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长风》第32/103页


爸爸洗完脸,又坐到炕上。妈妈说:“二珠,把那挂面,给你爸爸煮半扎,给你爸爸暖暖身子。”爸爸忙说:“我有日子没有吃着咱们家的大饼子了,挺想的。在外边竟吃高粱米饭。是小红高粱的,又涩又硬。”他对二珠说:“那挂面是给你妈妈吃的。你妈妈吃了,奶多,我老儿子还等着吃奶呢,是吧?老儿子。”说着,把小五从妈妈的怀里接过来。妈妈说:“小心点,小心点。手托着腰,平着抱。就这样,就这样。可抱好了。”小四一直依偎在妈妈身边。看见爸爸把小弟弟抱过去了,小四偎到妈妈怀里。妈妈赶紧把小四搂抱住,笑着说:“有了老儿子,我的四儿子,妈妈抱的少了。让妈妈好好亲亲妈的四儿子。”说着,亲了两口。小四看着爸爸抱着弟弟,紧紧搂抱着妈妈,满足极了。二珠看着四弟争妈妈怀的样子,说:“看你气鼻眼胀的样。都当哥哥了,还跟小弟争妈妈怀呢。”小四搂着妈妈说:“二姐才气鼻眼胀呢。妈不喜欢你,喜欢我。”妈妈说:“妈妈喜欢我四儿子,不喜欢你二姐。”二珠说:“爸爸喜欢我,不喜欢你。”说着靠到爸爸的腿上。爸爸说:“爸爸喜欢我二闺女。”说着,摸了摸二珠的头。大家都笑了。二珠说:“爸爸,还有两个吃剩下的饼子,我再??装伞!卑职炙担骸安皇悄忝歉粘韵碌穆穑坎挥?琢耍?不凉,拿来吧。”二珠说,:“要不给爸爸炒个鸡蛋?”爸爸忙说:“不用,不用。那鸡蛋快给你妈妈留着。有咸菜、料菜就行了。”二珠把小桌子放到炕上,端上一碟咸菜,盛了一碗料菜,在锅里热了一下,也端上来了。还有大珠来的时候带来的咸鸭蛋,也拿上来一个。端上两个大饼子和一碗玉米渣儿粥。爸爸把老儿子递给妈妈,拿起大饼子,香香地吃起来。
梁万禄夫妻俩,看着孩子们,脸上堆满了笑容。爸爸说:“五男二女,是最理想的。这是上讲究的,叫做七星转世。多少夫妻都想生五男二女,可是没有哪家遂愿的。我们恰好有了五男二女。这是梁家祖上有德,我们有福呀。”
珠子讲故事
梁万禄和梁凯经常不在家,孩子们已经习惯了,可是珠子不在,非常不习惯。只要珠子在家,弟弟妹妹的衣服个顶个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坏的地方,都补上。屋子里到处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院子里,大姐在家,德成和来成也变得勤快。做饭抱完柴火,德成或来成紧接着就拿扫帚扫得院子里连根草棍都没有,柴火垛跟前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梁万禄妻子从来爱干净整齐。可是孩子多,家务事多,忙不过来。珠子在家,娘俩收拾这个家,家里就大不一样。再加上珠子手脚勤快,眼睛里又有活,眼睛看到了,手脚就到了。弟弟妹妹看见大姐那个忙活劲,都愿意跟在大姐后边忙活。爸爸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么能干,总是乐得合不上嘴。这么说吧,珠子在家,人们一进院子,就觉得这个家温馨、清爽、舒适。全家老人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孩子们总是笑声不停。
珠子回婆家几天又回来了。妈妈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婆婆有病了吗?珠子说,没有那么严重,就是想我了。我跟婆婆说,西新庄弟弟妹妹都小,照看不好妈妈和新出生的小弟弟。天气又冷,妈妈这么冷的天洗洗涮涮会落病的,想回来再伺候些日子。婆婆说行,就让我回来了。
