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64/94页


眼一点儿没变,浓密的睫毛还是那么好看。从前,人们都说桑园是几个孩子里长得
最像母亲的,只是眼睛略有不同,她拥有的是一双更妩媚精致的丹凤眼,而母亲遗
传的双眼皮,使这双丹凤眼显得大而有神。“知道你快回来了,前两天在集上买了
两只肥母鸡,已经炖好在锅里,来,先喝碗鸡汤。”母亲说着,伸手去揭门口炉子
上的锅。“等等,伟智来了一起吃吧。”桑园拉住母亲的手,母女俩坐在床上。
“在部队这几年过得怎样?”父亲坐在旧藤椅里,点上一支烟,问。真是个一
言难尽的问题,桑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又不愿回想已经过去的事,便说:“过得
挺好,只是偶尔想家。我们几个北京兵,常常趴在一张北京地图上,指指划划地相
互拜访彼此的家,说些好吃好喝的请客的事,经常是越说越馋,越馋越想家。”
“那你就在家住个半年一载的,反正复员了,又不急着找事。”母亲马上接口说。
“不行,复员通知上明文规定,一个月内必须去北京复员军人安置办公室报到。”
桑园说。“唉,原说走了两个,回来一个,也还上算,可惜留不久,也是空欢喜。”
母亲叹道。“我回北京安置下来,将来您们回京就有落脚之地了。”“口气不小!
你自己在哪里落脚还成问题呢。”母亲皱起眉头说。“我倒想到几个,咱们商量商
量。”父亲喷出一口烟,说。“哪儿?”母女俩同时间。“她三婶那里是一处。三
弟还在空军基地,每年只有一个月探亲回家,桑儿暂时住在那里不成问题。”“她
三婶那里说是一间半房,那一间只有九平方米,半间不过三、四平方米,两个上初
中的女儿,怎么住得开呢?”“嗯,他家住房条件虽然不好,但可以考虑,还有其
它呢?”“再就是韩部长家。他爱人是看着桑儿长大的,不是跟你说过要桑儿去做
干女儿的吗?”“甭提他家!谁不知道韩家那几位小混世魔王。”“从打上幼儿园
就追女孩子!我可不敢把桑儿往他家送。”“对,亏你提醒。让我再想想别的老战
友。杨镇、朱永胜。……唉,想我林某,背叛家庭,参加共产党,大学肄业,投奔
延安,革命革了几十年,到如今,女儿还要寄人篱下,我真惭愧啊!”父亲说着掐
灭烟蒂,狠狠摔在地上。“爸爸,咱们家算不错的了。多少人家的子女上山下乡受
罪去了呢。”桑园讲起秦柳他们在北大荒的遭遇,父亲听得直摇头叹息。
天黑下来,桑园要开灯,“七点钟才有电,九点就停。”母亲说。“为什么?”
“抓革命促生产呗,上头规定要把电力节约用在生产上。”“那咱们只好摸黑说黑
话啦。”
又聊了一阵,门外响起“通通”的脚步声。“嘭!”有人在门槛上绊了一脚。
桑园看见一个高壮的黑影走了进来,吓得尖叫一声,躲到母亲背后。“谁呀,一惊
一乍的。”一个粗重低沉的男音。接着,灯亮了。桑园看见来人正是大弟弟伟智。
“每晚都是由我带来光明,这晚饭可不是白蹭的吧?”伟智大大咧咧地说着,一眼
看见床上坐着的、正朝他笑眯眯的姐姐。
“哟,姐,是你呀,不知道你今天回家,要不就抓只鸡回来了。”“你自己养
的鸡吗?”桑园很奇怪。“干嘛自己养,老乡家有的是。瞧准哪只吃肥了,小哥们
儿几个扔几颗棒子粒过去,乘它低头啄食的机会,掐住脖子使劲一扭,把鸡头别进
鸡翅膀下面,塞进怀里,大摇大摆回宿舍,退毛喝鸡汤喽。”伟智说着,咧开满是
胡子碴儿的嘴,粗犷地笑起来。桑园觉得这个已经长成男子汉的弟弟仍然一脸稚气。
“啪!”父亲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偷鸡摸狗,还有脸宣扬!部队的名声都
坏在你们这些小混混手上了!”“坏在我们手上?也不过是耳挖勺炒芝麻,小鼓捣
罢了,那些睡老乡大姑娘的干部,才是……”见父亲瞪起铜铃般的眼睛,伟智忙转
向母亲:“妈,我饿了,开饭吧。”
吃完饭,伟智对桑园说了声“姐,你歇着,咱们明儿再聊”就匆匆走了。“女
朋友真是无比重要,连才到家的姐姐都顾不上说话了。”父亲不满意地叽咕。“有
女孩子看上你儿子还不错呢。”母亲瞪了父亲一眼说。“咱儿子长得周周正正,怎
么会没人看上。”
三人又聊了一阵,父亲便带桑园去预订下的招待所客房。招待所传达室的看门
老头冷模地扫了桑园一眼,递过一把钥匙来,“晚上十点以后不准外出,不准会客。”
老头儿刻板地说。桑园觉得他很像看守监狱的牢卒。“老人家曾经是个老八路。”
父亲领桑园进屋后,说,“打日本的时候负了重伤,被安置在这个劳改农场招待所
看门,心眼不坏,只是总拿其他人当劳改犯人看待。”“这里是劳改农场?”桑园
吃惊地问。“从前是,现在已经改成军内‘五・七’干部学校了。”“那有什么实
质性区别?”“桑儿,我对你们几个孩子倒没有别的担心,就是担心你们的思想太
幼稚。”父亲皱起眉头说,“尤其是你跟智儿,思想太过于活跃,对马列主义、毛
泽东思想都是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这很危险呀。告诉你,‘五・七’干校是根据
毛主席的五月七日指示,‘干部也要参加劳动,也要改造思想’而成立的,是所教
育干部的大学校,像我跟你母亲,都是地主家庭出身,头脑里一定有许多非无产阶
级思想,不改造怎么能跟党干一辈子?”他见女儿低头不语,又说:“千万不能拿
干校跟劳改农场相提并论。尤其不能对外人这样讲。记住了?”桑园叹了口气,点
点头。父亲便回去了。
桑园静静地躺在窄小的木床上,一时不能入睡。虽然已经回到父母身边,往昔
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已不复存在。那间牢房似的小屋,无论怎样也不能给她以“家”
的联想。父亲的言谈变得如此谨慎,母亲明显的早衰,大概都是跟在这监狱似的地
方有关。自己头一天到这里,不是也已经被看守过劳改农场的老八路看守起来了吗?
复员军人呢,可以算是“小八路”哇,倒让老八路看起来。想起那年李影被红卫兵
打死,又是“小革命”斗争“老八路”的结果。这年月怎么越来越乱,谁都恨不能
咬别人一口似的。
她感叹了一阵,才有些闲适睡意,忽听得窗上有细数的敲声,好像雨点敲击。
可是,床前分明洒满清朗的月光,怎么会下雨呢?正在疑惑,猛然看见一只手犹豫
着又在窗上敲几下。她吓得爬下床,缩到床下。“桑园,你在这里吗?”窗外有人

当前:第64/9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