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1/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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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梦 作者:凡尘
  人生最痛苦的爱情,莫过于当他决定放弃时,心中却仍然爱着她。    
序  
  传说天界有一本极喜极悲之书,名为《爱与恨》,作者姓名不详,只知其生于南宋,号“孤心”,本身数十年沉沦在痛苦舛恶之中,不堪命运摧折,投滠水而死。天帝感其冤曲,释其魂魄,封为掌情之神。孤心言:“此生唯仰慕八人,即八勇士:天──雪儿,地──罗彩灵,云──云飞,风──石剑,龙──李祥,虎──雷斌,鸟──姚一宁,蛇──许世林。其性情超逸如浮云,均有传奇人生,非囫囵世人可比拟。只因世人邪气太重,愿披裁一书,将此八人传作楔梁,以警世人邪心。”天帝允,孤心就于长安真德之天太白山上,历经百年,洒泪谱就此书。书成之日,海水突然变作血红色,渔民以为天将大祸,纷纷献童男童女祭海,次日复原。孤心将此书献于天帝,读后不胜嗟叹,道:“是人孰能无爱恨?绕人之性情,莫过此二字也。”众仙争相传阅,读到动情处,或手舞足蹈、或黯然神伤,终究积年不乐。只源此书与当时风化格格不入,封存在太白山下,以至沉沦千百年不见天日,深以为憾。
  笔者从不喜读书,更不识文章之妙法。两年前,忽从梦中得遇孤心,说以挖掘人间快乐与痛苦为由谱就一书,正是《爱与恨》。因天书临凡,必须更名换姓,以防仙灵泄露,辍改为《鸳鸯梦》。对笔者秘授之,每夜约授千百余字,梦醒后依稀记得,忙以笔记之。争奈笔者资智拙钝,无法详实记下,此本虽与原文有所差异,终八九不离十,尚可观摩。自遇孤心后,每觉醒来,均感眼中湿润,心机无端矛盾重重,挥之不去;倒觉得自己人生一场,似梦非梦,似幻非幻,终日心神不宁。如此两年正,共授五十回,孤心道:“残本可传矣。”央笔者将此书散布人间,经笔者整理编纂,今日方能抛头露面,天下幸胜。编纂之时偶尔心血来潮,热念难抑,加入一些粗薄见地,有损本书原貌,乞涵。
  论起本书风格,就笔者所感,因要广普人间,属市井小说之列,既似市面上的武侠小说、又似言情小说。说它是武侠小说,却大肆描写生活细节;说它是言情小说,却满是英雄豪杰。漫漶难辩,读者自识。
  韫灵之书,祸祥参半,世间惟三种人不可读也。一、意志低潦者,二、大喜大悲者,三、心脏染疾者。有此三恙者勿以好奇窃读,读之将自濡其祸,悔之晚矣,慎记!
  说也怪异,自打编纂此书,察觉自己的文采也颇有长进,读他文皆有获益。《水中月》乃本书原序,以防两序冲突,特将其延后,不敢谬为己有。
  此两部五十回非本书全貌,到底有多少回目,只能待孤心梦授终迄方可得知。本书自有一诗作结,笔者读之有感,再为此书拉一旗,云:“仰天自笑凡尘短,一番苦泪付与谁。能觉此书好看者,都是同病相怜人。”  
第一回 首说功名是非因 我自逍遥乐归隐  
  水中月: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乃顺承天。
  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
  数元漫历,天气骤降,地气普升。
  天地媾合,产精蕴灵,谓之于人。
  人活天地间,终不能破鸿蒙而涅槃。
  巨蛋乾坤,内布亿脉,脉脉尽锁。
  情之为困,景之所扰。
  人有喜怒哀乐,时有春夏秋冬。
  莫恋春色欣短,勿恨冬极至长;勿以时节卖魂,莫以色迷乱性。
  酒乃焚身烧料,色即腐骨鸩毒;财为招祸根苗,气是愚智匹勇。
  纵观天下万物,皆备于我,任翱任游。
  天下心,外无物,成事在于人。
  日月盈亏,星辰失度,做人岂能常安若泰。
  人生如梦,美噩无常;好梦似月,残多圆少。
  人情冷暖,淋纷漓现;人性虚伪,容己殃人。
  贵时受恭结,贱时遭唾弃;相识而遇擦肩过,垂目只当陌路人。
  庄周梦蝶,梦生何主?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生存之为何?殂灭之为何?
