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51/62页


  蔺川点了点头,把个白须搓了又搓,笑道:“眼力不错啊!”云飞道:“一根细纱很容易被折断,但用四根绕成一股,张力就大了。”罗彩灵道:“是啊,一个人办不到的,四个人拧成一股劲,当可所向披靡!”
  蔺川笑道:“嘿,你们不是要寻青龙宝珠么?不错,它的确在我这里。我徒儿能推荐你们来,想你们的人品必已过关;经过我的一番测试,其能耐也果然出乎常人。不过,能不能得到青龙宝珠,却要费一番周折了。”李祥叫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蔺川道:“慌什么,你们远来是客,一定口干舌躁,我的茶叶窨了好久,不先饮一杯么?”云飞咂了咂嘴,正欲说“是”,李祥半刻也等不及,道:“拿到青龙宝珠再喝吧,快说,快说!”云飞只得把话吞到肚里,咂了咂嘴。
  蔺川道:“青龙宝珠要交给一个神灵欣赏的人,这个问题你们四人都可回答,谁答得机杼独出,青龙宝珠便属谁,若都答得欠佳,你们也可打道回府了。”李祥道:“快说,快说!我不相信我们四个天才加在一起还能不成功的!”蔺川沉默片刻,问道:“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雷斌率先答道:“没吃的。”蔺川道:“很实际。”罗彩灵吃吃笑道:“傻大个倒会打头阵呢。”
  李祥接着答道:“被拘束。”蔺川一笑,道:“有龙骨。”云飞心底涌出一股热血,幽远地说道:“最亲的人离开人世。”蔺川点了点头,道:“人之常情。”此时只剩下罗彩灵了,可她锁着秀眉,迟迟不肯开口,谁都将视线投在她清丽的脸庞上,等着她回答。罗彩灵顾眄众人,把多情的眼波停佴在云飞身上,云飞之心如入洪炉,慌忙把眼睛收敛起来。罗彩灵紧抿着薄唇,捧起心中唯一的烦恼,道:
  “爱,不能得到。”
  雷斌只顾呆着,李祥听后一惊,垂首忖度着;云飞将视线凝在罗彩灵的瞳中,似乎已将她看穿。蔺川猛然把筇杖一捅地,叫道:“好啊!青龙宝珠终于等到主子来了!”朝罗彩灵一招手,道:“姑娘请随我来。”罗彩灵凄迷地一笑。
  蔺川满心畅意,挈领着罗彩灵往东方走去,云飞、李祥、雷斌也随之步履,穿过数条柳蹊花径,眼前一座嵽嵲大山高矗入云,苔藓蔓藤掩着一个山洞。想到青龙宝珠就在洞中,云飞他们的心都怦怦乱跳呢。
  洞口被一巨石封住,李祥道:“这是怎么回事?”蔺川道:“石上有一对手印,需神灵指定之人才能将其推开。”罗彩灵笑道:“让我先试。”伸手放入石手印中,那石手印好大,她的小手放在里面像划船似的,推了几下就是推不动,气道:“不是说我是神灵欣赏之人吗,怎么推不开?”蔺川笑道:“我也不知,你们几个再试试吧。”李祥试过,使出吃奶的劲也推不开。云飞接着试,使出十成内劲也推不开,恼道:“你们退后,我打碎它!”就要使出伏羲掌,蔺川惊道:“不得无理!”
  云飞皱眉道:“被这石头阻挡,我心不甘!”罗彩灵道:“雷斌还没试呢!”雷斌依言将双掌放在石手印中,却正合适,云飞看得眼睛一亮,雷斌使劲一推,听得咯咯响动,灰沙下落,那巨石竟直往后退。众人大惊,望着雷斌不住打量,雷斌笑道:“我也能替主人解忧啊!”云飞叹道:“路上若不逢你,我们千山万水而来,几乎与青龙宝珠无缘。唉,一切都是天意!”
