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第4/146页


他没有回答她,身子颤抖得如同风中树叶――那种深埋在骨髓里的痛苦又开始蔓延了,他正在忍受世上最可怕的折磨,已经没有余力再集中思想回答她的呼声。

“阿黛尔,我……”他晃了一下,紧紧握住身侧的帷幄,然而身体还是一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向着榻下摔去。扯断的纱帐覆盖了他,他急促的喘息,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身体仿佛被某种魔咒控制了,不停的抽搐和痉挛,每次刚刚站起就又重重倒下。

“哥哥!”阿黛尔惊呆了,从床上霍然坐起,“你……你又发病了么?”

他还是没法说话,牙关紧咬,嘴角有白沫开始渗出。在席卷全身的痛苦抽搐中,他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睁大眼睛看着屋顶。目光失去了平日的清澈,显得疯狂而狰狞,苍白的脸在不停的抽搐,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哥哥!”阿黛尔顾不得自己还重病在身,穿着睡袍从床上赤脚跳下来,一把抱住了他。他的手痉挛地伸过来,颤抖着握住她纯金一样的长发,手指冰冷如雪。

“原谅我,原谅我!”她失声哭泣,向他认错,“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哥哥又发病了――从幼年开始,每当他被逼到死角,精神上承受的痛苦到达一个极限,这种可怕的病就会忽然发作,令他从身体到心灵都瞬间崩溃。然而随着长大,他的性格渐渐坚强,这种病也得到了控制,已经很久没有再犯过了。

西泽尔显然在极力和猝然袭来的病魔抗争,根本听不到妹妹在耳边的哭泣和哀告,然而身体还是崩溃般的不受控制。他眼里渐渐流露除了绝望和愤怒,忽然间推开了妹妹,发狂般地将手肘和膝盖撞向了银制雕花桌脚!

一下,又一下,血肉在尖利的金属上发出钝响。阿黛尔惊叫着扑过来,拼命压住他的手臂,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才阻止了这样疯狂的自残行为。

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剧烈的痛苦在一瞬间压倒了病痛,令西泽尔从癫痫的发作里暂时解脱,神智开始一点点回复。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阿黛尔因为恐惧而哭泣,语无伦次地哀求,“求你别这样……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求求你别这样!”

西泽尔在她怀里颤抖,紧咬着牙,眼里带着可怕的光――他恨自己。每一次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背叛他的意志,将他所有的能力夺去,让他变成了一个令自己痛恨的、毫无用处的残废――宛如回到了童年时。

他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眼神就像是一匹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狼,绝望而疯狂。

“不要动,哥哥,不要动!”阿黛尔按住他的手,将手巾卷成一卷,塞入他紧咬的牙关里,“我让羿马上去叫医生过来……你不要动。”

“不……不要叫羿进来。”他努力吐出了口里的手巾,剧烈地喘息,“癫痫是被神诅咒的病。不要让、让一个奴隶,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阿黛尔怔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哥哥还是那么骄傲,宁可死也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衰弱无力的一面。可偏偏这种病却是与生俱来,附骨之蛆般至死难以解脱――难道说……他们这一对兄妹,真的是被神诅咒过的么?

西泽尔在剧烈的发病后渐渐平静下来,胸膛不停起伏,脸色苍白如死。她不敢再动,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停用手巾为他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寂静中,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华丽宽敞的寝宫里。

水晶沙漏里的沙子在无声的流泻,时间缓慢得如同凝固。不知过了多久,西泽尔全身的痉挛慢慢停止,苍白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潮,阖起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哥哥。”阿黛尔轻声唤,试图让他的眼神凝聚起来,“哥哥?”

他应声睁开眼,虚弱的看着她,眼里的疯狂如同雾气一样的在消散。那一瞬,她在他散乱的眼神里看到了无数东西。

“阿黛尔……”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因为方才的一轮病痛而嘶哑。她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上,啜泣:“我在这儿。”

“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应该明白。”当他凝聚起神智时,第一句话就是如此,“我不是。”

她没有再辩驳,只是无声的点头,泪水一连串的落下来。

“你将来会知道,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我。”他轻声道,痛苦地看着她,叹息,“但是……现在让你这样难过,还是我不好啊……”西泽尔勉力抬起手,拨开她垂落到自己脸颊上的散乱长发,仿佛放弃般地喃喃:“算了。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就别去了……不要怕,我会替你拒绝父亲。”

“阿黛尔,要记住,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你更重要――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

阿黛尔怔怔看着哥哥苍白消瘦的脸颊,忽然仰起头来――月光从圣殿的穹顶洒落,皎洁如银,笼罩着这一对黑夜里的兄妹。天花板上绘满了著名画家的名作,那些穿越了百年时光的画面华美而繁复,描述着天国的景象。画中诸神在看着他们,眼里仿佛垂落悲哀的光。

她仰着头,脸浸在月光里,美得恍如虚幻。

“哥哥,回去吧,已经很晚了,”她静静地说,“纯公主应该等了你很久。”

“我也该休息了。明天要重新准备一件嫁衣――希望还来得及。”

三月的翡冷翠之夜,凄清而安静,只有夜莺轻啼。寂静的圣泉殿里所有的侍女和奴隶都已经休息了,垂落的金质灯盏里的火隐隐跳跃,映照得满壁的神像宛如躲在阴影里偷笑。

羿抱着剑,靠着雕满了玫瑰的描金门框闭目休息,裹着一块旧羊皮毯子。

六尺见方的毯子相对于他高大的身材来说捉襟见肘,他不得不蜷起身子,免得靴子从毯子另一头穿出来。就是在睡觉时,他也从不脱下战甲和头盔――那张脸藏在冰冷的头盔之下,被护颊和护额挡住了大半,只露出眉目和鼻梁,线条如刀刻般利落。长发从头盔里垂落下来,纯黑如墨。

――那是来自远东大陆另一端的发色。

额头的发际线里、还深深烙着一个青黛色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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