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59/62页
“就要分手了,让她再开心一次吧。”云飞陪着笑脸,拿筷子夹了一块胡萝卜送到罗彩灵嘴里。罗彩灵咬住胡萝卜不说,还把那根筷子含住吸吮,然后松开,道:“你也吃呀!”云飞就用那根饱渗罗彩灵的唾液的筷子夹了一块藕,然后放进嘴里。罗彩灵嘎吱嘎吱地咀嚼着,胡萝卜真比甘蔗还要甜,忺意地拈起云飞的发鬓,捻弄着道:“你真讨人喜欢!”
俩人卿卿我我,李祥在一旁格外尴尬,吃菜也没味儿,喝了几口闷酒,径自到客房睡去了。
二楼的一间上房内,桑门紧闭,与外界的喧哗隔离起来。齐纨帏幔斜挑,床沿上,雪儿独坐凝思,指心里捏着两颗黑色的钮扣,就是云飞曾经为她堆的雪人的一双眼睛,她一直保存至今,只有看到它,情感才得到赓延。她知道,云飞也一定保存着她的缂丝,那块凸纬“飞雪”二字的缂丝。睹物思人,痴痴遥想,竟忘记了辰光。
慢慢的,天黑得看不清两颗黑豆眼睛了,听得足音跫然,石剑在外面轻叩着门,道:“雪儿,是我。”雪儿把黑钮扣收进白绫,包好了放在怀里,开了门。石剑立在门首,问道:“你饿不饿?”雪儿道:“你一提起,我倒真有些饿了。”石剑道:“你等着,我要小二端菜到你房里来。”转身欲行,雪儿叫住石剑道:“不用麻烦你了,我到下面随便吃点算了。”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听得吃酒的客人们闹声腾腾,吵得人耳朵发麻。石剑面含威怒,嘀咕道:“吵死人了,真恨不得把他们都杀掉!”
“哈,真好吃呀!”
一声熟悉的笑声从百声嘈杂中直射入雪儿耳中,内心牵挂之人的面容倏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飞哥!”雪儿那颗热忱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扶着楼梯,一双清澈的眸子流动波纹,向音源射去。
只见一位明艳照人的少女笑盈盈地夹菜喂一位眉清目爽的少年,少年不住地称赞,少女与少年只用一根筷子夹菜,你一口我一口甜蜜地进食。那位少女是那么的陌生,那位少年是那么的熟悉。
雪儿看得怔住了,眼睛惊讶了许久才闭上,一闭上却睁不开了。这两人正是在嵩山上相拥的那对情侣,如今还在不断地打情骂俏。她不敢再看下去,更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竟是云飞!一霎间,仿佛全身的血液已冻结成冰……
云飞的后背侧对着雪儿,加上应酬罗彩灵,故而瞧她不见。
石剑下了楼,见雪儿呆呆伫立在楼梯上,忙噔噔噔地上了楼,问道:“你怎么了?”一语将雪儿问醒,她身如蒲柳,摇摇欲坠,左手紧扶着槛杆,右手拭了拭朦胧的眼睛,生怕被那位少年发现,再不敢向那边望第二眼,慌忙跑上二楼。石剑见她举动奇怪,忙跟了上去。
懊丧像寒潮一样汹涌地袭来,雪儿飞速地向客房跑去,拼命地把泪吸在眼眶中,不能在别人面前落下,见石剑随后,扭过头,沙哑地说道:“不要跟着我。”石剑从未见过她这般哀怨的表情,惊讶不小,虽被蒙在鼓里,也只得止步。
一楼,四处充溢着乱嘈嘈的各色话语,谁又会理睬二楼有位女人无尽的悲哀?云飞依旧与罗彩灵交盏饮酒,言笑晏晏。
雪儿一进房就把门反锁,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淅沥淅沥,双手扒在门板上,慢慢滑下。
未见他时,长将月圆比佳期,见到他时,佳期并不圆。纵然到了这副田地,雪儿仍然不敢全信,人有三分像,也许那位少年不是云飞。这是一种浸渍在泪水中的幻想,朦胧得看不清,泡影也好,痴情也好,就像一根孤零零的细线维持着她最后的感情。
楼下,拉三弦的手起手落,坤伶继续唱道:“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歌声清晰嘹亮,在嘈杂的环境中,也能深深地刺进每个客人的耳膜内。
