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长风》第45/103页


梁凯说:“还有一个问题……”梁凯回头看看爸爸。梁凯在家说话时总是看着爸爸的眼神,爸爸让他说他才说,不让说他就不说。爸爸总是嘱咐他多听少说话。如今梁凯大了,在矿上当了工人,还是罢工委员会的成员,在爸爸的眼睛里,儿子大了。可是爸爸突然来了,就坐在身边,梁凯还是习惯地看看爸爸的眼神。梁万禄微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梁凯会意,这是允许他说话,说道:“如果实现五矿全面大罢工,日本鬼子会不会干预。日本鬼子若干预,那问题可就大了。”
周文彬说:“对,这是两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既要立刻推动五矿大罢工,又不能让日本鬼子干预。这是个险棋,也是个妙棋。这两个问题,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怎么解决,有没有一种办法既要战胜英国老板,又不能激怒日本人。现在把我的不成熟想法拿出来跟大伙一起讨论。
“先说如何实现五矿大罢工。要想实现五矿大罢工,首先是赵各庄矿必须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坚决罢工到底,不胜利绝不复工。赵各庄罢工这么多日子了,大家有些泄气了,现在要立刻把工人的义愤激发出来,让大家对矿方的恶毒和残忍产生空前愤恨,大家自然就不怕矿方的淫威,不受矿方的摆布。”
节振国说:“我们今天下午开大会,向大家宣讲矿方是如何杀害我们的工友的。”
梁凯说:“我们把工友的尸首抬到会场,大家一见工友的尸首,一定会义愤填膺的。”
胡志发说:“把死难工友的家属都找来,控诉矿方的残忍和罪行。会场上大家都给四位工友带孝。这样一来,工友们没有不义愤填膺的。如果有人因为害怕而想复工,见到大伙群情激愤,也会打消这种念头的。”
梁凯说:“我看,大会之后,接着来个抬棺大游行。这样全赵各庄都会愤怒起来。”
周文彬说:“对,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梁凯说:“那就连续游行三天。把尸首多喷些药水,这样天气三以内坏不哪儿去。三天以后下葬。”
胡志发说:“这办法不错。”
周文彬说:“咱们想到一起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下午就开大会。开会时间不要长,主要时间都用来游行。要游遍整个赵各庄。多准备灵幡,就像大规模送行出殡一样,连续三天,矿方和汉奸政府的布告自然就作废了。”
节振国说:“这主意是不错。可是下午就开大会给工友送行出殡,这白布,这灵幡纸,上哪儿找那么多。还有,送行出殡,一路上不能不撒纸钱。这纸钱也来不及买呀。”
胡志发说:“老节这么一说,还真是个事。下午就开大会出殡游行,现买怎么也不赶趟呀。”
梁万禄在旁边巴嗒巴嗒的抽烟,这时候看了看节振国,看了看胡志发,说:“你们现在想到的,周掌柜早都准备好了。那车上的白布,窗户纸,都是给这次大游行准备的。大筐里是纸钱,还有笔墨都准备好了。”
节振国上前拉住周文彬的手说:“周掌柜,你怎么想的这么周到。我们应该走哪一步,如何走,你事先都料定了。你真赶上诸葛亮了。”

