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第5/146页


――那是奴隶的印记。

和所有奴隶一样,他没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没有一张自己的床,只能睡在那一块旧毯子上,彻夜在门外守护着主人,丝毫不敢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激烈的争吵声终于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哭泣和长长的沉默。当外面钟声敲响三下的时候,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西泽尔皇子苍白着脸走出来,也没有看一眼倚在门外休息的他,径自离去,脚步微微踉跄。

羿悄然睁开了一只眼,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是为这一对兄妹之间的奇特感情叹息。

西泽尔的背影浸在清冷的月光里,显得如此孤独又如此脆弱――无法想象,这个病弱的少年在一年之前还曾率大军攻破过高黎国的帝都。在帕提亚平原的圣战结束之后,整个西域的格局都为之改变,翡冷翠的力量空前扩张,教皇的势力再也无人可以抗拒。而西泽尔也被教皇授予了瓦伦蒂诺公爵的称号,成了教廷的南十字军的契约长。

――看来,在生命里第一次长达两年的被迫分离中,这一对兄妹彼此身上有了如此深远的改变,再也不能像童年时代那样亲密无间,同心同意。

羿侧过头倾听着门内的声音,公主似乎在哭,细微而压抑。他叹了口气,将身子蜷起来――看来,公主已经屈服了,大概很快就要远赴东陆和亲了吧?

那一瞬,他黑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可怕的表情燃烧起来,面容微微抽搐。

东陆……东陆。难道在他的宿命里,居然还有重新踏上东陆土地的那一天么?

高大的奴隶倚着门框,怔怔地看着夜空里的冷月,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而遥远,甚至没有听到床头金铃被拉动的声音。直到公主几度出声呼唤,他才回过神来。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推门走入了她寝宫,在榻前五步开外单膝下跪――仿佛是被刚才那一场争辩闹得累了,她静静地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脸上残留着泪痕,看着应声入内的黑甲剑士,露出一个苍白疲惫的微笑。

“羿,”她轻轻说,“对不起。”

他站在床前,用愕然的眼光看着她,做了一个询问的手势。

“哥哥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吧?”她明白他的能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声,“他、他说你是奴隶。我要替西泽尔向你道歉……我从来没有当你是一个奴隶,羿。”

钢铁一样冷硬的脸动了一下,羿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回以一个手势。

“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阿黛尔舒了一口气,带着泪痕微笑起来,“羿,你真好。”

他无声地弯起唇角,用手指了指头顶绘满了诸神的天花板,又指了指身侧黑色的剑,将手按在心口,眼神庄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我不会说话的羿。”阿黛尔轻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羿回手按着喉咙上的伤口,歉意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模糊的音节,嘶哑如某种兽类――那道可怕的伤口横贯了整个颈部,虽然幸运地没有将他的头颅一刀斩下,却很显然已经损毁了他的声带。

他苦笑了一下,再度用手势询问公主有何吩咐。

阿黛尔叹了口气,将眼神投向门外:“羿,麻烦你跟着我哥哥好么?――他受了伤,又不肯让人送。刚刚出了高黎刺客的事情,那么晚一个人回去,我有点担心。”

羿点了点头,用手一按左胸的甲胄,领命转身而去。

然而想了想,他还是从门口返回,小心地拉过被褥盖住她,然后松了金钩,放下纱幔――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她显得那样娇小,躺下去的时候几乎被重重叠叠的丝绸被子淹没,纯金色的长发水藻一样铺开,如同天使收敛了羽翼、在一片洁白的雪原里沉睡。

他脱掉手掌上的护套,小心地伸出粗砺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羿,我没事,”那个天使躺在柔软的床上对他微笑,“去吧,这里还有其他人。”

她再次拉动床头的金铃,旋即有一队侍女应声而入。带头的苏娅嬷嬷点燃了薰香,将满盘瓜果和金杯放到了床头,开始继续彻夜的守护在生病的公主身边。

“去吧。”她对他微笑。

他迟疑了一下,无声地退出,消失在门外清冷的月光下。

走出房间,外面已经是深夜,星辰满天如钻石。冷月下的圣泉殿庄严森冷,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地面反射着月光,皎洁晶莹,令归去的少年仿佛行走在一片冷湛的水面上。

仿佛有些失神,西泽尔拖着受伤的腿缓慢地走过空旷的大厅,一路上想着别的什么,直到黑暗里忽然伸出一根纯金的权杖,拦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样深的夜里,空荡荡的大厅角落里居然还站着一个人,穿着华丽的长袍,头戴高高的冠冕,手持镶有红蓝绿三色宝石的黄金权杖,双眸在阴影里闪耀如鹰。

“教皇?”他一惊,勉强地走过去,跪倒在那一袭法袍下,亲吻对方的袍角。

“西泽尔,我的孩子,”那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某种令人颤栗的力量。一只手垂下来,抚摩他的头顶,“事情办妥了么?你是否已经成功地说服了阿黛尔?”

“是的。”他恭谨地低语,“她已经接受了您所赋予的命运。”

“呵,我就知道她无法拒绝你――就如你无法拒绝我一样。”教皇在黑暗里微笑,手停在儿子的肩上,“不愧是我的好孩子……拥有你们两个,胜过拥有世上所有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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