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长风》第79/103页


车来到镇边上一个农户家。这家姓齐,立门户的是个老头。年青人叫他齐大爷,中老人都叫他老齐头。老齐头是一个地地道道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也是一个坚定的地下党员和地下交通员。
滦县地下党县委书记赵玉清年龄已经五十岁了,本来体弱多病,又得了肺结核,再加上环境太过残酷,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工作了,所以请假后隐蔽到昌黎治病休养去了。滦县地下党委已经停止了工作。李运昌决定在奔城这个地方召开一次会议,恢复地下党县委工作。他带梁万禄来的目的,就是了解这一带对敌斗争情况和地下党活动以及被摧残的情况,并打算让梁万禄接替赵玉清县委工作。能找到的县委委员已经先期到达奔城,各自住在抗日堡垒户家中。
老齐头不认识李运昌,更不知道眼前这位像个买卖人似的普通人就是整个冀东抗日联军司令员。但是他认识梁万禄,知道梁万禄是赵各庄的车把式。从几次梁万禄来办的重要事情或者让他转发的重要信件猜想梁万禄也是地下党。梁万禄向老齐头说,这位是做皮货生意的买卖人,姓李,就叫他老李,或者叫李掌柜好了。
老齐头的院子不大,院墙一人多高,年久失修,有些墙段已经破裂。大门非常破旧,夜里虽然可以在里边插上,但是一使劲就可以撞开。这里民风纯朴,小偷很少。即便有小偷也不偷这样的穷人家。如果是来了兵匪强盗,再好的院墙和大门也挡不住。因此老齐头对这样的破落院墙和大门也不去收拾。上屋三间,堂屋在三间房子的东头,两间里屋在西边。老齐头、老伴和他的一个十四五的儿子住里屋。下屋三间,北头是堂屋,南边两间是里屋。平时不住人,只放一些粮食和杂物。
当天晚上要在他家住一夜,有事情要商量,梁万禄问他有情况撤离方便不方便。老齐头说,我们这个房子为了不受北风的气,都没留后门,进出就不是很方便,院子也没有后门。不过,墙拐角处有个墙豁,可以出去。平时那里用一些玉米秸子堵着,一扒拉就开。后墙都靠着玉米秸子,只有东北角那里有墙豁。出去以后,顺着胡同往东不远有个坝坎,坝坎后边就是河套。到了河套里,顺着河套就可以离开奔城了。梁万禄看了看李运昌,说:“还可以凑合,是吧。”李运昌说:“这已经不错了。”
说到住的屋子。老齐头说,他们三口到下屋去住,让李运昌他们四人住上屋。梁万禄说:“那不行,我们四个人住下屋就行了。”老齐头说:“那屋子太冷,你们受不了。”梁万禄说:“你们能受得了,我们就受得了。就别推辞了,我们几个住下屋就行了。今天夜里我们还要开会,在下屋也比较方便。”
老齐头见拗不过,就让孩子抱了一抱苞米秸子烧下屋的炕。李运昌、梁万禄四个人来到下屋。老齐头找来一把笤帚把炕上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灶坑里点上火,苞米秸子呼呼一烧,炕热乎上来,屋子很快就不那么冷了。老齐头老伴还抱来一条被子,说:“我们家只有两条被子,没有办法。你们几个就凑合着盖这一条被子吧。真是委屈你们了。”梁万禄说:“谢谢老齐大哥大嫂,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着,梁万禄从腰里掏出两元钱递给老齐头,说:“老齐大哥,实不相瞒,我们四个还没吃饭呢。有啥随便弄一些就行。”老齐头一看梁万禄拿出钱来要买食品,急忙说:“这么晚了,这里又在镇边子,啥也买不着了。”梁万禄说:“不是让大哥去买,家里有啥热热,有碟子咸菜酱就行了。”老齐头说:“剩饼子和饭还有。我们是为了省火,做一顿饭就吃几天。剩的还够你们四人吃的。可是太拿不出手了。”梁万禄说:“有玉米面饼子和饭就很好了。”说着把钱往老齐头手里塞。老齐头说:“这钱不能收。”梁万禄说:“都是干这个,你也知道干这个的纪律,吃饭是要给钱的。你不收就是让我们犯纪律了。”老齐头只好收下,准备饭去了。
