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gdao_fbj》第23/63页


  这条路此时还冷冷清清。几小时后,就会有船员来来往往,有三五成群的人散步或骑马遛达,会是一片热闹景象。
  大夫一边想着自己同巴托里夫人的会面,一边沿着一条小道赶路。他很快就到了一道石砌矮墙边。石墙紧连着拉居兹城堡的三道围墙。城墙的暗门开着,穿过三重围墙,便直通市内。
  斯特拉顿街是条漂亮的石板路,它从石砌矮墙往前延伸,穿过市区,直通普洛斯郊外。它沿着山脚展开,山丘上的房屋层层叠叠,鳞次栉比。街的尽头矗立着威尼斯共和国的执行官。这是座十五世纪的美丽建筑,宫内有庭院,有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廊柱和半圆拱形的窗户。窗上细长的小圆柱使人回想起托斯卡纳式建筑的最辉煌的时代。
  大夫不需要一直走到广场。鲍立克昨夜给他指明的玛丽内拉胡同,位于斯特拉顿大街的左侧中段。他的脚步稍稍放慢,朝大街右侧的一幢公馆瞥了一眼,公馆由花岗石砌成,富丽堂皇的正门与两旁的建筑呈直角排列。院门敞开着,可以看见主人装备华丽的马车,马车夫已端坐车上,仆人则等候在为一条雅致走廊所遮掩的台阶下。
  几乎是在同时,一个人上了马车,马匹疾速驶过庭院,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这人就是三天以前,在格拉沃萨码头同大夫搭话的那位:特里埃斯特的老银行家西拉斯・多龙塔。
  大夫想避开他,赶忙后退几步,直到那一行人消失在斯特拉顿街远处,他才重新上路。
  “这两个人居然生活在同一座城里!”他喃喃自语道:“这可是纯属巧合,并非我的意愿。”
  这些通往斯特拉顿的小胡同的路面坑坑洼洼,它们是多么窄小、陡峭、破旧啊!这使人联想起众多激流冲击汇集在一条大河河岸的情景。胡同两旁的房子重重叠叠,相互间伸手可及――为了能透口气,所以修得一幢高过一幢。要是街面的房子上所开的那些洞还能叫做窗户和天窗的话,开窗便可与邻人四目相接。这些房屋依山而上,直至山顶。此地有两座山丘遥遥相对,山顶上分别雄踞着曼瑟托堡和桑・洛朗佐堡,没有一辆车马能上得去。不用说大雨滂沱的日子,就是平时,胡同也算得上是条沟壑――只不过没有急流冲刷而已。胡同里坡坡坎坎,凸凹不平,所以必须修成平台和台阶,才能通行。这些简陋的房屋与斯特拉顿大街那些富丽堂皇的公馆和大厦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
  大夫到了玛丽内拉胡同口,开始攀登这些没完没了的石阶。要走到十七号门前,还得像这样跨过六十多级台阶。
  到了目的地后,一扇房门立即打开,老鲍立克正等候着大夫。他一言不发,把他领到一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却没什么家俱的客厅里。
  大夫坐了下来,表面上丝毫也看不出他到此有何激动――即使是在巴托里夫人进来时也是如此。她说:
  “您就是安泰基特大夫吗?”
  “是的,夫人。”大夫起身作答。
  “我本不想劳驾您跑到这么高这么远的地方来!”巴托里夫人接着说。
  “是我执意要来拜访您的,夫人。请相信我会尽全力为您效劳。”
  “先生,”巴托里夫人又说:“我昨天才得知您已到达格拉沃萨。我随即就派了鲍立克去找您,想请您见见我。”
  “夫人,有话请尽管说吧,我听您讲。”
  “我出去了。”老人说。
  “不,请留下来,鲍立克!”巴托里夫人答道:“作为我们家唯一的朋友,我要告诉安泰基特大夫的话,您全都知道!”
