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与傅斯年全集.net》第6/16页


席间,最令人难忘的是傅斯年在演说中对史语所历次搬迁的追忆,在讲到抗战岁月八年颠沛流离,艰苦卓绝的生活时,说到动情处,几次哽咽泪下,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深深感染而同声悲泣。最后,傅斯年端起酒杯,打起精神,满怀激情地说着"庆祝大家都能幸运归来,同时过去的种种辛苦都已经结束了,从此之后我们可以安心工作,史语所八年的流离可说是告一段落了。搬回来之后永不搬迁。"【21】这个时候的傅斯年和出席宴会的所有人员都未曾想到,仅仅两年之后,史语所大队人马就再度踏上了流亡之路――此时,国共两党已大动干戈,关于"中国之命运决战"的新时代开始了。

1946年11月27日,蒋介石在南京召集国民党国民代表开会,并发表讲话,谓:"这次修改宪法,就是为了打击共产党。"又说:"现在是本党的危急存亡关头,大家要听我的话,则有前途,否则完了。"【22】话音刚落,众人惊骇,蒋氏的这一句"完了",竟成谶语。

为了达到迅速消灭共产党军队的目的,蒋介石在紧张调兵遣将的同时,连连召开会议,对战后滋生的高强度腐败给予阻击查处。但此时国民党内部的腐败已是洪水滔滔,不可遏制。"五子登科"(帽子、位子、房子、票子、婊子)成为各级官僚们相互追逐、争夺的最高目标和行为准则。无论是高官大员如孔祥熙、宋子文、孙科,还是低级官僚如科长、股长、排长甚至一个伙夫班长,无不为"五子"而绞尽脑汁,用尽手段。宋子文与孙科挟妓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逞能耍威,眼热心跳的大小官僚争相仿之。据傅斯年所见所闻,抗战胜利后,宋子文第一次到北平,即"时常在某家,一日,大宴会,演戏,文武百僚地方绅士毕集,他迟迟而来,来时带着某家之某人,全座骇然,此为胜利后北平人士轻视中央之始。因为当时(五子登科)的接收笑话,尚未传遍"【23】。

正是孔、宋之流的所作所为与国民党内部的腐化堕落,搅得全国上下乌烟瘴气,腐臭之味漫延乾坤,有识之士与草根阶层皆恨之入骨但又徒叹奈何!对于这种局面,史家顾颉刚在《自传》中曾提及过与之相关的一件事。此事发生在1942年的晚些时候,时为国民政府参政员的顾颉刚与几名学界大佬,有幸被蒋介石招待茶点,并请大家表示意见。有一位老先生见天子赐宴,且作礼贤下士状,不吝"赐言",自己总算得到了话语权,平时有些酥软的骨头与身体上下几个本该硬起来的小零件也想借此硬一下,于是起身做慷慨激昂状,道:"现在文官武官都是贪污,贪污的程度比了前清的新贵还要厉害,比了民初的军阀还要厉害!"话一出口,刚才还眯缝着眼呈微笑状的蒋介石脸色骤变,勃然大怒,当场指着这位胡须蓬松的儒生的鼻子道:"你老先生恐怕是中了共产党的宣传吧?国民党就有不好之处,亦何像新贵和军阀,你以后说话要小心才是!"蒋氏的一句话,如同一记闷棍,把老先生刚刚硬起来的骨头特别是几个零部件,全部打得颓萎散乱。众人见状,皆噤若寒蝉,将头轻轻插入胸部以下不敢动弹。对此,亲身领教蒋介石为人处事与国民党腐败的顾颉刚总结性地说:"我听了蒋和陈的两次谈话(南按,此前因顾在参政会上质询陈立夫,陈事后责顾"不该这样"),才真实知道国民党的腐败已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高级的人不愿接受批评,下级的人自然可以一无顾忌地横行,不怕人家的告发。"【24】

在举世浑浊,浑浑噩噩的腐水漫延中,猛地从扬子江尽头山坳里蹿出一人,以当年武二郎景阳冈打虎的勇猛豪气,挥拳向国贼孔祥熙高昂着的头颅击将过来。这便是珍珠港事件发生之后,为陈寅恪滞留港岛生死不明而在李庄山野草莽间指天戳地,高呼"杀孔祥熙以谢天下"的傅斯年。

