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台》作者:随宇而安》第22/135页


  “哧——”苏淮瑛冷笑出了声,却不由自主转头看向姜洄离去的方向。
  她跪坐着,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在与身旁那个男奴说什么,看不清容貌,只看一个窈窕的侧影。
  苏淮瑛想起那双眸子,心中便生起一股邪火——比他还高傲狂妄的女子,真是生平仅见。真想把她从高处拽下来,碾进尘埃,看她跪地求饶……
  他敛起双眸,藏起一闪而逝的猩红。
  苏妙仪没有察觉到苏淮瑛的心思,她脸色微红地说:“她容貌甚美,又与我十分投缘,我喜欢她。”她拽了下苏淮瑛的袖子,眼睛亮亮地说,“我要你娶她。”
  苏淮瑛收回袖子,看向苏妙仪,嗤笑道:“既然你喜欢,那你自己娶了,我祝你得偿所愿。”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恼怒又无奈的苏妙仪。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姜洄身侧坐下,姜洄转过头,便看到一张俊雅含笑的面孔。
  “东夷晏勋,见过高襄郡主。”青年束发簪冠,着浅绛色的贵族华服,向姜洄拱手行礼,仪态大方,举止优雅,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武朝等级森严,夜宴亦座次有别,以尊卑贵贱划分,姜洄与质子们位列同席,但却是当首第一人。东夷国在诸侯国中地位极高,因此质子晏勋便在其下。
  姜洄微微一笑,回礼道:“久仰世子大名。”
  晏勋似乎有些讶异姜洄的反应,异色一闪而逝,一抹笑意浮上眼底:“不曾想郡主在南荒之时,也曾听过在下的名字。”
  姜洄愣了一下,随即道:“回京多日,听人提及,晏勋世子为人如清风朗月,芝兰玉树,乃众人楷模。”
  武朝帝王分封七十二诸侯国,而诸侯各送其嫡长子至玉京为质。质子大多由帝王赐婚,若无意外,其父死后他们便可回封地承袭侯爵之位。这些质子生于玉京,在封地没有自己的势力与亲信,能依靠的便只有帝王,如此便能更加忠心。
  高襄王原先也是七十二诸侯之一,封地便是位于南荒的高襄国。只因当年妖族将帝烨围困于丰沮玉门时,诸侯不敢相救,唯有姜晟率烈风营救驾,这才破例封为唯一的并肩王。
  诸侯之子七十二人,唯有姜洄为女子,却不是质子,因为于礼法而言,她女子之身无法继承爵位。
  诸多质子都是未来的王侯,他们五岁便入京,于辟雍学宫与众多贵族子弟一同学习礼、乐、射、御、书、数。质子看似平等,却也因国力强弱而无形中分出尊卑,晏勋在辟雍学宫声望极高,不只是因为东夷富庶,国力强盛,更因为其为人品行受人敬重。其人如明珠温润,似兰花清雅,行止雍容,气度不凡,人人都称赞他是个端方雅正的君子。
  当姜洄闹了一场,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唯有他向她问好。
  晏勋温声道:“郡主为何以面纱覆面?”
  姜洄答道:“偶感风寒,怕将病气染了旁人。”
  “乍暖还寒时候,最容易风邪入体,确实需要多加小心。”晏勋关切地说了一句。
  前世,姜洄与晏勋交集并不多,但对他观感不错,因为在高襄王蒙冤未雪时,偌大玉京,只有他一人来高襄王府吊唁。
  那日大雨倾盆,他孤身一人冒雨而来,湿了半边衣衫,在高襄王的灵位前长揖行礼,而后来到她身前,微微倾身,温声说道:“高襄王为人忠勇,我相信定有昭雪之日。”
  她没有抬头,用哭哑的声音问:“你敢在这时来,不怕被牵连吗?”
  那人轻轻叹息,用近乎笃定的语气说:“既能昭雪,又怎会牵连?雨势虽大,也有天晴之日,郡主耐心等候,勿忧伤成疾。”
  她愣神了片刻,待回过神抬起头来,便只看到那个背影消失在大雨中。
  后来也许是为了安抚暴动的烈风营,鉴妖司为父亲洗脱了罪名,她也“不合礼法”地承袭了王爵,成为唯一的王姬。满玉京的人或讨好她,或畏惧她,而那个在暴雨中前来吊唁的青年,却在雨过天晴后没再来过,偶尔相遇,他也只是恭敬地行礼,温文而疏远,就如现在一般。
  晏勋微微笑道:“在下先前听说过一些与郡主有关的传言,不过今日一见,传言终究是传言。郡主不愧为高襄王之后。”
  这句话旁人也这么说,但那明显是带着讽刺,而晏勋说来,却让人如沐甘霖,能感受到他毫不掩饰的欣赏。
  玉京贵族女子亦上女学,而姜洄于六艺只精射御,于女学更一窍不通,不同爵位的贵族有不同的礼制,当年初入京的她一无所知,所以京中传言都说她是粗莽的草包,再好听点,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如今她是知礼,却不想守礼了。
  今日有不少人都在暗中打量她,但见她蒙了面,看不清面容有些失望,又见她失了礼,令奴隶僭越了贵族,心中更是愤怒。
  也只有晏勋会面露赞赏之色。
  “世子倒与他人不同。”姜洄淡淡笑了下,“听闻您是最知书守礼之人,难道不觉得我这么做狂妄悖逆吗?”