珠子在婆家听说了不少新鲜事,晚上就给弟弟妹妹们讲。炕上放一个小油灯,珠子和弟弟妹妹们围着油灯坐着。德成和来成,在大姐身边一边一个,挤着大姐坐着,小四坐到大姐腿上,二珠只好坐到大姐对面,听大姐讲故事。妈妈在炕头搂着小五躺着,看着自己的孩子那股亲密劲,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和高兴。
小五过了满月,就是腊八了。婆家那边筹备过大年,有很多事情都等珠子去料理,腊八过了几天,珠子回婆家去了。
大年一过,正月初六,珠子又回来了。爸爸和大哥也在家,全家大团圆。梁万禄夫妇留了不少好吃的东西,等着大女儿回来吃。白天,爸爸和大哥讲一些新鲜事,讲着讲着就讲到抗日的事,讲到日本子怎么坑害中国老百姓。妈妈和珠子听了,对日本子的愤恨慢慢变成了仇恨,在内心深处已经溶入抗日的洪流中。
孩子们的内心世界总是美好的天堂。没有欺压和坑害,没有不平和歧视,总是平等、和平和阳光。
晚上,小弟弟妹妹们还是围着大姐,让大姐讲故事。下尤各庄的新鲜事讲完了,弟弟妹妹就让大姐讲以前讲过的故事。
德成说:“讲‘黄狗大狸猫’。”
珠子说:“好的,大姐给讲。从前哪,有一个人,家里养着一个大黄狗和一个大狸猫……”
来成说:“不,讲‘画上的巧媳妇’。”
德成说:“我都会讲了。要听,等大姐走了,我给你讲。”
来成说:“那就讲二小拾柴吧。”
珠子说:“好吧,姐姐给你讲。”
珠子把小油灯拨得亮一些,手里给弟弟妹妹们补衣服,开始讲:“从前有一家姓王,母子俩相依为命。儿子二小天天到光秃秃的山坡上去刨草皮,供家里做饭烧火。一天,二小刚刚刨了几下,就听见有人说:‘别刨我们的房子呀,我们的房子漏呀,眯我们孩子眼哪’。二小觉得挺奇怪,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呀。接着又刨,又听到‘别刨我们的房子呀,我们的房子漏呀,眯我们孩子眼哪’。这回听清了,是一个女人说话声,在地底下说话。二小就换一个地方刨。刚刨了两下,还是那个女人的说话声,说的还是那句话。二小又换了一个地方。刚刨了两下,还是那个女人的说话声,说的还是那句话。二小心想,这山坡都是你的房顶呀。问,那我到哪里去刨草皮呀。地底下那个女人说:东边山坡有个峡谷,峡谷下边有个洞,洞边有干柴,你去割吧。

梁万禄喜得老儿子(3)

“二小背着花篓去了。到东边山脚一看,那里有一个深深的峡谷,峡谷边上是陡峭的悬崖。悬崖光光的,有几个裂缝。二小不怕,慢慢地从悬崖上爬下去。爬呀爬呀,爬到半截腰,二小实在爬不动了,想找个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歇息。这时,他突然看见旁边有个山洞,山洞旁边有一片干柴,他用镐把干柴都砍下来,正好装满一花篓。二小高兴极了。旁边还有一小片干柴,心想,那片干柴留明天再来拾吧。他背起花篓又顺着悬崖爬上去。他觉得奇怪,爬下去的时候很累,爬上来反而不累,很轻松就爬到山坡上了。二小回到家,妈妈一看见儿子拾来这么好的柴火,真是高兴。妈妈问儿子是从哪里拾来这么多这么好的柴火。二小就把遇到的事说了一遍。妈妈问:‘地底下怎么会有人说话,你是不是听错了?’二小说:‘没错。说话的那个女人就在地底下,声音真真的。’妈妈说:‘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有听说过地底下有人会说话。’二小告诉妈妈,那个洞旁边还有一些干柴,明天带镰刀去把它割回来。第二天二小又去了。