牖外新月如眉,越爬越高,其实,月亮高也好、低也好,本就没有人能捉摸得着。客栈内的人们渐渐散尽,卖艺的也去了,只留下一桌残席。
罗彩灵毫不节制,酒饮乏了,心突突地直往上撞,捂着心窝,呛咳了两声,愁望着云飞,问道:“我们还有见面的日子么?”云飞言不由衷道:“有吧!”罗彩灵凄迷地一笑,点着云飞的鼻尖道:“你骗我。”说罢,埋头伏在桌上,酒杯打翻,清酒蠕蠕地溢到桌边,好象木桌在滴着雨。云飞轻拍着罗彩灵,道:“你醉了。”罗彩灵抬起头,眨着迷糊的眼睛,象在云飞身上搜寻着什么,道:“对……我醉了,醉得看不清你了。”喝进的酒,都化作眼泪流出。
云飞看得怆然,道:“我去买些蜂蜜给你解酒,好么?”罗彩灵胡乱摆着手,嗫哝道:“我不喝蜂蜜,我喜欢醉着……”小手伸过来抓住云飞的手,握得紧紧的,道:“你不要走,我要你陪着我,就剩一天了,陪陪我吧……”眼泪一下子流得更多了。
“我不走。”云飞抚了抚盈泪的眼眶。
条凳都横架在饭桌上,堂倌一直坐在垆上等待,呵欠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再憋不住,走过来,欠身施礼道:“客官,我们打烊了。”罗彩灵沉湎在酒愁中,提起酒嗉子,对着角盏,可惜倒不出酒来,便将酒嗉子“喀噔”扔到一边,迷迷糊糊道:“什么打烊,再烫一壶酒来。”酒嗉子骨辘辘滚到桌边,被云飞接住。堂倌窘着身子,道:“我再不睡觉,天都要亮了。”
罗彩灵犟着性子,吐词不清道:“我偏要喝酒,偏要喝……”云飞心里血泪纵横,战抖着道:“你何必偏要摧残自己呢!”堂倌也劝道:“这位客官说得对,少饮酒可健身,多饮酒可伤身。”“你懂个什么!”罗彩灵嗤了一声,笑指着云飞和堂倌,道:“逗你们玩儿呢,呵,瞧把你们吓的。好……走就走吧。”她挣扎着起身,醉后脚下如绵,一滑刺被云飞搀住。
罗彩灵胸口起伏,喉咙一苦,胃里的酒菜都倒涌出口,就势扑在云飞胸前呕吐。云飞任着她,手掌摸着她的后脑,感觉到她在抽噎。罗彩灵吐完后,云飞胸前已不堪入目,把罗彩灵扶到朴凳上坐着,径自解下外套。堂倌倒是个知事的,忙去拿了条毛巾来,云飞说了声谢,接过毛巾,把稍有感染的内衣擦了擦。
云飞把罗彩灵扶掖着,踉踉跄跄回到客房,她的手一滑,轱咚倒地便睡。云飞拍了拍她,道:“快起来,到床上睡吧。”罗彩灵懒懒地说道:“我喜欢!我就爱睡在这儿……”看着罗彩灵大字般躺在地上,这样会着凉的,云飞欲把她抱到床上,踌蹰了片刻,把她抱起。罗彩灵双手搂住云飞的脖子,云飞心里忐忑不安,快速将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罗彩灵咂了咂嘴,嚅嚅道:“好舒服啊!──”
云飞叹了一声,找到李祥的客房,推门而入。李祥偃卧在籧篨上,听见咿哑之声,掉过头来,见是云飞,问道:“你来和我睡么?”云飞道:“原来你没睡着啊。正好,我有话跟你说。”李祥问道:“说什么?”云飞道:“咱们出去谈。”
两人出了客栈,行了一射之地,处身在荒林中。遥望天际,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云飞开言道:“我知道你很喜欢灵儿,明天我就要离开,所以,请你好好照顾她!”李祥没好气道:“干什么!我是喜欢她没错,但她喜欢的人是你呀,干嘛往我身上推!”云飞闭目摇首,叹道:“我对不起她,我害了她,都是我让她这么痛苦……但是,我不能为了她而背叛雪儿。”李祥哼了一声,转过身道:“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不要把我扯进来,我也没兴趣!”云飞扳过李祥的肩头,道:“什么没兴趣!你那么喜欢灵儿,我现在把她托付给你,你有什么不愿意的?”李祥推开云飞的手,道:“我不要!灵儿对你情有独钟,你却……”说到窝火处,怒焰直冲脑门,叫道:“你这个混蛋!对,我是醋妒着你!我算什么?她又不在乎我!”
