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坝全集Zei8.net》第42/56页


  县公安局的和公社武装部的到杨静茹屋头来,查看了现场,向杨静茹询问了许多情况,做了记录,签了字按了手印。又让她叔叔婶婶也签了字,按了手印之后 ,带着那把匕首和杨静茹的裤子走了。
  王海华心头有点虚了。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个事,不过就是和她干了一回嘛,那有啥子啊?她占了那么大便宜,没叫她付钱就算对得起她了。人家跟老母猪牵窝还给几块钱呢!要说划不来,他才划不来,又费力又费事还啥子都得不到。她呢?啥子都得到了。他以为这事儿就是暴线了,革委会他幺姑爷出来说两句压一压也就没事了。可他没想到县公安局的都来了还整得那么正规的又签字又按手印的,这完完全全出乎于他的想象之外。
  这盘他真的码不定了。他妈叫他赶快出去躲躲等风声过了再回来,那事儿也就过去了。他也忽然想起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听徐司令说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黄沙坝里就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的影子了。
  过了好些天以后,他露面了。或许是因为觉得风声已经过去,事情已经了了,或者他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个什么事情,根本就用不着担心什么,不会再有什么事,他也便若无其事地在中队上走上走下。时而还洋洋自得地夸耀一番。
  “那不是牯奸,”他对一群半拉子男孩说,“那是生理需要。”他摸着一男孩的小鸡鸡说,“记到,你这东西生来就是干女人的,想了就去整。”
  “你坏人!”那男孩打开他的手,说道。
  “男人都是坏人,”他笑着说,“你爸干你妈,是坏人不?”
  半拉子男孩们跑开了。边跑边唱道:“老海子,大坏蛋,扯起鸡鸡乱毬干。公安局,抓坏蛋,吓得龟儿子躲进山!老海子,大坏蛋,扯起鸡鸡乱毬干。公安局,抓坏蛋,吓得龟儿子躲进山!哦!哦!哦!哦!……”
  “你□□的娃娃些!”他猛追几步,想抓住他们,却被他们一哄地散了。“看我咋收拾你们!”他丢下一句话,恨恨地,无可奈何地,没趣地走了。
  晚上,他照例地喝了半碗酒。在他老婆的肚皮上折腾得精疲力尽之后,满意而轻松地呼呼大睡了。
  这天上午,一个穿得稀里糊涂,戴一顶破草帽的炒泡泡的人,挑着一付担子,从办公所外面过了河。在不断的“炒泡泡喽!”的吆喝声中,走到段清莲家外面的大棲蒿树下。几个听到吆喝的女人带着孩子追了过来直叫等等。他停下来,放下挑子,把火炉和炒锅架好,在火炉里加了几块木炭,把几个人提来的玉麦酒米炒了,挑着担子吆喝着顺着大路经过公房,一路边炒边走。走到王学星房子后面的时候,听到有个声音在叫:“炒泡泡的,上来!”“炒泡泡的”扭头一看,几座大坟头后面的房檐底下,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瘦里巴几一看就不是个正形的男人。
  “好呢。”他一边答应一边挑起担子点头哈腰三步并作两步就跨到他面前去了。“你炒玉麦还是炒酒米?”
  “都炒。”
  他随着他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他们大门外的一个晒谷坪上,把火炉和炒锅架起来,在火炉中丢进一把木炭,手握风箱拉杆,推拉了几下,里面便串出红红的火苗来。他把端来的玉米倒进炒锅,盖上盖子,反扣,然后放在火炉上转动起来,左三转,右三转,再左三转,再右三转,直转到炒锅发红眼睛起勾口水直流的时候,便拿一麻布口袋套在炒锅的口口上,扒开锅盖的反扣,“呯”的一声巨响之后,一股巨大的热浪带着炒玉麦炒酒米的香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冲进人们的鼻子里去,接下来就是泡泡的主人猛吃,还等着的人眼睛落在锅上,还没轮到的人只有流口水的分。当然,一般来说,先炒的也会拿一部分出来叫大家尝尝,炒玉米的给炒酒米的尝尝,炒酒米的给炒玉米的尝尝,互通有无。
  “炒泡泡的”今天生意好,他占了天时地利。他的吆喝,他的轰爆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炒泡泡的香味,勾引得上下十几家的女人和小孩提着多多少少各种各样的“米”争相跑来排着班的等。这一炒,就炒得这位师傅手发软脚发胀脑壳发昏眼睛发花等到炒完最后一锅时候,太阳都偏西了,他也就挑着担子往回走了。
  夜半时分,有人敲王海华家的大门。“嘭嘭嘭,嘭嘭嘭,开门开门!”