  活,难盼青龙;死,必逢崔珏。
  诸事诸物,道不尽人生苦短。
  生命,是喜是忧?
  自盘古开天辟地,宇宙混沌一片,生得纷乱人间,亿前亿后,混沌无常。一条顽龙伸卷天际,忘忽所以地喷恶气、吐黑雾,遮住了日月星辰,隐藏了自己;无独有偶,烈风把黑云刮向四面八方,横冲直撞,擦者死寂。象征至高无上权威真理的太阳也麻醉得毫无光华可言,怠惰地朝晻云吐出几口微见抵抗的寒碜光。失望的苍天阴沉着脸,满腔怒气轰出鼻息,虺雷震破宇际;满腑怒火喷出长剑,霹雳割开宙皮。龙对此不屑畏惧,血盆巉口吸入鼻息,鲜红利爪抓住霹雳,伸颈发出得意的啸鸣,带钩铁尾纚划于地,水卷土坼,鸡飞兔走,天地失法章,无法夭閼,任其恶举靡盬。地上草烂花谢,空气似凝固的钻块,压得万物难以呼吸。鸟儿艰难的擦地而飞,不知不觉被毒蛇囫囵包下,饱餐的毒蛇继续盘扭游荡。风卷着浓沙哗哗扫过,一些衣冠老虎拿着鞭子,吆喝叫骂地驱打人群,人群都像一只只皱着青皮的牛,一个连一个的用铁锈圆环套住了枯鼻,曲轭枷得他们头垂不扬,皮上的抽痕随着他们沉重的脚步而遂渐递增,年少的走向左边的田地,年老的走向右边的屠场……
  大势所言,虚妄无稽,看那人间凡世,犹如车轮翻转,不知不觉已至南宋末年。汉族与外族百年战乱不休,举国财力,尽付军饷粮饷,库藏空竭,唯有加重苛税以敛资。正是物腐生虫,国腐生奸,朝中群小当道,鬼蜮横行。恶忠臣如仇敌,不择手段,忠良尽陷;视百姓如野草,刑罚苛暴,民不堪命。各地贪官污吏不守法纪,横征暴虐,大肆搜刮民财。百姓无米填肚,哪来余粮剩钱奉出,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商贾操纵物价,任意踊腾,重利盘剥,夺人田宅子女,百姓流离失业,卖儿贴妇以求残生。百姓在残酷的剥削和无穷无尽的科差徭役奴役下陷于赤贫,挣扎在死亡线上。壮士游侠铤而走险,有的守善自卫,有的纵恶掠抢。小者占山为王,霸路为寇;大者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各地豪强藏匿户口以为奴,恃势奴才也竟为虎狼,噬食小民。边境告急,将寡兵紧,强拉壮丁充军已如家常便饭,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大批流民啼饥号寒,背井离乡,食桑椹充饥,饮黄路浊水,以致毒疾疠病,闵患丛生,为求生路,也只得苦熬苦煎。西园公开投标卖官,崔烈曹嵩,各色人等皆有;他们凭其财势,所分之官,肥瘦不等。如此上有恶吏猩官,下生土霸匪酋,人民岂有活生之日?