云飞被呵斥得无地自容,李祥捽住云飞的衣襜,喝道:“你不要遇到事情老是装出这副漫不在乎的样子,我讨厌你这副表情!你当灵儿是什么?是个东西吗!你玩厌了就甩到我身上!你、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你这个烂心肝的!”云飞握住李祥发狂的手,道:“你,你误会了,我和灵儿之间是清白的。”
此话不说犹可,一说便如抱荆救火,李祥怒吒道:“清白什么?你把灵儿的初吻都抢走了,你清白个甚么!”云飞愕住了,李祥忿不住挥起一拳击在云飞腭下,云飞没有运起护体神功,就像一个常人被打倒在泥地里,他是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根本就没有气力抵抗。
李祥大吼道:“你知不知道,能得到一个人的爱是多么幸福,而得不到爱又是多么痛苦!灵儿那么喜欢你,你却总是惹她哭,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急喘了数声,道:“你,你体会过一个人失落在暗处,躲着所有的人,把眼睛哭痛哭肿的感觉吗!你这个畜生,你什么都不懂!你这个畜生,畜生!”说到这里,眼中翻银滚雪,道:“我长相不如你,武功不如你,什么都比不上你!为什么,为什么苍天要这样优待你!”
“你不是天下第一的大侠士吗?还手啊!你这个儒夫!你这个儒夫!!你这个儒夫!”李祥恨透了云飞,拼着气力朝他连挥三拳,一拳重过一拳,直揍得他面如稀泥。云飞心如死寂,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任凭李祥摆布。
“我值得你羡慕么?说句老实话,我还不如你啊!”泪水在云飞脸上纵横。
李祥发泄了三拳,看云飞那副痿相,气也消了大半,望着半璧璜月,喘着气道:“我放弃她,是因为喜欢她!”云飞惊讶地瞅着李祥,直到今日才发现,李祥的脸都瘦得像个马槽了。李祥朝云飞扬起一腿灰,喝道:“觉悟吧!”撇下头就走,把云飞独自留在秋霜冷月中反省。
云飞就坐到悬崖边,对着天空中寥寥的三颗星辰,发了一夜的呆。
罗彩灵整晚都在梦呓中度过,在床上翻过来辗过去,呼声如刀,衾褥也蹬在床下。不知不觉已交三鼓,罗彩灵缓缓地打开眼窗,困困懒懒的,看着窗外微晗,遽然心中一凉,困懒尽逝,大喊一声:“云飞!”急忙披衣穿靴,顾不得漱口盥手,就去寻他。可是,把客栈找遍了也不见云飞,还以为他不作声不作气地走了,额头直冒冷汗,几乎要哭出来,想问李祥,却连李祥也不知所踪。罗彩灵绕到客栈后面,那是一畦葱韭菜蔬地,见有一位老伯用铁鎝翻土,便上前把云飞的相貌诉之。那老伯连连摇头道:“我一大清早就在这儿,从没见过你说的少年。”
罗彩灵左顾右盼,处处蓬蒿,急得火烧眉尖,哪怕把嵩山翻过来也要找到云飞!就象一匹没笼头的马,胡闯乱撞,过了一片荒林,前方是一块峡谷,方圆半里有余,长年累月被浓厚的岚雾笼罩,不知深有几何,隐藏着一片神秘世界,崖边有几株丹桂,石碑上刻有“生送崖”三字。只见一位少年箕踞在距崖口十尺外的泥地里,吹着回旋激荡的风,长发如翼,衿带在身后飘扬,不是云飞是谁!罗彩灵大喜过望,大喊着云飞的名字,躜奔过去。
云飞吹了一夜的寒风,眼睛发饧,鼻子也齆住了,正在擤着。从微蒙的晨光下发现“生送崖”三字,触动机轮,那日“送生崖”与雪儿一别,迤逦至今也没个消息,好在指日就能水落归槽,心中喜上一分。又念及与罗彩灵即将分道扬镳,心中又悲上一分,想来想去,就这么喜着悲着。倏然听得娇纤的喊声,还未会过神来,罗彩灵已扑过来把他抱得死死,亲昵道:“原来你在这儿,可把我吓坏了!”女孩子的手臂勒得云飞透不过气来,忙扳着道:“你不要这么用力嘛,我好辛苦!”罗彩灵松了手,笑道:“你没走,太好了!”云飞一笑置之,如果要偷偷地走,昨晚就走了;只是,他要走得清清白白。