  几人鱼贯入内,正是疏松影落空壇静,细草香生小洞幽,顶上有无数个小窟窿,射下万缕阳光。里面有方小潭,两边的石壁上泛起金黄色的波纹,四下松蕈颗颗、毛茛丛丛。
  蔺川走到一个赤色礤石前立止,有束阳光正好射在此石上。蔺川叫云飞等往下挖坑,云飞二话不说,一掌击出,地上便生一坑,底下露出一个一尺宽高的铁箱,箱面上锲有夔龙纹,可见其久远。李祥兴冲冲地把铁箱抱了起来,犹如抱住了青龙宝珠,喜上眉梢道:“我可爱的小珠珠,你快出来吧!”见箱上有锁,忙找蔺川讨钥匙,蔺川取出给李祥。
  山洞之地沮洳,铁箱生了锈,锁也锈死了,李祥扭了半天也扭不开,急得毛焦火辣,索性把钥匙一丢,揪住蔺川的花白胡子,喝道:“你怎么把青龙宝珠放在这么个倒霉的烂箱子里,想要我们抱着大箱子走么?”蔺川哪经得起这个架式,忙抓住李祥的手,道:“小兄弟放手啊!”云飞与罗彩灵也慌忙劝李祥冷静些,李祥松了手,道:“这老家伙哪里有什么青龙宝珠,摆明在耍弄我们!”
  蔺川捋了捋白须,还在哎呦呦地叫痛,道:“年轻人不要生太大的肝火,应该慈老爱幼,对我这糟老头子也这么狠哇!”李祥叫道:“你这老家伙还抵赖!从我一看到你时就不停地使坏,想要我们喝西北风不成!你到底有没有青龙宝珠,别拿个烂箱子来敷衍了事!”蔺川一拂云袖,道:“青龙宝珠就在箱子里,不要就走人!”云飞陪着笑脸,道:“我这朋友没读过书,老人家切莫怪他蛮横,我们大老远地跑来,青龙宝珠当然想要了。”蔺川道:“还是这位小哥谙事。青龙宝珠埋下去的时间又不长,我怎么知道箱子会生锈?”李祥嚷道:“那你倒是给我们出个主意呀!”
  罗彩灵笑道:“你们莫急,不就是个破箱子么,拿把榔头锤,锤不开就取棍子撬,再不行就用锯子锯,总能弄开。”话音刚了,云飞笑道:“不就是个铁箱子么,还用那么劳师动众的,看我的!”说罢捏着锁,运了十成内力于股掌,狠力一扭,谁知这铁锁竟似生了根一般,扭不下来。云飞吃了一惊,问蔺川道:“这箱子什么来历?”蔺川咳嗽了两声,道:“这铁箱上有燧人、伏羲、神农的手印,沉封了起来,只有配对的钥匙才能将它打开。”他们一听都傻眼了。
  “我偏不信!”雷斌倏然高喊一声,头顶上也为之震下几块石头来,众人皆听得耳内轰鸣。
  “雷斌!对了,石门就是他推开的!”罗彩灵心中一动,拊手笑道:“傻大个一定行!”云飞也兴高采烈地给雷斌鼓掌加劲,李祥更不得了,还用两指扣在嘴里吹嘘嘘呢。雷斌寄众望所托,“噗噗”,朝左右手掌各喷了口唾液,抓铁锁就像抓鸡蛋似的,可是,恁他使尽生拔牛角、举巨鼎之力也为之奈何不得,只弄得两眼瞪如铜铃,面色红似关公,咬牙切齿,喘息如牛,知道天力不可测,只得罢休,怏怏退在一旁。众人的心为之一沉到底,李祥叹了一声,把雷斌一拍,劝慰道:“你别泄气,我们同心携力,一定有法子的!”雷斌默然不语。蔺川坐在一边,好像一个旁观者。
  云飞问罗彩灵道:“你所佩之剑可是宝剑?”罗彩灵摇摇头,道:“只是一把普通的青钢剑。我爹本有一把巨阙剑,只是他没给我,说带宝剑于身,是个祸害。”云飞已无计可施了。李祥猛地一拍脑袋,大叫道:“我有办法啦!”云飞与罗彩灵闻之大喜,忙围着李祥切问。
