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50/62页


  云飞感忖道:“罗教主,我替你报了谭香主之仇!”李祥笑道:“没我可不成吧!”云飞笑道:“想不到你还有点用呢!”可喜敫策仗着武功卓越,并无同党助阵,也省去了分心护人的烦心事。
  再说聚泉庄的家丁救火不及,纷纷与庄主、云飞仨避出庄外。那三匹照夜白也是灵驹,奋力奔出火围。只见烟冲霄汉,炅焰满天,通赪一片,不见红日,偌大一座庄院,尽行化为煨烬之末。
  范柱心中似乎涌出一方净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着山庄,突然高声狂笑起来。李祥对云飞道:“他的庄院被焚,气疯了!”云飞摇头示意李祥不要玩舌。范柱张开双臂,抑首笑道:“烧了也好,烧了也好!我倒乐得清闲!”云飞道:“原来范庄主乐观旷大,视万物如过眼云烟。”不禁将之对照自身,感叹不如。
  一些幕宾清客、家丁仆婢乌鸡巴焦地齐齐跑来,一个个愁眉苦脸,叫道:“老爷,庄院没了,我们怎么办呀?”范柱反问道:“难道人非要依附别人才能生存么?”众人听得瞠目结舌,一字跪下,高呼道:“庄主,您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范柱笑道:“各位请起,如今我已是个一无所有的老苍头,哪有能力负担你们?”众人还当他攒有家私,都不敢起来。
  范柱摇摇头道:“你们跟了我这许多时日,我还不明白你们的心思吗?你们呀,眼眶子里装着金珠子,私心太重了。”众人都听得垂下了头,范柱望云飞道:“董公子,世事磨人太深,如今我愿为林中之草,秋随野火燔去,比不得公子雄才大略。唉,青山只会明今古,绿水何曾洗是非。公子久为凡尘中人,定要经历难料祸端,我劝公子万事切莫欺心,否则将万劫不复,切记,切记!”云飞一揖道:“谨记先生教诲!”
  范柱还礼道:“董公子说哪里话,真折杀我了!青龙宝珠得遇知遇之人,我总算落下心头大石。咱们后会有期!”一揖后,抖开长袖,放声狂笑,撇下众人,超然独处地走入金钱松林,吟诗一律:“澹然空水带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众人瞠乎其后,闹声聒耳。云飞心中如明镜一尘不染,为之兴叹:“不为法缠,不为空缠,身心两自在者;范庄主着实令人敬孚!”在范柱渐远的背后再次一揖。
  罗彩灵暗自窃喜,青龙宝珠不在范柱手上,与云飞在一起的日子也无形得到赓延。云飞道:“范庄主说的天魔尊者和八勇士当引为警戒,得到青龙宝珠之后应善加保管,用于正途。”李祥道:“算命的话不要相信,咱们别理他,只管有宝就拿,有藏就挖!”云飞笑指道:“你这人,图便宜没行止,天下只怕都要毁在你手上。”李祥还未辩上,罗彩灵插上一句:“毁就毁,大伙儿一齐死干净了还落得清静,省了善是善,邪是邪的!”云飞笑道:“竟说囫囵话!”
  三匹照夜白被大火折腾得精疲力竭,云飞等只得牵着马走路,说说笑笑,出了聚泉庄的山林,来到小镇上。只因云飞丰姿英伟,那对俊脸便是各种女孩子眼光聚集的地方。
  有几个泼辣的妹子当街叫道:“瞧啊,好帅的男孩呀!”“他在看我呢!”“哪呀,分明在看人家!”
  云飞笑了一笑,那几个妹子捂着红通通的脸,道:“他在对我笑呢,真爱死人啦!”罗彩灵心里不高兴,狠狠地踩云飞的脚,被云飞跳着躲过。不少女孩子还尾随他们,不肯放过;云飞等走远了些,她们才渐渐散去。可是,还有一个纯情少女依旧紧跟在后面,云飞没办法,总不能开口叫人家别跟了吧。
  罗彩灵冷笑一声,道:“还蛮多人嫐你呢!”李祥见之,心里一笑,道:“我有主意。”云飞正在发急,忙问道:“什么主意?”只见李祥立定身子,突然跪在云飞面前,握着他的手,大声喊道:“我爱你!”
