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38/62页


  楼下气焰腾腾,公孙康的脸上春夏秋冬地转变着,弟子们莫不手自搓、剑频磨。少昊君望公孙康赔礼道:“公孙兄你切莫往心里去,这完完全全是场误会,呃,小弟敬兄台一杯!”他拿起盛尿的酒杯,双手递到公孙康手中。
  罗彩灵见中计,笑得咧嘴。李祥冲着公孙康暗笑:“尿是个什么滋味,你今天可要开荤罗!”公孙康奈着情面,只得把满腔忿气吞进肚子里面,接过酒杯一看,怎么这酒水里浮着白色的泡泡,味道又冲人,难不成是圊肥?一望少昊君,又觉得似乎不太可能。少昊君茫然无知,在一旁催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公孙兄难道还在怪罪小弟么?”公孙康被逼不过,想到少昊君身为一派掌门,也不敢耍鬼蜮伎俩,便干笑了两声,放心大胆地一口闷掉,一股羊骚驴腥味顿时从喉咙管里出发,直直冲到鼻腔子里面。
  “呸呸呸!”公孙康双眉戟竖,牙齿迸裂,啐道:“他娘的臭卵蛋,是尿!”把酒杯往少昊君脸上一撺,少昊君不及防备,打个正着。掌门都动手了,下手还能发愣吗?两派都刷刷刷地亮了家伙,齐齐围在一驮歹杀一阵。只见刀光剑影,血澎尸横,不时有胳膊大腿飞到空中,客栈成了惨殁的屠宰场。
  罗彩灵志满意得,坐壁上观,他们不值得同情,李祥也对之洞若观火。下面闹得翻天覆地,血肉模糊的身躯接二连三地倒下,云飞僵绷的身体霍然立起,叫道:“这样你就高兴了么!”再也看不下去,撒身趵跃出窗。罗彩灵被云飞一语打醒,慌忙接步追出窗外。
  云飞想不到一个玩笑竟会造成如此惨剧!觉得自己是殛害他们的凶手,风驰电掣地也不知浑跑了多远,在一湖边止步,叉着腿大口喘息,理不清紊杂的思绪。
  多了一份呼吸声,罗彩灵也喘着气接踵而至,在云飞身后小心地问道:“生气了?”她的声音带着歉意,不是为了那些人,只是为了云飞。云飞回过头,见罗彩灵怯生生地贴身站着,便抹了抹发烧的脸,道:“灵儿,凡事都要权其轻重、度知长短,他们都是有父母妻儿的,如今一个个死去,难道他的亲人们闻耗不伤心么?养家的不在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只觉身乏心溃,一屁股坐在草丛里。罗彩灵道:“我说过,如果别人对我坏,我会十倍奉还!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为自己报不平,有什么不对!他们这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我!再说,世界上一大堆的穷人日子都不好过,又有谁帮过他们?”
  云飞道:“你不要认为天下人都欠你什么似的,照你这个说法,倘若荼毒你的人死了,你还剖棺戮尸不成!”罗彩灵道:“那也要看情形!作人不可太善良,在必要的时候,就应该坏他一下,别人才不会把你当作是卖红苕的!对恶人善,就是对自己恶;怎么对付小人,就是自己也做个小人;像你这般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其实不是善良,是愚蠢;老是怕前怕后的,只会一事无成!”
  云飞听罢,倒显得无理气短起来,发着急道:“你为什么总要从反面看待问题呢?”罗彩灵冷笑道:“什么叫从反面看待问题?是,我没你善良,行了吧!你这么善良,干脆改个名字,唤作‘云大佛’不是更好么?”
  云飞一摆首道:“罢了,罢了!我不和你争了,什么都是你对!”“你……”罗彩灵束着手,不知如何应他。一时间又软下心来,挨着云飞坐了,双手缠住云飞的颈头,亲声道:“你的性格外圆内方,我都了解,咱们犯不着为那种人争闲气吧。都不说了,笑一笑,好么!”云飞把她的手拿掉,道:“作人要有尺矱的,那种人也是人,我不能视而不见!”
