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接流水全集》第61/160页
“容儿这话说得严重,愿闻其详。”
“叶叔叔,当年简南英能得登大宝,吞并和国,固有个人因素,也有其历史必然性,原庄国皇权长年旁落于武将一系,国政腐败,民不聊生,简南英天纵奇才,借赵氏一族之力,黄袍加身,登上皇位,其武功固是功彪于世,文治也毫不逊色,其施政虽稍嫌残酷,但总的来说较为清明,因此在其国内,是民心所归,大势所趋。”
“当年的和国,北有西狄之扰,东有东朝相逼,内有宦官之祸,末帝性情懦弱多疑,才会听信谣言,逼反了慕少颜,其内政更是千疮百孔,内忧外患,各种矛盾激化,纵有叶天羽等人竭力支撑,但从当时的形势看来,和国灭国只是迟早的问题。”
“简南英吞并和国,建立大一统的东朝之后,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施政清明,励精图治,这二十多年来,东朝内政平稳,百姓安居乐业,他又知人善用,利用慕少颜守住北域十二州,多年来力守北线不失,抵住了西狄军的数次入侵,这才有了‘开元之治’。”
“现在,不仅是原庄国,就是原和国臣民,也都渐渐遗忘了故国皇室,在百姓的心目之中,庄国与和国本就是由以前的大赵分裂而来,两国本就是一国,两国的人民也属于同一民族,东朝一统南方江山,又给百姓带来平定的生活,时至今日,若还有人打着为和国复辟报仇的旗帜兴起战乱,是不得民心的。”
“而西狄,为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其国内民族矛盾较多,叶叔叔位居左都司一职,自是比容儿更为清楚,此番与东朝交战,相信也有转移国内矛盾的目的。”
“而东朝这边,虽说慕少颜败退至安州,但其军力并未受太大损伤,而且现在简南英是想借西狄之力消耗慕少颜的兵力,削其兵权,一旦慕少颜再败,危及到潭州以南,简南英必会出手,那时,西狄要面对的就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东朝精锐军队,孰胜孰败就很难说了。”
“一旦战事不能速战速决,拖至入冬,粮草跟继不上,西狄军便会成为一支孤军,国内矛盾再一激化,请问叶叔叔,那时,您可仍有把握获得西狄国君的信任?可还能平定国内纷乱局势?”
“西狄还有一大隐忧,就是漠北塞外的突厥国,突厥国王隐有野心,又联姻东朝,如果其与东朝相呼应,由西北夹击西狄,只怕西狄到时不但不能攻占东朝领土,其自己的国土能否保得周全尚是未知之数。”
“叶叔叔,与其打这一场没有任何把握的仗,令百姓蒙难,不如将私人仇怨暂放一边,明哲保身,退兵回国,止息干戈,相信叶元帅和我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希望您这么做的。”
蓝徽容语调清澈动人,烛火下眼光似静水涟漪,带着希冀的心情望向仇天行,仇天行静静听着,不置一词,看向她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蓝徽容说罢,帐内一片沉寂,仇天行闭上双眼,靠于椅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帐外,不断有战马嘶鸣,人声喧腾,蓝徽容面色平和,淡淡微笑。
良久,仇天行方睁开眼来,悠悠道:“容儿,你不要回慕少颜那里了,随我去西狄,可好?”
蓝徽容一愣,未料到他思虑良久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要自己去西狄,听他话中疼怜之意极浓,心中感动,垂下头去,低声道:“叶叔叔,容儿不会再回慕少颜那里,也不想去西狄,容儿只想去苍山雾海,去母亲以前住过的地方走一走。”
仇天行听言,轻叹一声:“是啊,我都想回苍山去看一看,奈何以现今之身,又岂能自由行事,罢罢罢,既是如此,我也不强留于你,只是这十万大军,恐怕并不是我一人能够决定去留的,形势所迫,明日重新开战,容儿你还是不要卷入其中,有多远就走多远吧。”
他站了起来,负手行到蓝徽容身边,眼中隐有悲伤:“容儿,能见到你,与你相处十日,我十分高兴,你若是能体谅叶叔叔这一番情意,便替我到你母亲墓前,洒下一杯青叶酒,代我向她致祭吧。”
蓝徽容心中伤感,盈盈跪于他面前:“容儿代母亲谢过叶叔叔,还望叶叔叔三思。”
仇天行将她挽起,话语略带哽咽:“容儿,我这番作战,正如你所言,胜负难定,说不定会战死沙场,我有个未了的心愿,不知容儿可否答应于我?”
