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台》作者:随宇而安》第2/135页


  姜洄心里也明白,她肉体凡胎,根本对抗不了鉴妖司的异士,那一番无谓的挣扎只是让人看了笑话。
  鉴妖司只带走了高襄王,将她软禁在王府之中,已是陛下开了恩。
  她自然是相信父亲无辜,却不敢信鉴妖司清白。在府中那半个月,她想尽办法传消息出去,向昔日好友求助,帮忙打探消息。但往日与她交好的朋友无一不闭门谢客,断绝往来。
  直到半个月后,她终于等到父亲的消息,然而却是父亲畏罪越狱,被诛杀身亡的噩耗。
  那是高襄王府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各种辱骂与谣言如万箭穿心向她而来。
  “高襄王就是有意放任妖族肆虐,这才有他用武之地。”
  “假借除妖之名,招揽能人异士为己用,烈风营早成了他的私军了。”
  “当年陛下于丰沮玉门封禅,却被妖王围困,七十二路诸侯不敢救援,唯有当时的姜晟率烈风营英勇救驾,这才被封唯一的王,高襄王忠勇无双,怎么可能叛变!”
  “陛下封禅部署周密,怎会被妖族知晓?烈风营又怎会那么凑巧赶到?恐怕是自导自演的救驾吧……”
  同样的一件事,在众人口中可黑可白,可让你荣耀满门,也能让你万劫不复。
  无心之语,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便成了亲妖的证据。忠君之事,被肆意歪曲,也成了别有用心的阴谋。而那些她以为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也在她落难之时落井下石,巴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笑的是,一个月后,鉴妖司上书帝烨,罗列种种证据,证明高襄王是被冤枉的。
  “烈风营副将俆照受妖族指使,捏造证据,诬陷高襄王。”
  “俆照煽动烈风营异士,从鉴妖司劫走高襄王。”
  “俆照趁双方交手混乱之际,暗杀高襄王。”
  消息一出,帝烨震怒,满朝皆惊。
  烈风营竟被妖族渗透,高襄王一生忠烈英勇,却落得如此下场。
  奈何人死不能复生,能得到的唯有风光大葬。
  玉京的风向一日三变,姜洄几番浮浮沉沉,似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亲友皆散,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抱着父亲的灵位,冷眼对着堆满王府的赏赐与补偿。
  世间再无高襄王,却多了个横行无忌的高襄王姬。
  那些欺辱过她的,污蔑过父亲的,她一个都没有放过。手中的琅玉鞭是十岁生辰之时父亲所赠的法器,她便见一个抽一个,打得那些人跪地求饶,见她便躲。
  但那些人她也只是打个皮肉之痛,真正让她动了杀心的,便是祁桓。
  ——鉴妖司没有枉死之人。
  这话她后来才听明白,明白为何父亲是死在玉京荒郊。
  因为祁桓知道高襄王是无辜的,却又必须杀他。
  他找不到高襄王的罪证,便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条越狱之罪。
  俆照当真通妖了吗?
  俆照当真杀了高襄王吗?
  那些都不重要,俆照只是太宰蔡雍用来清洗烈风营的借口罢了。
  姜洄混沌了十几年,被父亲保护得严严实实,直到父亲死后,才渐渐明白了玉京这一塘水有多浑。
  祁桓,一个卑贱的奴隶,屡立奇功,步步登上鉴妖司少卿之位,距离司卿的地位一步之遥。
  高襄王的命,便是他给太宰蔡雍的投名状。
  此时此刻,姜洄的匕首便抵着他的命脉。
  “祁桓,三个月前我便说过,我要娶你……”姜洄红唇轻启,说出当时未出口的两个字。
  “狗命。”
  祁桓面不改色,垂下眼眸俯视姜洄,匕首的寒光映在他眼底,倒让那双墨玉似的黑瞳更增几分锐利。他似轻笑了一声,声音透着洞若观火的镇定淡然:“王姬高高在上,若要杀臣,倒也不必纡尊至此,以身饲虎。”
  姜洄笑了下,漫不经心地用匕首侧面轻拍祁桓瘦削清俊的脸庞。
  “当年你当着我的面带走我阿父,令他惨死狱中,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放过你。我不在乎新婚之夜便守了寡,但一刀杀了你,也太便宜你。”
  握着匕首的手有难以察觉的轻颤,她确实需要克制自己的杀意,不然她真的很想一刀割破他搏动的颈侧。
  “一个活着的鉴妖司卿,当然比一个死人有用得多。”祁桓任由冰冷的刀锋掠过自己的脸颊,淡淡笑道,“今夜京中有许多人比我们更彻夜难眠,希望明天一早能看到高襄王府挂起白幡,无论你我二人是谁丧命,玉京都会有许多人欣喜若狂。但我知道,我若死了,王姬虽有一时之快,之后却会更加难过。”
  “哦?”姜洄挑了下眉梢,“你很了解我?”