罗彩灵靠着云飞坐了,突然发现云飞的脸上挂了彩,笑道:“你怎么搞的,又变成大花脸了?”云飞不方便提昨夜被李祥殴打之事,道:“我在这儿坐了一夜,困不过就歪在地上,不小心把脸碴破了。”罗彩灵噗嗤笑道:“你这个傻冒!”又问道:“李祥呢?”云飞摆摆头道:“我不知道。”见衣服上有些泥嘎巴,便抠着。罗彩灵笑道:“李祥也许回少林寺了吧,嘿嘿,他最喜欢摸和尚们的光脑袋了!”说罢挽着云飞的手臂,央求道:“今天不要走,再陪我一天,好么?”云飞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勇气,只好答应。哪怕是云飞短暂的逗留,罗彩灵也喜得如食蜜饯。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钩卷云,虽然漂亮,却暗示着雨季。罗彩灵从怀里抽出一块玮玉璎珞,刻着璪纹和“永馁吉劭”四字,挦下彩绦,把珞璎递给云飞,道:“你送我一个小木人,我就把它送给你了。”“谢了。”云飞刚拿到手,未来得及细看,罗彩灵便催促道:“戴上啊!”云飞便把璎珞筐在项上,收藏在怀中。罗彩灵道:“藏着做什么,我要你戴在外面!”云飞笑道:“还想要别人都看见不成。”“对!”罗彩灵道:“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见,你戴着我送的璎珞!”云飞听得垂下眼皮,把璎珞取到怀外。
罗彩灵举起右手,甜蜜蜜地笑道:“我要听故事!”云飞道:“都什么时候了……”罗彩灵道:“人家没事嘛,你不是常说你小时候特爱听娘讲故事吗,就说几个给我听啊!”云飞道:“真拿你没法子,好吧,就说一个白头翁为什么会白头的故事吧……”说罢凝眸远望,罗彩灵托着腮梆子,等着听故事。
再说雪儿消沉了一夜,反复辗转、揣摩,终于,对云飞的执着战胜了作祟的心魔,心情也豁通了许多。她褰裳起床,梳理一番后,推开了门,见石剑坐靠在墙边,原来昨夜他一直在门口守护着。石剑见了雪儿,慌忙起身,问道:“身体好些了么?”雪儿道:“谢谢你的关心,我已不碍事了。”石剑把雪儿仔细瞧了两眼,见她姿容依旧,也就安心了。雪儿道:“我胸口闷得慌,出去散散闷吧。”石剑微一颏首。
硗薄的土地上,他们逦迤而行,石剑道:“昨晚见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吓人呢!”雪儿无语,石剑问道:“是为了云飞么?”雪儿止了步,道:“我相信,飞哥一定不会辜负我!”石剑道:“他落下山崖,就已辜负了你一次。”雪儿猛烈地摇首,道:“不!那是上天在考验我们,我们经受得起!”“也许吧!”石剑叹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总对云飞报着消极的态度。
话分两头,云飞与罗彩灵坐在生送崖前,罗彩灵听完了故事,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难受,拈起一缕头发,忖道:“我会等你等到白头么?”顾眄云飞,惟有愁中愁。
风来风往,高处不胜寒,云飞道:“这儿风栗,咱们换个地方坐吧。”罗彩灵直扭头道:“不要,不要!就坐在这儿。”云飞道:“你怎么这样犟呢!”“不嘛,就数这儿景致好些。”罗彩灵说着说着,鼻子痒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云飞笑道:“冻着了不是!你这是咎由自取,染了寒邪我可不会理你的。”罗彩灵取出手帕擦了擦鼻儿,冷不防张开双臂扑到云飞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还把脸蛋贴在他的脸上,道:“我要把感冒传染给你,叫你坏!”