  王海华从梦中惊醒,一屁股坐起来,浑身一下子紧了,脑袋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愣愣地,不知所措。敲门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哪个?哪个?半夜三更叫啥子叫!”他老娘大声粗气愤愤地问道。
  “公安局的,快开门!”
  “……干啥子?”
  “我们找一下王海华。”
  “没在屋头!”她转身跑进老海子的房间门口,压着嗓子喊道:“幺儿快跑,公安局抓你来了!”
  王海华这才翻下床来,抓了一件衣服就朝外面冲。他老娘一把抓住他,“门被堵住了,你从窗子上跑!”王海华几步冲到后窗前,推开窗子,一个纵步跳了出去。他老婆邹云英没有起床也没有睁眼,似乎她还在梦乡,压根儿就不知道眼前的事。
  他刚跳出窗来,脚底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便一个狗□□扑倒在地上,接着便有两双手按着了他的肩膀扭着了他的双手。
  “别动!”几只电筒同时照着了他。“铐起来!”“咔嚓”一声,一副冷冰冰的手铐,把他扎扎实实地锁住了。
  “起来!”随着一声喝叫,两只大手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着着实实地向地上一矗,他脚一软,又倒下去了。
  “哎呀。我的天啊,你们遭天杀的呀,我幺儿是冤枉的呀!我的天啦,……”他老娘又哭又闹喊冤叫屈地冲了出来。
  他的小女儿惊爪爪的哭起来。
  他的老婆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前,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大呼冤枉,只是表情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根本与她无关。
  他的两个小妹妹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抓起一根细小的干树枝,抽打起抓她们哥哥的人来,一边打一边骂道,“打死你□□的!打死你□□的!”
  四五个人押着王海华从他家后面走出来,两个人在前,两个人在后,把王海华带走了。
  走到大青棡树下的杠杠桥中间,王海华趁他们不注意,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一直抓着他的那个人拉了一把没拉住,人也被拖到了河里。那人却不会水,掉进河里只会扑腾,另外几个公安人员不得不先把他救上河滩。
  王海华一个猛子扎出去好几丈远。他悄悄地从茅草下面探出头来,吸了一口气,看到他们正在桥下救人,他咬下一根茅草含在嘴里,又钻进水里向下游飞快地游去。他再次探出头来的时候,离晃动的电筒光亮已有半里路了。他爬上河坎,钻进河边半岩上的一处荒草丛里躲了起来。他看着河边上寻找他的电筒亮光在不断地恍动,心里有一种快感悄悄地浮上来。
  王海华躲在草丛里,想把他的手从手铐里退出来。他做了很多次的尝试,把两只手都弄出血珠,却无论如何也退不出来。他看着那几只晃动的电筒离他越来越近,说话的声音近来越近,他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有没得?”“看看草里面。”“那儿有个岩腔,看看有没得。”“妈的,一会儿就跑得到哪去呢?”“快去叫基干民兵包围封锁这一带!”“今天抓不到,以后就老火了!”这些声音不断地传到他的耳朵里来。他只能屏着呼吸,猫下身子,圈缩成一堆。他看到河边上又增加了几只电筒,还有几只火把也加入了寻找他的行例,他更加紧张,背心上掠过阵阵冰凉。
  电筒和火把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拨动茅草的声音。他的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越来越凉。要命的是,他的鼻子痒痒的,一个大大的喷嚏直往外冲!他使劲压住,可是越压越压不住,一个“啊提!”就惊天动地般暴发出来。
  “在这儿,在这儿!找到了,找到了!”他听出来这是两个小知青的声音。所有的电筒火把都朝他围了过来,他自知逃不掉了,再反抗也是枉然,就自认倒霉,束手就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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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杜文龙带头烧草灰

?  杜文龙拿了一把弯刀,一把镰刀放进背篼里,把背篼甩在背上,拿了两个锅圈粑,抓起一个捞草耙就出去了。
  出门第一眼,他就看见公房里那一大堆草木灰,那是全中队的男男女女几天的功劳。他心中喜悦,眼睛里似乎看到了秋后那大堆大堆的金灿灿的玉米、稻谷、黄豆和红苕。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出门就扯起喉咙喊出工。那种喊了半天没人应,太阳当顶才出工的现象不复存在了。他现在只需要做好两件事:一件是召集他的中队委和三个小组长开好会,研究好做啥子,咋个做,定下好坏多少的记分标准;第二件就是上级有重要安排时开个中队会。他感觉轻松了许多。
  但是他的担心却始终没有放下,总觉得不踏实。
  他饿怕了。当他看到他的孩子们连粗粮都无法吃饱,一个个长得就象瘦猴一样的时候;当他看到孩子们因为没有棉衣棉裤棉鞋穿而冻得浑身乌青直打哆嗦的时候;当他抚摸着孩子们手上脚上那些红肿得象发粑的冻疮的时候,他的心里就象被猫抓狗咬一样痛。他为自己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好而痛心。他多么想多干活路,多挣工分,多挣钱,多分粮食,让孩子们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笑容多一点啊!