  李祥搔首笑道:“其实也蛮简单的。”望蔺川问道:“你可有石墨吗?”蔺川道:“有啊。”李祥道:“能借我一些么,我有妙用?”蔺川道:“行啊,只是我走不动了,告诉你们地点,自己去取吧。”李祥连声答应,蔺川道:“卧室左边有个三层的黄栌柜,第一个抽屉里有一包黄纸,包了一斤碾成细末的石墨。”云飞道:“我行动利索,我去取来。”
  云飞顷刻把石墨取来,李祥接过,将其灌入生锈的锁孔中,再插入钥匙,轻轻一扭,“卡嚓”一声,锁就奇迹般地开了。罗彩灵看得面生惊艳,赞道:“李祥,你好有一套呢!”李祥摸着发烧的脸,憨憨地笑着。云飞把李祥的脑袋一敲,笑道:“真看不出,你这个小瓞脑袋倒挺聪明嘛!”李祥收了笑面,反嘴道:“你才是个小瓞脑袋!”云飞笑道:“得意就忘形了。”
  李祥哪有闲工夫理会云飞那槎子,一双直勾勾的眼神早已聚注在宝箱里,都是些橘花色的棉纱,便抓出几把。梦寐以求的青龙宝珠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来,可惜与想像中的瑰异形象差得太远,只见它鸡蛋大小,圆倒是挺圆的,可又无光又无亮,就像一般的水晶,里面有条青龙。李祥不敢全信,问蔺川道:“这真是青龙宝珠吗?”蔺川一把抢过青龙宝珠,放在箱子里,道:“不要就算了!”说完就要上锁,李祥忙按住蔺川的手,堆着笑道:“老人家莫生气,我要,我要!”
  雷斌不喜嬉闹,一个人坐在地上;云飞想到自己黾力寻找青龙宝珠,不知熬了多少岁寒,此时总算功德圆满,长吁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都轻松了一截;罗彩灵适才还言笑晏晏的,只是真正见到青龙宝珠后,心中就有一点说不出的剧痛,嘴里无话。
  李祥把青龙宝珠拿到手上摩了两摩,笑道:“就像和尚的秃头,滑溜溜哩!”话音刚落,脚底下就发起地震来,洞内随之塌崩,大石小石齐如冰雹下砸,地面也震得豁开一个大口子,犹如在大海中遇到狂风暴澜,樯倾楫摧、颠簸无根的情形。云飞朝上空发掌,把头顶上的石块打到一边,要是砸到人身上,还不早见佛祖。李祥吓得大叫道:“妈妈呀,怎么回事啊!”早被雷斌挟起,与罗彩灵一齐飞身朝洞口冲去,蔺川似乎早识慧光,大笑道:“终于到了!”云飞运起护体神功,见蔺川在此危殆万分之时还能笑得出来,忙拉着他,道:“我挟你出洞。”
  蔺川挣脱掉云飞,道:“我此生合该有此劫数,青龙宝珠破光,我必须死在洞内,替换宝珠的位置,少侠不必为我耽忧。”“可是……”云飞还在蹰躇,蔺川含笑道:“临生有何喜,临死有何惧?我尘缘已了,凡躯随土,再无留恋。只是,我观少侠面相,眉宇间隐泛孤虚神,有一言不得不转告。所谓‘眼前孽镜,雨后空花’,少侠好自为之!”云飞咀嚼一番,哪有不明之理,把两位天之骄女在心里权衡,好生愁烦,苦叹一声:“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少侠知道就好。”蔺川扔了筇杖,结跏趺坐,双目紧闭,似和尚圆寂的模样。眼前石块没头没脑地砸落,云飞诚信天要其死,便不再顾理蔺川,青烟一道来了洞门前。洞门却被落石堵死,天上的石块砸在云飞身上,皆被护体神功弹到别处,云飞一掌轰破洞门,跳踉而出,终于重见天日。