  一霎间,云飞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把手一甩道:“你神经病啊!”李祥忙向云飞猛眨眼睛示意,云飞这才会意,忙道:“我也爱你!”两人拥抱在一起,如胶似葛,后面的少女果然如飞地跑了。云飞脸上发烧,道:“我竟然会干这么恶心的事!”罗彩灵已笑得不行了。
  李祥看着那位远去的痴心少女,摸了摸脸庞,道:“老天爷造人真不公道,偏心给你!”一指云飞,道:“女孩子都喜欢脸俊的,下辈子我一定投胎作你!”云飞忖道:“没当家者说家好当,当家后才知家难当。你若真作了我,烦也把你烦死了!”罗彩灵盯着云飞看,杏面桃腮的确惹人爱,她却不甚明白,心底到底希望云飞英俊,还是希望云飞平凡?  
第四十二回 途喜虎岗收雷斌 情愁玉笥拜蔺川  
  三匹照夜白渐渐恢复体力,云飞向农民打听了玉笥山的方位,三人跨马登程,如飞而去。愈往北行愈感苍凉,也许是旱魃做怪,田地硗脊无收,只见归雁横秋,正是倦客思家的时节。
  路旁石碑上刻着“虎岗”,行到村里,家家阖门闭户,萧萧停停。云飞胡乱找了一家百姓,嗙嗙敲门,隐隐听见屋里有吞咽声,许久门开,一中年人探出头来。正是那天被石剑解救的车陇,他精神萎靡不振,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车陇启问道:“三位有事么?”云飞道:“我们是远行的客人,天色已晚,想借寓一夜,宿钱照算。”车陇眼睛一闭道:“你们到别家去吧!”说完就欲关门。李祥扳住门扇,问道:“为什么把我们赶到别家?难道我们是打劫的不成!”车陇关门关不住,一摆头道:“你们不要管了,到别家去吧。”李祥道:“要我们走也行,你要说出条原因来。”车陇无法,道:“我们这里出了一个虎妖,行走时全身喷火,武功又甚高,无人能敌。不知几时窥见了小女,要讨去作偶,今夜就来取人,只是苦了小女。”说罢滚下泪来。
  云飞一抱拳道:“路见不平,当要拔刀相助。我虽不才,倒有降龙伏虎之功,若不嫌弃,今夜顿叫虎妖有来无回!”罗彩灵也想一看究竟,紧挽着云飞,娇声道:“我们要住下!”车陇道:“你们哪里知道虎妖的厉害,只会白白送死。”云飞运了一口真气,一掌朝泥地钎击,啵的一声,地上便多了块二尺深的坑凹,傲然说道:“我可是白白送死的命么?”罗彩灵笑道:“主人家,这可是硬功夫呢!”
  车陇见之,大喜过望,忙俅俅然将他们一行引到堂屋安坐。车陇的女儿车娆是个金门绣户的闺女,不方便见男宾,退到坐帐后面去了。李祥窥见车娆面貌清纯,笑道:“这虎妖还是个好色的呢!”车陇黄了脸,只好装作耳聋。云飞揪了李祥一下,示意他规矩一点,李祥吐了吐舌头。
  “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车陇端上一盘蒸热的馒头,正是不饿饭不香,细细啃来,馒头还真是越嚼越甜呢。三人饫斋一顿,便入正题。云飞道:“我有一法,包管戬除此害!”车陇喜得双目炯炯,一揖过顶道:“少侠但讲无妨!”云飞一指李祥,笑道:“可先让李祥服下一包砒霜,然后拿他去喂虎妖,虎妖把他吃了,嘿嘿,自然也就被毒死了。”李祥高声嚷道:“放你老亲娘、老亲爷的屁!”罗彩灵捂嘴闷笑。