梁万禄到院子里,把车尾巴下拴着的喂牲口的草料槽子搬到屋子里来,从槽子底的夹层中把三把手枪拿了出来,藏到墙拐角的一个小柜子的后边。又把草料槽子复原,搬到外边,添上草料,继续喂牲口。
吃完饭老齐头收拾碗筷的时候,李运昌问,有个叫刘老二的,不是住在附近吗?老齐头说,他们家在后趟街,就隔一个院子,隔一条胡同。他的院子大门朝北,我们院子大门向南。梁万禄说:“牲口吃的也差不多了。你带路,我把车赶到他们那里去,让他照看着。有啥紧急情况,行动也方便。你先去跟他说一声。我们来的事,他知道了。”老齐头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刘老二说现在就可以把车赶过去。梁万禄把牲口套上,把车赶到刘老二院子里。刘老二也认识梁万禄。时间紧迫,梁万禄告诉刘老二,这牲口不要卸,就这么套着喂。再帮助给牲口饮饮水,夜里往牲口槽子里添些草料就行了。临走,梁万禄又查看了从老齐头院子后墙豁到刘老二院子后门的道路。
回来,梁万禄让老齐头去找那几个人。说李掌柜来了。凡是想买白兔子皮或黑狗皮的就让他们来看货。其实这些是联系暗语。人们来齐之后,梁万禄告诉老齐今天夜里多辛苦辛苦,多到外边看着点。老齐头一会儿出去转一圈,一会儿出去转一圈。屋里炕上点着小油灯,仅有的一条被子还挂到窗户上,把窗户遮的严严实实,既遮光,又挡风。会议开了一夜。快亮天的时候,大家卷曲着身子在小下屋里休息了一会儿。亮天后,来开会的人回去吃饭休息去了。小下屋太冷,老齐头让老伴把火盆端到下屋取暖。李运昌和梁万禄四个人,一边分析讨论,一边整理讨论的结果。整理出的结果,四个人再一条一条确认之后作为结论,记住在脑子里。

遭遇战陆威梁万禄受伤

遭遇战陆威梁万禄受伤
奔城是滦县南部的大镇。镇里住着很多日本宪兵、警备队。汉奸特务像疯狗一样,到处乱串。老齐头家有人开会被特务发现了,报告了宪兵队。
第二天晚上十点的时候,附近的狗叫了起来。老齐头忙着出去,突然看见一队鬼子兵由一个汉奸带领着,快速地向这边走来。他急忙抄近道跑了回来,进院子,关上大门,进到下屋,说,快,鬼子兵来了。你们快从后边墙豁出去。李运昌说,来开会的同志先走,又告诉老齐头,你们一家也立刻躲出去。说着,梁万禄和李运昌从墙拐角柜子后边拿出手枪,伍方和陆威也掏出了手枪。来开会的人和老齐头一家刚刚绕到房后,前边已经砸开了大门。梁万禄手枪一甩,一排子弹向大门射了过去,几个鬼子应声而倒,其余鬼子立刻退到大门外,趴到地上用机关枪向下屋射击。夜幕中,机关枪喷射子弹带出的火舌发着瘆人的紫光。敌人的三八大盖枪枪口一闪一闪的,子弹不断打在下屋的门上和窗户上。下屋的四个人借着墙垛和窗户台的掩护向敌人还击。梁万禄施展绝技,一手射击,另一只手装子弹。两只手枪轮番连续射击。李运昌、陆威和伍方也用手枪瞄准对方的火力点进行还击。大门外有一个鬼子叫喊刚一起来,被几颗子弹打中,立刻栽倒下去。另一个鬼子匍匐着向大门里爬。子弹立刻把他的脑袋开了花。其他鬼子再也不敢进大门一步了。双方对射着,僵持着。
敌人的机关枪突然停了。就在这个瞬间,陆威冲出去,几个箭步蹿到正房堂屋内,趴到地上,向敌人射击,立刻有一个鬼子大叫一声被射中。敌人机关枪立刻转向正房堂屋方向射击。正房堂屋的手枪声中断了。机枪又向下屋射击。正房的手枪突然又从里屋的窗户射出,鬼子的机枪手惨叫一声被击中。另一个鬼子爬到机枪位置,机枪又突!突!突!地向正房射击起来。正房手枪声又中断了。