  只听得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倒似雷公打了一声喷嚏,灰尘弥漫得几乎能把宇宙淹没,云飞等火速后退了数十丈,待视力能辨物时,一座嵽嵲大山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满地碎石乱砾,草木不生。云飞叹道:“青龙宝珠刚出世就生祸害,前景难料啊!”罗彩灵道:“祸乃福所倚,福乃祸所伏,前程自有命安排,我们何必操心伤神。”她的眼睛好像很会说话,云飞一望就明白了,无奈地一颔首。蔺川能参天地之奥妙、测造化之幽微,云飞格外敬之,朝雷斌要了酒葫芦,酹了半圈高梁酒以醊孤魂。  
第四十三回 宝珠离胎祆祸见 美肴献桌愠气生  
  终于拿到青龙宝珠,不负罗毅之托,云飞心中豁然开畅,挂念起靡日不思的雪儿,这些时日不见,好似一把刀子插在心中一般担忧;一望满体生怜的罗彩灵,却又未语先噎。俩人就这么互避眼神,此时心际,心在渺茫烟波中。
  李祥哪有不知之理,咳嗽扬声,道:“如今青龙宝珠到了兜里,我们再该往哪里去啊?”罗彩灵莞尔一笑,道:“青龙宝珠到手了,任务才算完成一半。”云飞问道:“这话怎么说?”罗彩灵道:“诸葛神侯的藏宝处迷漫着一层瘴气,进去的人必须嘴含佛齿舍利才能驱除,否则必死无疑。”云飞掂量道:“释迦牟尼佛灭度之后,仅存四颗牙齿完好无损,一颗为帝释天,余下的三颗放在少林寺里,这么说来,我们又要往少林去借,是么?”罗彩灵挽着云飞的手,笑道:“送佛送到西,只好再麻烦你几日了。”云飞难却其意,看来,雪儿又得苦等些时日了。
  罗彩灵粲然笑着,总算款留住了云飞,拂面的一阵冬风也似乎变作了一阵熏风,找李祥要青龙宝珠一观,捧在手心里,看得赞不绝口,道:“红教做梦也想不到青龙宝珠生得这般寒碜,我们也不用担心被人抢去罗!”青龙宝珠虽然没有一丝光亮,罗彩灵却看得特别刺眼,那种冷光直棱棱地刺进她的心窝里。
  云飞过细瞧着宝珠内的青龙,龙的身形竟然呈一“し”字,与李祥心窝处的字形竟一模一样!李祥也发现此事,惊道:“这个龙形与我身上的字形却是像得很哩!”罗彩灵不明此意,问道:“你身上有什么字啊?”
  “是这么回事。”李祥嘻嘻一笑,敞开衣服,露出胸口。罗彩灵是个女儿家,有些做作,但还是想看的心胜,怯目瞟了一眼,瞧见了那个紫金し字,不禁惊呼道:“哇,这真是奇了!这个字是怎么生出来的?”李祥合衣,道:“也许只是凑巧吧。”云飞略有所思,指着李祥道:“难道说,你也与宝藏有关?”罗彩灵拍手笑道:“那我可要对李祥刮目相看罗!”两人一唱一合,捧得李祥喜滋滋的,好像有一种在水里溶化的感觉。雷斌却是天聋地哑,只顾闷着头走路。
  罗彩灵拳头往天上一举,道:“咱们宝珠到手,可要兴祝一下,不如由本大厨亲自掌勺,弄一顿玉粒金莼犒劳大伙儿如何!”李祥高举双手,嚷嚷道:“我赞成,我赞成!灵儿弄的饭菜,啊,只是想一想都觉得美味可口呢!”罗彩灵一望云飞,他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云飞笑道:“我想灵儿做的饭菜,不仅美味可口,而且色香俱全,才符合这对俊脸、这双俊手嘛!”听了这话,罗彩灵干劲十足,道:“好嘞!我要让你们有回家的感觉!”
