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12/94页


一时想不起今天是几号了,她看见南雁在不远的地方站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又跳
又叫,就挤过去问他。南雁眼睛望着天安门城楼,像是对桑园,又像是对自己说:
“今天是一九六六年,八月十八日。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将在天安门城楼上见!”
桑园惊讶地看着他。南雁微笑着说:“你不信吗,走着瞧吧!”桑园说:“原来你
是一个小小野心家。”南雁说:“不,我是一个大大野心家。野心有什么不好,毛
主席在十几岁的时候,也没梦到他会站在天安门上。”在万众欢呼声中,桑园看见
南雁脸上浮现着梦幻般的满足和微笑。她不知道应该更敬重他呢,还是更警惕他。
终于,如大海一样沸腾喧嚷的广场静息下来。红太阳回到中南海,红卫兵们疲
乏地、歪歪倒倒地踏上归途。来的时候不让用任何交通工具,连自行车也不准骑,
现在他们还得走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学校取出自行车。谁都没有力气说话,默默地
走着,巴不得早些到家。桑园耍赖地轻轻依附着秦柳的胳膊,秦柳干脆伸出有力的
臂膀架在她的腋窝下,桑园小声笑起来,觉得轻松多了,她俩都没注意方洪羡慕的
眼神,和紧抿着嘴唇的微笑。
不久,红卫兵为了把文化大革命的火种散布到各地去,开始了全国大串联。中
共中央指示铁道部免费运送革命小将,中国迅速动荡起来。
学校里各个战斗队都在整装出发,桑园他们却拿不定主意去哪儿。方洪主张留
在学校里继续切磋棋艺,秦柳立刻表示赞成,只有桑园极力怂恿出去走走。正好大
连海运学院那几个大学生又来找她们,希望她们到他们学院去传播火种,顺便还可
以欣赏美丽的黄海波涛。沉稳的高路江说。在大海面前你会发现自己是多么渺小;
风趣的苏刚说,你们从海边回来,就永远不必担心被人称作“井底之蛙”。俊逸的
唐佑敏补充说,他可以请在旅顺港任职的叔叔带她们去参观那个神秘的军港。桑园
她们都听傻了。大海,军港,对她们这些只在北海、颐和园等人工湖里玩过水的女
孩子来说,具有多么刺激性的吸引力啊。桑园一拍桌子说:“明天早上就上火车。”
秦柳马上赞同。只有方洪说他不想去大连,他准备和桑园的弟弟伟智,还有几个男
生去南方。任凭桑园和秦柳如何劝他,他只是紧抿嘴唇不松口。桑园奇怪他的固执,
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船长们”毫无热情。
第二天早上,桑园背上几样漱洗用具和换洗衣服,从妈妈手里接过二二十块钱
就出门了。妈妈一直在她身后嘱咐着,女孩子家,注意身体。妹妹杏园则哭闹着要
跟姐姐坐火车,桑园说这是出远门,不能带她。直到十年、二十年以后,杏园还念
念不忘地埋怨姐姐耽误了她参加历史性的大串联。
首都宏伟的十大建筑之一,北京火车站,人群熙攘,汽笛长啸。佩着红袖章,
穿着旧军装的红卫兵们个个意气风发,他们真诚地相信自己肩负着重大的历史使命,
他们喊出这样的豪言壮语:“中国和世界革命,舍我其谁!”林桑园在约定地方找
到秦柳,奇怪地看见夏莹也在旁边。夏莹很难为情地朝桑园笑笑,捅了捅秦柳,秦
柳不大情愿地对桑园解释说,夏莹听说她们要跟“船长们”去大连,一大早就等在
这里,希望她们能同意她跟着去。她怕桑园因为那天大会上的“揭发”还在生她的
气,就央求秦柳替她讲讲情。桑园爽朗地说:“好哇,一起去大连,多个伴儿更好。”
夏莹高兴得连忙要帮桑园背挎包。“船长们”也来了。他们领头挤进拥挤不堪的车
厢,居然还找到面对面的六个坐位。夏莹马上占住一个靠窗的位置,又招呼她的
“老乡”唐佑敏挨着她坐下。“窗口的坐位比较舒服,应该让女孩子坐。”高路江
和苏刚异口同声地说。于是秦柳又让貌似柔弱的桑园到窗口,她挨着她坐下,两位
“船长”也随意坐下了。
列车喘着粗气费力地开动了,在铿锵单调的节奏里,人们打评了话匣子,夏莹
和唐佑敏早就开始了吴侬软语的隅隐私语,别人并没有注意他们。桑园发现稳重的
高路江其实很健谈。他告诉她们,在他填报考大学志愿表时,身为公安部某局局长
的父亲,一定要他把政法学院填为第一志愿,可是他被《海底两万里》一书中的尼
摩船长迷住了,非要把海运学院放在第一。父子俩争执得好凶,最后还是在父亲那
个局当副处长的母亲出面调停,他才勉强在第一志愿栏里填上“政法学院”,紧跟
着填上“上海海运学院”、“大连海运学院”、“青岛海运学院”……在考场上,
他做了手脚,使成绩低于他实际水平很多。名列全国重点文科大学的政法学院当然
没录取他。而且因为手脚没做到恰到好处,上海海运学院也置他于不顾,还是大连
海运学院够面子,寄给他录取通知书。桑园问他,父亲对此结果没发生怀疑吗?高
路江说,当然是高度怀疑,别忘了他是个老公安干部。但是苦于很难发现证据,所
以只好朝“嫌疑犯”哼哼了几声就作罢。桑园笑得前仰后合,问苏刚是否也是违抗
父母之命考取海院的。苏刚故意苦着脸说,他的父母早就当了“地下工作者”,管
不着他了。桑园没有听懂,苏刚解释说,他父母早就死了。埋入地下,化作肥料滋
润庄稼,还不算“地下工作者”吗。桑园暗暗为他难过一阵,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
子,才释然了。她是一个天性快乐的文孩,家庭也很幸福温暖,但她却很容易为别
人的不幸而伤感。有一次她和妈妈在电影院看《白毛女》,当她看到穷苦农民杨白
劳被地主黄世仁逼死的情节,不管妈妈在旁边一再解释那是编造出来的,不是真的,
她还是哭得泪惊四座。还有一次,父母带她们姐弟去看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
电影还没开始,她就被悲怆的序曲弄得沸泪纵横,不得不被妈妈带离现场。父母暗
自担心这个“无愁”而“善感”的女儿,将来会上当。
夜幕渐渐笼罩住飞快奔驰向后的原野,困倦乏味的人们歪歪倒倒地进入了梦乡。
靠在秦柳肩上睡了好一会儿的桑园有些累,她想换个姿势,她打着长长的呵欠伸起
懒腰,睁开眼睛。她看见坐在对面的夏莹歪在唐佑敏身上睡得正甜,又惊见唐佑敏
正目光目炯地望着自己。她以为是自己的呵欠把他吵醒了,很抱歉地朝他笑笑。唐
佑敏回报一笑,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从来没被男人这样盯着看过,觉得浑身
不自在,索性闭上眼睛接着睡。尽管对方的轻微叹息使她好奇,但梦神把她的思维
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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