就在这时候,从大门外街道对面的院墙上,突然居高临下射来一排子弹,好几个鬼子立刻被击中,机枪也停止了。一些敌人掉转枪口,向身后墙头上边射击。就趁向西下屋射击的子弹变得稀疏的瞬间,梁万禄说了一声,快冲出去。哗!哗!向大门口扫过两梭子子弹,梁万禄第一个冲出了下屋。紧接着,李运昌、伍方也冲了出来。三人迅速来到房后,扒拉开玉米秸,露出墙豁。梁万禄告诉李运昌:“老李,你先在墙外等一会儿。”对伍方说:“你快进上屋看看陆威,我掩护你。”伍方飞身跨进屋内,很快把陆威背了出来。梁万禄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说:“快,背出去。”大门口的鬼子听见院子里没有了枪声,有两个鬼子站了起来,正要往院子里进,梁万禄一排子弹射了过去,两个鬼子应声而倒。与此同时,梁万禄头顶突然觉得一凉,心想不好,头部挂花了。原来一颗子弹打穿了他头上毡帽擦着头骨过去。血,流了下来。他毫不迟疑地向着大门叭叭叭三个点射,一转身同伍方一起向房后的墙豁飞奔而来。大门外对过的墙上,又从另外一个角度向鬼子射来一排子弹,又有鬼子中弹。鬼子只剩下几个了,急忙掉转枪口向背后的墙上射击。墙上的枪声随之消失。伍方背着陆威已经来到墙豁外边,梁万禄也马上跟了出来。回手把玉米秸子堵上墙豁。说声,老李,咱们快走。四个人穿过一个院子,进入刘老二的院子。刘老二说:“你们快走,这里的游击队很少,保护不了你们。”梁万禄说:“快把小陆放到车上。老李快上车。”李运昌上车,抱住陆威的上身,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梁万禄握了一下刘老二的手说:“咱们后会有期。”梁万禄拍了一下辕马,马车载着四个人立刻出发了。车走了一会儿,进入河套,沿着河床边上的路,悄悄急速向东北走去。
车走着。车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李运昌在陆威的胸部摸到粘糊糊的血。李运昌把自己内衣脱出来,撕成布条,给陆威包扎上。陆威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车急速向北走,鬼子的叫喊声被甩得越来越远了。
梁万禄说:“咱们直接到勒营去。到那里给小陆找人治疗。小陆,你可挺住,一会儿就到勒营了。到那里就有救了。伍方,你来赶一会儿车,我有点头晕。”
伍方下车,从车后转过来,说:“大叔,你到车篷里靠着坐一会儿。”梁万禄往车里挪了挪,靠着车篷无力地坐下,伍方把身子往上一蹿,坐到左车耳板子上,接过赶车的鞭子,转过身来说:“大叔是不是感冒了?”说着用手摸梁万禄的前额,一摸,手上感到粘糊糊的。伍方说:“大叔,你挂花了。”梁万禄平静地说:“我知道。”李运昌忙问:“什么时候受伤的?快躺这里歇歇。”梁万禄小声说:“刚要出院子的时候受伤的。头部受伤躺着不好。老李,请你把我的一条腿带解下来,再帮我包扎一下。”梁万禄总是农村车把式的打扮,棉裤腿口总是用腿带扎着。李运昌解下一只腿带,摸着摘下梁万禄头的毡帽,绕着头顶和下颏,包扎上。又从毛皮捆上解开一段绳子,把梁万禄散开的裤腿口扎上。伍方又让梁万禄把身子往车篷里挪了挪,把迎风的车篷前布帘落下了。梁万禄无力地坐着,时而睁开眼睛,拨开前帘,辨别着车的方向和所在的位置。
后边远处突然火起,红光闪耀。车篷后帘没有落下。是李运昌从车篷后边先看见的。李运昌说:“着火了。是不是老齐头家?”梁万禄探出半个身子,向后看了看,说:“看那位置,和周围房子的轮廓,肯定是老齐头家。准是这帮狗日的把老齐头的房子和院子点着了。幸亏这时候风小,不然,不知道要有多少家都得烧光。唉,老齐头一家人是跑出来了。可是也无家可归了。天寒地冻的,还不知道他们一家今夜躲到哪儿去了。”
车在向前走着。梁万禄往前看看,前边一片黑影渐渐近了。寒星满天围斗转,一勾细月升起来。影影绰绰的树下露出一个一个院子和一个一个房屋的黑影,露出一个沉睡宁静的村庄。
细碎的马蹄声和咯噔咯噔的车轱辘碾压车辙声,轻轻拍打着寒冷的大地,使得黑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了。
对暗号叫开马福家门