抛砖引玉

周文彬说:“可别这么说,这事本来就得这么办,别的办法也没有,你说能不想到一块去吗?”
梁万禄说:“这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
梁凯说:“周掌柜,这赵各庄的游行出殡就这么安排了。这三天,赵各庄矿全矿都给这四个死难的工友出殡。可是其他矿怎么办?他们怎么样能立刻开始罢工呢?”
周文彬说:“这事,我也想了,并且同梁万禄商量过”转过脸来,对梁万禄说:“你就把咱们商量的想法说说。这事一半点子是你出的。说出来,看看大伙的意见如何,大伙再补充补充。”
周文彬向来都是这样,经过冥思苦想反复推敲想出来的主意,用讨论的口气说给大家,启发大家,把它变成大家的主意,这样大家就会更齐心协力把事情做好。如果一个人觉得别人提出的主意不如自己的高明,驳斥别人的观点和主意,说出自己的主意高明之处,这样别人可能同意这个人的主意,可是内心觉得自己的意见没有得到重视而心生反感,做起来当然不会主动积极。最后这个人的高明主意不会得到很好的贯彻执行;在执行中出了问题,大家觉得自己的责任不大,不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弥补,结果这个主意便会以失败告终。
梁万禄看了大伙一眼,说:“那我就说说,就算是抛砖引玉吧,说出来大伙一起凑,修改补充。”梁万禄多次同周文彬在一起处事,也习惯把重要问题交给大家,共同讨论,集思广益,把已有的主意变成大家的主意。
节振国说:“梁大爷,说吧。不要客气。”这时候的节振国已经觉得自己和梁凯是弟兄了,于是称呼梁万禄为大爷。
梁万禄接着说:“给死难工友送殡是最能激发工友团结精神和对矿方残暴恶毒的愤慨。因此从明天开始,在其他四个煤矿也举行悼念死难工友送殡游行活动。从赵各庄派工友到其他煤矿去,如果死难者家属也能去最好,大家都带孝。前边灵位牌开路,后边是灵幡和带孝的工友。灵幡要多准备一些,纸钱也要多带多撒,这样悲壮的气氛就烘托起来了。尽量多动员各矿的工友参加。愿意带孝的,都给白布腰带。这样看行不行。”梁万禄的想法还没有说完,是准备以讨论的方式说出来。
节振国说:“这样,我看行。这样其他四矿的工友就发动起来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开滦煤矿总罢工。”转过脸来对胡志发和梁凯说:“你们说呢?”
胡志发说:“我同意这么做,但是还有两个问题,一是怎样动员四个矿的大多数工友都参加?谁去动员?二是哪天实现总罢工。我想,这两个问题,周文彬和梁万禄一定想过了。梁万禄你接着再说说。”
梁万禄说:“老胡说的两个问题十分重要。动员四矿工友罢工的问题,周文彬我们两人商量过。老周和我在其他四矿都有朋友,并且已经向他们打过招呼。让他们多联系自己的朋友,随时准备参加罢工游行。他们都有自己的好朋友,到时候,参加的人不会少的。”
周文彬接着说:“哪天开始,只要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我还告诉你们,梁万禄在其他四矿的一些买卖作坊也有朋友,到时候,梁万禄也会通知他们参加的。这样,矿工和社会其他行业的人都参加,影响就更大了。”
其实,周文彬和梁万禄说的这些活,是依靠两条线,一条是周文彬在各矿的党组织,主要是搞工人运动;一条是依靠梁万禄通过滦县抗日政府在各个村镇抗日秘密组织;他们的共同目标就是发动群众,集聚抗日力量。周文彬按照上级党组织的部署,准备和组织开滦煤矿大罢工,最后引向民族抗日救国的轨道;地下滦县抗日政府指示各地组织全力以赴支持工人罢工,并委派身为地下副县长的梁万禄积极配合周文彬的工作,接受县委和周文彬的双重领导。胡志发属于周文彬线上的人,当然周文彬说的每句话都心领神会,但是对梁万禄的话就不太了解底细,在胡志发和节振国眼里,梁万禄是梁凯的爸爸,还只是一个车把式。对于梁万禄的真实身份,胡志发也不清楚。党内有纪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不过,胡志发也知道梁万禄这个人不一般,虽然是个车把式,可是识文断字,饱读四书,机灵过人,广交朋友,又是一身正气,遇事不慌。如今成了周文彬的好朋友,说不定如今的梁万禄也在做着抗日的秘密工作。胡志发这么想着,对梁万禄的话深信不疑。梁万禄是地下滦县副县长,不仅胡志发和节振国不知道,连儿子梁凯也不知道。梁凯也只知道爸爸赞成抗日,善于结交朋友,当车把式经常在外,很少回家,并不知道整天忙于抗日的发动和准备工作。
胡志发说:“你们两个如果有把握,其他四矿愿意配合,今天下午一方面全赵各庄举行大规模悼念死难工友大会和为工友送行出殡游行,同时把一些人派到其他四矿去,明天就可以同时在其他四矿召开悼念死难工友大会,并且为工友送殡和游行。”
节振国说:“我看行,趁热打铁,立刻在全开滦煤矿举行全矿游行。如果顺利的话,后天就举行总罢工。”
梁凯说:“这样,矿方就顾了头顾不了尾了。他们还以为可以逼迫赵各庄的工人复工,万万想不到,不仅赵各庄工人不复工,整个开滦煤矿都开始罢工了。”
胡志发问:“老周,老节说的这个进度可以吗?”
周文彬说:“时间是紧张一些,但是紧有紧的好处,慢有慢的坏处。何况矿方有三天期限,我们也只能按照这个进度安排。这样大家都得多辛苦。”
节振国说:“想想死难的工友,他们把命都搭上了,我们辛苦点算什么。”
梁凯说:“老周,我还有个问题。上次抢煤厂,日本宪兵开了枪,打伤了我们的工友。这回冲公事房,矿方偷偷摸摸开枪,恶毒地杀害了我们的工友。如果全开滦煤矿总罢工,矿方命令矿警开枪怎么办?这次布告是矿务局和汉奸政府联合出的,汉奸政府派他们的军队镇压怎么办?更危险的是日本鬼子宪兵开枪怎么办?”
节振国说:“哪来的那么多怎么办?还没有行动呢,就那么多顾虑。”
周文彬说:“你还别说,梁凯提的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得好好考虑到。我们既要举行全矿总罢工,又不能让工友再吃大亏了。我们必须好好琢磨琢磨。狗急要跳墙,兔子急了要咬人,敌人看见工人这样起来了,不是不可能开枪镇压的。”
节振国说:“我们又没有钻到敌人肚子里,我们怎么知道他们镇压不镇压。”
梁万禄说:“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冷静。这时候,在节骨眼上,一步棋走错,就不得了。”

