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43/62页


  罗彩灵对着小河,赍恨将花环上的花朵一瓣一瓣地扯下,扔进河里,抽泣道:“我就是把它撕烂,也不给你!也不给你……”
  云飞靠在一棵粗大的树干后,阴影笼在他的脸上,喃喃道:“我想让你开心,却总是在伤你的心。”
  过了好久,花环已被罗彩灵扯成碎片,脸上的泪水也被风吹干。云飞来到她跟前,陪着坐下,一语不发。罗彩灵视作不知,一拂额鬓;云飞见了,也一拂额鬓。罗彩灵哭久了,脸上皲不过,取出一块缙绢抹了抹脸;云飞见了,便用袖抹了抹脸。罗彩灵终于瞧了云飞一眼,含有谪责之意,起身就走;云飞倒别有用心,跟在她身后。罗彩灵走得快,云飞也走得快;罗彩灵走得慢,云飞也走得慢。总之,罗彩灵怎么样,云飞就学着怎么样。
  这抛砖引玉的法子倒也奇妙,罗彩灵受他逗弄不过,憋不住笑了一声,道:“我好像带了一面镜子。”美人开颜,云飞心中慢慢释怀,指着她笑道:“笑了不是,你终于肯原谅我了?”罗彩灵呶呶道:“有你这种死脸,打骂都不管用,我也只能既往不咎了。”云飞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干嘛小题大作呢,以后别那么小心眼了。”罗彩灵咋舌道:“我小心眼?我才懒得和你鬼闹呢!”
  近处鸟语花香,姹紫嫣红,云飞四顾笑道:“既然这样,我何必为了一朵花而放弃一片森林呢!”远处天朗气清,山川相缪,罗彩灵仰首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何必为了一朵云彩而放弃一片蓝天呢!”两人相视笑得合不拢嘴。
  雷雨过后,空气特别新鲜,罗彩灵作了几次深呼吸,挨近云飞问道:“嗳,我哭的样子是不是很丑?”云飞笑道:“你应该对着镜子看,好漂亮呢!我可爱看了!”罗彩灵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告诉你,你以后要是再敢惹我伤心,我就……”她边说边摇动着香肩,云飞问道:“你就怎么样?”罗彩灵吐出小半片舌头,娇声道:“我就像个婴儿一样围着你哭,吵死你,烦死你!”云飞被她咄咄逼得委下身去,双手举在头顶,道:“我的天呀,我纵然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了!”罗彩灵还不饶他,就势把他的耳朵一拧。云飞“哎唷”叫了一声,道:“你为啥揪我!”罗彩灵笑道:“不揪你不听话。”“鬼扯!”云飞笑着把罗彩灵的柳腰一搔,罗彩灵的身躯随之一弹。
  罗彩灵嗔道:“你真坏!”胡乱地把云飞一扯,云飞的衣领便被她扯开,露出肩上的包扎,正是罗彩灵那一剑所赐。罗彩灵咬着樱唇,道:“真希望能留下一个小疤。”云飞叫道:“你也太毒了吧?”罗彩灵道:“这是我刺的记号呀,留个小疤,让你一辈子都记得!”云飞一愣,呼吸都鲠住了。
  破庙内,李祥爬起身,因不见了云飞与罗彩灵,心里好苦涩,两眼迷蒙蒙地望着神厨中的女神,好像自己一直都是多余的。