梁万禄向外看了看,喘了一口气低声向伍方说:“把车赶到庄头那个孤立的院子去。这家姓马。男的叫马福。那个院墙很矮,一骗腿就能过去。到房前,先细看看,房前是不是挂着六串辣椒。如果没有,或者串数不对,就别敲门。如果串数对,就轻轻敲门。如果有人问:“谁呀?找错人家了吧?”你就说赵各庄的老梁头来了。他就会给你开门的。如果他问别的话,你就说,找错门了。咱们立刻走。那人四十多岁,你可以叫他马大叔。”
车离院子老远就停下来了。伍方去叫门,一切顺利,马福出来了。一听说梁万禄还在车上,急忙出来,拉开栅栏门,让伍方把车赶进院子。车往院子里一进,梁万禄硬挺着自己下了车。李运昌下了车要背陆威。伍方抢前一步,说,老李,我来背小陆。四个人进了屋。借着昏暗的油灯一照,马福惊叫道:“我的妈呀,你们这是怎么了!”马福老伴也惊叫起来。原来,梁万禄满脸满手满脖子是血,陆威、伍方和李运昌身上手上到处是血,梁万禄马上用手捂住他们的嘴,无力地靠着墙坐到炕沿上,说:“马福兄弟。我们是遭受鬼子袭击了,过一会儿再说。快打盆凉水,大家先洗洗。”马福老伴说:“我给你们烧点水吧?”梁万禄说:“洗血一定要用凉水。”马福老伴把凉水端进来了。伍方轻轻把陆威放到炕上。李运昌和伍方洗脸,洗手,又拿湿手巾把陆威的脸和手擦净。陆威脸色煞白,闭着眼睛,轻轻呼吸着。伍方用湿手巾帮助梁万禄把脸和手都擦净了,棉衣上表面的血迹也用湿手巾擦了擦。

陆威长眠地下(1)

陆威长眠地下
李运昌坐在陆威身边,握着陆威的手腕,感觉到陆威的脉搏在轻微跳动。他问:“小陆,你感觉怎么样?”陆威没有睁眼睛,眼球稍稍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想说话,没有力气说出来。这工夫,马福老伴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进来,放到陆威头边,说:“家里只有这么几根挂面了。趁热乎,先喂喂这孩子吧。”大家都盯着陆威,只见他的呼吸已经很轻微了。马福老伴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用嘴吹吹,又用嘴唇试试烫不烫,说:“孩子,张开嘴,让大婶喂你。”只见陆威嘴唇又微微动了一下,眼睛滚出两颗大大的泪珠。李运昌两眼湿润,说:“老马大哥,你能找到大夫来吗?这兄弟伤势很重,需要尽快手术治疗。”马福说:“好,我这就去找。这个庄太小,没有大夫。我到奔城去找。你们放心,我一定能找来。”又对老伴说:“你赶紧做饭。这些朋友又冻又饿。”老伴答应着掏米做饭去了。李运昌说:“真是给马大哥大嫂添麻烦了。”马福老伴说:“都是一家人,就别说外道话了。”
马福戴上毡帽头,转过来问梁万禄:“老梁大哥,还有别的事?”梁万禄喘了一口气,说:“上次咱们去那个老齐头家,你还记得在哪吧?昨天晚上我们看见他那个位置着大火了。如果顺路,你去看看那是不是他们家。”马福说,好的,没有别的事我就去了。梁万禄轻轻点点头。马福出去了。梁万禄斜着身子,靠在窗台上。小声说:“伍方,你去帮马大婶烧把火。”伍方出去帮助忙活。
外边的鸡叫了。梁万禄看了看窗户已经发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鸡叫该是第三遍了,快天亮了。小陆伤势这么严重,我这里也受伤了。真是的,啥都耽误了。”李运昌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眼前的当务之急是给你们俩治伤。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日头半竿子高的时候,大夫来了。大夫进屋后看见有四个男人,先是一愣,神情又立刻平静下来,问:“是哪位被砸着了?”马福告诉大夫:“王大夫。咱们认识这么久,也算是老交情了。我去的时候,没有实说。现在我实话告诉你,这四个朋友是抗日游击队的,有两个朋友被日本鬼子打伤了。”王大夫说:“你咋不早说。今天也算我老王为抗日尽一点义务。”说着解开陆威的衣服查看伤口。三处枪伤。用药布把伤口清洗干净。轻轻按了按伤处,问:“这里疼吗?”又按按另一处伤口,问:“这里疼吗?”陆威没有任何表示。大夫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脏,扒开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脉,伤口处加上一些药,用药棉垫上,用纱布裹好,然后把陆威的棉衣口子系好,又拉被子给陆威盖上。