  雷斌回过头来,呆呆地说道:“我也想尝尝。”罗彩灵把雷斌一拍,笑道:“你这大个子还真逗哏呢,一定要吃干净喔!”雷斌道:“那是自然。”
  罗彩灵又笑道:“对了,有谁爱吃香菜么?”“不要!不要!”云飞、李祥捂着鼻子齐声大叫。罗彩灵笑道:“果然人的味口都差不多。”
  四人今日在蔺川的泥屋居下。厨房里还有一掐子豆角,罗彩灵便叫雷斌帮忙择一下,告诉他方法,自己则去山外的村里购菜。罗彩灵买回了菜,雷斌已将豆角择完,靠在墙旮旯眯着。罗彩灵检查一番,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好嘛,雷斌把茎肉当垃圾放在簸箕里,将糟头子放在餐盘里了,直逗得她哭笑不得。
  雷斌见罗彩灵回屋,睁开圆铃般的眼睛,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问道:“我择得好不好?”罗彩灵不好打击他,含糊答道:“好好!”雷斌傻笑道:“我就知道我能做好的,见屋后面有鸡,便杀了煮了。”罗彩灵心中一鲠,见灶旁有好多单零的鸡毛,吞了一口涎,道:“啊!真感谢你,你出去玩吧!”待雷斌出去后,罗彩灵走到灶旁,把锅盖一掀,一只鸡被活生生地煮死,连毛也没挦,直看得她不寒而栗,道:“真残忍啊,一定是按着锅盖活煮鸡,这种事我都做不出来!”在灶旁拈了一根鸡毛,道:“这只鸡一定痛了好一会儿,真可怜。”
  再看云飞与李祥,望着屋前池塘,也不闲着,准备钓几条新鲜鱼给罗彩灵做下酒菜。泥屋内钓竿香饵齐全,两人随手借用,挖了蚯蚓,云飞在塘左,李祥在塘右,各自垂纶。李祥从屋里摸了一顶遮阳毡笠戴着,扮作渔夫的模样,暗暗立誓,定要比云飞钓得多,好在罗彩灵面前炫耀。
  一条条的鱼儿吐着白沫,不多时,只见苇片直沉下去,云飞急忙抡杆,水面上便涌起一注,钓起一条金尾鲤鱼。云飞正在欢欣,李祥突然叫道:“放了它,好么?”云飞拉回缗线,把鲤鱼拿到手,问道:“为什么?”李祥道:“我不知道,只是看着它难受我就难受!”
  李祥之情不似造作。“好吧!”云飞给鲤鱼解了钩,把唐玄奘放生的故事重演一遭,李祥看得心慰。只怪云飞的火气太旺,眼睛一眨,又钓了一条青鱼;嚄,眼睛再一眨,又钓了一条草鱼。李祥呢,连个鱼秧子都没钓到,心里发慌了,隔岸叫道:“我和你换个位置,好么?”
  云飞也不计较这个,便与李祥换了位置,这火气上升躲也躲不过,不一刻又钓了一条更大的鲶鱼。李祥越发慌了,满心后悔,央求道:“云飞,我们再换回来,好么?”
  “没问题。”
  折腾了几次,李祥一条鱼也没钓到,心中气极,朝塘里喝道:“你们都躲着我,看我捉你们下锅!”便挈起裤腿,掳起袖子,下水捕鱼,眼见一条小鯋鱼即将得手,天不凑巧,一条鳢鱼扑了过来,将手边的猎物抢了。李祥见鳢鱼尖牙利齿,吓得跳上岸来,嚷道:“鱼也欺负我!”