云飞只觉温香扑鼻,柔酥贴体,仿佛被葡萄茎缠住一般;只是,又酸又甜的葡萄却不敢摘,面热心焦道:“别闹了,别闹了!”罗彩灵吹着气,“哇”的大叫一声,道:“想不到你的身体好暖和哦,给我焐一焐吧!”又将云飞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云飞的心嘭嘭乱跳,感觉热气充上了耳朵,想挣脱又不敢乱摸,只得掰着她的手指,又不敢使力,怕弄痛了她,正是左右难下,虚汗如注。
罗彩灵摸得汗沾沾的,松了手,问道:“你怎么这样快就发烧了?”直待脖子上的葡萄茎卸下,云飞紧绷的心才为之松驰,道:“你是火炉嘛!”罗彩灵璨然笑道:“那我就把你熔化掉!”见云飞不说话,笑道:“你一定认为,我的手是爬藤吧!”云飞陪笑道:“像葡萄。”罗彩灵问道:“你知道哪些植物会爬藤么?”
“还考起我了。”云飞拈了拈唇,答道:“牵牛花、常春藤、嗯……嗯……”罗彩灵大笑道:“大傻瓜,答不出来了吧!”云飞道:“别打岔,让我想想。”半晌,脱口笑道:“有了,有了!”罗彩灵急问道:“什么,什么?”云飞笑道:“南瓜、丝瓜、黄瓜。”罗彩灵格格笑道:“难怪你是傻瓜的,原来什么都离不开‘瓜’呀!”一面笑,两只手一面像棒槌般在云飞身上亲亲捣打。
今日原是分手之日,罗彩灵却笑容可掬,极为反常,云飞不禁担惊受怕起来,生怕她会做出难以想象的举动。罗彩灵呢,虽然明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还是克制不住期望与他欢笑的心情。
凉飔飔的风一波一波,罗彩灵的身躯渐寒,鼻子也齆住了,捏了捏鼻尖儿,道:“七月七日是我的生辰,到那天……你会来看我么?”云飞道:“我一定去。”罗彩灵逡巡了好久,正视着云飞,道:“哥,在你走之前,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你说。”云飞见她的面色真情流露,心中直打鼓。罗彩灵道:“我求你对着天地之间高喊你喜欢我……你也不用出自真心,我也知道是假的。也许我太奢望了,但,我真的好想听一次,你就当可怜我,喊一次吧!”云飞愔然无声,罗彩灵拽着云飞的衣衫,道:“仅此一次,我求求你了!”
她巴望的眼神将云飞跳窜的心捕获。“好吧!”云飞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罗彩灵高兴得咬着手指,眼中的小蝌蚪拼命地游曳,紧紧地盯着云飞……
朔风能强加给人寒意,也能排揎人的烦闷,雪儿吹了几阵风,感到身子舒适多了,随意地不知蹒跚了多久。石剑道:“急行也好,慢行也好,前程自有许多路,既然命运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我们又操个什么心,只管把该走完的路走完罢了。”雪儿报以一笑,道:“谢谢你。”话音未了,远远的听见有人引吭高喊:
“皇天在上,坤地在下,我云飞今日歃血盟誓,这辈子,我最爱的人是天人教教主千金罗彩灵,绝无半句虚言,神明共鉴!”