  罗彩灵抻了抻臂膀,含笑望着云飞,道:“我有一种好奇怪的感觉呀,觉得现在好像在做梦又不像在做梦,你告诉我。”云飞轻笑一声,问道:“你愿意这个梦醒来么?”“呒~”罗彩灵思索了一下下,笑道:“不要醒来!”云飞望着银蓝的天际,道:“是梦就一定会醒,既然你不愿醒来,那现在就不是梦境。”“哦~”罗彩灵从侧面看云飞,更觉得他有一种古朴而幽远的气质,这种气质也只显露在他的身上。
  罗彩灵道:“我自小就害怕雷雨夜,虽然我没做什么坏事,但打雷闪电真的很吓人!”云飞满脸愧意,道:“对不起,昨夜犯错的是我。”罗彩灵拉起云飞的手,笑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还提它作什么。”云飞笑道:“还以为你会揪住我的小辫子不放呢。”罗彩灵瞅着他,道:“我没这么小气吧!”“是啊!”云飞搔着后脑勺,道:“我真是有眼如盲,不识灵儿高风亮节。”
  秋叶被风吹得四处飘洒,美若蜀锦吴绫,罗彩灵宛若一朵红色的木芙蓉对舞金风,盘弄着柳发,道:“嗳,你要对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很丑?”云飞盯着她瞧,答道:“如果说你丑,那世上便没有漂亮女人了。”罗彩灵动情一笑。
  云飞道:“你这个鬼丫头专闹古怪,有时候真让人又爱又恨……”话说出口时,发觉无意中吐了肺腑,慌忙打住,正要往别处扯;罗彩灵可会抓住时机呢,眯着眼睛,牵住云飞的衣襟,问他:“让人又‘什么’又恨呀?我刚才没听仔细,你再说一遍给我听。”云飞慌忙道:“我,我忘记了!”罗彩灵眉目一横道:“你说谎!”又软下面孔,道:“我好喜欢听呦,再说一遍嘛~”云飞撇下罗彩灵的小手,道:“既然你没听仔细,你那‘喜欢听’三字从何说起?嘿嘿,好话不说两遍……”话一出口时,又发觉无意中又吐了肺腑,慌忙调转舌头:“不!那个~~坏话不说两遍!”
  罗彩灵此时已笑得弓腰捂腹,一只右指指着他,把他指得站也不是,逃也不是,辩也不是,哭也不是,只是红着脸,一个劲地干着急。云飞见她还在笑,便急道:“我对你又怕又恨,够了罢!”罗彩灵走过来,揪着他的耳朵道:“你这个赖皮鬼,死都不肯说真话!算了算了,看你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放过你啦!”罗彩灵的手一松,云飞便揉耳朵。一霎间,罗彩灵喜得心花俱开,因为,她已真正看清了云飞的心。
  云飞与罗彩灵游玩至山嵴,惠风和畅,白鹇啁啾,身上跳跃着琐碎的阳光,天上飘浮着几朵馒头云,山峦就像一颗颗驼峰,不知里面装着什么秘密。前面有堆黄土岗儿,罗彩灵雀跃上去,然后“呀呼”叫了一声,从岗上跳下,披肩的头发如浪潮波动,呵呵笑道:“真好玩!”云飞暗笑道:“这也好玩,真幼稚!”
  罗彩灵放开怀抱,笑道:“我今天才发现,原来秋天这么美!”云飞笑答道:“春天是开花的季节,秋天是结果的季节;所以,贪玩的人喜欢春天,贪吃的人喜欢秋天。”罗彩灵在云飞的曲肱上拧了一下,嗔道:“谁说我贪吃了,你这个饭桶!”她本站着高阜处,还嫌视野不够,便扶着云飞,提起脚根,用脚尖点地,望了望远处,视野好像还不够高,又踩到丘垤上,将村厍顷野饱收眼底,见麦秸像一堆堆小山,道:“我真的喜欢秋天,不是因为我贪吃,是因为我种下的心血得到了收获!”
