄换上一件毛兰棉袍,腰扎黑色布带,头带剪绒狗皮帽子,一双皮手闷子垂在两侧。虽然已经是一个普通百姓的打扮,但是还是透着一股英武军人的神态。
梁万禄一家告别法库,乘大车去奉天上火车。送行的人都在法库南门里站的寒风中等候。任德祥作坊老老少少都出来送行,二十三个磕头弟兄都来送行,许营长带着几个随从来送行,董连长夫妇带着孩子来送行。送行的人群送了一程又一程。出了法库南门外,送出老远老远,人们还在送。
梁万禄回过头来,给任德祥老夫妇三鞠躬:“干老,干妈,多多保重。日后儿子一定回来看望您二位老人家。”
又对诸磕头弟兄说:“各位弟兄,多多保重。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瓦匠作坊一定能越办越红火。弟兄们,后会有期。”
他又对许营长说:“许营长,今日亲自送行,在下十分感激。万禄不才有幸在营长麾下当兵,实乃荣幸。两年来营长谆谆教诲,在下深深记在心中。日后如能回来,在许营长麾下竭尽全力效劳。”说完,对许营长敬了一个军礼,眼泪在眼睛里转。许营长又紧紧握住梁万禄的双手,说道:“哥哥等兄弟回来。祝愿老人家早日康复,兄弟早日归来。”
梁万禄转过身来拉住董连长的手:“多少年来和连长的弟兄友谊越交越深,现在匆匆告别,实在难以割舍。这会儿我不想叫你连长,想叫你一声董哥哥,咱们后会有期。”董连长一下子和梁万禄拥抱在一起,拍着梁万禄的肩膀说:“我的好兄弟,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说着两人泪如雨下。
那边董连长的妻子抱着儿子和梁万禄的妻子手拉着手,向对流泪。梁万禄的两个孩子和董连长的大孩子,也在哭泣告别。梁万禄妻子跟董连长妻子说:“再让我喂喂这孩子吧。”说着把孩子接过来,解开怀把奶头送到孩子嘴里:“孩子,再吃一口奶娘的奶吧。以后再想吃也吃不着了。”不懂事的孩子甜甜的吃起来。奶妈的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一串串落到孩子身上。这时董连长的大孩子过来抱住奶妈的腿,哇的一声哭出来:“奶娘不走,奶娘不走。”
人们见此情此景无不落泪。
梁万禄妻子把吃饱奶的孩子,递给连长妻子,转过脸去忍不住失声痛哭。
梁万禄挥泪向大家抱拳告别,“大家就此告别,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随着车老板的一声“驾”和一声鞭响,一辆四挂马车扬起一溜土烟向南奔去。久久的,久久的,送行的人群还在伫立远望,远望南去的车影,远望消失在天边的那一家。留下的是一九二三年早春关东大地的一片深情和亲朋好友的无尽挂念。
这真是:
六年艰辛终立足,春来正欲展宏图;
不料高堂病中唤,只得挥泪踏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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