他带着镐和镰刀怕那些干柴不够一花篓,再刨一些草皮。可是他用镰刀把那些干柴割完正好装满一花篓。二小刚要走,又看见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小片干柴。这次因为是用镰刀割的,干活快,没用多少时间就回家了。下午二小又去。这次是拿镰刀和绳子去的,结果割了一大背干柴背了回去。走的时候,他又看见一片干柴。就这样,二小每次割柴,总发现还有没有割完的干柴。于是,他把背柴变成挑柴,由一天一挑变成一天两挑。柴火好,火硬,每天烧半挑就够了,留半挑,卖一挑。娘俩的生活也慢慢好起来。二小天天爬悬崖峭壁,就跟走平道一样轻松。
“不过,二小也很纳闷:他每天割柴火的地方就是离洞口不远的三四块不大的土地,怎么割完还能长出来呢?他要看个究竟。这天,天还不亮他就去了,躲在一个岩石后边,看着柴火是怎么从地里长出来的。时间不长,有一个女人说话声:“你快去把柴火栽上去吧,那二小该来了。”不大一会儿,一个姑娘拿着两小把柴火从洞里出来,走到一块土地跟前,把一把柴火往土地上一撒,那片不大的土地立刻长满了高高密密的干柴火,足够一挑子。那个姑娘又把另外一把柴火撒在不远的另外一小片土地上,那里也立刻长出同样高高密密的柴火来,也足够一挑子。二小看直眼了。等他清醒过来想问个究竟的时候,那姑娘早已经回到洞中去了。二小高高兴兴把柴火割下来,挑着回家了。回到家里,他向妈妈说了看见的一切。妈妈说:‘下午你还是照样把那一挑柴火割回来。明天你再早早去。趁她还没有回到洞中的时候,上前问他是谁?是谁家的好心姑娘。以后要报答人家呀。’
“第二天,二小又早早去了。时间不大,那个姑娘又出来栽柴火。姑娘刚要回去,二小突然站出来问:‘姑娘,你是谁家的呀?’姑娘吓得一激灵,说:‘你把我吓了一跳。你问这个干什么呀?你每天割你的柴火就行了。’二小说:‘我妈妈说了,你这么帮助我们,以后我们要报答的。’姑娘说:‘我是山神的三女儿。是我爸爸妈妈让我帮助你们的。他们说你们娘俩都非常勤劳善良,你又那么勇敢,那么深的峡谷那么陡峭的悬崖都不怕。这样的人应当得到帮助的……’”
故事还没有讲完,珠子看见小四枕着她的腿睡着了,德成和来成也靠着她睡着了,脸上都带着满意的笑容。珠子同二珠说;“二妹子,咱们也睡吧。”说着,珠子把三个小弟弟都顺好,给他们盖上被子,自己同二珠在一个被窝里睡了。
藏秘密文件
一次梁万禄回家带回一些文件,还有几本有关布尔什维克的书,都装到一个小麻袋里,让家里人给藏起来。说,这都是政府非常重要的文件和资料,千万不能损失,更不能落到鬼子和汉奸手里。藏到什么地方安全呢?鬼子汉奸可不是来一两次了。他们一来就到处翻,没有不翻的地方。全家人想来想去,想到院子小梢门上边门楼的小隔断。人们进出院子总从那里经过,谁也不会想到最机密的文件会藏到那里。鬼子也从来没有翻过那里。于是二珠就蹬个凳子,把这个小麻袋放到小梢门门楼上了。那里是个三角形空间。底下是几个木板搪着。二珠领着德成把小麻袋放在上边后,把木板再合上。为了看上去像多年没有动过似的,二珠把木板合上后,又往上攘了一些土。
一天,鬼子来了,到各家找八路。找不到八路,就到处乱翻东西,找私藏八路的证据。鬼子兵到屋子里到处翻,到处用刺刀捅,连后院的猪圈都看了,粪堆也用刺刀捅了几下。临走的时候,看了看角门门楼,用刺刀捅门楼下边的木板,掉下来一些土,迷了眼睛。他们揉揉眼睛就走了。二珠见鬼子兵走了,急急忙忙和德子一起把小麻袋从门楼里拿出来,扔到后院猪圈里,用猪粪埋上。二珠怕别人看出来门楼上尘土有面袋子印记,怀疑放过东西,又让德子往上扬了一些土。