  罗彩灵指着湉湉的湖面,悻悻然道:“你若还把我当妹妹看,就笑一笑,咱们和好如初;若不然,我就跳下去!”云飞还当她在说笑,索性不理她。
  “你不理我?”罗彩灵嘴里苦涩得说不出话来,她一向说到做到,“扑嗵”一声就往湖里跳,激起一注浪花。云飞先是一惊,又忖道:“让你清醒一下也好。”抽身便走。罗彩灵在水里浮浮沉沉,大呼救命,云飞开始以为她只是闹着玩儿,后发觉声音凄惨,慌忙转身搭救,跳在水里,把她这个旱鸭子抱上岸,惊问道:“你不会洑水,跳下去干嘛?”罗彩灵捶着云飞的胸肋,气鼓鼓道:“我就是要你救!折磨你!耍弄你!怎么样!”云飞把她安稳地放在草地上,道:“我能怎么样,只是我万一狠下心来不救你呢?”罗彩灵望着他,道:“你不是那种人!”云飞道:“万一我真的不救你呢?”“我还是不相信!”罗彩灵长长的睫毛盖着真情流露的眼睛,云飞忙避开她的眼神,可是,脑中又正想着她的眼神。
  “唉。”云飞叹了一声,这颗心竟然莫名其妙地向她屈服了,用袖揩着罗彩灵含露的脸庞,道:“对不起。”
  空气在一刹那间凝固了,一种从未莅临的情愫此刻在罗彩灵的心中泛起阵阵涟猗,鼻子一酸,忍不住扑在云飞怀中,哭泣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为什么会有你?”云飞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抱紧我!”罗彩灵已泣不成声,云飞没有惬当的词语拒绝,故尔沉默了。
  “求求你,抱紧我!”她主动合腰紧抱着云飞,生怕他会离开似的。云飞梗着脖子,举起的双臂不自觉地向后张,感到她的手指在背后抠得好用力,想躲避却又躲避不及,只好搂紧了她,道:“傻丫头,你怎么哭了?”罗彩灵将脸庞在云飞胸前擦着,道:“我没哭,我在出汗……”云飞搁起她的下腭,抹着她溽润的眼角,道:“汗怎么会出在眼睛里呢?”“我就是在出汗!”她说完哭得更重了。云飞只得徇从她,道:“好好好,你在出汗,都是我不好,我不说了,行么?”罗彩灵这才怯生生地收了眼泪。
  好久,罗彩灵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气息渐趋缓和,离开了云飞,道:“如果我和雪儿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先叫谁?”“这个……”云飞不知如何回答,道:“别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先叫谁后叫谁不都一样么。”“不!我要你回答,你先叫谁?”云飞呆呆伫立,实在被逼不过,突然灵机一动道:“你们俩还没同时出现呢,到时候我才知道啊!”以为这种答覆能敷衍过去,但罗彩灵听了却很沮丧,她知道他不愿说是在安慰自己。其实,无论云飞回答什么,只要在她心里转一道弯,她都会失望。
  时间溜走得好快,云飞虽在眼前,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罗彩灵的目光再没有与他交会过。云飞道:“还在怪我么?”“谁说的!”罗彩灵猛眨了几下眼睛,转面笑道:“我其实一点都不生你的气,静静地想一想,觉得我又傻又奇怪。”云飞见到她的笑容就安心多了,问道:“为什么这样说?”罗彩灵道:“我总是无端地和你闹别扭,又爱问你一些无聊的问题,这难道不算傻、不算奇怪么?”云飞以微笑作答。
  野湖里的比目鱼偎藻浅游,叫人好生羡慕,罗彩灵忽然摭起一颗滴溜圆的石头,往水里一扬,击起一竿浪,将比目鱼惊走,望着云飞道:“我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一直到老死;想不通,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云飞道:“人活在世上,无非是要找个最爱的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她吧!”罗彩灵将手垫在额上,轻声问道:“是雪儿么?”“嗯!”云飞回答得很干脆,忽又笑道:“看你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你在羡慕!”
  罗彩灵羞赧地把脸转开,道:“才没那回事呢!我对男人没兴趣。”云飞笑道:“对对!灵儿就像一个男孩子,怎会有那种奇怪的思想呢!”“就是说嘛!”罗彩灵抬高嗓音回答。
  罗彩灵仰目望天,天空映在眸中,那是一片忧悯的蓝色;她将这片忧悯的蓝色转到英气袭人却万般懵懂的云飞眼里,吃吃笑道:“你真是个名符其实的大傻瓜!我以后就叫你大傻瓜好了。”
  云飞笑道:“你在我面前怎么叫都行,只不要当着李祥叫,给我留些颜面。”罗彩灵蹦跳着叫道:“做梦,做梦!我偏要当着全世界的人叫你大傻瓜!”云飞心里叫苦:“好嘛,咬上就甩不掉了!”