  云飞对此骂语不予理会,嘻笑着问道:“嗳,你在什么时候感觉最舒服啊?”李祥答道:“当然在睡觉的时候了,懒洋洋的,什么事都不想做。”似乎回答得不够坚定,又想了一会,道:“对,就在睡觉时。”云飞笑道:“你睡觉时的身体是种什么形态呢?”李祥答道:“躺着。”云飞又问道:“眼睛是什么形态?”李祥答道:“闭着。”云飞大笑道:“这么说来,睡觉时的体形和死时的体形是一样的,你不是最爱舒服么!所以,我才把这最好的差事交给你呢!”罗彩灵把李祥一推,格格笑道:“李祥啊,你就当老虎的点心算了!”李祥鼓着嘴道:“死了固然舒服,可被老虎咀嚼时的滋味可不好受哩!”云飞笑道:“这你放心,我先给你灌下麻药,你再被老虎咀嚼也不会感到痛了。”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李祥大叫道:“说得倒体面,我可不想从老虎屁眼里拉出来!”见他们一般谑闹,车陇与女儿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时月上花枝,车陇道:“少侠说笑了,真有法子除下虎妖么?”云飞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虎妖既然是一介武夫,我便要他在武功下输得心服口服。”车陇施礼道:“一切仰赖少侠!”云飞刚还了一礼,李祥嚷了起来:“主人家,快拿酒来,快拿酒来!”车陇面色尴尬道:“小民穷困,这酒……”李祥道:“武松在景阳冈打虎还要饮一十八碗水酒,没了酒这玩意儿,怎么给云飞助劲啊!”云飞道:“我一向不爱饮酒,主人家莫听他胡说。”
  话犹未了,闻得窗外一声虎吼,红光冲天,车陇吓得寒毛一根一根地竖起,哆哆嗦嗦道:“虎妖来了,虎妖来了!”云飞霍然岑立,高声道:“不要慌乱,一切在我身上!”大步走到门前,呀然门开。所谓云生龙、风生虎,云飞闻得虎虎风声,只见那虎妖耸身在街道上,声气闳悍,俨然一个灞陵桥上的张翼德。云飞将虎妖细细打量:他身飘烈焰,浑身雕青,左臂上八仙过海,右臂上钟馗捉鬼,胸前一搭御屏风,脊上巴山秃尾龙出水;瞧他黑的,就像生下来没洗过脸的。
  虎妖一声厉喝,浑似肚子里装着个雷公,震得满街轰隆,见云飞从车陇屋内出来,望他破口叫道:“快把车娆送出,万事则休!”云飞上前一步,两虎相对,恰似寻事虎对拦路虎。云飞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常情。我与你对上三掌,若你胜我两掌,则车娆作你妻子;若我胜你两掌,你就回到山林中,再不许逼娶良女。”
  “好!”虎妖抢步跑来,朝云飞劈头就是一掌。云飞不慌不忙地伸掌接住,手感灼热,忖道:“这虎妖的本领不小哩!”使了八成内力,泰山压顶而出,一朵红光映在两人掌中。云飞稳如磉石,虎妖被震得后退一步。
  云飞笑道:“第一掌我侥幸得胜。”虎妖大怒,环眼睁似金灯,钢臂一振,“啪”的一声,上前又与云飞对上一掌,云飞使了十成内力,倾河倒岳而出,一轮红日映在两人掌中。云飞依旧未颤分毫,虎妖被震倒在地下。
  云飞含笑道:“第二掌我也侥幸得胜。”虎妖跪地俯首道:“我这条烂命任凭你发落罢!”屋内的众人倚着门,都看得笑逐颜开,车陇再无后顾之忧,与女儿喜得抱作一团。罗彩灵道:“只要是打架的事,云飞稳胜。”李祥笑道:“我看那虎妖倒挺有意思的,好像是我的旧相识一般。”罗彩灵笑道:“对,对!你们是一对傻冒!”李祥倒不生气,问道:“云飞是什么呢?”罗彩灵朝云飞一望,道:“他呀,就像那猪不啃的南瓜,提他做什么!”李祥呵呵笑道:“想不到我作傻冒也比他强呢!”