下午鬼子兵又来了,到屋子里看了看,哇啦哇啦一阵,就到小梢门底下,用刺刀使劲捅梢门的门楼,把木板捅掉了,还上去把头伸进隔断里看,弄了一脸土,什么也没找到。鬼子兵走后,二珠可后怕了。心想,这些书和文件,若是没有及时换个地方,这一家就都没有命了,庄里还不知道因为这些书和文件死多少人呢。又一想,今天鬼子这么翻一通,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才来的。说不定明天鬼子再来翻一通……二珠不敢再往下想了,可怎么办哪?二珠跟妈妈说:“妈,把那小麻袋里的东西都烧了吧,要不,明天鬼子再来,非翻出来不可。”妈妈说:“你爸爸不是说了吗,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不能损失。烧了,你爸爸回来还不打死你呀?”二珠说:“打我一顿,也比鬼子杀人强呀。”晚上,二珠领着德子把小麻袋从猪圈拿到屋来,放到灶坑里都烧了。隔了一天,鬼子果然又来了,把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猪圈、梢门门楼、柴火垛,甚至连茅房都翻了,什么也没有翻到,走了。鬼子走后,二珠高兴的向妈妈说:“妈,我烧对了吧?若是不烧,这回可就完了。”妈妈说:“全家和乡亲躲过一场灾难,可是你爸爸回来,这场打你是逃不过了。”二珠调皮地说:“爸爸舍得打,就打呗。反正爸爸打我,我疼,爸爸心里更疼。”
几天后,梁万禄回来了,让二珠把装文件的小麻袋拿来。二珠说:“爸爸,您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梁万禄一听,立刻把眼睛瞪起来,“别罗嗦,你立刻把文件袋子给我拿来!”二珠从来没有看见爸爸对自己这样凶过,吓得不敢抬眼皮,只听见爸爸大声吼道:“把文件袋子给我拿来,听见没有?”德子早吓得躲到妈妈身后,要哭不敢哭;二珠向门的方向退了一步,准备逃跑,嘴里喃喃地说:“文件…都…让我…烧了。”“什么?文件都烧了?你胆子可真大呀。”二珠听见爸爸下炕的声音,知道巴掌立刻就要落到自己头上,拔腿就往门外跑。可是还没有跑出一步,就被爸爸的左手牢牢抓住,像抓小鸡一样抓了回来。从来没有挨过打的二珠觉得爸爸高高举起的右巴掌唰的重重地落了下来,急忙双手抱住头,眼睛一闭。可是巴掌落到了后背上,没有落到头上,而且打得并不重,好像是推了一下。但二珠还是妈呀一声,挣脱了爸爸的手,扑到妈妈怀里大哭起来。妈妈摸抚着二珠的头,对梁万禄说:“就知道打孩子,就不问问为什么烧了。鬼子兵前后来搜查三次,屋里屋外,没有不翻的地方。连茅房都翻了。要不是二珠机灵,及时把文件烧了,你今天回来还能见着活人?庄里还不知道死多少人呢?”梁万禄说:“你们不知道,那些文件有多么重要。为了保存那些文件,有两个战士受伤流血,差一点把命搭上。那里还有上级领导的重要指示,还有中央首长的讲话。你们娘俩可倒痛快,一把火都烧了。”沉默了一会儿,梁万禄说,“我等着挨批评或受处分吧。”

梁万禄喜得老儿子(4)

斜愣眼是汉奸
梁万禄把心情平静平静,问妻子,“你说鬼子来了三次?有汉奸跟着吗?”妻子说,“有几个警防队的跟着,都不认识。”二珠擦了一下眼泪,说:“狼窝铺斜愣眼来了,没有进院子,我在梢门口看见的。他用手指着这边说了一句‘那边就是梁万禄家’。”