这一句由上及下,犹如锽锽钟鸣,空旷的回音震得整个山峪为之动荡,雪儿原本还在犹豫,蒙然听见这话,无疑给了她致命地一击,维持她感情的一根弱线已被无情地绷断,心悸的片段在眼前重现,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都是云飞!只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一样,眼前一片漆黑……
这话也被石剑尽收耳底,来得太过突然,见雪儿摇摇欲坠,心中惊上加惊、恐上生恐,慌忙扶住,千呼万唤,她也醒不过来了。
嵩山客栈的上房内,雪儿仰卧在绣榻上,盖着雪花被,出气大,入气小,身体僵硬异常。石剑一直坐在床边的槠椅上候着,满脸关切焦急之情,且不停地拭汗。案头的一盆凌波仙子清晨还花似黄金盘、叶如碧玉带,隔水送香,此时竟无端枯死;也许它宁可枯死,也不愿换盆。一小炉上煎着药,满屋流苦。
雪儿叶眉微皱,嘴角蠕动,心中堙塞,轻咳了两声,睁开雁目。石剑见其幽幽转醒,喜得恨不得叫一声“佛祖保佑”,轻声道:“你已睡了两个时辰了。”当看见雪儿彤血的眼睛时,却恨不得将该死的佛祖杀掉!
雪儿支撑着靠在柔软的绵枕上,虽然此刻醒着,却好像整个人已经死去,叹道:“爱我最深的人,也是伤我最深的人。”石剑耸起身道:“我去把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揪来,要他当面给你一个交待!”雪儿道:“不用了,就算他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他了。”
她面色苍白,眼睛枯陷,那眼神更空虚得像一个无底洞。石剑看得浑身哆嗦,道:“男人一出门就会变坏,这话说得果然没错!”忽尔转念,道:“如此薄悻负心之人,理他作甚!”雪儿一个劲地摇头,缓缓说道:“永远守在飞哥的身边服侍他,是我从小就决定了的事。”石剑如嚼苦荼,道:“可是,他已经变了心哪!”“我不知道……”雪儿迷惑地问自己:“飞哥真的在我心中隳破干净了么?”
她的脸上划下一丝苦涩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怪他,至少我曾经是他最爱的女人……和他一起生活的四年,我已体验到幸福了……不论他对我如何,都改变不了我的心。”脑海里映浮出往昔的一幕幕场景,美好而憧憬,只是都如过眼云烟,袅袅残忆,如今却不知所蹠。
石剑扭过头去,冷不防从奁前清晰的镜中看到自己模糊的面孔,一时良心感触,忖道:“哪个耗子不偷油!”甚至再不敢看镜子,垂着头,伸手仓惶地捂着脸。
雪儿把头发挽到胸前理成一绺儿,默念道:“长发为君留,留得好辛苦,等得好累……”她倏然从身边的案上取了玄明剑,唰地抽出宝剑。石剑猛然听出声色,忙睁了眼,只见寒光森森,当是雪儿要寻短见,梭然捏住雪儿的手腕,道:“你要做什么!”正没开交处,雪儿摇摇头道:“我不是轻生。”石剑怯缩缩地放了手,雪儿道:“相信我。”石剑点了点头,这才把手完全从她身上拿开,捡起火钳,装作镇定地给小炉里添了两团湿煤。听得一声纸破之音,雪儿抽剑把头发削落一截,长约两尺的一段毵毵黑发落在手心里,爱如丝发,发断情断。石剑叹道:“这又是何苦!”