  云飞听出话中深意,心窝一酸,双眼不自禁地合上。罗彩灵见云飞闭眼,也跟着闭上双眸,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云飞施主,你终于寿终正寝了!我佛慈悲,善哉善哉!”云飞双目灿睁,鼓着嘴囊,一股闷笑从胸腔喷出,一打她的手道:“小顽皮,休息都不饶人!”罗彩灵缩着身子笑,看着身傍一株常青松,抠着松脂道:“我跟你说呀,我七岁那年用松脂裹了一只斑蝥,现在还藏得好好的呢!”云飞问道:“有什么用呀?”罗彩灵道:“等它变琥珀呗!”“你真可爱!”云飞已笑得眼睛没了缝。罗彩灵咬着唇笑,就像一束芙蓉花儿,早上还是苍白的颜色,中午一过就变得艳红了。
  倏然间,云飞眼色严肃,聚精会神地盯着罗彩灵,道:“闭上眼睛!”“难道他要吻我?”罗彩灵的心怦怦直跳,脸上泛起了日晕,忙闭上眼睛。只觉右颊拂过一阵清风,罗彩灵忙睁开眼睛,见云飞手上扼着一条蝰蛇,扔在地上,蛇头已裂,蛇尾还在疯狂地卷打地面。罗彩灵觉得自己好傻,眶中已盈着涓滴,懊丧地抹了抹眼睛。
  一对黄麂从视线内跃过,亲亲俄俄,羡煞林中之人;一只信天翁眨了眨翅膀,飞向幽林蜜地。罗彩灵赞道:“好美丽呀!”云飞颔首道:“山外之山,水外之水,这地方的确怡人。”罗彩灵盯着云飞,问道:“这处青山绿水,适合作什么?”心想云飞定然回答:“适合作一对闲云野鹤。”谁知云飞捂着下巴,笑答道:“可作坟地。”
  这家伙好不识趣,罗彩灵把脸一阴,道:“我在跟我说话,谁要你回答?”云飞翘起嘴道:“我也在跟我说话,谁要你回答?”
  “哼!”“哼!”
  俩人一大早都空着肚子呢,天空里的白云就像那豆腐脑儿,可惜看得见吃不着。俩人一前一后地徜徉,前面有几株黑枣树,罗彩灵饥渴难当,欢快地跑过去,捻下几颗黑枣儿填腹。云飞也行到黑枣树前,正欲摘几个充饥,罗彩灵倏然回眸盯着云飞,意思是说,你在学我呢。云飞哪里会不明白,便缩回了手,来个手不碰为净,宁可饿肚子,也不能让这丫头看扁了。罗彩灵咀嚼着黑枣儿,笑道:“真甜呀!”云飞垂着头,吞了几口涎。
  迎头来了一位戴着斗笠、扛着锄头的老汉,一边行路,一边用粗犷的喉咙喊着麦黍之唱,精神蛮矍铄的。罗彩灵走在前头,和老汉打招呼:“老爷爷,刚锄完地么?”老汉长满厚趼的手在锄把上摩弄,答道:“是啊!秋垡可重要哩!”罗彩灵笑了起来,那种笑容和阳光一样明朗,道:“老爷爷辛苦了!”老汉把锄头耸了耸,笑道:“还好了,腰杆子还挺得过去。”
  待老汉去后,云飞上前一步问道:“你又不认识他,干嘛找人家说话?”罗彩灵一扬手道:“打声招呼不就认识了么。”云飞笑道:“你可真够坦率的,好可爱呀!”罗彩灵一羞,道:“真的么?”云飞嗯了一声,罗彩灵笑把云飞肩头一拍,道:“那,你陪本小姐辛苦罗!”云飞咳嗽了两声,道:“还好了,腰杆子还挺得过去。”说得俩人都笑欠了。
  罗彩灵把手心里攒着的七个黑枣儿塞在云飞手心里,道:“吃吧。”云飞双手接过,笑道:“你给我的,我就不客气了。”罗彩灵道:“一定要缴光喔!”云飞擦着黑枣儿,道:“包在我身上。”
  他们站在草甸子上,只见花草斗芳,蝴蝶翩跹,共绽美丽。罗彩灵扑赶着蝴蝶儿,望云飞道:“我讨厌蝴蝶。”云飞问道:“为什么呢?”罗彩灵道:“它们用美丽的外表遮隐着丑陋的身躯。”云飞点点头道:“说得对,蝶蠋子还对庄稼有害呢。”话虽如此,罗彩灵看着一对对怡然自得的蝴蝶,又不禁深深地羡慕它们。
  前方草丛中散来阵阵薰香,长叶卵叶杂糅而生,罗彩灵深吸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兰花和兰草都生在一块了!”云飞蹲下身去,道:“这建兰的异香,还真教人嗅过流连呢!”罗彩灵道:“这兰草身上锯齿排排,倒教人接近不得呢!”两人相顾而笑,多少风情月意,尽在其中。
  罗彩灵摘了一束兰花插在发上,问道:“你喜欢什么花呀?”云飞捂着嘴唇,思度了一会子,道:“应该是桃花吧,我也不知什么原因,总是对桃花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罗彩灵吃吃笑道:“那我就给你摘一把来,让你长久地带在身上,就不会若即若离了。”云飞笑道:“你真好!”“一副花猫巧嘴!”罗彩灵给了云飞一拳头,高兴地嗔着。
  清风徐来,她的衣裙随之婀娜,佼丽多姿,那些作娇作态的蝴蝶见了,都羞涩地飞到别处去了。
  罗彩灵转首他视,吓吓嘘嘘道:“好像有谁在偷看我们。”云飞四顾道:“哪里有人?你神精过敏吧!”