  云飞心中吃笑不过,把鱼篓迎到李祥面前,道:“这些鱼都算是你钓的好了,你去对灵儿说吧。”“太感谢你了!我爱你!”李祥在云飞的脸颊上热烈一吻后,勾起鱼篓就跑,云飞笑道:“这呆子又发羊颠疯了。”李祥跑到厨房门口止了步,望着鱼篓,朝鲶鱼头顶的硬壳敲了敲,道:“等会子就要吃你罗!”突然间,又愧恧难当起来,忖道:“我就真的那么卑鄙么?”缩在壁后,又不敢进厨房了,再次望着篓中之鱼,只觉噍索无味,叹了一声,恍似掉了魂一般,提着鱼篓四处晃荡。
  再说罗彩灵吧,她想着自己给云飞弄饭,就似他的妻子无异,心里一高兴,脸上就模糊起来了。云飞无声无响地推开房门,突然窜到罗彩灵跟前,想突然吓她一下,从侧面看她泪如玉带,心中惊异,又急骤地换作笑脸,道:“哈哈,你哭了,这回可被我逮到了吧!”罗彩灵反射性地打了一战,云飞瞅着她,笑问道:“为什么哭,嗯?”罗彩灵慌忙拭泪,道:“我没哭,刚才切洋葱时熏出泪来。”说罢,把砧板上的洋葱片放进盘里。“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云飞一笑,道:“切菜时可得小心点,别把手指切进去了。”罗彩灵夹起腰尖,叫道:“猪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云飞已被强行逐出门外,心中还残留着罗彩灵适才流泪的记忆,脸色刹那间黯淡下来,觉得心头好重,不知不觉走到樊下的鸡笼边,见一只黄母鸡正在抱小鸡,立定观看了一阵,心里一笑,倒觉得自己好不道德,便行至林中散幽舒气。
  云飞离去,罗彩灵扑扑跳动的心总算安定下来,擞了擞炉子,燃了灶,拿筅帚把鍪锅刷洗干净,然后放进辣椒与肉。快炒熟撒芗末时,发现炒菜之前先要放蒜片炝锅,一拍脑门,原来蒜还没买来,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做事丢三落四的,只得重新去买。
  李祥正在罪与罚的斗争中沉浮,放下鱼篓,伏着一株乌桕树静思。那条鲶鱼蹦出篓外,在李祥的眼皮子底下爬到别处去了。李祥捶着树干,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这么做!我要对灵儿说,这些鱼都是云飞钓的!”
  李祥再次跑到厨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探进身去,罗彩灵却不在屋内。锅内香气留鼻,不知焖着什么菜?李祥放下鱼篓,忍不住到灶边徘徊,越闻嘴越馋,便要偷片美味尝尝,揭开锅盖。
  “啊,我最喜欢吃青椒肉丝了!”李祥高兴得叫了起来,作贼总是心慌,一不小心,脑袋把柜上的盐罐子顶翻在锅里,白茫茫一片。李祥吓得张大了嘴巴,手忙指乱地把盐罐子放回原处,也不知放稳了没,用锅铲搅了搅菜,也不知搅匀了没,拔腿就逃离了是非地。
  李祥心神不宁地藏匿在房里,挂上白帐,缩在床上,从床头滚到床尾,抱着枕头又扔了枕头,就像一条长虫盘来滚去,骂自己是个灾彗星,恨自己手拙,还打手打脑袋,惶惶不可终日。
  且说云飞遛达了一圈,调剂了心情,回到屋内,见白帐遮得密密严严,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帐一挑,李祥徒然一见云飞,吓得抽风。云飞笑道:“你闹什么醒慌!”李祥慌忙收拾凌乱的床单,支吾了两句,避开云飞,挨壁往厨房跫跫走去,责任心驱使他向罗彩灵供出所犯罪行,道:“我该怎么开口呀?第一句话说什么?”挨近厨房,一股浓香便溜到鼻里,舒心舒肺,肚皮一下就饿了。