  且看云飞伸出右手,拉虎妖起来,谁知这人好没见识,起来就算了吧,竟把云飞的手握住不放。云飞死也挣不脱,道:“你倒是放手啊!”虎妖这才放手,肫肫说道:“你胜了我,又饶了我,就是我的主人了,以后主人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云飞心脏一梗,道:“且住,且住!你有山林,我有行路,咱们两不相干,何必屈身服侍我。”虎妖道:“如果主人不要我,就请杀了我!”云飞道:“既如此,你就暂且随我吧。”虎妖大喜道:“多谢主人!”说罢收了身上的烈火,朝云飞拜了三拜。
  虎妖如今已是自己人了,被李祥兴冲冲地接到屋内。车娆还有五分害怕,躲着不敢出来;车陇不敢怠慢,拿了一件白袷衣给虎妖穿上,知其饭量大过常人,便上了一栲栳饭嘎渣,一盘巢菜,家里的粮食已罄尽了。虎妖却不含糊,张开鳄口,风卷残云,狂馔一栳,舌头绕唇一舔,打了个饱嗝。
  云飞问虎妖的名字,名为雷斌;再问他的家境,自小处在山野中,被一只猛虎喂大,正如蟪蛄不知春秋,爹娘老子是谁都不晓得。可他却是个奇才,自创烈炎掌法,不仅如此,杂七杂八的灵果灵草也尝了不少,故而内力浑厚。
  云飞见雷斌满体花绣,问道:“这些青是谁刺上去的?”雷斌道:“没有人刺,天生下来就有。”云飞道:“娘肚里又没有针,如何刺得?”李祥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在娘胎里便有纹身的人又不止他一个,只是有的人纹身多,有的人纹身少。”云飞忆起李祥身上也有一个金字,“哦”了一声,便不再问。其实,曾家乃武弁世家,祖训有章,儿子出世时便要纹其身,以壮胆色,故身上不仅雕青,还有雷斌二字。
  云飞向雷斌笑道:“以你的武功,以前应未负过一人吧。”雷斌摇首道:“前几日我就败在一人手上,只是那人浑身都是杀气,不似主人仁厚,我平生也只服主人一人!”云飞一惊,道:“以我的武功胜你都需尽全力,世上竟还有如此高人!”雷斌道:“那人的剑法相当逼人,不知内功如何,我当时到村里找吃的,没心思和他打,加上他使剑、我用拳,当然我吃亏,如尽全力最多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云飞这时忆起武林大会上群雄为之色变的无影剑客,莫不就是他吧!
  云飞自得了雷斌,心中快意不少,路上若遇到红教狙击,也多了一个斩将搴旗的好帮手。罗彩灵见这黑铁牛貌状倔奇、言行不常,好奇心胜,拖着他问些山野中的轶事。雷斌说自己特爱吃蛇,一根根地抓来就像吃面条的,惹得满屋欢笑。
  正在意浓心怡之际,门外的烈马突然嘶叫起来,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正是崆峒派的司马冲,满脸煞气地步步逼近。云飞见之,心里叫苦不迭:“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司马冲咳了一声,道:“螭遢狂侠久违了,贵体可好?”李祥与罗彩灵已有几分吃力,真恨不得一刀把这跟屁虫劈作两瓣。
  云飞起身,道:“托赖,托赖。”司马冲道:“螭遢狂侠脸上的伤总算好了,差点我都不认识了。呵呵,找到螭遢狂侠可不容易啊,与我崆峒的瓜葛也该有个了断了吧!”云飞道:“我已说过无数遍了,纯粹是个误会。”司马冲一摆手道:“嗳,现在不要盖棺定论,明晨请到十里外的‘纬云庄’一聚,纬云婆婆曾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请当着她与群雄的面,把此案的是非了结,后会有期。”料到云飞定会赴约,一眨眼,身形已出了正门。