  罗彩灵拉着云飞满山跑,腰间环珮钉铛,铮铮恐碎,云飞只得陪充,只是感到有一种不对劲的气氛,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山彩云合,罗彩灵顶着昭昭的太阳,一把一把地搴拔着草根,道:“人人都喜欢春天,我偏讨厌春天!”云飞跟在她身后,问道:“那你喜欢哪个季节?”罗彩灵双手捂在胸前,一望平野,无限惬意,道:“我喜欢夏天,夏天最好了。”云飞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向她一点,笑道:“你呀,正和夏天一样,又辣又热!”“那又怎么样!”罗彩灵回转身,拉着云飞的手,一边甩一边叫:“别抓着人家的手不放嘛!”云飞咋舌道:“明明是你抓着我的手,你还有脸说!”“嘻嘻!我心里闷得慌,逗你玩呢!”
  罗彩灵跳到堤垒上,下面是哗哗大江,深不见底,摔下去焉能有命!幸好她拉住了云飞的手,却不害怕,云飞劝道:“下来吧,好危险的!”罗彩灵一笑,突然把身子向后一仰,直把云飞吓得急忙紧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落水。罗彩灵呵呵笑道:“你的样子真是有趣,我不过吓吓你罢了,瞧把你紧张的!”说罢跳下堤垒。
  云飞笑道:“你现在这么开心,难道不生我的气了?”罗彩灵用小指头轻搔着云飞的手背,道:“我这人呀,就是度量特大,气早从我的鼻子眼里跑出去了!”云飞凝视着她会说话的眼睛,轻吐道:“其实,你生气的时候最漂亮了。”
  “讨厌啦!”罗彩灵带笑地大声嗔着,泛着粉霞的脸蛋好可爱,云飞不经意地看了几眼,忖道:“今后娶她的人一定会很快乐吧!”
  罗彩灵拉着云飞的手舍不得放,牵到嘴边,双目发愣,道:“我好想咬你一口啊!”云飞连忙缩回了手,一边搓一边道:“我可不是你的午饭。”“和你开玩笑的,能把右臂借我一下吗?我真的好累!”云飞见她有气无力的样子,耸了耸右肩,道:“拿去吧。”罗彩灵忙欢欢喜喜地双手捄住云飞的右臂,将头斜倚着。
  云飞一摆肩道:“回去吧,李祥正急着呢。”“嗯。”罗彩灵偷偷瞧了他一眼,他正视着前方,忍不住问道:“哎,你怎么不说话呀?”云飞道:“我在想事情。”罗彩灵笑道:“是在想我么?”云飞哑然失笑道:“才不是呢!”罗彩灵笑道:“不是才怪!”
  云飞道:“嗳,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罗彩灵大笑道:“别臭美了!连渔夫也不要你这么丑的鱼!”一脚朝他小腿后面一踢,云飞“哎呦”叫了一声,失重踬倒。罗彩灵笑道:“你哪这样不中用,轻轻一踢就倒了。”云飞只是皱着苦眉,抱着左腿边摇边喊痛,罗彩灵故意说道:“嗳呀,我的大侠哥哥怎么成了大瘸哥哥啦?是谁干的?好可怜呦!”说完用袖轻沾眼皮,云飞叫道:“说风凉话的家伙,都是你害的!你要赔!”
  罗彩灵蹲下身子,摸着云飞的脑袋,道:“放心吧,我一定会负责的。从今往后,你就住在我家吧,由我养着你,每日只用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就行了,什么好吃的我都会往你嘴里塞,好玩的都往你手上送,我就整日陪在你左右讲笑话、说故事,这总该成了吧!”云飞吓得将身子推后一步,嚷道:“我的天哪!那明明是猪过的日子嘛!”拍拍灰,好端端地站起来了。
  四面都是合抱的大树,罗彩灵折下眼前的一根垂杪,抖擞精神,边甩舞边笑道:“说得对!你就是头大肥猪!哼!大肥猪!”云飞急道:“我再叫,我可走了!”罗彩灵渐渐止住笑,走过来用肩头顶了顶他,问道:“那种日子真不好过么?”云飞不加思索地答道:“当然了!要我过那种生活,还不如一刀杀了我。”说完便自顾迈着大步向前。
  秋风好酸,感发人泪。罗彩灵垂首望着云飞渐远的脚跟,开朗的俏脸上竟出现了不该有的阴霾,这一次,云飞分明是在拒绝她。“我就真的没有一点魅力么?”她觉得呼吸都变得十分沉重,将手中的芾枝折成了三段,弃之于道。  
第三十三回 涓涓爱泉涌心门 勐勐义士庥娇娃  
  云飞在蹊路上径行,回望罗彩灵落得好远,只得返身到她跟前,问道:“你不舒服么?”罗彩灵按摩着额头,答道:“也没什么,大概累了吧。”云飞笑道:“你这个小调皮,也会知道累么!”罗彩灵道:“还说呢,咱们又不上前线,你走那么快干嘛!”