王大夫转过脸,对梁万禄说:“这位大哥也受伤了?让我看看。哪里伤着了?”伍方边上炕边说:“梁大叔的头顶上受伤了。”他扶着梁万禄,要转梁万禄的身体。王大夫说:“慢点,慢点。慢慢扶着躺下,拿个枕头,把头部垫高。”说着拿出剪刀,把梁万禄头顶部头发剪掉,把血污清洗干净,看见有一寸半多长三分多宽的伤口,白白的骨头已经露了出来。头骨有损伤,有多个小裂纹,还有两小块骨头活动,对大脑有震动,但是骨头没有破开,没有直接伤及里面的大脑。王大夫说:“这位大哥的命真大。这子弹稍稍低一点,就全完了。”王大夫把伤口清洁后,要缝皮肤。王大夫说:“我没有止疼药了。不打止疼药直接缝,会很疼的。”梁万禄说:“没事,只管缝好了。”把头皮缝好,上好药,包扎上了。王大夫说:“好了。问题不大了,放心吧,没有危险了。”
李运昌问:“老梁没有危险了,我就放心一半了。那小陆胸部里是不是有子弹?什么时候开刀取出来?”王大夫看了陆威一眼,示意大家先不要问了,说:“先让他好好休息吧。先不要急着做手术。你们好好休息。我今天还有几个患者等着。我必须按时间去处理。今天晚上我还会来的。你们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王大夫说完,提起手术药箱要走。梁万禄要起来送客,但是一动,只觉得头发沉,又躺了下去。王大夫急忙扶住梁万禄,说:“梁大哥,你好好歇息,别起来。这几天都不要起来,要静养。”梁万禄皱了一下眉头,小声说:“那就对不住了,大夫,再见。”
王大夫出来,李运昌和伍方都送了出来。王大夫悄声告诉他们俩,陆威危在旦夕,手术不要动了。一听这话,伍方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靠到门上捂着嘴没有哭出声。王大夫眼睛里也涌出了泪花,一甩头,走了。李运昌擦了一下眼泪,小声说:“咱们都挺着点。”
李运昌把马福叫到堂屋,告诉他小陆要不行了。问他能不能帮忙买口棺材。说着,从怀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马福,说:“我这次来,没有带多少钱。你也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本来就没有钱。我这里只能拿出这些,还有那捆狗皮和兔子皮也拿去顶上。能买个什么样的棺材就买一个什么样的吧。”说着,眼泪一串串流下来。马福眼含泪水出去了。李运昌把这些情况悄悄告诉了梁万禄。梁万禄立刻泪如雨下,洇湿了枕头。
中午饭谁也没有吃进一口。三个人流着泪,静静地看着陆威。陆威的下颏靠近脖子的地方,微微动了一下。梁万禄握着陆威的手,轻轻呼唤:“小陆,挣开眼睛看看大叔,看看司令员,司令员就在你身边。你不是总说让我带你见李司令员吗。你不是要给司令员当警卫员吗。你就这样走了,还怎么当警卫员哪。我答应以后让你去八路军武工队的文工团的呀。小陆!小陆!你挣开眼睛看看大叔。你不能走呀。你还年轻。你走了,让大叔怎么办哪。大叔是让你出来锻炼锻炼的,你却被鬼子杀害了,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呀……”梁万禄哭诉着,话语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话几乎听不见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到陆威的脸上,流到眼窝里。