  突然阴风掠过,门外一声烈吼,然后便是搏斗之声,车陇大惊道:“吸血鬼来了!”云飞急忙吩咐:“我出去看一下,雷斌你负责保护他们!”雷斌应了一声,云飞已飘然入屋,外面一片阴暗邪祟。不远处,司马冲正与一不像人的怪物斗作一团,明显不支。
  云飞挺身上前解救,那怪物见有人来,一晃眼便不见了踪影。云飞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司马冲惊怂得眼睛都胀了一圈,叫道:“螭、螭遢狂侠,你、你来做什么,谁要你假、假心假意!”话尤未了,四周响起刺耳已极的噪音,震得司马冲头皮发麻,神经不禁错乱。云飞定力深厚,猛提了一口真气,忙伸指按住左太阳穴,再伸指按住司马冲的左太阳穴,两朵紫霞映在指尖,强制闭塞听觉。两人此时心居混沌之中,无兴无象、无音无声,任他群魔乱舞,也蛊惑不得。
  那怪物见不得逞,现出身形,张爪扑来,带着极浓的血腥味,云飞收了真气,惊道:“黑血爪!难道杀我父亲的就是这个妖怪?”就要使出伏羲掌,那怪物闻得风声不对,却又收了爪,一晃眼不见。
  经此一劫,司马冲早已吓得蚖蛇丧胆,大口喘气,云飞扶着他,道:“你没事吧?”司马冲颤抖着推开他,道:“拿开你的手,你以为救我一次,我会感激你吗?谁知道你与那怪物是不是一伙的!”哼了两哼,拔起腿来,不久便被黑暗吞噬。
  云飞叹息着回去,车陇战栗着道:“吸血鬼走了没?”云飞一点头,问道:“那怪物可有什么来历。”车陇跑去把门关了,把吸血鬼的可怖之处述之一遍,又是吸血又是啮心,罗彩灵与李祥皆听得心惊肉跳。云飞道:“我看这吸血鬼似乎很怕伏羲掌,估计再不敢到此地作乱,只是此妖不除,人间祸害无穷。”车陇道:“此妖四处招惹是非,定有降它之人。敢问少侠,先前那少年是谁呀?似乎和少侠之间有很大的过结。”云飞便把无意得罪崆峒派的倒霉事说了一遍,车陇叹了一声,此事的确难以辟除。
  雷斌道:“主人何必烦心,明晨我代主人往纬云庄走一遭,管他什么鸟事,一定替主人办得妥贴!”云飞摇头道:“你就别添乱了,自己的事情应当自己解决。”雷斌道:“我知道主人有难处,若主人信得过我,请让我去。”罗彩灵笑道:“你傻大黑粗的,是个只有力气没主意的武夫,怎能去谈判?”雷斌把圆桌一捶,盘子跳起啶啶的响,大声叫道:“我不晓得,反正我要替主人排忧解难!”云飞听得心潮涌腾,倒抹不下脸来拒绝了。
  车陇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说不定让他去还会歪打正着呢!”好久不发话的李祥称言之有理,雷斌也抵死要去。经过上次的谈判经历,云飞料自己去难服众口,瞅着雷斌,也只能拉着黄牛当马骑了。
  翌日拂晓,李祥出去买了早点,几人填了肚腹。云飞怕雷斌伤人,把事情闹大了,千叮万嘱他不要义气用事,凡事能忍则忍,将其送出一里之外。看着雷斌的虎躯背影,想随去,心中又凉;不随去,心中又热;权衡轻重,还是打道回府,静候佳音。罗彩灵与李祥则在车陇家里谈着雷斌此去如何如何有趣,定会出人意料之外。
  雷斌无所顾忌,一路趱行,肚子有些咕噜了,见路旁一小摊上摆着白馍馍,又大又暄,爱死人呢。雷斌随手拿了一个,张口就咬,扬长而去。摊主追着叫道:“站住,你还没给钱!”雷斌嚼着馍馍,立着身子道:“没钱。你送我吃,我记得你。”摊主仗着习过几年拳脚,没把雷斌重看,啐道:“狗糙货!没钱你白抢啊!”一拳打向雷斌的脸。雷斌毫不躲闪,硬生生地以脸接拳。摊主那拳头如同打在石礅子上,“哎呦”叫了一声,手反倒被打痛了。雷斌把头侧在一旁,突然一转过来,羌蛮的眼神像老虎要吃人,把摊主吓得发毛,瘫在地上。