  晏勋温声道:“当年高襄王背族离乡,与一庶民女子成婚,本就是不守礼法不受约束之人。他的女儿,也应该这般才对。”
  姜洄恍惚了一瞬,喃喃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可惜她原来并非如此。
  她虽不愿受约束,却也努力地克己复礼,生怕自己成为父亲荣耀上的污点。
  今日晏勋一言惊醒了她——她是高襄王的女儿,便该是纵横八荒的烈马,翱翔九天的苍鹰,怎能被他人的几句话就固步自封,畏首畏尾?
  姜洄释然一笑,对晏勋行礼致谢:“多谢世子理解。”
  晏勋虽有些不解她的释然,但亦微笑回礼。
  坐在对面的苏妙仪看到了眼前一幕,顿时心中一跳——不好,有人要抢我嫂嫂!
  祁桓也冷着眼看着两人谈笑甚欢的样子,刚才莫名好的心情,此刻又莫名地消失了。
  他俯首斟茶,声音清冷了几分:“郡主,该喝茶了。”


第12章 妖袭 上
  便在这时,礼乐声起,帝烨驾临。
  众公卿大夫起身行礼参拜。
  帝烨微笑抬手,示意平身。
  与帝烨一同现身的,还有太宰蔡雍,显然来前他便伴驾左右。
  帝烨左右两人,左侧是太子子瞻,右侧便是蔡雍。
  帝烨今年六十整寿,有医官调理,用尽灵草仙芝,因此仍显面色红润,气色颇佳,看起来活到七八十不是问题。
  蔡雍在帝烨为太子时便是他的心腹,帝烨登基后,他也水涨船高,极短的时间内便坐上了太宰之位,可谓权倾天下。帝烨年纪渐长后,便疏于朝政,一心求长生之道,太宰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如今很多人畏惧太宰更甚于帝烨。
  而太子瞻今年已三十了,他是第三个太子。先前两位太子,都是因谋反之罪被车裂了。
  帝烨十六岁时有了嫡长子,以武朝礼法,立嫡立长,嫡长子自出生之日起便毫无疑问被封为太子,更何况那位太子文武全才,毫无错处。
  然而帝烨年纪大了,太子年纪也大了。或许是有人多嘴说了什么,帝烨便疑心太子等不及了,人若生了疑心,便看什么都有鬼,言行失礼,便是有谋反之心。
  于是第一位太子被车裂了,第二位太子也被车裂了,如今第三位太子也三十了……前两位兄长的遭遇让他终日惶恐不安,生怕哪日说错做错,父亲的疑心便轮到自己。他虽才三十,却因忧虑过重而生了白发,看起来与帝烨不像父子,倒像兄弟,而唯唯诺诺的样子,比奴隶还更卑微。
  夜宴台上八百公卿王侯,皆以尊卑列位次。而最为尊贵的,莫过于八姓家主。
  子为王姓,最为尊贵的便是帝烨,而离帝烨最近的,便是其余几位家主,如今都在朝为一品公卿。朝中百官,有八成出自这几大姓氏。
  高襄王虽同姓姜,却非玉京姜姓之主,当年为了娶一平民女子,他与家族反目,自请离家,后因战功封侯封王,与主家关系亦近亦远。这番回玉京,他为了给姜洄以后寻个依靠,才又与姜家重新缓和了关系。
  此时朝堂上除了蔡家家主为太宰,其余六卿也都在七姓之中。六卿亦分高低,因与妖族征战不休,鉴妖司卿地位最高,此时任鉴妖司卿的,是姚家的家主,姚泰。
  姜洄看了一眼姚泰身后的两名奴隶,一男一女,低眉顺目,都是清俊秀美的容貌。上一世因为她没有带走祁桓,苏妙仪将所有奴隶都发卖给了姚家,而姚泰一眼便相中相貌出众的祁桓,令他在夜宴上随侍左右。
  姚泰的座席离帝烨极近,意外发生时,祁桓反应极快,才能救驾立功。
  如今姜洄的座席离帝烨却是远了不少。
  姜洄并无把握一切都会如历史一般重演,但这次机会她必须一搏。
  此时日渐西垂,编钟奏起,琴瑟相合,六佾舞于庭,君臣同乐。
  玉带河上游,有宫人将逐水花灯一一放入河中,灯芯被点燃,火光照亮了花瓣。这些花瓣薄如蝉翼,看似丝绢,实则是一种名为“夏枯蝶”的妖兽蝶翼。这种妖兽生于东夷海外,因天地灵气异变而体型增大,蝶翼也变得瑰丽而坚韧,上面有黑色斑纹,连起来看便如上古文字“福”。贞人称其为“福蝶”,将其蝶翼摘下,制为花灯,用以祈福。
  此时天色渐昏,环绕夜宴台的玉带河上缓缓漂来一盏盏花灯,火光映照下的花瓣折射出瑰丽的斑斓,一个个“福”字若隐若现,美轮美奂。
  众人起身向帝烨贺寿,高呼福泽延绵,万寿无疆。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蝶翼上那些黑纹在火光中颤抖了起来,慢慢地有了生机,就像无数只的蚂蚁聚在了一起,它们一只接着一只动了起来,从蝶翼上爬了下来,没进幽暗的水中,无声无息地游上岸,然后一头钻进了朱阳花的根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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