斜愣眼家住狼窝铺,因为眼睛有毛病,看人总斜眼看,人们就叫他斜愣眼。斜愣眼姓卜,叫卜仁,多数人不记得他的名字,都叫他斜愣眼。大家一直这样叫,习惯了,他也不介意。家长起名字的时候,意思让孩子长大了,要讲仁义,可是忘了,卜姓和仁字搭配在一起就有点不伦不类了,叫清楚了叫卜仁,叫不清楚就成了不仁。小的时候,别人拿他开玩笑,就叫他不仁不义。他听了觉得挺别扭,还不如那个斜愣眼好呢,不愿意答应。于是别人叫他斜愣眼,他反而痛痛快快地答应。斜愣眼从小就好吃懒做。他父亲一辈子积攒的家业,供他在县城念书,被他吃喝嫖赌抽大烟,很快都败光了。烟瘾犯了,没有钱就偷鸡摸狗坑蒙拐骗,钱到手就去抽大烟。他到西新庄偷东西时被抓住过,人们知道他是邻庄狼窝铺的,打了几巴掌,踢了几脚,数落一阵子就放了。
梁万禄问二珠:“他还说什么了?”
二珠说:“我就听见那么一句。”
妈妈说:“后来何旺说,当时若不是他告诉翻译这家是梁万祥家,不是梁万禄家,梁万禄光杆一个人在赵各庄,警防队也帮助这么说,那天还不知道出啥事呢。”
二珠说:“斜愣眼真是坏透了。”
梁万禄说:“县里锄奸人员正收集他的罪证。只要有确实证据证明他当了汉奸,他就快活到头了。”
二珠说:“我看他就是汉奸。”
梁万禄说:“就凭那句话还不行。如果他不是汉奸,只是在鬼子威胁下说了实话,就不能当作汉奸处置。”
其实斜愣眼真是汉奸。斜愣眼听说给日本鬼子干事钱来的快,有钱到大烟馆抽大烟,什么都愿意答应。给鬼子干事,有日本鬼子撑腰,还可以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于是,斜愣眼投靠了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在滦县和赵各庄抓梁万禄,抓几次都扑了空。听说西新庄有梁万禄的弟弟梁万祥。决定到梁万祥家里搜查,找出私通八路的证据,或者能找出抓梁万禄的线索。
狼窝铺有个瓦匠叫吴希薄,同梁万禄处的不错,也是定了亲的亲家。这是因为吴希薄的三女儿吴素花同梁万全的儿子二晨从小定亲。梁万全是梁万禄的亲哥哥,吴希薄也就成了梁万禄的亲家。吴希薄到西新庄去,也经常到梁万禄家。后来,梁万禄一家到了关东。1942年梁万全去世了。按照老规矩,父母亲去世,儿女三年以内不能结婚,当时二晨已经十七,起名梁均。吴素花已经十五了,本来打算过了年就结婚,再拖三年就有些大了。还有一个不破坏老规矩的办法,就是马上结婚,先拜天地。拜完天地,立刻到后边脱了喜装换上丧服,发送老人。梁均和吴素花就这么匆匆忙忙结婚的,这是后话,放下不提,还说这个汉奸斜愣眼。
斜愣眼听吴希薄说过西新庄的梁万禄,还说过梁万禄住的院子外边就是五道庙。听说鬼子要找梁万禄,斜愣眼想起吴希薄说的话,觉得自己向鬼子立功得到更多奖赏的时候到了,主动说他知道梁万禄家就在西新庄,愿意带人去搜查。
那天,鬼子要去西新庄,还专门从榛子镇带来一些警防队。警防队长朱印范一听说要到西新庄搜查梁万禄的家,就知道一定有人向鬼子告密了。自己是西新庄的姑爷,亲自去容易暴露,就派了一个暗中支持抗日的亲信带队,并悄悄叮嘱,“要记住,西新庄没有梁万禄。那里住的是梁万禄的弟弟梁万祥。梁万禄住在赵各庄,没成家。”临出发,朱印范告诉带队的:“我的话你记住没有?如果不能很好完成任务,我饶不了你。”
领队的告诉带去的警防队的兵,一切听他的。到了西新庄,斜愣眼告诉鬼子梁万禄住的院子。翻译也是吃两边饭的,提出找个当庄老百姓再问问,恰好问到何旺。何旺当然知道应当怎么说。这时,警防队领队也上前说,以前就听说梁万禄不住在西新庄,看来这是真的。日本鬼子不甘心,到梁万禄院子里连续搜查了两次,没有搜查着值得怀疑的东西。过了两天又杀个回马枪,还是一无所获。斜愣眼得到的是一顿重重的嘴巴,打得鼻子嘴流血不止。
斜愣眼挨了打,去找吴希薄问个究竟。他以为他领着鬼子到西新庄搜查梁万禄的事吴希薄不知道。吴希薄是什么人哪,那也是抗日的,能不知道梁万禄和梁万祥两个名字的事?
