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第82/146页
七月,八月,九月。
这三个月里,外面天翻地覆,风起云涌,种种权谋争夺瞬息万变,无数人头滚滚落地,无数鲜血滔滔成河――然而对于阿黛尔来说,这一切却到不了她心头半分。
对于婚典那一场惊动天下的变故,她已经不记得多少。一切记忆都中止于在祈年殿上喝下那一杯毒酒的瞬间――倒地的刹那,她似乎遥遥听见了哥哥的声音,从翡冷翠清冷的空气里传来,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胸口的女神像,回应着他,却身不由己的被黑暗的潮水卷去。
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清楚。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离开了皇宫,重新回到了颐景园,身侧簇拥着诸多丫鬟侍女,萧女史正在榻边日夜照料着,看到她睁开眼的瞬间,抱着她潸然泪下。
没事了么?她在内心茫然的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似乎萦绕着一片白雾。
“曼姨……为什么点那么浓的檀香?”她有些惊诧,虚弱的开口问,抬起手在眼前挥了挥――却拂不开那一片笼罩在眼前的雾,“别、别点啊……我看不清东西了。”
“公主?”萧女史失惊,“臣妾没有点香啊!”
“是么?”她喃喃,不停的挥动着手,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可是,为什么房间里有那么浓的白雾?我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啊。”
“……”房间内所有侍女都为之震惊,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话来。
在清晨明亮的光线里,所有人都看见苏醒的翡冷翠公主虚弱的挥着手,驱赶着眼前看不见的雾气,湛蓝色的眼眸惊惶而无助。
“公主。”萧女史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大病方愈的少女,哽咽落泪。
大胤婚典上的惊变令天下震惊。喝完合欢酒后,帝后双双倒下。
熙宁帝中毒太深,以至于一直不能苏醒过来;而奇怪的是、虽然喝了同一杯酒,翡冷翠来的新皇后却中毒相对较轻,在一个月后便恢复了意识――只是毒素侵入颅脑,令眼睛受损,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从此后,阿黛尔的世界便永远笼罩在一片白雾里。
然而她依旧是满心欢喜的――因为每一夜,他都会从雾气中走来。
宫人们都看到了公子楚对帝后二人的关切。自从帝后中毒后,他日日衣不解带的坐在榻前。还不惜人力物力从东陆各国、甚至西域请来了最好的医生。然而在皇后病情好转时,或许是为了避嫌。他便再也不曾出入颐景园。
其实他并不曾真的离开。每一夜,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会从黑暗的雾气里悄然走来,来到她的榻前――无名指上,缠绕着那只细细的金色指环。
九死一生后能再度握那只手,对阿黛尔来说不啻于重生般的喜悦。
而黑夜里的他仿佛也发生了悄然的改变。不再筑起屏障刻意保持距离,反而比以前更加的温柔。他耐心的听她说话,凝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关注――这么多年来,除了哥哥,她还是第一次感到有另外一个人走入了她的生命,在守望着她,在用心的听她说话、看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她休戚相关。
那怎么能不令她欢喜。
在那两个月里,她和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多得仿佛把一生能说的话都压缩在几十个夜晚里说尽了。那些话。有的她甚至连和西泽尔都没有说起过――因为怕他难过。
但是她却愿意告诉他,而他也愿意耐心的听。
“你知道么?楚,我憎恨自己身体里流着的血――因为那是不洁的。”
“他们都说我的母亲:美茜琳赛,是一个东陆来的女巫――那个出身不明的女人勾引了我的父亲,从而生下了我和哥哥。所以,我们是由侍奉神的男人和嫁给魔鬼的女巫所生的、不能见光的私生子女。
“从一出生起,我们身上就有种种不祥的预兆:我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而哥哥天生就有癫痫。此外,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俗世,却经常能看到各种死去的鬼魂。年纪小的时候,我丝毫不懂掩饰。经常因为那些无所不在的鬼魂而惊呼出来――于是宫里的人都对我们侧目相视。称呼我们为‘魔鬼的孩子’。
“他们都说母亲是一个美丽非凡的异族女子,然而她的美貌却不是圣洁的。而是带着某种堕落的、黑暗的美,就像地狱里的魔鬼――她是一个东陆人,楚,有着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眼睛,身上布满了奇特的花纹――就像羿和那个凰羽夫人身上有的一样。
“我想,说不定她真的是一个女巫。其实我有某种幻觉,总是觉得自己曾经看到过她的脸,看到过她受刑的模样。但这分明是不可能的。
“再后来,在我八岁生日那一天,母亲忽然悄然回到了宫里。
“我欢喜得要疯了。母亲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那是她第一次像一个母亲一样给我们做饭,盛汤,殷勤的劝她的两个孩子多吃。我摸索着拿起汤匙,却忽然感觉到西泽尔在桌子底下拉紧了我的手。我没有明白过来,却听到他已经先喝下了汤――现在想起来,哥哥他一定是敏锐的感觉到了母亲这次归来的反常吧?所以,他先替我试了毒。
“结果,在母亲下厨去端出剩下的一道菜时,哥哥用语气颤抖的低声和我说,不要吃,母亲是要毒死我们!――我一时间吓得呆了,哥哥要我快逃。但我不肯扔下他,便扶着他夺门而出。我看不见东西,在漆黑一片里摸索着奔逃,哥哥的呼吸在耳畔渐渐微弱。
“很快,母亲发现了我们的逃离,竟然发狂般地握着刀,在后面急急追来。
“我逃到地下室,躲进一只柜子里。死死反锁,和哥哥在黑暗里抱成一团――而母亲就在外面用刀不停的劈着柜门,厉声诅咒,发出疯子一样的大笑。她的手从破洞里伸出来,尖利的指甲抓到了我的眼睛。
“啊……楚,楚!但愿你能明白我那时候的恐惧!”
大胤黑暗的深宫里,他默默伸出手抱紧了她。她在他的怀里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直到他亲吻她的额角,才渐渐平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