伍方哭着说:“陆威,你哭了?你听见梁大叔的话了?”梁万禄说:“我的傻孩子,小陆不会哭了。他的手早已经冰凉了,已经硬了,已经离我们而去了。”说完,无力地躺下。伍方一摸陆威冰凉的手,抱着陆威,摇晃着陆威,呜呜大哭起来:“陆威,陆威,我的好兄弟,你不能走呀!你不能走呀!呜!呜!呜!陆威!呜!呜!呜!”李运昌眼睛也红了。强忍着,说:“陆威同志是为了救咱们才牺牲的,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个好兄弟。”
马福回来了,见到大家都哭成这样,知道小陆同志已经牺牲了。他小声说:“已经说好了,是庄里一家亲戚给老人家装老预备的料子。什么时候用?”李运昌说:“小伍,你去把车篷卸下来,把料子拉来吧。那两捆皮子也带上。”又问马福:“马大哥同你们亲戚说明白了吗?给他们那些钱和那些皮子,可以吗?”马福说:“我那亲戚也是坚决抗日的。一听说装殓游击队战士,就说一个子儿也不要。”李运昌说:“不行。一定要收下。人家给老人家准备的,先让给我们战士用了,这已经是很支持了。不收,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这是纪律。”马福说:“先拉来吧。我再给他们说说。”李运昌说:“如果嫌少,我们以后再补上。”

陆威长眠地下(2)

时间不长,棺材拉回来了。马福向李运昌说:“我好说歹说,他们总算把皮子都收下了。钱只收三十元。说那料子板薄,也没有上好漆,不值那么多钱。我跟他们说,这是八路军的纪律。他们说,他们知道八路军纪律严,才收下皮子和钱的。可是也不能挣八路军的钱,挣烈士的钱哪。如果这样的钱也挣,那就陷他们于不义了。”李运昌说:“老乡实在太好了着再见着你们的亲戚,一定代我们向他们表示感谢。”
马福老伴趁没有人的时候,悄悄告诉马福:“老头子,你知道不知道,那个老李可能是个大官。”马福说:“别瞎说。”老伴说:“瞎说啥呢。那个叫陆威的小伙子咽气的时候,我在外头干活,听见那个来过咱家的梁大哥小声哭着说,让他挣开眼睛看看司令员。那司令员还不是大官呀。”马福一下子捂住老伴的嘴,说:“这事,我可要告诉你。以后这三个字千万不能再提。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让鬼子汉奸知道了,咱们掉了脑袋事小,要是让这些人掉了脑袋,那可闯下大祸了。咱们一家子的命也没有人家一个人的命重要呀。人家在抗日中,各个都是出生入死的,都是了不起的游击队。你可记住,今天的事,以后啥时候也别说。如果有人问,就说有几个亲戚来过。我跟咱们那家亲戚也嘱咐过了。就说半路上车翻了,一个亲戚压着了,死在这里了。”
李运昌同梁万禄、伍方商量,觉得现在把陆威的遗体运回古冶,路上会遇到很多麻烦,也很危险。运灵的人危险,说不定还会给他的家人带来杀身之祸。他们决定把陆威先埋在这里,日后稍安定一些,再把遗体运回他的家乡古冶安葬。
李运昌把这个决定向马福讲了,马福把几个亲戚找来帮着把棺材抬下来,放到堂屋里。里面铺上褥子,放好枕头。梁万禄硬支撑着起来了,同李运昌、伍方流着泪,把陆威抱起来,轻轻放到棺材里,又盖好被子。三个人又看了一眼陆威,泪如雨下,棺材盖盖上了,钉上了。车要走了。梁万禄也要送陆威。李运昌和伍方都说梁万禄身体太虚弱了,劝他在屋子里休息。梁万禄说:“这是最后一次同孩子一起走路了。一定要送送孩子。”马福的一个亲戚赶车,李运昌和伍方搀扶着梁万禄,跟在车后边慢慢向庄外走去。
车在离庄不很远的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停下来。梁万禄硬挺着拿起一把镐,同李运昌、伍方一起破土。刚刚刨了两下,梁万禄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晃着要倒了。伍方急忙上前扶住梁万禄,让他慢慢坐到地上休息。马福的一个亲戚向梁万禄说:“你这做叔叔的也真够意思了。自己伤成这样,还来送侄子。”梁万禄说:“我的侄子才二十四岁呀。他那么年轻,正是有为的时候。唉,就这样去了。”