  云飞嘿嘿一笑,道:“我以为你这只小兔子蹦得快嘛!”见她手腕上的绷带还未取下,已有些泛黄,便握住她的手,帮她解着结儿,罗彩灵慌忙抽回了手,睁大了惊雁般的双目。“都绑了几天了,快取下来,让里面的嫩肉透透气,不然手会腐烂的!”云飞已带着命令的口吻,罗彩灵没法子支掩,只好依他,一揭开布,里面的肉都糜烂得化脓了。云飞看得眉重,叹道:“你这个傻瓜就是不听话,你看你,伤越来越重了。”罗彩灵默然无语。
  山水隈转,一条小河傍,戏水的鸳鸯见有人来,闪着翅齐齐飞走了。俩人在河岸蹲下,对着潋滟的波纹,云飞给罗彩灵洗湔伤口。罗彩灵眼光扑烁,神情有些不自然,好像心儿在水面上漂着,就在她开小差时,云飞把那块布扔到了河里,伴着无数片粉红的落花飘流下游。罗彩灵双眸一颤,身子微微一耸,受伤的手也略微向上一提。云飞捉住她的手,问道:“你干什么?”罗彩灵蹲下身子,道:“没什么,我只是看看风景。”在她心目中,那块布系着云飞的关怀与爱护,甚至还保留了他珍贵的指印与气息,现已却随着羕羕汭曲的河水流逝渐远,再也款留不住了。罗彩灵欲哭无泪,欲言无声,闭上眼感受云飞抚摸她手腕的温柔,浇着无情的河水,冰冰凉凉的,麻木了手上的痛楚。
  云飞自打洗湔罗彩灵的伤口时就不停地嘀咕,到底嘀咕些什么,罗彩灵一句也没听进耳。当手腕上的爱抚停止时,罗彩灵才从泥沼中醒来。云飞问道:“我刚才说你那么多句,你怎么一声都不吭哪?”罗彩灵挤出一副笑脸来,道:“我是一个乖女孩嘛!”云飞道:“说假话可是要掉牙齿的喔!”罗彩灵笑道:“我才不会骗人呢!我这人啊,就是特老实,只要一说谎就会脸红的。”云飞望着她的脸,咦了一声,道:“你的脸没红啊!”
  “哎呦!”云飞已被罗彩灵扔到河里,因施展蜻蜒点水的轻功才未作水鬼,扑扑忽忽地飞回原位,点着罗彩灵的鼻尖,道:“你这个小辣子!我不过张了一下嘴巴,你就动武了!”罗彩灵道:“诶,天下间只有我欺负别人的道理而没有别人欺负我的道理,明白了吧,大傻瓜!”云飞道:“好了好了!咱们别在这儿穷蘑菇了,也不知客栈里杀成个什么样子,李祥虽然机溜,也不知他躲得安不安稳?”罗彩灵道:“你脚力快,先去吧,我好累,走不动了,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吧。”云飞道:“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罗彩灵道:“李祥一个人呆在那块是非地,你不就更不放心了!”云飞还在左右徘徊,罗彩灵笑道:“要么你背我走!”云飞笑道:“你这丫头真会想花心思占人便宜,你要休息就休息吧,我先去了。”话音未了,人已如一阵清风消弭于无形。
  云飞溯河而上,疾如鹙冲,见前方破庙里聚着一驮崆峒派的弟子,便止下步来,在丈许远处探看。托罗彩灵的福,不少崆峒弟子缺胳膊断腿,几乎人人挂彩,一个个叫骂连天,都是些“华山派王八、华山派乌龟”之类的诋语。云飞正自愧咎,司马冲一眼就觉得他眼熟,开始还有些拿不准,仔细辨来,的确是云飞,心中一懔,呐喊道:“螭遢狂侠休走!”崆峒派众弟子如雷贯耳,都吃了一惊,纷纷投目过来。这一声就象齐天大圣听到紧箍咒一般,搅得云飞头痛难当,百分后悔,无由在这瓜田李下待个甚么!若此时逃避则有失身份,又没什么好救猝方来解眉急,云飞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司马冲冷眉一挑道:“我师父苍浪子蓟蓼和师叔铁杆判官郜炯与阁下无怨无仇,却在上月十四日晚横遭阁下飞祸。素闻阁下的武功天下绝伦,无以匹敌,但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阁下也不可称孤道寡,为所欲为,视天下英雄如土芥,今日定要阁下给我崆峒一个交代!”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者把对华山派的怒气都射向云飞,只怪云飞嘴上没毛,故尔许多未赶上武林大会的崆峒弟子都不信其神功盖世。