  女儿心难测,几多衷曲不敢面陈心迹,她随意蹒跚几步,发出沙沙的响声,不经意地一瞅脚底,几枝菊花已被蹂躏得殃烂不堪,回首一望云飞,道:“当你行走在芳草地上,践踏着花草时,你的心会痛么?”云飞知道她的话语中夹杂着别的心意,微眈片刻,从脚根处撷了一枝烂菊花,道:“人只会摘盛开娇妍的花儿,当你摘起一束凋零残败的花儿时,你的心里在念着什么?”
  爱是心灵之间的传递,他用问题回答了她的问题,天衣无缝。罗彩灵心潮沸涌,此刻好像顺著陡山坡往下跑,终点就是云飞,她没办法停止脚步,紧咬着皓齿,真想对云飞申表爱意。突然感到身边充溢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这颗心嘣嘣跳得好快,又想看他又怕看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云飞见罗彩灵脸色变幻彩霞,笑道:“你怎么了,一个人站着发呆?”
  “我……”罗彩灵的心踅来踅去,还是没有勇气,腼腆地抠着指甲。云飞问道:“什么?”
  母亲曾在梦中教谕:“你与他一起共餐,如果他喜欢你,会让你先吃。”云飞的确照做了,证明她是喜欢我的。“有了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坦白你对他的爱慕之情。如果你说了,也许得不到他;如果你不说,就永远得不到他;哪怕只有极菲弱的机会,千万不要轻言放弃!怕生龋齿而不吃糖是没有必要的,不要在他面前畏葸不前,就算痛,也只会痛一次。想拥有就必须要付出,老是捂在心里,只会让自己更憔悴啊!”母亲好像不停地在罗彩灵耳畔催促,尘网中的她,心里好梗塞,如果不把心里话告诉所爱的人,心结就永远打不开。
  云飞见她好像有极重的心事,不禁咕哝道:“有什么话就摊开来说嘛,委委缩缩的不像你呀!”罗彩灵的心房似要炸开,一霎间突破了那道看不见的障碍,就势扑到云飞怀中,道:“我喜欢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第三十七回 人若有情人亦惑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云飞的胸口突然被她一撞,丝毫不觉得突然,也丝毫不觉得诧异,罗彩灵的兰言倾吐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时间问题。
  怀内暖酥香翳,云飞抚摸她柔软的鬈发,一长一短地问道:“我们才认识几天啊,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能喜欢我哪一点呢?”
  “全部!”罗彩灵泪水滴沥,阳光盈在泪珠里,一闪一闪的。她已什么都不顾了,紧紧地盯住他,捕捉他游移的眼神,道:“昨晚上我太孟浪了,我不该那么任性的!……我、我真的离不开你呀!哥,你告诉我,你爱我么?”