早在抗战之前,傅氏就对国民党政府越来越呈现出的腐败现象心怀怨恨,但这个恨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式的痛怨,骨子里却一直对政府和蒋介石个人抱有幻想,且有欲以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倾的使命感。在这一使命的催发与鼓荡中,便有了傅斯年1932年6月19日发表在《独立评论》第五号上著名的《中国现在要有政府》一文。傅氏在文中旗帜鲜明地指出,中国已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社会与文化已步趋总崩溃,因为总失业的缘故,国民皆成了叫花子,各路军阀手下的官兵几乎全部由叫花子组成,可谓要多少有多少,军阀自然成了叫花子的头目,故南北政府被一群流氓苦力与叫花子所平分。"照这样形势,虽有一个最好的政府,中国未必不亡;若根本没有了政府,必成亡种之亡。"因而,傅斯年呼吁"一切不顾亡种灭国的人,幸勿此时兴风作浪,这不是可以苟且为之的"。

第二部分 第19节:还都南京(2)

1936年12月12日,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爆发,正在南京的傅斯年闻听张学良发动兵变,居然把赴西安视事的蒋介石抓到一间屋子扣押起来,极为震怒,高呼"国家元首岂容为贼所扣乎"?于是极力主张南京国民党高层立即出动大军讨伐叛逆,同时连续在《中央日报》发表《论张贼叛变》等言辞激烈的檄文予以声讨。傅斯年言称张学良的老子就是胡子出身,"张贼天生的是一个犯上作乱的土匪种"。蒋介石"在此时中国是无可比拟的重要,他的安危关系中国国运比任何事都切紧"。再次疾呼尽速派中央军西进,对西安呈扇形包围,只要将西安围住,"张贼学良"除投奔共产党,将是死路一条。针对有人认为出兵西进,会激怒张学良并危及蒋介石的安全,傅斯年坚称愈是大军压境,张学良愈不敢加害蒋,并预言性地指出,待中央军包围西安,张只有束手就范,屈膝投降,而张投降后,"只有蒋能救他一条性命"。【25】

正因为傅斯年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维系在国民党政府和蒋家王朝的战车上,并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动机,才对国民党与政府核心的"老大"蒋介石本人,抱有真诚的希望与幻想。抗战军兴,傅当选国民政府参政员后,常在重庆的集会场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对党国大事发表"宏论",欲粪土当年所谓"票号世家"的山西土财主孔祥熙。据他的老友程沧波说:忽一日,傅论及当时国民政府五院院长。论孙科,说:"犹吾君之子也。"论于佑老,乃是"老党人且是读书人"。论戴季陶,说:"阿弥陀佛。"论到孔祥熙,高声作义愤状:"他凭哪一点?"【26】

因了傅斯年早已对孔、宋家族的所作所为与熏天气焰充满了怨恨,才有抗战兴起后,傅氏不时蹦将起来,猫腰躬背,抓住"老二"(孔祥熙、宋子文)死死不放,痛得筋骨相连的"老大"介公嗷嗷直叫,但又无可奈何。

1938年7月12日,傅斯年以政府参政员的身份致书蒋介石,从才能、用人,纵容夫人、儿子与不法商人勾结,发国难财等多个方面,全方位抨击孔氏的恶行。尽管傅氏这尊"大炮"发出的炮弹,弹道正确,弹着点并无偏差,但作为"老大"的蒋介石却不动声色,不置一词。此举引发了"傅大炮"的强烈不满与愤慨,一怒之下,踏上了与孔祥熙决一死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不归路。从此之后,傅氏殚精竭虑,千方百计搜集孔氏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材料,准备在参政会上-齐掷出,当场把孔氏掀翻在地。这一计划被正在美国的胡适闻知,胡立即写信劝傅不要贸然行事,搞不好要弄个惹火烧身的结局。傅斯年并不理会老师的好意,决心"除恶务尽"。他抓住孔祥熙在六起贪赃大案中影响最大、手段最卑劣的美金公债一案,抡圆了拳头,连连出击。【27】

