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坝全集Zei8.net》第7/56页
“好好,不怪你不怪你,怪我自己。”
说完,他沿着昏昏亮的小路,飞快地朝住处走去。回到住处,他的背心上好象还背着一团冰。
第二天早晨,他路过这里时,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瞧了瞧。坎下竹林旁边恍若有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一个身穿英单兰衣服的女人挎着一个背篼正站在竹林下望着他。他冲她笑笑,算是打招呼。她冲他一笑,算是回敬他。
从此,每当他路过这里,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把眼睛投向那边。
一天傍晚,他收了工回去,刚走到小坪的路边,就被叫住了。
“张师傅你等一下,请你帮个忙。”她说。
“干啥?”他一看,正是那个站在竹笼下向他笑的女人,听人说,她叫段清莲,是个寡妇,一个人带着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生活。
“干啥?你没看到人家在这割猪草?请你帮人家端哈背篼都不干啊?”
“哦,好嘛,这点事情,咋会不干。”他帮她把绊得很高的猪草背篼端起来背在背上,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
“咋,其他事情就不干?”她嘻嘻地笑着问道。
“其他事情,其他有啥事情?”
“你老婆肯定很年轻又漂亮哈。”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你咋晓得?”他问她。
“你都长得这样好看,她会不漂亮?”她说。
“哈哈,不瞒你说,我还没得老婆哦。”他笑笑说。
“你没得老婆?没得几十个还差不多。你好多岁了?”她回头看看他,问道。
“三十五。”他说。
“哪?”
“老婆死了。”
“哦……”
分路了,他们各自向各自的家走去。
张君儒对这样的路遇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本身也就是随便说说,可段清莲就不一样了。那天晚上,段清莲几乎失眠,她想了很多很多。
段清莲十七岁嫁给杜忠义,十八岁生了儿子,二十岁生了女儿。生活虽然都不好,但一家人着实的过了几年快快乐乐的日子。那几年中,她看着自己的男人出工挣分,儿子一天天长大,女儿越长越乖,心中充满了甜甜的滋味。她脸上总是挂着笑,总是有使不完的劲。晚上睡着了,常常都会把笑带进梦乡。
可是好景不长。几年前她男人得急病死了,丢下她们孤儿寡母。她好凄凉啊!一个女人带着一对只有几岁的儿女,挣工分吃饭,日子过得紧巴得不能再紧巴了。竟管叔爷长辈多有关照,但日子总得自己过啊。白天,她拼命地干活,上工前割一背猪草,下工回来担粪湮菜,忙里忙外倒还好过。一到夜里,摸摸枕边那块冰冷的地方,看看幼小的儿女,阵阵酸楚涌上心间,常常以泪洗面,沾湿枕头。特别是低标准那些年,吃不饱,活路重。饿得全身没得力气,只要不毒人的东西,不管是草根还是树皮,凡是能吃的都吃遍了。啥子淀粉粑,红苕肉,枇杷皮,吃得人全身浮肿,站立不稳。瘦骨粼峋,淹淹一息,还得坚持出工劳动。那个艰难啊,就算到了阴朝地府也忘不了啊。
现在好多了,只要勤快,茄瓜小菜芋头红苕豆豆颗颗还能吃得饱。身体也得到了恢复,面色现出了一丝红润,皮肤也细嫩了,全身又充满了活力。她还不到30岁,身体很好。心中时时涌起无名的暗流,身体总会无端地鼓胀。每当这时,她便有一种特别强烈的莫名的向往和期待。看到男人时那眼睛总爱瞟向人家□□。晚上睡着了常常做那样的梦。这让她很难为情。
“我是坏女人吗?”她问自己。每当这个时候,她竭力地压制自己,骂自己是坏女人,不要脸,骚婆娘。可是,越是压制,越是骂自己骚婆娘,那种感觉反倒越强烈,有时甚至因为不能自持而失态。这使她很苦恼。她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来躲避,不让自己的眼睛去看男人,不让自己想那些事。
张君儒的老婆死了。她听到这句话,心里面格噔了一下。他的老婆真的死了吗?她不知道。按他这个条件,应该不愁娶不到女人吧?为什么没有再娶呢?她也不知道。
她需要一个男人,这一点认识她是很坚定的。但是,张君儒是不是她需要的人呢?她不知道。如果张君儒真的没有老婆,那倒真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他有老婆呢?哎呀,她脑壳头一片混乱,真不知道该咋办了。在一片烦恼的,混乱无章的胡思乱想中,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在叠铺盖的时候,她发现席子上有一片湿润,她的脸一下子发起烧来。她昨天晚上又做了那样的梦,竟然和他……
她很想,宁可相信他没得老婆;她又怕,万一他是骗她的呢?她在进退两难的烦噪不安中渡过了好多天。