  雷斌也不睬他,悠悠乎乎地不知走了多远,眼见红墙绿瓦,楼阁巍峨,门前有几垛人高的麦子,正是纬云庄。早有家役瞄见一个黑脸太岁怒冲冲地驾到,忙大声报道:“螭遢狂侠来了,生得好威武耶!”堂内群雄故意不买螭遢狂侠的账,没一人出来迎接,雷斌也不懂得这些客套,雄赳赳地径自往里走。屋宸深邃,用磁石做大门,防止人带兵器入内,雷斌手无寸铁,排闼直入。
  大厅里,一位龙钟婆婆身披棕獭裘,高坐在金龙椅上,正是纬云婆婆。崆峒派掌教公孙康在左阶下的一张虎皮椅上安坐,身后侍立着司马冲与浦荫。丐帮帮主祈萧被石剑杀得如同丧家之犬,没个着落,此时却还有兴致来凑别家的热闹,在右阶下的一张虎皮椅上安坐,身后侍立着刘长老。四下竦立着一些江湖人士及纬云庄的数十家将。
  殿外鼻吸浓重,雷斌踏着獐毡,扬头高傲,气势汹汹。司马冲见来者不是云飞,惊呼道:“螭遢狂侠怎么不来!”雷斌临时编了一个藉口,道:“他昨晚上吃杂了东西,今早拉肚子,有什么好谈歹谈的就对我谈!”就像奔雷一声吼,震得满堂轰鸣。司马冲大叫道:“胡说,螭遢狂侠怎会拉肚子,分明是理亏不敢赴约!”雷斌不耐烦道:“是人都会拉肚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洒家就是说的实话,你待怎的!”公孙康朝司马冲一撇眼,示意他不要僭越,纬云婆婆还未开言呢。
  众人都齐齐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狠辣角色,不便开口惹他。雷斌只当众人是摆饰,提着虎蹯,咯嗒咯嗒地走到堂上,也不懂得江湖上的繁文缛节,在陔下一个劲地与纬云婆婆对视。众人只当急弦易断,都捏着剑铗,蓄势待发。雷斌上了三步台阶,走进一步,指着纬云婆婆髻上所插的一根金簪,傻笑道:“这东西真好看。”纬云婆婆一笑,点头道:“多谢了。”祈萧心道:“哼,知道尚方宝剑在纬云婆婆手上,一进来就拍马屁,真会打算盘!”
  雷斌下了台阶,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喀喀”的响声,朝祈萧使了一个眼色,道:“你起来一下。”祈萧不知他有何举动,便依言起身。雷斌把祈萧往旁边一拉,自己大屁股一捅,端坐在虎皮椅上,一语不吭,眼睛凝望前方。祈萧倒抽了一口凉气,埋头沉思,不知此时应不应帮崆峒派说话。公孙康心中悸动:“好威猛的驾式!”一望雷斌的眼神,黑洞洞的,好怕人也!
  雷斌突然大吃大喝起桌上的食物,自酾狂饮,毫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祈萧在一旁看得心愕:“酒中不语真君子,好壮的气势!此人不可低估!”雷斌吃饱喝足后,一抹髭须,抻了一个懒腰,啊唔叫了一声,扑在桌上睡大觉起来。公孙康犹感巨鼐压顶,急忖道:“好有心计,想静观其变。”过了许久,雷斌已睡熟,打起鼾来,呼噜呼噜,犹如闷雷。公孙康额生豆汗,忖道:“他的城府太深了,想打破沉寂,给我们以沉重的压迫感,我发现空气都快要爆炸了!”
  雷斌却作了一个恶梦:他走到悬崖边,崖下大水淼淼,灏浪汹涌,拍打礁石。天色倏然阴暗下来,一个长身阔臂,青面獠牙的阴司大急脚律令背插两面旄旗,手抡月斧,脚踏风车地霎来,叫道:“汝阳寿已尽,交还命来!”