蓝徽容低头道:“叶叔叔请说。”
仇天行目光投在蓝徽容身上,复杂莫名:“当年我与你母亲曾有戏言,说道愿结为儿女亲家,多年来我一心复仇,并未成家立室,也无亲生儿女,膝下仅有一义子那元礼,此儿文采斐然,虽说武功差了些,配容儿你也稍显逊色,但叶叔叔一片私心,总希望能实现当日与你母亲之约定,元礼这几日与你相处,早已倾心于你,只是不知容儿你意下如何?”
蓝徽容不意他竟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心神一震,一瞬的沉默后,她沉静道:“叶叔叔,容儿并不想因长辈之间的一句戏言而轻易决定终身大事,而且容儿现在孑然一身,浪迹江湖,不愿谈定终身,那公子文采出众,身份高贵,还是请叶叔叔为他另选良配吧。”
仇天行默然良久,似是极为失望,叹道:“唉,元礼这孩子,不知道要多么失望,他一颗心,全在你身上了。”
蓝徽容避开他的话头,俯身拜了下去:“叶叔叔,既然战事不可避免,还请叶叔叔珍重,容儿明早便会离开这里,就不来向您辞行了。”
“容儿,这终身大事,你既不愿,叶叔叔当然不便强求你,只是先前元礼曾和我说,如果你不应允,他想单独为你弹奏一曲,为你送行,不知容儿可能答应他的这个小小请求?”
茶恩寺西侧有一小小禅院,是历代高僧闭关静修的地方,由于全寺僧侣逃寺南下,这数日来那元礼便一直住在此处,这夜已是八月十二,月华正浓,寺内外桂香暗涌,静谧中流动着轻馨。
那元礼面上隐带伤感与不舍,团膝坐于软榻之上,痴痴地望向蓝徽容,蓝徽容觉他目中莹光甚浓,心头莫名的一阵不舒服,但又不便转开头去,轻声唤道:“那公子。”
那元礼身躯一震,依依收回目光,怅然道:“蓝小姐,明日一别,你我不知何时方能再见,还望蓝小姐他日若是游历到了西狄,能来金州,也好让我稍尽地主之谊,也能再见小姐芳容。”
蓝徽容稍稍欠了欠身,含笑道:“那公子太客气了,如果两国战事平息,我自会有机会到金州探望叶叔叔的。”
那元礼轻叹一声:“这曲叹离别,不足以表达我此刻的离愁,只愿蓝小姐此去,善自珍重,也愿你我终有再见之日。”
室内一角,香炉中微微吐着极淡的青烟,香气缠绕入鼻,蓝徽容竟有一刻的恍惚,‘铮’的一声,琴音悠然而起,洋洋流畅,婉转轻扬,清丽澄明,蓝徽容觉这那元礼琴技可臻大家境界,正自暗赞之时,忽觉琴音倏然一变,弦转低音,靡靡然,幽幽然,似真似幻,琴音淙淙中竟隐有金魔之音。
蓝徽容心中微惊,却又渐感疲倦,体内似有一股力量在压制住自己的真气,四肢慢慢倦怠无力,觉这室内暗香流动,琴音飘摇,说不出的朦胧恍惚。
她心呼不妙,急提体内残留的一缕真气,撑着站起身,欲往室外奔去,却眼前一阵眩晕,又跌坐回软榻之上。
那元礼轻笑着站起身来,缓缓行到蓝徽容身前,碧玉似的眼睛如魔如幻,闪动着诡异的光芒,牢牢锁住蓝徽容的视线,蓝徽容眼神渐转痴呆,愣愣地望着那元礼。
朦朦胧胧中,蓝徽容觉得自己仿似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泊之前,母亲温柔的笑容洒在碧蓝的湖面之上,随着水波轻漾起伏,静静地望着自己。
她心神一阵激动,缓缓伸出手来,唤道:“母亲,是您吗?是您回来看容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