  铁腹旋风瞿横天也在人群内,闻言云飞是震惊瀛寰的螭遢狂侠,真把他给吓毛了,急忙斜着眼睛把眼前少年和在武林大会时的模样相较,除了衣着焕然、面目白净些外,脸上的轮廓与语音真是螭遢狂侠无二!在客栈里要不是云飞手下留情,自个儿的脑袋早就分家了,哪敢再与他挑衅,不动声色地缩着颈子、耷拉着尾巴躲到后面。
  云飞被围在圈内,不敢大意,一抱拳道:“你们可别乱咬好人!两位尊兄皆死于红绵掌下,红绵掌是天人教教主罗毅的独门武功,我如何使得,当时我只是恰巧路过,凶手是一黑衣蒙面人。”
  司马冲叫嚣道:“罗毅和你互通声气,天下共知,你还在推脱其辞!当夜我目睹你弑杀我师父师叔,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欺世盗名,空叫了螭遢狂侠这声响亮名号!”云飞怒道:“我拳头上立得人起,臂膊上走得人过,若真是我做的,有什么不敢相认?我在武林大会上开罪了八大门派,难道独怕你崆峒一家不成!”司马冲还欲强顶几句,蓦然传来低沉一语:“司马冲,休得对螭遢狂侠詈言无理。”只见一个精瘦的老头走进圈内,嘴留三柳髭须,身着道袍。司马冲见之忙退到一旁,念了声“浦师伯”。
  那老头对云飞敬之以礼,道:“在下‘松云子’浦荫,小辈们不懂事,还望螭遢狂侠担待一下。”云飞不知他什么来路,道:“司马冲也是为师门求个公道,我不会介意的。”浦荫高声道:“螭遢狂侠使八大门派与天人教的宿仇冰释,乃响发地钟、光垂天镜之人,我两位师弟被弑之事定有跷蹊。”众弟子都息了雀噪,浦荫又对云飞道:“敝派不幸与华山派今生干戈,帮主与华山派掌门杀得不知去向,委屈螭遢狂侠在此宽待,待帮主回来后再行计较,不知意下如何?”云飞道:“我也很想此事水落石出,无奈有两个朋友现在散落两方,容我先将他们安顿好,一个时辰后再回此地向各位讨教。”
  不待浦荫开言,司马冲岔嘴叫道:“我们若放了你,你便一去不返了!”云飞脾气再好也不禁勃然大怒,道:“我若要走,谁拦得住我!”浦荫反手抽了司马冲一嘴巴,骂道:“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司马冲忍气吞声地呆立在一旁,头也不敢抬起。浦荫忙向云飞陪笑脸,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小辈无知唐突,我代他赔罪。”云飞记挂李祥与罗彩灵,一刻也不愿多留,一拱手道:“赔罪就免了,一个时辰后定来赴约,告辞!”话尤未了,人已如雁梭飞,恍然不见。
  司马冲抚着通红的半边脸,道:“浦师伯,我们有理言壮,为何对他低声下气的?”浦荫笑道:“作人不可什么事都露在脸上,你还太嫩了。”
  且说屠场客栈被官军围得铁瓮一般,人山人海,肩摩毂击。听得铜锣镗镗,将人群逐散,原来行事官正在稽查事因及仵作尸体,俾便向知县交待了事。店主与老板娘在门外抱着一团哭,下面人物麇集散乱,难以搜寻李祥。云飞在屋甍上跳跃,精目灼射,过了几家,见李祥正坐在一百姓家的门前石墀上,心里总算一宽,飘飘落下身来,笑道:“我回来了。”李祥的额上隆起了一个大包,看到云飞便一肚子火,叫道:“你们两个会武功的都跑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阎王爷的坟地里,逃也逃不出,躲也躲不及,被个破落户没头没脑一棒子打个包出来,要让我再碰见他,不千刀万剐他才怪!”一面说一面嗳呦呦地叫痛。
  云飞见其额上之包生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李祥打开他的手,喝道:“好痛,不要碰!”云飞大笑两声,道:“你这包就像那仙桃,圆圆溜溜的,好可爱呢!你知道吗,那寿星老儿的额头上也有这么一个大仙桃,不要悲伤,这是个好兆头,好兆头呀!”李祥阴下脸来,骂道:“放你爹的屁,好兆头你来弄个试试!”云飞听得糜黑了脸,给了李祥一京果,骂道:“你这人好没调教,说话像在放屁!”