  雷斌逃脱不得,从梦中惊醒,铃目煞睁,咆啸一声,犹如虎出高岗,屋檐顶端的盖瓦头也震下几片。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把些胆小的弟子吓得腿都软了,歪倒在地。雷斌舒展猿臂,一拳着力捶下,把石桌打得稀烂,酒洒菜靡,赫威威浑似天杀星临凡。群雄吓得挢舌不下,慌忙刷刷拔剑,甚至有些人惊惶过度,连剑都拔不出来。雷斌唱了两声迷糊,发现身旁一人握的剑碍着视野,伸出两指,夹着功力将剑锋“叮呤”一下夹断。群雄如见虎神,心中大骇:“好深的内力!”都作起了独善其身的君子。那人呆呆如虾,吓得阴囊痿缩。
  公孙康忖道:“果然是螭遢狂侠,思路就是非同寻常之辈,派这员虎将前来搅局。唉,棋高一着,我又若何?”一望猴急的司马冲,又拿不出什么可行的法子出来。纬云婆婆这东道主还未开始宣判雷斌的罪行,就已经当不下去了,忖道:“此人谞智之高,魄力之强,已到了非人的境界!”想捣雷斌两句,又怕雷斌反目成仇,来日没自己的好果子吃;若坐着发呆,又怕崆峒派怪她袒护雷斌,来日说自己胆小怕事;正在左右为难。
  雷斌一扫众人,眼光中像夹了刀子,无人敢与他凝视,纬云婆婆看了看众人的表情,心里也不再为难了。雷斌左顾右盼,嚷道:“你们不是拉洒家来谈判么,怎么一个个都不讲话,既然不讲话,洒家就回去了!我主人与你们之中谁谁谁的过结,我说了算,就这么一笔勾销了!”见众人没作声,道:“既然你们都没意见,我走了。”打了几个饱嗝,就要离去,众人都吁出一口闷气,心道:“总算走了。”
  雷斌没走几步又返了回来,众人惊忖道:“怎么又回来了,莫不要与我们大干一场!”纷纷剑频磨。只见雷斌朝司马冲走去,司马冲吓得脸色发白,一动也不能动,公孙康握剑的手也抖了起来。雷斌在崆峒派的席前抽起一只鸡腿,提起一壶美酒,道:“这里的酒菜味道不错嘛,带一点回去给主人尝尝。”大笑着扬长而去,走时把碍事的门槛踢作两截。众人面面相觑,如食黄连,事到如今,连这黑脸大汉的名字都不知道。
  让云飞棘手无数时日的累赘,雷斌一次蒇解,回到车陇家里,把这档子事细说一遍,云飞连声称妙,量那崆峒派吃了今日这趟闷亏,再不敢造次了,众人欢呼一堂,把雷斌捧为上珍。但云飞心想将来如再碰上那黑衣人,定要把他擒获,一来替崆峒派报仇,二来也好真正洗脱自己的罪名。
  日已将午,车陇父女得了罗彩灵一锭纹银,整理了一席款待云飞等,虽是粗茶淡饭,能饱饥也就足矣。云飞等有任在身,不便久住,罗彩灵偷偷搁了一粒金珠在车娆枕下。车陇父女也知自家潦倒,无颜多留,只得端出一番热忱,送出虎岗,念及再造大恩,伏地叩拜,歔欷而别。
  三匹神驹只够三人乘,可喜雷斌腿脚俐索,偏不喜骑马,好跑动,驰骋起来竟与神驹同速,又被云飞赞了一许。须臾即至玉笥山,只见山势崔嵬,浩瀚无边,因不能乘马,三人便下马浅行。诗曰:
  人生七十古来稀,多少风光不同居。
  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
  孟冬凋零之时,四处芜杂疏陋,山中白雾蒙蒙,三人不熟路径,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山旮旯里面乱撞。行入翠篁林中,三人歪歪巧巧地竟望见前面有座白茅屋,在雾中虚虚缈缈的,一高兴,便加紧了步伐。绕过一滩陂池,泥屋循渐由白变黄,附着疏疏的常春藤,屋前栽着几株不争艳的槿树,另有几只冠萑在塘中捕食鱼虾,一看那屋田架构,就知道主人家靠种麻养蚕过活。
  “青龙宝珠,你别急,我来了!”李祥宁捺不住,笑笑喊喊地第一个冲上去,冠萑被惊飞。李祥小叩柴扉,顷刻扉开,一位积古的老人家头戴纶巾、身着粗葛麻、拄着筇杖、套着黄泥鞋,老态龙钟地一步一步踱出屋,见了云飞等一番生面孔,问道:“四位有何贵干?”李祥道:“你可是蔺川么?”老者一捋白须道:“老夫正是。”罗彩灵与雷斌已在李祥身后站定,云飞忙着把马拴在树上。李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嘿嘿,我们想借你的青龙宝珠用用。”蔺川摇首道:“青龙宝珠罪孽深重,不应存留人间,老朽只知其物而不知下落,各位失陪了。”正欲转身回屋,被李祥扯住衣服,高声叫道:“你少给我打哈哈,把青龙宝珠交出来!”