当此之时,中央银行国库局正直人士或与孔氏有隙者,趁机将掌握的内部重量级"炮弹"提供给傅斯年。傅对各色"炮弹"尽数编排,迅速拟成提案,交大会秘书处宣读。时大会主席团成员、外交部长王世杰见后大骇,担心事态扩大,怕被人作为借口"攻击政府,影响抗日"(王世杰语),力劝傅斯年歇手闭嘴,否则后果无法预料。傅对王的好言相劝不以为然,坚持己见,并要上诉法院,与孔祥熙对簿公堂,如果揭发罪状失实,甘愿反坐。【28】面对傅斯年破釜沉舟的凌厉攻势,陈布雷知事情已不可挽回,孔氏大势去矣,乃向"老大"蒋介石进言道:这个在你下头的孔祥熙,居然瞒着上头,趁火打劫,实在太混。"傅大炮"执意要发出的炮弹恐怕难以拦截,还是想方设法悄悄将这位"老二"做掉算了,省得鸡飞狗跳地不得安宁。蒋介石对此甚感棘手,一面尽力遮掩,一面以避免造成国际影响为由,制止傅在参政会上提出此案,建议可改成书面检举材料交蒋本人处理。蒋托陈布雷说情,陈深知傅斯年的炮筒子性格,不达目的决不会罢战言和,遂建议蒋以争取世界各国对抗战的支持,以国家利益为重等说辞,请傅改变解决问题的方式。陈布雷不愧是一流策士,深得苏秦、张仪之衣钵,凭三寸不烂之舌可摆布天下,甚而扭转乾坤。蒋依计而行,果然灵验。一提"国事为重",傅斯年便答应退让一步,决定将提案改为质询案公之于众,蒋表示同意。尽管这一改变,无形中使弹道的着力点出现偏差,火力也大大减弱,但仍使朝野大哗,孔祥熙身中数弹,东倒西歪,差点倒下。

第二部分 第20节:还都南京(3)

小胜之后的傅斯年于1940年8月14日写给美国的胡适信中列举了自己倒孔的六条理由,谓孔氏"贪赃枉法,有钱愈要钱,纵容其亲党无恶不作,有此人当局,政府决无希望","一旦国家到了更危急的阶段,不定出何岔子"。因而,为"爱昔介公,不容不反对他"。并进一步表示"我一读书人,既不能上阵,则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哉?我于此事,行之至今,自分无惭于前贤典型,大难不在后来参政会中,而在最初之一人批逆鳞也。若说(倒孔)有无效力,诚然可惭,然非绝无影响……至少可以说,他以前是个taboo,无人敢指名,今则成一溺桶,人人加以触物(侮?)耳"。【29】

傅斯年之信可谓妙趣横生,不知胡适看后对骄横跋扈的孔祥熙,突然变成了一个立式皮囊形尿桶有何感想。而此后傅斯年依然是冲锋在前,抓住整个孔氏家族营私舞弊的恶行,穷追猛打,最后搞得"孔尿桶"面临散架崩盘之境地。面对危局,作为"老大"的蒋委员长决定对这个既可恨又可怜还有点离不开的"老二"施以援手,他专门屈尊就驾摆了一桌上等酒席招待傅斯年,在傅氏兴高采烈,宏论大发之际,蒋介石委婉地劝说道:"孟真先生你信任我吗?"

"我绝对信任。"傅斯年乘兴,做出为面前这位"老大"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忠臣良将模样。

蒋氏见状,轻轻咳了一声,道:"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用的人。"言外之意就是你既然信任"老大",也必定要信任"老二",因为"老大"和"老二"是一个血脉相连的整体。

对这个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场景,后来成为汉奸的周作人于1950年著文说道:"老蒋一泡尿撒下去,他的炮就不响了。"【30】但据当时在场的目击者说,周作人实属胡言乱语之小人,此说不足信也。事实上,老蒋的那泡尿并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与伟力,对傅斯年而言,只不过是一点毛毛雨而已。且傅氏也不是泥巴捏成的尿桶,而是用钢铁铸成的"大炮"。因而,蒋的尿压根就没起作用,傅斯年的钢铁大炮不但响着,且响得干脆利索,有铮铮铁骨之音。其声曰:"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31】

说这话时,傅颇有些激动,脸涨得呈猪肝色,欲作拼命状,在座的陪客无不大惊失色。蒋介石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对方此言虽有些不雅,毕竟是真情的流露,且对自己这个"老大"也还算一片忠心,便出乎众人意料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决定不再顾及那位行将崩裂的尿桶状"老二"了。未久,蒋氏下达手谕,委派财政部长俞鸿钧出面调查孔氏财源的来路问题。众人一看"老大"真要对"老二"施行外科手术,胆气顿生,纷纷拥上前来,借着傅斯年射出"炮弹"的浓烟迷雾,给孔祥熙一顿乱棍飞击。在内外力量的猛烈夹击下,"孔尿桶"终于哗啦一声崩盘散架,倒地不起,头上的顶戴花翎随之泡了黄汤。

傅斯年一炮轰走了大瘟神,举国振奋,奔走相告。"傅大炮"这一名号也随之名动朝野,天下为之敬。

令国人失望的是,因蒋家王朝这座靠山尚未崩塌,虎狼之辈依然视中国为自己的安福之地与逍遥乐园。孔祥熙被打倒之后,蒋介石又通过外科手术式的对接,从自己势力范围内再度扶植了一个宋子文。此前一身兼任行政院长的蒋介石辞职,宋子文于1945年5月继任。