斜愣眼装作没事的样子,见到吴希薄问:“大叔,那天你不是说梁万禄住在西新庄五道庙那儿吗?那里怎么住的是梁万祥呀?”吴希薄一听,冷笑一声说:“你是不是带领鬼子到西新庄搜查梁万禄去了?你给鬼子干事了?”斜愣眼说:“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吴希薄说:“你小子吃喝嫖赌不学好,看日本鬼子的钱好挣,说不定当了汉奸了。”斜愣眼说:“没有,没有,咱们哪能干那种缺八辈德的事呢。”吴希薄说:“没有就好。你要当了汉奸,小心你的脑袋就不是圆的了。”说完就要走,斜愣眼追上又问:“大叔,我今天到西新庄办事。那天你说五道庙那里住的是梁万禄,怎么如今是梁万祥了?”吴希薄立刻警惕起来:“我什么时候跟你说五道庙那里住的是梁万禄?那里住的就是梁万祥,梁万禄是他哥哥。我说你老问这个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你若有什么歹心,那便衣队的利害,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若做出对不起老祖宗的事,你先摸摸你的脑袋是圆的还是扁的。”吴希薄说完转身走了。斜愣眼楞楞地站在那里,心想,那天吴希薄根本就没有说梁万祥的事,这里肯定有问题,那里住的肯定是梁万禄。可是又一想,那便衣队神出鬼没,自己真要是告诉日本人,把梁万禄抓住我这脑袋不一定哪天也得被便衣队用石头砸碎了。哼,我才不那么傻呢,亏老本的事可不能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关这次日本鬼子搜查梁万禄的情况和斜愣眼的活动,分别从榛子镇警防队朱印范和狼窝铺吴希薄那里来的情报汇集到滦县抗日政府。政府决定密切注视斜愣眼的活动,并通过吴希薄转告斜愣眼的父亲,对斜愣眼提出警告,希望他改邪归正,为冀东抗日,为父老乡亲做一点有益的事。如果再有汉奸行为,立刻除掉。斜愣眼听到父亲转告的抗日政府的警告,有些害怕了。在鬼子再一次追问梁万禄是不是住在西新庄的时候,斜愣眼承认是自己弄错了,结果又挨了几个耳光。
几天后,日本鬼子给斜愣眼来了指示,限他在一个月之内,必须找到有关梁万禄的有价值的确实情报,如若不然,就要到日本宪兵队去交代。到宪兵队,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从那里出来的人,不是躺着出来,也得扒掉几层皮。一想到这些,斜愣眼就心惊胆战。这回,斜愣眼可左右为难了。为日本人出力当汉奸,便衣队要自己的命;不给日本人出力,日本人扒自己的皮。原来以为日本人的钱好挣,糊弄些钱过大烟瘾,并没有真想当汉奸。如今这汉奸勾当像鬼魂附体似的,围着自己不散。斜愣眼越想越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走上这条给日本人干事的路。不给日本人干事?哪来的钱过烟瘾哪?那烟瘾犯了,如万箭钻心,比死了还难受。唉,一切都是这大烟瘾害了自己。大烟不戒,没有活路。戒大烟?谈何容易。自己不是没有想过戒烟。三天不抽就受不了,自己这辈子是戒不了啦,下辈子说啥也不能染这份要命的大烟瘾。下辈子的事是下辈的,可眼前怎么办?一个月的期限,到日子没有情报就得扒皮。便衣队要自己的命?也许小心一些不被便衣队知道就行了,先过日本人这一关吧。