终于,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她下定决心,去凉水井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英丹兰,穿上自己做的白底线边黑灯草绒方口布鞋,拿起一只还没有纳完的鞋底,边纳边朝凉水井的纸厂走去。
玉屏山在郑碥碥中间向后折了一个小拐,留下一截小枝叉,形成一条小山沟,把郑碥碥分成了上下两截。山沟里有一股泉水,一年四季奔涌着,清澈透底。人们在泉眼处挖了一个凼,搬些条石砌起来,就成为一口井。泉水甘甜清冽,冬天温暖,夏天凉爽。上碥碥下碥碥的人家,都在井里面挑水吃。
这凉水井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井里完全看不到泥土和沙石,只有水草和青苔。清凉的泉水,从石墩缝隙里,哗哗地欢跳着,奔出水井,奔向田野里去。
在水井下面不远处有一座房子,那就是纸厂。厂房里有一副平碾,一个大水缸,一个榨纸墩的木榨。厂房旁边有一个形似瓦窑的大黄锅。李代聪正在向大黄锅下面添柴,锅上冒着热气,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王国成正架着一条老牛,拉着大石磙子转圈圈。煮熟的麻料在这大石磙子的碾轧之下,慢慢就变成了细细的绒绒的黄黄的纸浆。
张君儒大师傅正在舀纸。他两手端着铺好簾子的架子,举起来,面向内,背向外,斜斜地□□纸缸里,慢慢地把内边抬起来,把外边放下去,浆水便由里向外飘去。当把架子提出水面时,两手配合着这么一甩,将水抛洒到水缸里,簾子上便铺满了一层细腻而均匀的纸浆。张师傅右手捏着簾子的内边,轻轻一提,左手顺势捏着簾子的外边沿,同时左跨一步,将簾子反扣在纸墩上,轻轻一压,再把簾子揭起来。左脚收回,再重复前面的动作。
段清莲装着无意之间走到这儿来的样子,站在厂房外面,若无其事地纳着她的鞋底。当她看到张君儒时,心里猛然呯呯乱跳起来。他的一举一动,是那样的优美,就象在跳舞一样。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手臂上那一股一股的肌肉,他的后背,他的腰,他的柱子一样的腿,在她的眼里都是那样的强壮,那样的有力,那样的令人颤抖和勾人魂魄。一看到他,她便想起了晚间的梦,内心就有一股热流,不住地往上涌。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背心上流出汗来,手脚僵硬,不听使唤了。
“大媳妇,你不在屋头抱娃娃,跑这来干啥子?”王国成笑着说。
“你娃娃说啥?狗屎大点捡老子欺头,看我打不死你!”
“你打呀,打呀。打是心痛骂是爱。”
“老子懒得理你!”说完她站在张君儒的纸缸前面,边纳鞋底边看他舀纸。那麻索子被一把把从鞋底上拉过发出的唰唰声格外响亮。
张君儒起初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前几次看到她,和她说话,他心里虽有向往,但并没有敢往什么地方想,不过就是平常的接触,连正眼都没敢看过她。但当他偷偷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站在对面离他只有几尺之遥的段清莲时,心里不由自主地格噔了一下。他忍不住拿眼睛盯了她几眼,随即便头脑轰轰,乱了阵脚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啊!满头青丝,在脑后盘着一个发髻,乌黑发亮。几丝刘海,飘洒在额头。两绺鬓丝,搭拉在腮边。粉白的脸脥,细而黢黑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粉红而细薄的嘴唇,哪一样看起来都十分诱人。那白晰而细腻的颈项,竟如凝脂,令人神往;那高耸而结实的胸脯,随着她手的舞动,一颤一颤地抖动着,使人陶醉。看着她那细细的腰身,匀称的胯与大腿,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她的□□。刹时,他的脑壳嗡嗡作响,整个身体云里雾里,飘飘然起来。
“张师傅,你咋整起的哦,咹?张师傅?”李代聪喊道。
“嗯?”张君儒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他舀的纸粗细不匀,还沾满了纸筋和疙瘩。他的脸一下子红起来,连耳朵根也都红了。
这些细小的变化,也被段清莲看在了眼里,她暗自高兴起来。她知道他喜欢上她了。她想,要是能让他做自己的男人,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来一趟人世间了。
“张师傅,你好久收工啊?”段清莲问。
“哟,仙女,看上张师傅啦?哈哈哈哈……”王国林手里提着一副鱼网,刚跨进纸厂,就大声开起了玩笑。
“你龟儿子死鬼,老子打死你!看你乱说!”段清莲举起鞋底追打着王国林。
“今天可能要迟点。等把这缸舀完才收工。”张君儒自己都感到吃惊,他咋会这样回答呢?但他心里知道,他确实想暗示她点什么。“呵呵,王会计来了?”