雪儿褰裳下榻,找了一束白缣把头发缠系起来,一边系一边呀呀气喘,忖道:“飞哥,你不是说过,好喜欢我的长发么。好啊,我把它留给你……”
石剑道:“什么事你都要认真,唉,认真到头又是害谁呢?”不待其多思,雪儿将头发双手捧给石剑,道:“麻烦你帮我把这撮儿头发交给飞哥,希望,他能时常看看它,这个世界上,有个女人一直都在,都在挂念着他……”说得眼里朦胧,忙用小指勾了泪。
石剑道:“还是你亲手交给他吧,看他有什么话对你!”雪儿悲哀难抑,泪面汍澜道:“我已经不能见飞哥了!求求你,答应我吧!”雪儿一落泪,石剑便没了主张,连忙说道:“好、好,我答应你!”双手接过断发。雪儿道:“还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难为他。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石剑的脸皮抽搐,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雪儿再无顾虑了,回到床沿坐下,这撮儿头发就像那根维持她感情生命的丝线一般,断掉后就再也不能绍续起来了。
石剑把断发收在怀里,雪儿从左手腕上取下一块玙璠钏,道:“谢谢你这么多天来的照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石剑看她左手碗上空空,道:“我不要。”雪儿道:“这是我十岁生日时,师父送给我的。给你只是留个纪念,并没别的意思。”石剑问道:“你要回九华山?”雪儿迟疑了片刻,道:“是。”说罢吐了口气。石剑道:“我送你平安回到九华山后,你再给我不迟。”雪儿道:“先寄放在你这儿,行么?”石剑叹了口气,答应了,因见雪儿脸色枯黄,便递给她一瓶甘油,可抵御寒冬的干燥。雪儿称了声谢,细细抹在脸上。
空气中的药味越来越浓,石剑起身从炉上拿起一个药铫子,滗了一碗汤药,朝雪儿端过去。雪儿问道:“这是什么?”石剑朝碗里吹了吹气,道:“你气血不足、阴阳偏衰,这碗参汤最益进补了,喝下它吧。”雪儿谢道:“偏劳你了。”咂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石剑问道:“苦么?”雪儿道:“不苦!”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药,石剑看得喉结起伏,道:“如果你愿意,我、我们……”雪儿辍了药,问道:“你说什么?”石剑面色赧红,恨叹了一声,就是说不出口,觉得自己却似在乘人之危,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你安心休息吧……在你需要的时候,有我!”说罢掩门而出。雪儿闭着眸子,把参汤咕噜尽了。
嵩山客栈右边便是一家药铺,此季有不少小儿感染了水痘,父母亲前来抓药。石剑不分青红皂白,把碍事者扒到一边,冲到柜台里,揪住老板,道:“把你这儿最名贵的补药拿来!”老板是个四十往上的中年男子,骨瘦如柴,哪里经得起这架式,吓得蜷着身体打摆子,道:“小店小本生意,没什么名贵补药,最好的就只有枸杞了……”石剑怒道:“你若再说一个不字,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店!”来抓药的客人们见一少年来路不善,纷纷避之则吉。
老板道:“不瞒大侠,少林寺的和尚们每日上山采药,嵩山这块地方纵然有好药也被他们采去了,我这儿从何得之?”见石剑双目如锥,忙转口道:“不过,由此北去二十里,有一敖家庄,庄主敖焘收藏着一种罕世仙酒,名为宓妃露,以龙髓凤血为根,配上四季全花木的粉汁,加以陈调混醅而成,为天下补药之最。大侠若要,可到那里去取,放过小人吧!”话尤未了,石剑已如狂风一般消匿,老板跪在地上,不住地念阿弥陀佛。
客栈里面,雪儿躺在榻上,睁眼不得见,合眼即见云飞,整个瞳孔内尽是他的身影。她实在捺不住单调的空间,翻身下榻,离了客房,客栈内的喧哗声在她耳中是麻木的。
地上漫布着枯叶,就像大地老化得结了一层枯皮,苍旻弥漫浓云,好像只有天空才是最遥远的。雪儿强支起病骸,踽踽独行,背负着刿人的懊丧,冬风吹来,好似在耳边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