  巴托里夫人坐了下来,大夫坐在她对面,老仆站在窗口。
  埃蒂安・巴托里的遗孀有六十多岁了。尽管上了年纪,动作迟缓,但她的身板儿还是直直的。她满头白发,脸上满布皱纹,表明她曾饱经风霜和忧患,但依然能让人感到她刚毅坚强,不减当年。她丈夫曾以献身祖国为己任,为了这一信念,他放弃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同桑道夫和扎特马尔一起,共商大计并英勇捐躯。现在,在巴托里夫人身上,还可以看出,她曾是他勇敢的伴侣和知己,是他志同道合的伙伴。
  “先生,”她声调激动,难以掩饰:“既然您是安泰基特大夫,那您就有恩于我,我应该给您讲讲十五年前,发生在特里埃斯特的那些事情……”
  “夫人,正因为我是安泰基特大夫,所以请您不必再提起这段让您伤心欲碎的往事吧!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还可以略作补充――正因为我是安泰基特大夫,所以自从那个令人难忘的一八六七年六月三十日以来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全知道。”
  “请告诉我,先生,”巴托里夫人接言道:“您是出于什么动机要来关心我的生活呢?”
  “这种关心嘛,夫人,对于一个毫不犹豫为祖国独立而献身的马尔扎志士的遗孀,是每个有良心的人都应当给予的。”
  “那么,您认识埃蒂安・巴托里教授吗?”夫人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认识他,夫人,我热爱他,并且尊敬他的全家。”
  “他为了祖国曾甘洒一腔热血,您也是这个国家的人吗?”
  “我不是任何国家的人,夫人。”
  “那您是谁?”
  “一个死人,还没进坟墓的死人!”安泰基特大夫冷冷地答道。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巴托里夫人和鲍立克都不禁一颤。但大夫马上又接着说道:
  “然而夫人,我请您不要告诉我的那段往事,却应该由我来告诉您。如果说有些事情您早已知晓,那么还有另一些事不为您所知。这些事,现在应该让您知道了。”
  “好的,先生,我听您说。”巴托里夫人答道。
  “夫人,”安泰基特大夫继续讲道,“十五年前,有三位高贵的匈牙利人,成了策划一桩起义行动的首领,其目的是为了还匈牙利以独立。他们是:马蒂亚斯・桑道夫伯爵、埃蒂安・巴托里教授和拉迪斯拉・扎特马尔伯爵。三位朋友长期以来志同道合,生死与共。”
  “一八六七年六月二十八日,就在即将发出起义信号的前夜――这场起义将席卷匈牙利全国乃至德兰西瓦尼亚――匈牙利警察闯进了位于特里埃斯特的扎特马尔伯爵家,当时正在里面的三位起义领袖桑道夫伯爵和他的两个同伴被捕,当天夜里,他们就被押解到毕西诺城堡囚禁起来。几星期后,他们被判处了死刑。
  “一个名叫萨卡尼的年轻会计在扎特马尔府上同时被捕,他完全没有参预策划起义,所以马上就被宣布与起义没有牵连,并在此案了结后获释。
  “就在执行判决的前一天晚上,被关押在同一间牢房的囚徒们试图越狱逃跑。桑道夫伯爵和巴托里教授攀着避雷针导线杆,从毕西诺城堡逃脱,掉进了湍急的福伊巴河中。这时候,拉迪斯拉却被看守抓住了,没法跟他们一起出逃。
  “尽管这两个逃亡者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但是一条暗河还是把他们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后来到了莱姆运河岸,然后是罗维尼奥城。那里,他们在渔夫安德烈・费哈托的家里得到了庇护。
  “这位渔夫――可真是个好心人啊!――他做好了一切准备,要把他们送到亚得里亚海对岸去。可就在这时候,一个名叫卡尔佩纳的西班牙人无意中得知了他们藏身的秘密。为报私仇,他向罗维尼奥警方告了密。他们试图再次出逃,但埃蒂安・巴托里受了伤,立刻就被警察抓住了。而桑道夫伯爵则一直被追赶到海岸,倒在了一阵弹雨中。亚得里亚海甚至连他的尸首也没有送回来。
  “第三天,埃蒂安・巴托里和拉迪斯拉・扎特马尔在毕西诺城被枪决了。之后,渔夫安德列・费哈托也因窝藏逃犯,被判处终身苦役,并被送进了斯坦监狱。”
  巴托里夫人低着头,心中非常难过。她并不插言,一直静听大夫讲述。
  “您知道这些细节吗,夫人?”他问她。
  “是的,先生。我是从报上得知的,可能您也是吧?”