  李祥款步走进,闻得“啪啪”的油炸声,原来罗彩灵已买回了蒜,正在烩翡翠豆腐,见李祥进来了,笑道:“你想来偷吃么!”李祥耳根发烫,忙辩道:“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是怎么炒菜的。”走了过去,从一盛满白糊糊的碗里拿起汤匙舀了舀,没话找话道:“灵儿勾的芡就是白呀!”看着旁边已炒好的青椒肉丝,心中乱敲鼓,所犯的罪行好难供出,反被青烟呛得咳嗽。罗彩灵放下锅铲,拨开李祥的手,道:“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么,不是想偷吃便是想偷学,嘿,我可不收你这个徒弟哩!”李祥笑道:“我没偷学,只是想看看。”指着青鱼,问道:“这条鱼怎么弄啊?”罗彩灵笑道:“容易得很,剐了鳞,煸一煸,炮一炮,熘一熘,就成了。”心里笑道:“我可不教你哩。”
  李祥道:“说得好古怪,这是种什么弄法呀?”罗彩灵叫道:“哎呀!你真烦人,快走快走!”李祥口舌打转道:“灵儿……其实……我……”“叫你走你就走呗,罗嗦什么!”罗彩灵右手拿着锅铲,左手又拿起一把鏊子,不由分说就把李祥往房外敲,道:“再不走,小心我拿你焌锅!”李祥吱吱啊啊,就是说不出口,脚根已退到门外。
  “砰!”门关了。
  李祥只得唉声叹气,再不敢进去了,缩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慌得就像在打秋千,下面也不知怎么回事,频频尿急,过不一刻就往圊房小解。
  灶腔里的秸秆快烧烬了,罗彩灵蹲下身子又塞进一捆,看着红红的火,突然间不想起身,脸庞被烤得红红的,什么东西能在火中永生呢?
  转眼金乌西下,玉兔东升。罗彩灵烹饪了十二盘风味各异的佳肴,桃红色的桧木桌上摆得满满的,正是珍烟一缕轻轻飏,搅动兰膏满屋香。端最后一盘蘑菇青菜心时,她用小嘴偷偷叼了一根鉴尝,嗯,味道还不错。
  云飞、李祥和雷斌早已就坐,罗彩灵指着烧青鱼,问道:“这条鱼是谁钓的呀?”李祥慌忙应道:“这些鱼儿都是云飞钓的!”云飞一愣,睃了李祥一眼,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罗彩灵吃吃笑道:“原来是云飞钓的呀!难怪我刾鱼的时候闻得好臭好臭呢!”云飞听得闷不作声,罗彩灵笑道:“不过,经本大厨妙手回春后,啊,现在变得好香好香哩!”李祥猛猛地一嗅,问道:“灵儿呀,每碗菜都这么香,你是怎么弄的啊?”罗彩灵笑道:“你真是贼性不改,这时节还想学手艺。不过,看你诚心诚意的,就教你两招吧。烧鱼时加点酒,可解鱼腥味,吃起来不怪口;若是烧其他的菜时,可在快熟时加些酒,会很香,之后若再加些醋,菜会更香呢!”李祥笑道:“两招不够,灵儿行行好,再教两招嘛!”罗彩灵道:“不成,不成!秘门独技已破,再不可轻易传人。”云飞听得微皱眉头,恐怕此刻只有他真正懂得菜中加“酒”的含义。
  雷斌扭着鼻子着力嗅了嗅,道:“一闻这香味,我的肚子就饿了。”“是啊!是啊!”李祥连忙接腔。云飞看着满席珍馐,指着青椒肉丝,笑道:“你别高兴的太早喔!哈哈,依我看,不如先给狗吃,然后看它吐不吐,不吐我们再吃。”罗彩灵板着脸道:“我烧的菜真的那么难吃吗?”云飞慌忙笑道:“不是,不是!玩笑,玩笑!”“哼,就你嘴贱!”罗彩灵呶着嘴摆筷子。这盘青椒肉丝可被李祥破坏过,他头脑发热,想对罗彩灵说“不要吃青椒肉丝”,那颗心提上提下,就是没胆量开口,望着盘中餐发急。
  罗彩灵尽主仪,给每人满上一碗女儿红,云飞道:“我不想喝酒。”罗彩灵拍拍胸脯道:“我烧的菜绝对不会输于你那宝贝雪儿哦,不喝酒岂不糟蹋了我的美味佳肴!”云飞笑道:“只怕菜炒得太咸,到时候还要用白米饭咽呢。”罗彩灵笑生红颊道:“哈!早知道你这么说,我就把盐罐子倒在锅里,看不咸死你!”李祥焦急得心脏都快跳出腔来。
  云飞嘻嘻一笑,夹了颗八角茴香吮了吮,回味无穷道:“好香呢!”“吃佐料作什么!”罗彩灵拿起筷子,偏偏夹了几根青椒肉丝送到云飞嘴中,道:“你尝,你尝,看咸不咸!”李祥吓得后背湿了一大片,想从中阻挠又没胆量,只好闭目祈祷:“不要吃,不要吃!”罗彩灵一边抿酒一边问道:“好吃么?”云飞咀嚼了两下,倏然睁大了眼睛,鲠了鲠喉咙,道:“好……嗯!好吃,真好吃!”