  两人此时就像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咦!罗彩灵不知从哪端落下身来,带来一缕熟悉的香风。云飞回眸见她平安无事,一捂心房,不自禁地吁气道:“太好了!”罗彩灵凝眸问道:“什么太好了?”云飞失语后惊,道:“啊,因为李祥以后不怕肚子饿了。”罗彩灵问道:“为什么?”云飞指着李祥道:“可以吃头上的肉包子啊!”罗彩灵顾眄李祥,笑得合不拢嘴,李祥忙用双手遮头,满脸狼狈。
  三人吱吱歪歪地取笑了一回,云飞将路上赶着崆峒派一事说了,看他们如何出谋画策。
  罗彩灵道:“他们邀你去一定有诈!”李祥道:“这一定是崆峒派的老头儿们设下的陷阱!”“哼!”罗彩灵道:“你没必要去理睬他们!”云飞道:“我已答应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罗彩灵一拍胸脯道:“这点子事就把你扎煞了,本姑娘来教教你。”云飞笑道:“愿闻大谕。”罗彩灵道:“你要去也行,只要以威吓为主,胡赖为次,就不怕他们不理亏。”云飞听得气堵,道:“这种泼皮主意只有你想得出来!俗话说,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我又没做过,干嘛要推赖?只管把我见到的都坦诚出来罢了!”罗彩灵喉咙里干笑道:“你说得倒轻巧,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你把别人当人看,人家未必把你当人看。”李祥顺嘴搭话道:“你们莫争,依我的,到那里杀他个仔子鸡飞兔走,什么东西,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云飞见李祥越说越不象话了,道:“你们两个净出馊主意,我自有分寸!”
  三人从官军那里用钱讨回了坐骑,此镇再无客栈,便找一农家借宿,老者已辞世,儿子充军去了,只留下四十左右的一对夫妻,都生得面色柘黄,体瘦气虚。
  斜阳相接黄昏,云飞将他们安顿好,欲去赴约,对罗彩灵道:“我去后,你可不要乱跑啊!”罗彩灵牵着云飞的衣袂,笑咪咪道:“放心吧,除了在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吖!”云飞惊道:“你要跟着我?”“嗯!”罗彩灵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道:“我要和你生死不移!”云飞道:“不行,太危险了!”罗彩灵道:“单独一个人可能绝亡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可能获救,我们一起去吧!”说罢挽起云飞的手臂,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云飞道:“公子临筵不醉便饱,壮士临阵不死即伤,前怕狼后怕虎,只会一事无成,这不是你教的么?”罗彩灵一听,突然发起性来,甩掉云飞的手臂,嗔道:“大笨猪,你去死好了!”撇头跑到户外。
  云飞看着罗彩灵的背影,真不知她心底究竟在想什么,好一阵歹一阵的。李祥走了过来,拍拍云飞的肩头,笑道:“你放心地去吧,死后我会给你找块风水宝地的。”云飞正欲给李祥一家伙,李祥倒有心机,窜到一边。云飞骂道:“贫嘴贱舌讨人厌!”顾不得理会李祥,径自踏出房门。