斜愣眼遇到节振国(1)

斜愣眼像个幽灵似的,来到赵各庄,东走走西逛逛。这里听听,那里听听。没用几天工夫,就打听到梁万禄在王泰脚行当车把式。这天上午,斜愣眼来到王泰脚行找梁万禄。脚行的人问斜愣眼,找梁万禄有什么事。斜愣眼说,没有什么大事,是朋友,来看看。脚行的人告诉他,梁万禄早已经不在这里赶车了。斜愣眼问,到哪里能找到他。脚行的人说不知道。斜愣眼又问,有没有知道的。脚行的人告诉他,有一个车把式可能知道,不过赶车出门了,三天以后回来。三天后,斜愣眼又来了。脚行的人告诉他,认识梁万禄的人正在屋子里。斜愣眼进到屋里,一个大个子站起来,问斜愣眼:“你是梁万禄的朋友?”
斜愣眼说:“是的。”
大个子问:“你是梁万禄的朋友,你们一定很熟悉了?”
“那是,那是。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梁二叔还真有点酒量。”斜愣眼知道梁万禄排行老二,而且是吴希薄的朋友,年龄一定同吴希薄差不多,于是把梁万禄说成二叔,以便证明自己真的认识梁万禄。
大个子说:“哦。你们经常在一起,是好朋友了。”
“那是,那是,前些天我们……”刚说到这里,斜愣眼知道说走嘴了,下边把‘还在一起喝酒了’的话咽了回去,眼珠一转接着说“我们找他,没有找到。”
大个子眼眉轻轻一动,说道:“我知道了。梁万禄现在自己赶车了。晚上,他会在家里抽烟。你可以到家里去找他。他住的那个地方太偏僻,不好找。你知道吗?”
斜愣眼说:“对,对。二叔也有这么一口神累。不过,二叔从来没有说过住在哪儿,还得麻烦请这位大哥,晚上带带路。”
大个子笑了一下,说:“好吧。晚上日头落山的时候在这儿等你。”
晚上,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大个子站在王泰脚行大门口等斜愣眼。身上穿着一个灰色大衫,腰里扎着腰带,大衫前摆斜着掖到腰带上,右胳膊的袖子卷起一小段,里面的白衬衣袖口露在外面。不大工夫,斜愣眼来了。一见面,大个子打声招呼说,“老弟咱们走吧,天快黑了。”斜愣眼说:“不着急,就当遛弯了,慢慢走,反正也没有急事。”说着,两人溜溜达达地往西大街走。没有走出多远,后边从一个角门里出来三个人,也溜溜达达地跟着往西走。大个子用眼角一扫,看见这三个人,两个穿着短衣服,一个穿着大衫。这大衫也是把前摆的一个角斜掖到腰带上,一个袖子卷一小段,露出里面的白衬衣袖口。大个子看着那人跟自己一样的打扮,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大个子斜愣眼问:“老弟,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请问大名,在哪儿高就。”斜愣眼说:“在下姓卜,名卜仁。唉,我这名字从来没有人叫,大家都叫我斜愣眼,你不见外,也叫我斜愣眼吧。”大个子心想,卜仁,‘不仁’,有意思,人随其名呀。斜愣眼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大个子说:“我的名字也没人叫,都叫我大个子。你也就叫我大个子吧。”两个人边说边往前走。后边的三个人,时而快一点时而慢一点,总是跟在后边。大个子和斜愣眼都看见了,可谁也不在意。