棋高一招

周文彬说:“我们分析一下,矿方、汉奸政府和日本鬼子这三股势力谁可能开枪,谁不能开枪,谁最危险。先说矿警。按照梁凯说的当时向工人开枪的情形,不管是歪帽子带领的几个赵各庄矿警,还是大个子带领的唐山来的矿警,都不承认是自己开枪杀人,而且还发誓诅咒。这说明不管是赵各庄的矿警还是唐山的矿警,都不情愿对工人开枪。因为他们毕竟整天见到工人,他们对苦难的工人是有同情心,而且他们本身有的就是工人出身,或者家里人有工人。他们是不会轻易向工人开枪的。如果他们的上司命令他们开枪,他们也会找理由不开枪,或者万不得已开枪时,也会手下留情的。至于,矿方还会不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放冷枪,我想这么大规模的游行,他们也不一定敢,因为他们毕竟只能偷偷摸摸的,害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梁万禄说:“对于汉奸政府会不会派军队镇压开枪,我看未必。一方面,他们为数不多的军队主要集中县城和其他城市,厂矿里几乎没有他们的军队,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不敢轻易出来。他们还有个最大特点,就是什么都得听他的日本主子的。只要他们的日本主子没有命令,他们是不会来镇压工人罢工的。”
节振国说:“这么说,最危险的敌人就是日本鬼子了?”
周文彬说:“对。我们就是想什么办法,不让日本鬼子抓住把柄,不来镇压。”
节振国说:“这可就难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左右日本鬼子呢?”梁万禄说:“办法总是有的,就看我们想到没有想到了。”几个人,陷入思考中。
过了一会儿,梁凯说:“上次从日本宪兵队营救工友,是请榛子镇会长帮的忙。谁有什么人,能同日本宪兵说上话,掏掏他们的底细,看能不能不管罢工。”说完了,看看大伙谁也没有搭茬,梁凯自言自语:“这个想法有些幼稚,是吧。”
胡志发说:“我看也是。”几个人又陷入沉思中。
节振国想了想说:“老周,你足智多谋,还是谈谈你的想法吧。”
周文彬看了看大伙说:“这个事,非常重要,也非常棘手。罢工影响了日本人的利益,他们很可能干预。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在日本鬼子看来,中国人有的是,打死一批人,人力不够再招再抓就行了。不过,他们也是不愿意遭到更大的反抗,能够不遭到反抗又能征服中国,是他们最理想的。冀东对他们来说,目前算是后方,他们在南边的战事正紧,因而冀东这个地方,他们是以安抚为主。他们对开滦煤矿的主要要求是按时把所需要的煤供应给他们。做到这一点,他们就可能对罢工不干预。我们也可以通过内线转告日本人,这次罢工不是针对日本人的,仅仅是对英国老板,要求增加工资,要求不准随便殴打工人,更不允许屠杀工人。这样他们就非常可能不干预这次罢工。你们说是不是?”
胡志发和梁万禄微笑着听周文彬讲解这番话,而节振国和梁凯睁大了眼睛,惊讶的听着,觉得这些话让人感觉为之一振,眼睛一亮,是一般人绝对说不来的。周文彬说到这里,又看看大家。
节振国急忙说:“老周说的对,说的对。你说具体怎么办?”
周文彬:“具体做法,我也没有想好,说出来大家再琢磨琢磨。赵各庄已经全面罢工了,但是其他四矿不能全面罢工,装卸火车的工人不罢工。这样,日本人要的煤,继续往外运。而采出来的煤堆积如山,两个月不出煤,也有煤往外运。这样,日本人看见罢工真的不是对准他们的,还能保证按时运煤,他们是不会干预的。”
节振国和梁凯同时一拍大腿,说:“对呀!”
胡志发也说:“这真是高人出高招。这一步高招棋就走活了。”
梁万禄补充说:“这里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说服火车装卸工人不罢工。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参加了这场工人运动,是顾大局的行为,是大局的需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取得罢工的全面胜利。不要觉得采煤的工人弟兄罢工了,自己不罢工,是拆台,对不起下井采煤的工人弟兄。也要告诉采煤的工人兄弟,不要看见装卸工人还在继续上工,而觉得他们不支持自己,对他们有意见,闹不和气。他们上工正是为了保证罢工顺利进行。”
胡志发说:“有道理。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罢工,狠狠打击英国老板,逼迫他们答应工人的合理要求,还能使日本鬼子不插手。”
节振国说:“我也觉得有道理,而且必须这样做。可是这么大的行动,这么周密的行动,这么紧迫的时间,谁去组织安排,谁去做好说服工作,而且这个工作又必须是悄默声的进行。这些问题如何解决?”梁万禄说:“既然老周想的这么周到,他心中早就有了八卦阵图。各路人马,早已经有了安排,你们放心好了。”
周文彬说:“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赵各庄的罢工和为死难工友出殡送行的组织工作做好,还要安排人参加明天其他四矿为死难工友送行的活动。你们这里装卸工人既然已经罢工多日,就继续罢工。”
节振国说:“赵各庄的事情,请老周放心,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们一定照办。只要是对罢工取得胜利有帮助的,我们没二话。你就是我们的诸葛孔明军师,我们都是听从调遣的五虎上将。”这时候节振国已经把周掌柜的称呼变成了亲切的老周。