  江南,虽躲于兵乱,却陷入政灾。和风虽拂绿万木,须臾就消得只剩凋零残叶。
  此时,乃南宋理宗赵昀宝祐元年。
  江陵官道上,弱花无兴生,败柳随颩风。忽有一骑青骢骥马踏着黄沙飞驰而行,蹄声如雷,疾身如电,须鬃飘扬,三寸踣铁将那一贯贯黄沙风尘抛于印后。
  骏马身上紧紧依偎着一对俊男妙女,女子端秀清丽,落目倍堪怜。男子俊面严威,削形七尺屹,剑眉冷含精。俩人的眼神都是万般激奋,似刚从沉渊苦难中超脱。女子身披绣红珍锦袍,男子则穿一黔青武行衣,顽皮的风紧紧拉扯女子的披风,舞得便似那彩蝶的双翼。
  男子微微侧面,低声道:“秀兰,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女子坚定地点着头,望着男子答道:“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犯下天大的错我也绝无怨悔!”忽而冷风拂骨,女子便将身子偎得更紧了。
  这位男子便是点苍派一名出类拔萃的弟子,姓云,名孝臻;女子则是江陵富商吴百春的女儿吴秀兰。一年前,两人暮春赏花时,在真福园邂逅,便时常来往,日久情深,乃私定终生。无奈吴秀兰之父早已指腹为婚,将她许给江陵另一巨富柴广翼之子柴桑。吴秀兰瞒父与云孝臻往来频频,私情终于败露,弄得父女反目,吴秀兰被锁入花楼。在强迫从嫁当晚,云孝臻冒着逐出师门之罪,偷接吴秀兰出逃,在路上,俩人对月完姻。正是:
  鸳鸯本应比翼飞,四礼误却离人泪。
  愤斩花锁冲天去,冉冉直赴蟠桃会。
  俩人为躲避吴秀兰之父,便要走得远些。一路上,但见许多乡民流落寻乞,云孝臻见之闻之大为感怀。春水东流,从江陵沿东而行,穿州过县,经历许多日子方到得临安。
  临安山清水秀,乃人间天堂,有文为证: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地瑰宝气蒸冉,昊天渐变墨黛。花絮纷溢沾面颊,水皋围城户粒麻。飞来峰,黄龙洞;龙车马,竟喧哗。岳坟豪灵庇广仁,玉泉叮咚脆冥声。平湖秋月,西湖蟹肥;三岛扶持,仙侣瀛洲。雕船游舸,渔子收敛;缙绅粗衲,绫羽青衿。东浦跨江映波,望山压堤锁澜。苏轼碑,人不见;六和塔,钱塘潮;湖拢岛,岛抱湖。孤山一脉承帝运,灵隐宝幢盖飞辉。曲桥虹接,亭榭染缀;花港观鱼,柳浪闻莺。虎跑石屋,水乐洞天帘;超山梅林,九溪十八涧。春画杜鹃,夏女采莲,秋风提卷,冬韵雪梅。洛邑羞与美,西京秀无颜。只教九天玄女生凡恋,大罗神仙离座莲。
  俩人到得福地,云孝臻的心情亦有些豁畅,与吴秀兰下马浅行。临安人潮往来如织,前方黑鸦鸦一片人海,喧声鼎沸,百姓纷纷议论:“今日新知府上任,不知是个甚么官?”“听说这位大人在朝中的名声不错,这次下来是为了安抚百姓,强治临安的。”“你别作梦了!我看他是个穿新鞋走旧路的。”“说得好!当官的都心黑如炭,你捞够了便换作我捞,反反覆覆,油肚接油肚!”“唉~我真希望来个清正的爷!”