越往前走,道路越坑坑洼洼的,房子越来越破烂,到后来简直成了一些破烂棚子。大个子来到一个低矮的棚子前,一对木板门,虚掩着。门上的秦琼、敬德门神画已经破烂得几乎看不出是谁了。大个子一推门,门开了,向屋里大声说:“大哥,我们把你的老朋友‘护送’来了。”屋里答应道:“快请进来。”里屋门挂着一个旧门帘。大个子一挑门帘,两人进到屋里。炕上放着一个桌子,桌子上点着油灯,一个人面朝里侧身子躺着。斜愣眼一看,以为这人正在抽大烟,不过,屋子里没有抽大烟惯有的那种味道,不免心里有些蹊跷;刚才大个子说‘我们’,难道还有其他人?下意识地伸手摸摸掏怀里的枪,没有掏。炕上的人见两个人进来,马上坐起来说:“请坐,请坐。”转脸问大个子:“这位朋友是……”。大个子忙说:“你的老朋友呀,怎么,不认识?”斜愣眼一看这人方脸浓眉,三十来岁,一脸正气,立刻觉得自己矮了半截。心里纳闷,梁万禄应该同吴希薄年龄差不多,应当是四十多岁才对呀,这人怎么这么年轻,是梁万禄吗?斜愣眼稳了一下神,试探着说道:“您不是梁万禄二叔吗,我是狼窝铺的卜仁,就是斜愣眼。您忘了?”。一脸正气的人说:“卜仁,知道,不错,是‘不仁’。你找我有什么事?”大个子站在旁边,不动声色。
斜愣眼嘴角稍稍提起一点,说:“二叔,大侄子我如今在榛子镇给一个东家当跑腿的。东家特意让我来找二叔,请二叔到榛子镇去一趟。”一脸正气说:“请我做什么?”斜愣眼说:“东家没说,但是肯定是好事。”一脸正气的人说:“你我没有见过面,你不怕我不是梁万禄?”
窗外有人,三个人都听见了。
斜愣眼要伸到怀里的手又放下来,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与不是,不重要,既然你承认是梁万禄,我就当梁万禄请。我的差事就算完了。”一脸正气的人说:“嗬,你的差事,就这么容易完了,我要是不去呢?”斜愣眼说:“去与不去,就依不得二叔了。”说着,眼角往窗户外边一扫,说:“进来,请梁万禄二叔。”话音刚落,从门外进来两个人,手里握着两把盒子枪,把住了屋门,枪口对准大个子和一脸正气;还有一个人,站在窗户台上,掀开上窗户,盒子枪对准屋里。
斜愣眼说:“梁万禄,请吧,今天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就去榛子镇。”一脸正气的人不慌不忙从炕上下来,穿上布鞋,站在地上。这时斜愣眼才看清,这人一脸正气中等稍高的身材,长的结结实实。只见他把腰带整理一下,把衣服抻一抻,问他:“你们东家,不会是日本子吧?”
斜愣眼一听这人在枪口下还敢用日本子这样的蔑称,身上一激灵,但是看看三个枪正对着一脸正气和大个子,又稳下神来。从腰里掏出一张纸,在一脸正气面前一晃:“事到如此,也就不需要瞒着了。我的东家是日本人。这是日本宪兵队的逮捕令。你被捕了。”斜愣眼对端枪的两个人命令道:“把两个人都给我捆起来!”一个人立刻从腰里掏出绳子,把大个子和一脸正气的双手反背着捆到一起。
斜愣眼把逮捕令装到怀里,掏出手枪,在手里转了一下又插入怀里,眼皮一抬,说道:“走吧。”
一脸正气说道:“别急,我们跑不了,也不想跑。朋友,给个明白话,好不好。你为什么要抓我,我犯了什么事?”

当前:第32/10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