  门外风飒飒,木萧萧,云飞正欲起程,罗彩灵又切切地跑了过来,扯着他的衣袖,惓惓说道:“你不要去!”云飞心里一热,摩着她的耳鬓,道:“我如果不去,会被他们瞧不起的,你不是最怕见我窝囊么?”罗彩灵无言以对,把云飞左瞧右看,满目苍凉,叮咛道:“那,可要记得回来啊!”云飞半开玩笑道:“他们人多势重,万一两句话不对,合起来把我杀了,你教我怎么回来?”罗彩灵摇着云飞,任性地叫道:“我不管!就是死了也要回来,我等你!”云飞见她认真起来的样子让人哭笑不得,拍拍她的粉肩,道:“好了,死也死回来!小傻瓜,我走了。”
  云飞向前趖行了几步,罗彩灵拼命地在后面挥着手,唤道:“你一定要回来啊!”她的嗓音就像一根磁线牵扯住了云飞的心,蓦然回首,看见她那双闪光的眸子,多思反无益,身形已如风掠去。罗彩灵的双腿已没有一丝气力,瘫软在地。李祥见罗彩灵如此挂怀云飞,闷闷独坐在客房内,仿佛有一个石砘子在心头上轧着。
  崆峒派占据的破庙远望在眼,云飞的心总是放不下来,红教会不会趁老虎离山之时暗施毒手?庙前有几人疏疏朗朗地把哨,早有眼尖的瞄见云飞,大声传报着。云飞既来之则安之,还是面对眼前的问题吧,见众人都恶刹刹地站在一边,公孙康坐在首座,面如纸黄,迥然受了内伤,浦荫与司马冲分别在他左右侍立。
  云飞稳贯虎步,精芒暴射,显露出慑人的威武。公孙康本就与云飞有隔阂,奈着云飞名大,起身给于一揖,命司马冲看座。司马冲不情愿地搬了一把椅子,云飞坐定,心忖此事要想应付得体,不太容易。公孙康道:“无事不敢叼扰阁下,只不知我两位师弟因何事得罪了阁下,阁下要做那逆天悖理之事?”云飞见他第一语便含利刺,心里一鲠,回道:“我与死者只有一面之缘,无端怎动得杀机?当夜只是偶尔路过,实不知事因,我想凶手定与死者有莫大仇恨。”公孙康干笑一声,道:“不是这么说吧!阁下与天人教的感情有口皆碑,我们崆峒派与天人教的宿怨也是路人皆知,我两位师弟死在罗毅的独门武功红绵掌下,又是司马冲亲眼目睹,证据确凿,不是阁下做的又会是谁?”
  云飞道:“你们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我与罗毅本无瓜葛,武林大会上搭救罗彩灵完完全全是因看不惯你们以强凌弱的作法,之前哪有恩情可讲?当夜迕遇你两位师弟时,他们已横遭祸害。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他们果真命丧我手,我岂有不杀司马冲灭口的道理?嘿,这代罪羔羊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公孙康为之语短,司马冲怒火中烧,叫道:“那是你故意卖弄本事,留我一个活口而藉以鄙视我崆峒派!哼哼,难不成你是登上泰山而自以为小天下了!”云飞笑道:“你的心也太会转弯了!夜黑难辨人面,难道你真的看清楚凶手就是我么?”司马冲厉指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当时看得真切,就是你!”众人都为之哗然。云飞面色依旧,道:“此事全凭你一口之辞,又无真凭实据,如果我说你先弑杀你的师父师叔,然后把罪孽推到我身上,各位信不信?”此话一出,众人更加哗然,司马冲大骇道:“你在胡口污蔑!”云飞大笑道:“你可以拟假称真,说我污蔑,难道我就不能说你污蔑么?”司马冲气得鼻孔冒烟,道:“你欺罔我崆峒势弱,今日即便你有烛之武的舌头,也决计开脱不了干系!若不坦开,慧心师太自会为我们作主!”