  云孝臻听得心情又有些黯淡,吴秀兰牵着夫君的衣袖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咱们只管找个清闲的地方聒了此生,别理会这些了。”云孝臻摇首道:“我既生于乱世,便要除奸扶正,为百姓作些善事。”吴秀兰见丈夫此志坚定不移,亲声道:“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遂将额头深埋在丈夫怀中。云孝臻则轻抚着伊人如绸的秀发,若有所思。
  后面渐渐然传来一些躁声,两人止步待观。须臾间,锣鼓合箫韶,乐动殷胶葛,吹吹打打,一派响亮。老百姓群声嚷道:“新知府来了!”只见有万双苦眼直直巴望,这次上任的能是位清官吗?随着百姓的面向,城门呀呀正启,棨戟遥临,鼓乐簇拥一位四十多岁的慈面先生,身着瑞霄彤兽袍,腰佩莹软白玉带,骑在高头大马上,正与乡亲们拱手叙情。
  只见新知府长须临风,宏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本府贱名董槐,深知才浅德微,恐难当此任,但我亦会竭心尽力,以德滋乡民。今此上任,便不妨告诉各位乡亲,即日起,城内所有兵役徭役及租息全部减半!”老百姓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会是真的吗?回望迷惑的眼神比比皆是,四处一片寂静,待得片刻,一阵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声爆响于临安城,久久不绝。
  云孝臻忖道:“董知府将兵役徭役及租息减半,到时财政不足,就不怕皇上怪罪吗?”只见董知府下马握住一位老者,安缓地说道:“老人家,你们受苦了!”那位老者眼中渐渐噙着银花。
  一阵喧鼓彩花,董知府和百姓们交沁许久,回到府衙,思量着怎样做好一个父母官。云孝臻则将吴秀兰安顿在客栈,自己前去拜见董槐。董槐用了晚膳,正在书房内开册阅章,忽听得家丁报道:“董大人,有点苍派弟子云孝臻求见。”董槐忖道:“除了青城派,我与其他武林人士素无交情,不知他来所为何事?”罢书清咐道:“请他客厅宽待片刻。”
  云孝臻在客厅略待,只见堂壁上左右四方挂有四联,其曰:“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老牛力尽丹心在,志士年衰赤胆悬”。云孝臻见过,对董槐顿加仰慕。
  不到一盏热茶的时候,董槐轻步走出,见到云孝臻,与他行了相见之礼,问道:“不知云大侠找本府何事?”云孝臻道:“今日草民见董大人发政施仁,举止清高,忍不住心起结交之意!”董槐先点了一下头,遂摆手笑道:“董某何德何能,云大侠过奖了!”云孝臻举礼道:“董大人太过谦了,只是董大人擅自减徭减息,朝廷上恐怕……”
  董槐呵呵笑道:“原来云大侠是为这件事而来,云大侠为董槐设身着想,董槐当是感激不尽!其实我已对圣上进言,‘临安乃我华夏神州最为秀丽之府,加上此地临近边线,故不可染兵乱政灾。’圣上神断,我遂提出单在临安减徭减息之意,一则显出皇恩浩大,以喜乡民;二则青溪、温州多事,民心实应加以抚慰。有此二利,圣上欣然应允,今次调我任百姓之父母官,赐金牌一面,教我放任临城。我上锡天恩,下昭祖德,但愿能以一人之身,替万民疗饥贫。唉,少一处受难强胜于多一处受难!”
  云孝臻闻得此语,方茅塞顿开,不经意问道:“不知大人昔任何职?”董槐道:“不过翰林学士。”云孝臻道:“原来大人如此高才,只是作知府倒委屈了麒麟。”董槐道:“只要能作好百姓父母,官位高卑又有何妨!”