  此时,一句话便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为了雪儿,他绝对不能告诉她真心话;但,在这种情形下如果随便拒绝,会给对方带来伤害,甚至还会引起天大的麻烦;前因后果交错,他进退失据,束手无策。
  “求求你,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奢求的!”罗彩灵吻着云飞的胸膛,粗重难抑的呼吸令他心痒。云飞好似缠着铰不开的丝线,虽然产生出模棱两可的念头,但又立刻打消了,心底深处有一位白衣少女哭着拉回他欲突出胸腔的心。
  渐渐的,云飞的心跳缓和下来,沕沕的眸子里银光乍现,道:“我又丑又脏,而你这么漂亮,我怎能辱没你……”话犹未了,罗彩灵就伏下身子,抓了一把黄泥往脸上抹,漂亮的脸蛋顿时污七八糟,可是,那双滢滢的眸子依然璀灿耀眼,就像一对宝石镶在陶泥上。云飞扯住罗彩灵,大声叫道:“你疯了!”罗彩灵使犟地继续把泥往脸上涂,道:“别阻拦我,只要我把脸弄脏就配得上你了!”云飞紧紧捏住那束败菊花,唏叹道:“你怎么这样作贱自己呢!”罗彩灵的眼泪在眶中打转,扯高嗓子道:“那你就告诉我啊!”
  时间在无情与多情之间划过伤痕,她的眼睛在无言地催促。
  一片黄叶从眼前飘落,带着她的一片心意。
  他吝惜这份真情,不能同时给予两个女人;从反面想来,倘若雪儿背地里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他一定会痛不欲生!手中那枝残败的菊花直垂落地,他含泪抛弃了她,踏着黄叶,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虽然,他明明知道摒弃不了她……
  罗彩灵的脑袋嗡嗡生响,她并不指望把云飞从雪儿身边抢走,只希望能与雪儿并承雨露;但,这种幼稚希望的翅膀被无情折断。
  当眼中看不见云飞时,罗彩灵丢魂落魄得竟然都不知道哭泣。青草坪上,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如章台之柳随风摇曳,心灵亦被黄叶一片片、一层层地帱没,好像被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不知何去何从。所有的物体都只有一种颜色,动的东西也只是死寂地动,在她眼里显得一片麻木,脸上绷得好紧,舒展不开,上眼皮与下眼皮像有磁力一般垂合,就像一朵塌秧的兰花。
  爱语说都说了,以后还怎么和云飞相处?她怔了半个时辰,心跳又逐渐加快,人说恋爱中的女人往往很笨,在事实面前,她情愿自己诳哄自己,“这不可能”;然后,找寻任何理由为所爱的人辩解。她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到心事坦白出来后,心情竟痛快多了。
  她答应过云飞,要为他摘桃花,这事就萦在心上了。桃花在春天盛开,尝闻父亲说起,人间还有一株桃花四季常茂,就是漩塘内的长生桃,漩塘离此不过数里,罗彩灵想用行动来挽回云飞的心。她的衣服背后还残留着龅牙齿恶心的血,便回客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没碰到云飞与李祥,然后急速赶往漩塘。
  不知不觉,罗彩灵飞奔了半个时辰,快得简直不可言喻,清醒之时,已来到崇山峻岭中,更显孤身伶俜。只见云雾缭绕,风光旖旎,一排排自然浑成的长城错落有致,挡在前方,罗彩灵纵身跃过。四处怪石嶙峋,布满了断垣残墙;狐兔杂沓,呦呦鹿鸣。过个一道天险的笮桥,再转了几道山弯,闻得潝潝水声,只见水帘悬挂,霓虹隐现。罗彩灵前去洗了把脸,又见身旁竖一怪石,宛若一头灰牛伏首俯望,此石表面光滑,中间和底部有许多天然洞孔,大者如喇叭,小者如铜钱,罗彩灵忍不住朝小洞吹气,牛石便发出“哞哞”的牛叫声,忍不住轻笑一下。拽开脚步向前行了一二里,过了一座天生桥,前方峭壁如削,再无路径,山坳上有间黄泥瓦房。
  罗彩灵不知长生桃树栽在何处,便要找人询问,叩门半晌门开,出来一个女子。只见她体形如嫫母,头似钟离春,皮肤如孟光,仪态似阮女。黄帝见过,转身就跑;齐宣王见过,撒腿就避;梁鸿见过,惊惶跳蹿;许允见过,逃之夭夭。罗彩灵吓得后退了几步,感到那母夜叉似会吃人,但来时情切,岂有退缩之理,便赾走到跟前,问过名姓。原来这女子叫阎姐,罗彩灵叩过询,将来意说了一遍。
  阎姐的举止落落大方,笑道:“呦,原来姑娘是来摘桃花的,看你一片诚意,随我来吧。”提起锄头般的脚,拽开步向前走去。罗彩灵愣了一会,阎姐招着手道:“你来不来?”