  罗彩灵一喜,也夹了一根青椒肉丝,云飞慌忙道:“真的好好吃!”又拈了一筷子快速地放进嘴里。李祥一直低着头,咬着嘴唇,抻着眼睛。罗彩灵细细咀嚼着,面色刹那变得比病人还难看,霍然站起身来,叫道:“好吃个什么!”将一盘青椒肉丝扒翻,被李祥接住,拼命往嘴里塞,馕着嘴道:“好吃,好吃!我吃,我吃!”云飞与雷斌都缩着颈子。
  罗彩灵好像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乱步跑到户外,嘴里如同嚼着苦涩的青果,原来一切都是白费劲,自己连次家常饭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得到云飞的爱。
  李祥坐立难安,慌忙追出去,叫喊道:“灵儿!都是我不好,不小心将盐泼在菜里。我错了,我道歉,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啊!”塘滨边,罗彩灵伛偻着身子,双手撑在膝上,对着平静的水面,喘着难抑的粗气,道:“你不用安慰我,是我手艺差劲,比不得人家分毫!”李祥跑到罗彩灵跟前,千悔万错,不知怎么劝她才好。罗彩灵厉指着李祥,喝道:“你走!你走!”李祥知道站在她跟前只会令她更烦心,只好踉跄离去了。
  罗彩灵无力地坐下了,迷望着塘水,活着竟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情,她真的好烦,真想跳下去,溺死还一了百了。
  “灵儿。”
  云飞在身后轻轻叫着她。
  罗彩灵掉转过头,一见到云飞就满肚子脾气,呵叱道:“你来作什么,取笑我么!我的菜烧得难吃,你说得对,的确咸透了,还要用白米饭咽!”说到悲愤处,脸蛋像出血似的通红,扭过头道:“你去找你的雪儿吧,和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脾气不好手又笨,还会妨害你们俩,你还理我做什么!走吧,走吧,都走吧!我谁也不要,让我死了算了!”她越想心越悲凉,禁不住纡着身子,抱头痛哭。云飞的情绪何尝不低落,陪她坐在泥地里,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心里叹道:“哭吧,哭出来心里要舒服点。”
  月华如练,一天星斗,满地霜华。泠风习习,再炽热的心也会渐渐凉下,罗彩灵泪痕尽拭,顾眄蔼然的云飞,四目勾留,有气却被无言消。
  罗彩灵垂下叶眉,小声说道:“对不起。”云飞轻轻一笑,道:“我们之间还用赔礼道歉么,心里明白就行了。”这话说得丝丝入扣,罗彩灵道:“我对你发火,为什么不还嘴?”云飞叹了一声,道:“你的心情本就不好,如果我再和你争吵,那不是炉中添炭、火上浇油,更加惹你伤心么。我想事情过去之后,你的气自然就会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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