笑问周文彬是不是八路

梁凯对周文彬的分析和安排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一直琢磨,这个周掌柜,绝不是卖布掌柜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高人。肯定是共产党,看来各矿都有他的人,这些人肯定也都是共产党。胡志发对周文彬的话并不惊讶,他肯定也是共产党,对周文彬一定了解的更多。老节?老节不是共产党,他对周文彬做事总是感觉出其不意,与胡志发不一样。又琢磨到自己的爸爸。爸爸跟周文彬配合这么默契,有些事情周文彬也同爸爸商量,爸爸也一定是共产党。爸爸当车把式,只是掩护掩护而已。哈,自己的爸爸是共产党,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对,爸爸说过,共产党里的人都是中国人的精华,都有远大抱负和宏伟大志,都是真正为中国劳苦大众的,为了拯救中华民族而出生入死的人。日本鬼子和汉奸政府最怕共产党,因而见了共产党就杀。可是共产党越杀越多,团结在共产党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自己一定好好跟着周文彬和胡志发干,将来也当共产党,也承担拯救中华民族的大任。前几天,胡志发说,八路军从延安出发正往冀东来,要发动冀东人民起来抗日,把日本鬼子从冀东赶出去,推翻汉奸政府。八路军是共产党的军队,抗日最坚决,不像国民党军队那样,同日本没怎么打就跑了。八路军共产党,共产党八路军,在梁凯的脑子里转游转游,突然想到,这个周文彬肯定也是八路军,一定是先期派到冀东的八路军指挥员,要不,做事怎么那么有板有眼,就像指挥打仗一样。
梁凯想到这里,突然问:“周掌柜,你是不是这个?”说着,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伸直,分开,呈现一个八子,意思是八路军。周文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不否定也不肯定。梁万禄在旁边说:“不许乱说。”梁凯见爸爸没有严厉的喝斥他,对周文彬笑了一下,说:“我猜,你还是这个的这个。”说着,右手的八字晃了一下,又把左手大拇指立起来,意思的八路军的官。
周文彬看了梁凯一眼,笑了笑说:“刚才你爸爸说了,不许乱说哟。敌人知道了可要……”说着把手掌在脖子上横着抹一下,表示杀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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