  他其实是能象别人那样,有很多办法让孩子们吃得饱些,穿得暖和些的,但是他是队长,别人能够做的事,他不能做。别的社员悄悄地开荒种自留地,他没有去做;别的社员在田边地角挖几锄头种几窝菜,他没有去做;别的社员在收割后的田地里捡那些掉在地上的粮食带回去吃,他却捡起来交到公房里去……
  今年,从翻冬地开始,中队分成了三个小组,每组十户人,撬冬地按平方丈记工分;其他事情也按量记酬。所以,今年冬天的活路进展比往年快得多。还有大半个月才过年,大家把草木灰都烧了好大一堆了。昨天刘显文说,他带着人跑遍了霖雨公社的几个大队,猴溪子、蔡家埂、李山、大叶坝、小叶坝、方家沟……,买的竹麻比往年多了很多。
  他一路走一路想,不禁心中充满喜悦。想当初他还真的担心呢,前两年那破四旧割资本主义尾巴斗争走资派的阵势一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分组劳动,多少有点比赛竞争的意思。不按天天按劳动量记分,虽然说符合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原则,但还是害怕被人戴上“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多种经营,前几年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了,会不会被人说成资本主义复辟?一想到这些,他总是心惊胆颤的。可一看到他青瘦的儿女们,想到他们饥寒交迫的样子,听着社员们的埋怨甚至漫骂,看着中队委们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他也顾不上那些了。还好,自从王海华被逮捕坐了牢之后,中队上没有人再吵吵□□,吵吵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了。这使他总是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在一次中队会上,郭银河以大队领导的身份说过,分组劳动是三自一包的复辟,可被社员们问他:“你吃饭不?你的婆娘吃饭不?你的娃娃些要吃饭不?你们都不想吃饱饭吗?”他被问得张口结舌。他不想粮食多点,吃得饱点吗?想,谁不想呢?他也就没有再管,没有再说了,并且还按中队的要求老老实实地干起活来。可能他也知道,过去那些软工分,再也挣不到了,也没有人会给他评软工分了。
  回想起分组的事情,他的心中充满喜悦,也有些内疚。事实证明,中队委中大多数人的意见是正确的,群众的要求是正确的,也证明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想,今后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是得多听听大家的意见。三个臭屁匠,顶个诸葛亮嘛。
  不知不觉,他已走过枇杷湾,爬上红椿树坡坡,在马桑树坡坡下面左拐,跨过清水哗哗的小溪,从柴桑树湾湾头爬上了老林冈。
  这老林冈是从蔡家埂伸出来的一条山埂,有两里多路长。它的左边是红椿湾,右边是花蛇沟。红椿湾上段缓浅,下段深陡;老林冈越朝前越是高峻陡峭;花蛇沟高山深峡,树木遮天,荫荫无比——前几年幸存的树苗又长大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马桑坡上一块块开垦出来的荒地,黄黄的,沙沙的,就如一块块炕好的香喷喷的玉麦粑。“这么多的地,得要多少肥料才种得好哦”,他想,得抓紧多烧些灰多积些肥才行。
  他很满意。他带领下的这个中队委,四五个人,个个都是有脑筋的。只要郭银河不捣故,王海华不挑事,让全中队的人吃饱,让全中队人的生活好起来,是一点问题都没得的。