  “我来,我来!”罗彩灵答应了一声。常言道,人实不易知,更需慎其仪。罗彩灵心下戒备,随阎姐来到一个狭仄而黑洞洞的隧道。一群猪鼻蝙蝠察觉到生人,扑扑地乱飞,阎姐道了声“小心”,与罗彩灵掩面躲过,摸黑了百步来到一块箐谷中,罗彩灵的每一步皆如履薄冰。
  里面的天地很开阔,果然有一块直径数丈的水塘,水流按顺时针方向慢慢旋转,约半炷香时转一圈,附近有一条小溪,溪水以中间为界,相背而流。有一架天然的石桥虹卧塘上,对面繁殖着一株金光闪烁的古树,顸大十围。一朵金莲花娇艳绽放,一只粉蝶飞入花蕊采着蜜,一只白头翁掠过,将粉蝶叼了。
  阎姐道:“我这里的长生桃树可是桃源遗下的仙种,因桃源不知在何处,人间恐怕再无第二株了,姑娘若要桃花,就请过桥去摘吧。”罗彩灵恐桥上有诈,道:“我一人上桥会眩晕,不如阎姐陪我同去吧。”阎姐的脸面忽然一垮,又呵呵笑道:“原来姑娘的心脏不好,不巧我与姑娘之心同出一辙。”思忖了一下,问道:“姑娘可会轻功?”罗彩灵道:“粗懂皮毛。”阎姐一指天上偏左吊着的藤蔓,道:“这倒好,不如姑娘倚着藤蔓荡过去吧。”罗彩灵道:“我资智椎钝,劳驾阎姐作个示范,我也好拟作过去。”阎姐笑着露出一排黑牙,道:“好一副伶牙俐齿,既如此,我就送佛送到西,你看仔细了。”
  阎姐说罢,拣正中间的那条藤蔓飞渡过去,罗彩灵心轴转动:“原来真有机巧,此人不怀善意。”便依葫芦画瓢,渡过漩塘,褰裳近得长生桃树前,只见桃花夭夭满地,每瓣桃花皆有拇指头大小,不结桃子,确是人间奇景,蔚为大观。埴泥地里生了许多常绿的白藤。罗彩灵喜滋滋地左瞧右看,赶鲜艳的桃花摘下一梗,施礼道:“多谢了!”阎姐站在一块石板上,满面笑容。罗彩灵已体察到她神情不对,提脚时,两只脚竟似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低头看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埴泥地里的一些匍匐茎就像一条条毒蛇,将她的双腿死死缠住,直往上蔓延,柔软而坚韧,摆脱不得!
  生死攸关之际无暇多思,罗彩灵怕会失去桃花,左手忙将之放在怀里,右手正欲抽剑,中府穴已被人按下,就此昏迷着栽倒了……
  话分两头,且说云飞撇下罗彩灵,此身如堕烟海,天壤之间,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好像脚底下踩着棉花团,一走一陷。风在耳边拂荡,仿佛尽是罗彩灵无息的爱语,既热耳又憭慄。
  时光倏忽而过,他不知不觉已回到神庙,庙里空阔而死寂,突然间又挂念起罗彩灵的安危来,她一个人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咦!好生奇怪,看不见一个人影,却体察到存在两个人的呼吸,方位在青幔后。云飞戒念浮起,知道有客人拜访,鸦行雀步至青幔前,猛地将青幔一揭,一个红教教徒正把青钢剑搁在李祥的脖子上,被云飞突如其来地一吓,愣了半晌。云飞右手指起,风驰电掣地戳下敌人的俞府穴,应手倒地。李祥险中求生,用袖揩着额头上的冷汗,踢了那教徒一脚,咤骂道:“打狗也要看主人,蹇驴不长眼睛,惹到你太公公头上来了!”心里又有更紧要的事情,鼓圆了眼珠,向云飞叫道:“大事不好了!”云飞道:“你慢慢说。”李祥脸色苍白道:“灵儿被这群红毛鹰爪掳走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云飞立脚不定,忙扶着红柱,千恨万悔不该独自离开。李祥叫道:“这小子一定知道灵儿在哪里!”云飞急忙伸指入红教教徒的口腔,拔其有毒的板牙,纵然他会自解穴道也无法自杀了,接着断了他的少阴经脉,吼道:“快说,灵儿在哪里?”见他没反应,李祥大怒,死命地打他耳刮,呔道:“听见没有,快说!”那人的脸肿得像西红柿,叫道:“冲锋陷阵,杀身成仁!”云飞喝道:“你这妖人还想万古常青不成!实话告诉你,不消一刻,你浑身上下的骨头会疯狂抖动,五脏五腑绞成一团,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尽毁,痛也把你痛死!”话音刚落,那人身上便抖擞不住,越抖越快,痛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消一刻,大叫道:“我招!我招!救我!”