宋家公子上台后,其恶行较之孔祥熙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快搅得天下沸腾,官愤民怨。傅斯年与宋子文二人原本还算友善,宋初上台时,"名声顿起",同大多数国人一样,傅同样对其寄予希望,并在《大公报》发表评论说过宋的好话,认为他和孔祥熙大不同云云。事隔不久,宋之狼尾突露,傅斯年发现这个家伙原来与"孔尿桶"属于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之禽兽,"几乎把抗战的事业弄垮,而财政界的恶风遂为几百年来所未有"【32】。原来国人与自己对宋氏的看法,无非是处于"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罢了,"与其说是宋的人望,毋宁说是对孔的憎恨"。【33】于是,从迷惑中觉醒后的傅斯年,再度抬起他那用特殊材料铸成的大字号炮筒,先是从教育状况糟糕已极,政府只卖文化膏药等方面,来了一番敲山震虎式的轰击,希望宋氏能幡然醒悟,设法补救。傅在《大公报》撰文道:"你的轿车在上海市街上经过时,有没有想到,就在这条路上有多少人因你的经济失策而饿死?"【34】但这位骄奢淫逸的宋公子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采取绝对置之不理的蛮横态度,任整个社会经济腐烂、崩溃下去。傅斯年大怒,开始转动炮口,从黄金政策、工业政策、对外信用、办事作风、中国文化修养和态度五个方面,集中火力对宋子文进行死打猛攻。为揭露宋氏家族的恶行,傅斯年于1947年2月15日至3月1日,连续刊发了三篇火星激溅,威力巨大的战斗檄文,这便是轰动一时的《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宋子文的失败》、《论豪门资本之必须铲除》。前两文在《世纪评论》刊出,傅称其内容为"铁幕缝中透出来的事实"。在第一文中,傅斯年痛骂道:"古今中外有一个公例,凡是一个朝代,一个政权,要垮台,并不由于革命的势力,而由于他自己的崩溃。有时是自身的矛盾、分裂,有时是有些人专心致力,加速自蚀运动,唯恐其不乱,如秦朝'指鹿为马'的赵高,明朝的魏忠贤,真好比一个人身体中的寄生虫,加紧繁殖,使这个人的身体迅速死掉。"在历数了宋子文的种种恶行后,傅斯年表示自己"真愤慨极了,一如当年我在参政会要与孔祥熙在法院见面一样,国家吃不消他了,人民吃不消他了,他真该走了,不走一切垮了。当然有人欢迎他或孔祥熙在位,以便政府快垮。'我们是救火的人,不是趁火打劫的人',我们要求他快走。……不然,一切完了!……国人不忍见此罢?便要不再见宋氏盘踞着!"【35】

第二部分 第21节:还都南京(4)

文章刊发后,全国各报刊纷纷转载,一时朝野震惊,群情激昂。胡适等人积极呼应,势同火上浇油。在排山倒海的讨伐声中,宋子文顿感天旋地转,体力不支。而此时的国民政府监察院一帮见风使舵的官僚政客,眼见宋氏即将翻船沉没,于愤恨中大着胆子从胸前背后给予一记闷棍。1947年2月16日,监察院举行全体监委紧急会议,决定派员彻底清查黄金风潮酿成的严重后果与责任者。消息传出,全国军民于欢呼声中皆翘首以待。傅斯年抓住时机,抹着满头汗水,于著名的《观察》杂志抛出了第三篇战斗檄文,给予宋子文最后致命一击。【36】文中更加详尽确实地历数了孔宋的恶行与各自作恶的不同,并谓孔宋二人虽皆为介公之"老二",是胯下的"双扇活宝贝",然而却又是对头。这"两家的作风不尽同。孔氏有些土货样色,号称他家是票号'世家',他也有些票号味道,尤其是胡作非为之处。但'世家'二字,我曾打听他的故人,如严庄监察使,那就真可发一笑了。这一派是雌儿雏儿一齐下手,以政治势力,垄断商务,利则归己,害则归国,有时简直是扒手"。而宋氏作风又不一样,"他的作风是极其蛮横,把天下人分为二类,非奴才即敌人。这还不必多说,问题最重要的,在他的无限制的极狂蛮的支配欲,用他这支配欲,弄得天下一切事将来都不能知道公的私的了"。"这还不能算完,今天我们要觉得晋惠帝不愚,因为他听到公园里蛤蟆声,他问是公的私的。今天一切事都引不出公的私的。"【37】对孔宋两家吞公营私的非法财产和监察院即将采取的行动,傅氏坚决主张由政府公开摸收或征用,"总而言之,借用二家财产,远比黄金拢回法币多,可以平衡今年预算。所以要征用,最客气的办法是征用十五年,到民国五十一年还他们本息,他们要的是黄金美钞,到那时都可以的。"【38】