坑挖好了。棺材慢慢放下去。李运昌和伍方先填第一锹土。梁万禄支持着站立起来,填了一锹土又坐下来。其他人接着填土。这是这里的习惯。挖墓穴和填墓穴,首先是亲人动土,别人才动土。墓穴渐渐填平了,渐渐鼓起来,成了一个新坟。
帮忙的人们渐渐都走了。李运昌、伍方、梁万禄、马福,久久地看着这新坟。
李运昌仰视寒天,看见天空低沉,长风呜咽;目环田野,只觉大地苍茫,草木啜泣。薄薄的云层遮掩西下的太阳,好像在掩面垂泪。多好的战士,来时还欢歌笑语,如今竟然在这冰冷的地下长眠;要去当八路当警卫员的声音犹然在耳,此刻却在一掊黄土中静静地躺着。一切都成为过去。多好的青年哪,革命的希望,革命的未来,都要靠他们哪。李运昌长叹一声,说道:“天地悲愤,国人同仇。陆威同志,安息吧。你的仇也是冀东人民的仇,冀东人民将牢牢记住。你的血,将让日寇和汉奸加倍偿还。”
梁万禄扶着伍方,吃力地站起来,面向新坟,长长喘了一气,双眉紧拧,大声吟诵从胸中涌出的《悲愤祭新坟》:
今日添新坟,埋我年轻人。
日寇重重罪,深深刻在心。
他日挥长剑,霹雳落怒云,
誓死驱贼寇,以血祭英魂。
李运昌对伍方说:“你说你唱不好那四季歌,这时候我非常想听。你唱唱,让我再听听。”
伍方一直在旁边呜呜哭着。听了李运昌的话,说:“陆威兄弟,李掌柜要听你唱的那首四季歌。我现在给李掌柜唱,唱不对的地方,你给哥哥纠正,啊!”说完,边抽泣边唱起来:
春天到了万物皆放青呀,可恨鬼子兵呀,……

齐家大火

齐家大火
晚上,王大夫又来了。李运昌告诉王大夫,陆威同志已经走了。王大夫打了个唉声说:“太可惜了。其实受伤后马上到我那里,也许会有救的。”梁万禄说:“也是没有法子。当时不赶紧离开,恐怕大家都完了。”王大夫说:“说的也是。听说,你们走后时间不长,就来了不少警备队和鬼子,把那周围几个院子都围上了。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搜查,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翻腾。最后没有找到你们。鬼子就一把火把老齐头的院子给点着了。整个院子里的房子和柴草全烧光了。若不是周围乡亲灭火及时,说不定周围有多少家要烧光呢。”
马福说:“早晨梁大哥让我到老齐头那里看看。回来的时候没有得工夫说。老齐头的家全烧的光光的了。幸亏他们一家三口逃出去了。要不,命得都搭上。”
李运昌说:“老齐同志损失了全部家产,无家可归了。老马大哥,你抽时间打听打听老齐同志一家逃到那里去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助老齐一家恢复正常生活。王大夫,如果方便,也请费费心打听打听。”
马福看着老李说话时那刚毅的眼神,听着他那坚定的语气。联想老伴说过的话,哎呀,这个人就是冀东抗日联军的司令呀。这么大的干部就住在我这平民百姓家,可是多大的荣幸呀。想到这里,就觉得浑身一热,自己既然一名地下党员,司令员的话就是命令。于是脱口而出,说道:“是,首长。我一定找到老齐同志一家,找到有关人员。并协助他们安排好老齐同志一家的生活。”
李运昌发觉自己这时候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有些不合适,马上笑了一下,改换口气说:“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的远方亲戚老李呀。是做皮货生意的老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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