  “是啊,夫人,从报纸上。”大夫答道:“但是有件事报纸上却没有公布。因为这件案子是在绝密状态下审理的,由于城堡上一个看守说漏了嘴,我才得知详情。我这就告诉您。”
  “请讲,先生。”巴托里夫人答道。
  “如果说桑道夫和巴托里在渔夫家中被捕是由于西班牙人卡尔佩纳的出卖,那么三星期前,他们在特里埃斯特的家中被捕,则是因为有叛徒把他们出卖给了奥地利警方。”
  “叛徒!……”巴托里夫人惊呼起来。
  “是的,夫人。在审理案件的法庭辩论中已经证明有人告密。首先,奸细们在一只飞鸽的脖子上截获了一封写给桑道夫伯爵的密码信。然后,他们在扎特马尔伯爵家中找到了用来解读此类密信的方格纸板,并拓印了一份。他们便由此得知了密码信的内容,将其交到了特里埃斯特的总督手中。桑道夫伯爵被没收的财产中,有一部分可能就成了他们告密的赏金。”
  “这些无耻之徒,您认得他们吗?”巴托里夫人问,她的声音激动得发抖。
  “不,夫人,”大夫答道,“但可能那三位死者认识他们。如果他们在临死前能再见到他们的家人,就有可能会说出奸细的姓名。”
  事实上,当时巴托里夫人和她儿子不在城中,鲍立克又被囚禁在监狱里,他们都没能最后见上亲人一面。
  “难道我们永远也无法得知这些无耻之徒的姓名了吗?”巴托里夫人问。
  “夫人,”安泰基特大夫答道:“奸细最终总是会露出马脚的!还有几句话,我想对您讲一讲。”
  “您带着一个八岁的孩子,一直寡居,几乎没有经济来源。扎特马尔伯爵的仆人鲍立克,在其主人就义后不愿丢下你们,但他也很穷,能带给你们的只有他的忠心。”
  “于是,夫人,您离开了特里埃斯特,搬到了拉居兹这栋简陋的住房里。您整日劳作,以维持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要。事实上,您希望您儿子钻研科学,像其父一样在化学界显身扬名。可您经历了怎样坚持不懈的斗争,勇敢地忍受了多少艰难困苦啊!在这样一位坚毅顽强的高贵夫人面前,一位呕心沥血将儿子抚养成人的母亲面前,我该怀着何等崇敬的心情向她致意啊!”
  说着,大夫站了起来,他惯常的冷漠神情中透出几许激动。
  巴托里夫人没有回答。她在等待着。她不知道大夫是已经讲完了往事呢,还是要继续讲下去,是不是还要提到他自己的事。正是为了这些事,她才要求和他见面的。
  “然而,夫人,”大夫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无疑,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您已抱病在身,又被重重困苦折磨得筋疲力竭,要不是一个陌生人,不!一个巴托里教授的朋友对您伸出援助之手的话,可能您已经被重担所压垮。如果不是您的老仆告诉我说您想见我,那我永远也不会对您提起这些……”
  “说实在的,先生,”巴托里夫人答道:“难道我不应该对安泰基特大夫表示感谢吗?”
  “为什么,夫人?是不是因为,在五、六年前,出于对桑道夫伯爵和他的两位同伴的怀念,也为了帮助您的生活,安泰基特大夫让人给您汇了一笔十万弗罗林的款子来?他能把这笔钱交归您使用,难道不该觉得很荣幸吗?不,夫人,恰恰相反,如果这笔钱能用于帮助埃蒂安・巴托里的遗孀和儿子,那就应该由我,来感谢您收下了这笔赠款啊!”
  夫人欠身致谢,然后答道:“不管怎样,先生,我还是想向您表示感谢。这是我想见您的第一个原因。但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原因,夫人?”
  “就是……把这笔钱归还给您……”
  “什么,夫人?……”大夫忙问,“难道您不愿接受?”
  “先生,我认为我无权使用这笔钱。我以前从不曾认识安泰基特大夫,甚至没听人说起过他的名字。那么这笔钱就有可能出自我丈夫的敌人的施舍,而我厌憎别人的怜悯!我不想动用它,即使是安泰基特大夫指定的用途也不行。”
  “这么说……这笔钱……”
  “原封未动。”
  “那您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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