最后,傅斯年说道:宋子文着实是一百年不遇的怪物,作为显赫的宋氏家族的长子,曾在哈佛大学接受了最先进的文化教育,"思想,说话,和写字时都喜欢用英文而不喜欢用中文",唯独对权力和财富的贪婪是中国式的,"在今天宋氏这样失败之下,他必须走开,以谢国人。"

面对傅斯年发射的炮弹和社会各阶层的打击,宋子文已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只得重蹈孔祥熙的覆辙。就在《观察》发表傅氏文章的当天,宋子文在巨大舆论压力下,不得不即刻提出辞职,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地交出印把子,卷起铺盖,如同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地夹着尾巴下台滚蛋。至此,两位皇亲国戚均被傅斯年几声炮响轰于马下,天下人心大振。有人在报刊撰文称赞傅斯年:"在最近的十年来他内心已焚烧着正义之火,逼他走出学术之宫,要分一部分精神来顾问国事。他的话,是代表千万人民的隐泣和怒吼!他的话,也寄托着对祖国的复兴和再生!"在普天之下拍手称快的欢声笑语中,傅斯年的威望与声名在国人心目中达到了一生的巅峰。

"千夫之唯唯,不如一士之谔谔。"傅斯年作为中国自由知识分子,有此一大壮举,实为世人树立了一个谔谔之士的光辉典范。对此,深知傅斯年学问、人格力量的胡适曾满怀激情地称颂道:"他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发挥其领袖才干。""我总感觉,能够继续他的路子做学问的人,在朋友当中也有;能够继续他某一方面工作的人,在朋友中也有;但是像他这样一个到处成为道义力量的人还没有。"【39】――

斯言是也!

第二部分 第22节:最后的晚餐(1)

◎最后的晚餐

孔宋两个高官被打倒之后,傅斯年身心俱疲,心脏不堪重负,无力坚持工作,同时也为躲避孔宋集团可能失去理性的血腥报复,在友人故旧一再劝说下,只好让年轻有为的夏鼐代理史语所所长一职,自己于1947年6月携夫人与儿子傅仁轨前往美国波士顿伯利罕医院医疗,期间与胡适等人一起参与并操纵了国内院士选举活动。翌年夏天,傅氏归国并重新执掌史语所所务,只把儿子仁轨留在美国一个亲友家继续读书。

1948年9月23日至24日,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暨纪念中央研究院成立20周年大会在南京北极阁举行。为表示对科学与知识分子的尊重,蒋介石撇下前线十万火急的战事,亲自出席会议并作了讲话,场面极其隆重热烈――这是国民党统治时期中国知识分子群体在苦难中深受瞩目和倍感荣光的绝响。未久,选出的81名院士便在战争硝烟炮火中被迫分道扬镳,"两处茫茫皆不见"了。据石璋如回忆:"当时在研究院办了很热闹的庆祝活动。上午开会,晚上就请吃饭,从总办事处到地质研究所前头的空旷处,桌子一路排开,放上酒跟点心,夜里灯火通明,称作游园会。刚开始的时候人很多,爱去哪桌吃、喝酒都可以,可是天气不巧,打了响雷下起阵雨,大家就集中到总办事处的演讲大厅去了。"【40】石璋如没有继续描述此后诸位的心境,可以想像的是,众人或许都已清楚地意识到那串不期而至的惊雷,将是"主大凶"的卜相预兆――这是上帝为蒋家王朝在大陆的统治敲响的最后的丧钟。

前线传来了国民党军一个又一个战败覆亡的凶讯:

1948年9月12日,中共将领林彪指挥的东北野战军在辽宁省西部和沈阳、长春地区,对国民党军卫立煌部发起攻势,史称辽沈战役。此役东北野战军以伤亡6.9万人的代价,歼灭并俘获国民党兵力47万余人,并缴获了大批美制武器装备。国军元气大伤,彻底踏上了衰亡败退之路。

11月6日,中共华东、中原野战军与地方武装共60余万人在以徐州为中心,东起海州,西至商丘,北至临城,南达淮河的广大区域内,向集结在这一地区的70万国民党军发起强大攻势,是为淮海战役(南按:国民党称之为徐蚌会战)。解放军攻势凌厉,兵锋所至,所向披靡,国民党政府首都南京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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