  蔺川打下李祥的手,扎手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李祥道:“叽哩咕噜,说什么鬼话!”罗彩灵道:“是范庄主推荐我们来的。”蔺川把罗彩灵一打量,摇首道:“范庄主是谁?老夫不认识。”李祥不禁怒气徒升,道:“少装蒜!哼哼,俺们千山万水,吃尽了苦头到这里,你放个屁就想把俺们打发了!”云飞拉过李祥,上前施了一礼,道:“老师傅,不敢劳烦,的确是聚泉庄的范柱庄主推荐我们来的。妙语有云,既入雷音,岂有不见佛祖之理?还望老师傅通融。”说罢取出范柱所赠的那块紫玉琚,蔺川接过手细细看来,喔了一声,转过身来,道:“既如此,三位请进来一叙。”
  待众人围坐,问过一路平安信息后,蔺川也不尽待客之礼,连个茶水都不上,径自吟道:“惜君只欲苦死留,富贵何如草头露。”雷斌也不在意,李祥听得二了白了,罗彩灵锁着眉峰,都不解其中玄妙。云飞面色微哂,朗朗接道:“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向西流。”
  蔺川瞅了云飞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打开身右的一个泡桐笈箱,从中取中一本《中庸》,撂在桌上翻开,拈出一张麻纸,递给云飞,问道:“我这首诗作得如何?”云飞接过麻纸,哪里有什么诗,上面涂白无字啊!李祥抢着拿过麻纸,左瞧右瞪,且对着阳光看,着实无字。正苦脑之际,罗彩灵轻笑着道:“老师傅,可借文房四宝一用么?”蔺川听得一怔,又不动声色道:“不知姑娘要文房四宝有何用呢?”云飞与李祥也向罗彩灵投来痴疑的目光,罗彩灵伸出左右食指,相互抵了抵,黠笑道:“投石问路啊。”
  文具皆备,李祥已磨好了墨,真不知罗彩灵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蔺川在一旁捋须。众目睽睽下,罗彩灵把麻纸摆在桌上,手持健毫在歙砚上饱吸漆烟墨,便在纸上涂抹黑云,笔锋一道一道地搌过,怪事终于发生了!那张麻纸上竟然透出一首白色的五言绝句,云飞缓缓读道:“春秋过无痕,只闻悲雁声。丝雨槭花落,轻敲恍惚人。”
  待诗句尽数显出来后,李祥看得拍手欢呼起来,拿起麻纸,瞧个不尽,兴冲冲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罗彩灵笑答道:“其实很简单的,将蜡在纸上写字,往墨水里一浸,字就显出来了。”云飞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机巧的?”罗彩灵道:“小时候和两个姐姐玩游戏,从她们那里学来的。”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一白起来。
  蔺川鼓着拳头,咳了两声,道:“请入正题吧!我这首诗作得如何?”云飞又将诗高声吟了一遍,推敲辗转之时,李祥冒出一句来:“这首诗平平淡淡的。”蔺川听得面生微霜,罗彩灵忙接韵:“平而引人入胜,淡而饶有余味。”
  蔺川闻言大喜,忖道:“这丫头还有点鬼聪明呢!”又从《中庸》中翻出一根棉纱,问云飞道:“你看得清么?”云飞笑道:“一根棉纱,谁都看得清。”蔺川连摇头道:“我问这根棉纱的组成,你看得清么?”罗彩灵笑道:“你在开玩笑吧!”李祥怒道:“死老头!耍人也要有个限度!你、你还有完没完哪!”云飞敛了敛眉头,道:“让我试试看。”说罢凝视棉纱,半晌微笑道:“它是由四根细纱分别绕成两股后再缠绕成一根的,不知我看得真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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