  无聊的舌战暂且搁下。自云飞走后,罗彩灵倚门跂望,许久不进屋,真是一日三秋。李祥憋不过气,叫道:“灵儿,你别急,云飞会回来的。外面风大,别把身体冻坏了。”他这话的意思是要罗彩灵放下心来慢慢等待,隐晦之意是想要她进屋来陪自己说说话,只是不好意思明说。罗彩灵的目光仍未转移,轻声应道:“让我再看一会儿。”又痴痴望了许久才进屋来,和李祥说了两句无聊的话,嗑了几颗瓜子,听得门外有些喧嚷之声,她又跑出门外。一看却不是云飞,原来是几个小儿玩着簸钱;虽然失望,但心已离房,便倚着门柱望眼欲穿,好像天地间茫茫一片。
  罗彩灵回到屋里,呆呆地坐在桌前,双手托着下颚,想着迷惑。只有当人寂寞时,才能细细地听到那风声、鸟声、虫声,万物的运转声。李祥很自觉,没有打扰她。空阔的屋内,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对着日晷盼守归期,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从太阳落等到月亮升。
  主人作好了黄米粑粑,劝他们来吃,罗彩灵就像病了似的,回覆说吃不下,李祥也没心情吃,闷上心来瞌睡多,便打饿肚睡觉。既如此,主人便把黄米粑粑放在案上,自己吃着馊饭。
  秋霜冷月下,星鸦啼怨,纷纷坠叶飘香砌,罗彩灵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捡起一粒小石子,从左手丢到右手,右手丢到左手,望着黑冥冥的周遭,嘴里念道:“云飞快来,云飞快来……”
  黑暗给她的始终只有黑暗,也不知云飞现在的境况如何?心儿就象搁浅的船,对月长吁几声,回屋拍起李祥,邀他到林子里散散心,李祥正有此意,欣然应允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
  罗彩灵与李祥一起漫步,有个人陪着,心情总能舒坦些许。晚风凉嗾嗾,听得唧唧寒虫鸣叫,谁都没有打开话匣子,李祥盘算道:“灵儿胆子顶小,我与他谈些可怖的事情,这会子又处身黑林子里,她定会害怕地扑在我胸口上说,‘我好害怕!’然后我说,‘不要怕,有我李祥在!’”心里不禁美着,问道:“灵儿,你害怕么?”罗彩灵道:“不害怕。”李祥笑道:“你有没有可怕的故事,说来听听吧!”“好吧!”罗彩灵正想找件事儿开济心情,道:“有一天哪,有个人走到树林里时,背后有一个朋友叫他,他掉过头去看时,朋友突然一抹脸,哇呀!竟是个白面鬼,五官全都没有,当时把他吓昏在地。”
  李祥道:“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听我说一个吧!”嘴角欲动,罗彩灵突然捂住他的嘴,道:“别出声!”她惊惊慭慭地扫眼,从獉狉的四方搜寻什么。李祥问道:“怎么了?”风吹草动,蝾螈凄凄,罗彩灵敛眉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与李祥躲到灌木丛中,不一刻,看见许多红衣人在树枝上跳踉。
  灌木丛内待着可不是件好差事,枝叶拂在脸上好痒,若仅仅如此倒还不至于出纰缪,一只螳螂顺着棣棠枝往下爬,李祥的脑袋就在下面呢!螳螂最会搞突然袭击,不知怎么看上了李祥,镰刀似的前臂嗖的把李祥的耳垂一夹;李祥痛得“喔”叫一声,伸手到耳边去摸,把螳螂拧了下来。罗彩灵慌忙捂住李祥的嘴巴,有一红衣人听见叫声,踩着猪笼草,朝这边簌簌地走了过来。罗彩灵紧握剑铗,伺机而发,眉睫已挂满汗珠。李祥的身子仿佛缒在半空中,嘴巴还被罗彩灵捂着不放呢。红衣人离他们不过三尺,突然,一只鸱鸺叼着一只地排子从他们身后飞起,消失在玄黑的夜里。“哦~”红衣人摇了摇头,径自去了。
  总算险中求生,阿弥陀佛,李祥吓得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的螳螂已被捏成稀泥,不经意地垂头往脚下一望,“天哪!”李祥心里大叫一声,毫毛尽数直立。只见一条蝮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脚下,一看它那三角形的脑袋,便知不是善类,若被它趋首咬上一口,还不见鬼!罗彩灵紧拽着李祥,轻声道:“别慌,千万别抖!”李祥双腿直弹琵琶,道:“我、我、我,不抖不行啊!”他甚至能看到蝮蛇的毒牙。急迫之下,罗彩灵按下李祥的天池穴,李祥便成了一尊雕像。蝮蛇察觉不到生机,吐着芯,扭动着身体,沙啦啦的离开了。罗彩灵再给李祥解了穴,李祥已吓破了胆,直摆脑袋,默念道:“娘呀,我不要呆在这里……”
  话分两头,再说破庙内,云飞想尽快终讫无谓的病事,无奈崆峒派轮番唇攻,欲速而不达。夜色已如漆,云飞心急如焚,惦记罗彩灵与李祥的安危,恨不得插翅飞去瞧个端的。

当前:第38/62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