  云孝臻心中对这位董大人真是由衷敬佩,揖拳道:“今幸与大人觑见,足慰平生!我云孝臻出身微蔑,一介武夫,空有几分本领无处使得。若董大人不弃,在下愿留在临安城,替百姓做事,尽一腔忠义!”董槐闻言大喜道:“贤者,国之宝也!我正想请一位武林侠士做守军教官,操练士卒,整顿军防。今遇云大侠,真乃天送英才啊!”云孝臻当即拜倒,道:“得蒙董大人擢拔,定不负大人知遇知恩!”董槐将他扶起,问道:“不知壮士年齿几何?”云孝臻道:“虚长二十一岁。”董槐笑容可掬,道:“那我称你云弟如何?”云孝臻即时便喊了一声“大哥”。正是:
  俊杰倾心为俊杰,英雄俯首为英雄。
  云孝臻与董槐可说是相逢恨晚,互论之际,董槐道:“当今蒙古皇帝蒙哥,较之前帝温贵由厉害十倍,更好四处征战,颇为棘手!”云孝臻道:“温贵由乃一病夫,不谈也罢。蒙哥之事,我也有所闻。此人乃拖雷之长子,母怯烈氏,自两年前继任蒙古可汗。性沉断寡言,不喜宴饮,不好侈靡,虽后妃亦不许违制。勤于政务,凡有诏旨,必亲起草,反复修改,然后行之。鉴于十年来,纲纪败坏,朝政废驰,乃大力加以整顿,罢不急之役,政归于一,气象一新。对群臣管理甚严,曾曰:‘尔辈每得朕奖谕之言,即志气骄逸。志气骄逸,而灾祸有不随至者乎?尔辈其戒之!’然喜打猎,尤酷信巫卜之术,凡行事必谨叩之,几无虚日。依我看来,信邪之人,多数短命。”董槐道:“然其弟忽必烈将才出众,若让他继了蒙古汉位,我朝不保。今忽必烈统率兀良合台等部蒙军,南侵大理。大理一失,我朝则尽被蒙古包围,危在旦夕之间。”
  云孝臻道:“可喜我军有兵部尚书余玠镇守四川,开屯田以备军粮,整顿财赋,申明赏罚,蒙古军多次自西蜀来侵扰,都被余玠打败,只要此人不失,西边之地可保。”董槐道:“只是抗战有功之将赵葵,被谢方叔等排挤出朝,我心犹愤;大将孟珙有志不得用,悒郁病死,我心犹悲。”云孝臻道:“朝中奸臣多于忠臣,教人心寒。”董槐叹道:“我身为宋家臣,可辅必辅,不可辅也需辅。为今最担心的就是襄阳、樊城,如二城破,国必亡。”
  两人一夕鬯谈,论尽天下之势。从此两家礼尚往来,在清风明月下,序齿正式分了兄弟。董槐先替云孝臻谋个复职待缺,后有缺,云孝臻升为提辖。两人文强武壮,临安得此二杰,政事、军事蒸蒸日上。
  自古民以食为天,农田渔收为当务之急,董槐派吏课农耕种,辅渔捕收,还亲自下访民家,谈些兴弊之事。民家大喜过望,执意款留,专门拿出一个鸡蛋给董槐煮面条吃,他们都吃着南瓜糊粥。七岁的儿子嘴馋,望着鸡蛋想吃,父母骂他:“昨日你长尾巴,不是吃了一个么,今天又犯刁了!”一家子都生得脸色卡黄,颧骨突出,董槐看着不忍,将碗推到孩子手跟前,道:“给孩子吃吧,你们这日子过得真是难哪!”父亲忙站起身来,作一长揖道:“大人说哪里话,我们能有今日,全靠大人的功德,这比起去年吃草根的时候真不知强过多少倍了!”说完又拉着全家给董槐磕头,董槐急忙将他们搀起,念起百姓疾苦至此境地,心里不是个滋味,忖道:“昔日帝前任事,不闻民声,今日方知治城难于统拨。”
  城中各豪强挟藏户口,以为私附,董槐上任第一月便将城中所有黑奴放还归家,若无家可归者,便转身为正奴。因此触绊百官,百官联名上奏排揎他,但董槐手握金牌,城中庀治之事可以一手董办,参本被打下,百官莫不对董槐恨入膏盲。
  董槐府中不曾作贱下人,故有不少流离失所者依靠其家,为之开支庞大,俸禄全部付之其中。他每日直从卯正议到午正方用膳,忙得吃饭都顾不上喝水。正因他名大威高,这下可好,土豪贵绅们都摸不清进香的庙门了,是把礼物送给权势倾天的当朝神仙们,还是送给官职小实权大的董槐呢?他们一齐商讨答辩了一日,终于认定了御赐金牌的主子,纷纷相邀董槐作客,董槐推辞道:“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留连。俸国家之禄,操国家之急,各位美意,董槐心领了。”贵绅们来一个吃一鼻子灰,来一双吃一双鼻子灰,都暗骂他是个顽石坯!