王国林刚当上中队会计,时不时地到处看看,别人也都认为是正常的。他很喜欢逮鱼,也很会逮。在中队上,他有鱼老鸹的美名呢。
“张师傅,你要小心点哦!”王国成鬼谲地笑道。李代聪也嗤嗤笑起来。
“你两个鬼头子,笑啥子?”张君儒骂道。
“你要走桃花运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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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张丽英送王国君
? 天刚刚昏昏亮,王国君就挎着他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出了门。他今天要去县医院看病。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王国君时常夜间出汗,经常发烧,睡不着觉,心跳得厉害;浑身无力,脑壳昏沉沉的。每天吃得也不少,但却越来越消瘦。他在公社医院找他本家侄儿王学武评了几次脉,开了几付药吃了,也没有见什么效果。尤其是陈冬秀那么一闹腾之后,他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更加严重起来。
想起那件事,他心里就痛得慌。陈冬秀那一刀子,实实在在戳在他的心尖尖上了。那个痛,那个悲伤,恐怕这一辈子也难以磨灭。
那天,上午检查完七大队的会计帐,下午该检查五大队的。有人说,下午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明天再来检查。这些天天天跑,一天跑两三个大队,的确有点累了。他想了想说,好吧,那大家就休息半天,明天再检查。大家也就各自回家去了。
张丽英说,她有些拿不稳是不是没有问题,叫他去看看。他便同张丽英一道去了办公所。他细细地看了张丽英的帐本,对她帐面上的几个小问题提了一些改正意见。张丽英也提了几个问题,他详细跟她解答了。
张丽英从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说是这次去探亲,给他带的礼物。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很高级的刮胡刀。
突然,办公室的门“呯”的一声关上了。紧接着门外传来几声大喊:“你们快来看哦,张丽英偷男人哦!快来看哦,张丽英偷我男人哦!”一瞬间,办公所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齐的围拢过来。陈冬秀又哭又闹,又抓又打,闹腾了好一阵子。开始人们还劝的劝拉的拉,叫他们不要闹,各自回家好好说,闹凶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可越是这样,陈冬秀就闹得越凶,越是不依不饶。后来大家都觉得没趣,女人带着孩子回家去了,男人也跟着离开。
第二天,陈冬秀带着娃娃回娘家去了。
第二天,公安局的人把王国君带走了。
第二天,“王国君偷婆娘,被他老婆捉住”成了轰动全公社的令人震惊的特大新闻,成了全公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上下下茶余饭后街谈巷议的话题。三五天之内口口相传,整件事情的过程和细节也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逼真传神了。
可是,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周以后,王国君回来了。
当初认定王国君这盘非坐牢不可的人们傻眼了:放了啊?咋的,不是啊?当初不相信王国君会偷婆娘的人释然了:你看嘛,我说不会你们还不信,结果如何?冤枉不是?当初巴不得就把他关起来判刑杀头的人失望了:哎,咋会这样!郭银河就怎么也想不明白。
公社跟王国君说,让他回去好好管管他老婆,别再没事找事。公安局说了,查无实据,让他放下包袱好好工作。话说得这么轻巧,但这件事情可以说让他在全公社面前面子丢完,威信扫地,无脸见人,他哪能放得下啊?从此,他就整天郁郁寡欢,精神萎糜,病情越来越重,精神越来越差。他不得不向公社领导请了假,回家休息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