  话分两头,阎姐住的瓦房堂屋内,当中架一台棕色的大坩埚,烧着石炭,地上摆着皮鞭、铁链等刑械。罗彩灵的脸被火熏得通红,悠悠转醒,原来身体被铁镣大字一样地铐在墙上,动缠不得。听得隔壁传来一男一女的话语:“阎姐,今天你逮到了堂堂天人教的千金大小姐,可是功勋非凡哪,他日高升可别忘了故人呦!”“哈哈,昝舵主太抬举我了!那傻丫头飞鸟投罨,得来全不费工夫,没啥好称功的。听说螭遢狂侠近日将咱教的砥柱金枪使者划掉了,把这丫头押解回帮,一路上还要托赖昝舵主的神功呢!”“金枪使者自骄自大,没事去和螭遢狂侠较个什么高下,还能不挂!哼哼,只顾设计将罗彩灵赚来不就成了,这便是我与他的不同之处,做事可是用脑子的。”“昝舵主能上能下,也是众所周知的,将来金枪使者的位置非舵主莫属了,到那时节切莫忘了照顾小妹一二啊!”“阎姐过奖了,咱们是一条战线上的,还用分什么尔汝,势到财来,大家乐得痛快嘛!”“对对,咱俩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天生的一对搭挡。来,再敬昝大哥一杯。”
  罗彩灵身陷淖泥,贼人之语实在不堪入耳,只恨自己太冒失了,心底呼唤着云飞的名字,在危难之时,云飞总能奇迹般地出现,就像自己的守护神。
  脚步声响,昝舵主与阎姐在罗彩灵身旁立定,罗彩灵睁开火光冲天的双眸。只见昝舵主年约四旬,长一双兜风耳,一只酒齄鼻,宽面大嘴,身高一寻,体形獯鬻,朝罗彩灵一瞪眼,道:“小妞子快说,螭遢狂侠到底是何方神圣?”阎姐道:“聪明的就快说,免受皮肉之苦。”罗彩灵涌出一计,道:“你想知道螭遢狂侠是谁么?”昝舵主道:“是啊!”罗彩灵道:“过来,我告诉你。”昝舵主受不过她销魂地一笑,忙乐呵呵地凑上前去。罗彩灵将嘴对准昝舵主肥大的耳洞,鼓足两肺的愤气,紧闭眼皮,扯命尖叫一声:
  “啊!——”
  天崩地裂一声喊,把昝舵主的脑子里头震得“嗡嗡”直响,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冒星,脸扭曲得像麻花,身子象灌醉酒的猩猩,昏摇舞摆的。
  昝舵主本要栽倒,被阎姐抢步上前扶住,好久才会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扑过来,连扇了罗彩灵几耳刮子。扇得罗彩灵面如紫金,嘴边涌出血来,心中烧起燎原烈火。
  “呸!”将一口淤血喷在昝舵主脸上。
  昝舵主不但不动怒,反而把血抹进嘴里,笑道:“美人的血就是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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