  门下有一小吏卫羽见董槐得罪的人多,好心劝道:“大人何不上寺庙求求菩萨,做些供奉香火的善事。”董槐闻言不快,道:“只管做好本份,何须干那烧香塑佛之事!”卫羽不敢再多言,见董槐省吃俭用,心里叹道:“董大人有福不享,何必作苦行僧!”董槐则自吟自乐:“山肴野蔌亦是美味,肥肉甘肠则腐吾腹。”
  廨舍内,有通判滦丰见董槐又生几丝青发,道:“大人治临安可否觉得吃力?”董槐道:“你这一说,也确是如此。”滦丰道:“大人何不学刘玄德寻孔明,如鱼得水。”董槐叹道:“如今战乱不休,圣贤之人都远浊世而自藏,你教我到哪里去寻得?”滦丰道:“大人不必过忧,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几多圣贤近在咫尺。”
  董槐知他话中有意,大喜道:“你是说,此地也有夷齐首阳之贤?”滦丰点头道:“临安城内有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此人胸中大有丘壑,只是他禀性恬淡,不求功名,每日不过赏花修竹,朋酌互诗为乐,是一个不接受荐举和征辟的世外高人。”董槐道:“君特之名,早有所闻,若得,乃百姓之福。”卫羽在一旁谏道:“大人可修书一封请他来。”董槐轻挥手道:“修书不如面睹,即刻动身。”滦丰道:“大人可带些礼品去。”董槐道:“你有所不知,若备厚礼相访,必有污其清操,只本官清身一人即可。”滦丰道:“大人只身前往,恐单薄了些,差一小吏相随,有事也好吩咐。”董槐点头道:“这样也好,就差卫羽随我去罢。”又有舍人袁华谏道:“只怕他们是些黄允、张俭之类的假名士。”董槐笑道:“我一拜访,真假便知。”
  吴文英居于方家峪,过了一片竹林,听得村犬交吠,只见黄泥矮墙,墙头用稻茎压着,此院虽小,不过前厅后舍皆全,紧凑中不失安逸。有位三十开外的中年书生尚在门前铺案看花描毫,董槐近前作礼道:“敢问兄台可是梦窗先生否?”那书生一打量董槐,见他一身素衣,便搁下笔,起身复礼道:“不错,在下便是,不知足下有何见谕?”董槐道:“我乃临安知府董槐,久仰先生高姓,今日特来拜访。”吴文英闻言慌忙长揖道:“蒙大人屈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引步带董槐等入了茆堂,屋内插没些翎毛花卉,壁上挂着白居易的《九老图》。吴文英用长生木瓢酌了杨柳花所酿清酒款待董槐等,分了宾主之坐。吴文英笑道:“此乃荆妻所治清酒也,别人待客用茶,我待客用酒,别有一番风味吧!”
  董槐饮下一杯,只觉香流满颊,甘清肺腑,便赞了一许酒,然后说道:“昔年高祖在位,坐朝问道,垂拱平章,受育黎首,臣伏戎羌,化被草木,赖及四方。”讲了一串官套话后,又长叹一声道:“如今山河破碎,人才自藏,像兄台这般才高德巨之士,何不仕身翰林,振我中华,以留永芳。”卫羽也接嘴道:“我们大人礼贤下士,最喜结交文采高隐,江湖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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