  “在鉴妖司看来,玉京的秘密不多。”祁桓顿了顿,又道,“在臣看来,王姬的秘密也不多。世人眼中的跋扈嚣张、纨绔轻狂,只是你的伪装,放弃兵权也只是壮士断腕,你既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烈风营,所以,你交出兵权,甘愿当个有名无实的王姬。”
  姜洄眼神一冷,咬着牙道:“这都是拜你所赐。”
  自父亲死后,她便明白,高襄王让太多人感受到了威胁,立于七十二路诸侯之上,堪堪与帝烨并肩称王,他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而他最终是死在了自己的磊落与旁人的阴谋之下。
  高襄王死后,烈风营兵变,三百异士暴动,跟着高襄王出生入死的异士们根本不信高襄王会通妖叛变,这毫无疑问就是栽赃陷害。
  贵族们终于慌了,这才迫不得已让鉴妖司给高襄王平反,拉出一个替罪羊徐照。而为了安抚暴怒的烈风营,他们又将姜洄抬上了高位,让姜晟的掌上明珠承袭爵位,许诺姜家的荣光不变。
  但是经历过黑暗的姜洄已经看明白了,高高在上,亦是悬崖危地,她不过是一块挡箭牌罢了,是贵族们用来平息兵变的一颗棋子,兵符看似在她手中,实则随时可以被人抢走。
  既然如此,她不如自己放手,如他们所愿当个草包纨绔。而他们既然要给她荣光,那她也不辜负了他们的“好心”,在玉京横行霸道,让自己声名狼藉。
  有时候她真觉得,随心所欲当个疯子挺好的,清醒的人多痛苦。
  祁桓将姜洄眼中的憎恨与痛苦看得清清楚楚。
  “世人都说,王姬耽于享乐,有辱高襄王门楣,但你从未有一日忘记复仇。”祁桓道,“可是一个没有兵权的王姬,唯一的倚仗就是帝烨的宠爱,你凭什么复仇?”
  “你知道我想复仇,那便也清楚,我第一个要报复的人,就是你。”姜洄冷冷盯着他,“你就算笃定我不会杀你,难道就不怕有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吗?”
  “王姬尊贵之人,没见过真正的苦难,也想象不出炼狱的景象。”祁桓对她的威胁不以为意。
  姜洄冷哼道:“自然不如鉴妖司卿,你便是炼狱本身。”
  姜洄的话令祁桓眼神一暗。
  “王姬与臣拖延许久,是在等毒发吧。”
  姜洄闻言脸色一变,刚想抽回手,却已被祁桓握住了手腕。两人身体贴得极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与起伏。
  “臣对王姬非常了解,可是王姬却不了解自己的敌人。”祁桓淡淡扫了一眼燃烧的烛台,“曼陀罗之毒对臣无碍。”
  姜洄呼吸一窒,怒视近在咫尺的祁桓。
  曼陀罗无色无味,能使人周身麻痹,即便是异士无无法抵抗其毒性。她将毒药混入灯油之中,预先服下解药,因此无惧毒性。而祁桓却能一眼看出毒药所在,甚至直言无碍。
  “你……”
  “臣说过,在鉴妖司眼中,玉京的秘密不多。”祁桓似乎很有耐心,解释道,“曼陀罗之毒仅在鬼市两个渠道可以买到,王姬以为,那两个渠道是受何方监控?你子时初乔装买毒,不到一个时辰,消息便已送到我案上。不过你放心,这个消息也只有我知道。”
  鉴妖司在朝中地位超然,盖因当今世道混乱,妖魔横行,唯有人族中身负神通的能人异士可以与之对抗。如今这些异士便由鉴妖司统领。若只是如此,也不至于让百官贵族如此畏惧,实则是因为鉴妖司的其中一项职能,便是监察百官,看其中是否有妖邪化形乔装,抑或是有人通妖卖国,若有嫌疑,便要被收押于鉴妖司,接受种种法器拷打审问,方能证明清白。
  朝中权贵,哪有什么清白可言,便是没有通妖,也会有龌龊犯禁之行,又有哪个凡人经得起法器问心?因此可以说任何人进了鉴妖司,都只有一死。
  朝中高官权贵,无不有人逢迎讨好,唯有鉴妖司卿,注定形单影只。旁人见了他便像耗子见了猫,唯恐多说了一句不当的话,入了他的眼,上了他的心。
  毫无疑问,姜洄早就上了他的心。
  姜洄自以为行事谨慎,处处小心,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在祁桓眼中清清楚楚。
  姜洄冷然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自投罗网?”
  “当时摆在你面前的有两种毒,曼陀罗,和琼樟。”祁桓顿了顿,“你若想杀我,便该买琼樟。你若不想杀我,我……”
  琼樟才是真正的剧毒必死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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