  他翻上老林冈的山嘴,看到柏秧坪那几亩地,静静地躺在那里,好象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他找到一片枯草茂密落叶满地的小山包,放下背篼,甩开镰刀,蹭蹭蹭蹭割起来,约摸一袋烟功夫,他的第一堆枯草树叶就被点燃了。
  当他点燃第三堆火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他从背篼里头拿出玉麦粑,来到第二堆火跟前,拨开红红的灰堆,把两个玉麦粑放了进去,一股股的香味便飘荡在树林间。他把玉麦粑翻来复去烘烤,原来没有锅粑的地方烤出了锅粑,有锅粑的地方烤得更黄,咬在嘴里那个脆,那个香,那个甜,真是安逸得不摆了。他三下两下吃完了,不算很饱,但也将就了。
  他觉得口干了,想找点水喝。他知道沿着山冈上去不远有一处泉水。从那石谷子里流出来的水,清凉甘冽,终年不断。干活时渴了,社员们都会到那里去喝水解渴。
  他沿老林冈向上走,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冈上的树林枯草落叶,估算着能烧多少灰。要是能烧一背的话,明天他还到这里来。就在他快要走到泉水边的时候,下面不远的树丛里传来隐约的嘻笑声,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寻声望去。
  他一听就知道是谁。“唉,不象话!”他心里想。他们这样是犯法的,可是也没有人去管他。从心里说,没有人愿意管,哪个宝器吃饱了胀得痛去管这些事?
  他没有再听下去,径直下到小沟里,喝足了又清又甜的山泉水,反回他烧灰的地方去了。
  杜文龙把割倒的杂草和地上的枯叶捞拢一堆,划了一根火柴,草堆便噼噼叭叭地燃烧起来,火苗噌噌地往上串,青烟腾腾地向上冲,然后弥漫在树林外边。这已是他今天烧的最后一堆草灰了。
  他站起来,用手臂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种轻松感,萦绕在他的身边。
  歇了一会儿,他捡起一根树上掉下来的干树枝,走到他烧的第一堆草灰前,轻轻地拨了拨。里面已经没有火了,灰还有些热。第二堆已经燃尽,些些的红灰,已经没有轻烟冒出。他拿起干树枝轻轻地拨开,红红的火头慢慢变黑,变灰,渐渐冷却下来。第三堆还在冒烟,他轻轻一拨,火苗又窜起来,发出噼叭的响声,暴出许多的飞溅的火星来。最后一堆还在燃烧。
  他趁灰火还没有燃尽,灰还没的冷却的当儿,爬到旁边的高处四下瞭望。老林冈两侧的山岩,高而且陡,就是山羊也很难行走自如。俯首脚下,大大小小的树木,还有许多的各样的草,一片郁郁葱葱,生机无限。透过树林的罅隙,他看见枇杷湾、马桑坡、红椿湾、花蛇沟、玉屏山上,远近有无数缕青白的烟雾从墨青的树林里升腾着,那是他的社员们在烧灰积肥。青白的烟雾,弥漫在黄沙坝里,轻纱一般漂浮在玉屏山和红岩寨的腰间。透过轻雾,玉屏山下的竹木房舍,弯弯的蒲江河以及河湾里怀抱着的良田历历在目。田里青翠如碧的油菜和麦苗正在嗽嗽地生长。
  啊!看着这一切,他的胸中充满了豪情,大有登高望远,指点江山,以小天下之感。
  太阳隐到了云里,山上渐渐暗下来。
  他把第一堆草灰掏起来,倒进背篼底下,然后第二堆第三堆,依次倒在上面。最后在背篼口上加个围子,把最后一堆还有些火星的草灰倒在最上面。他轻松地背起一大背草木灰,下了红椿湾,顺着花蛇沟,向公房走去。
  他到公房的时候,已经有好多人在那里等着交灰了。
  保管李世民正忙得不可开交。人们平了满了,高了低了,多了少了,粗了细了,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好不热闹。旁边又堆了好大的一堆草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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