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台》作者:随宇而安》第21/135页


  叫什么,她也忘了。
  姜洄没有看她,只是轻轻颔首。
  苏淮瑛这时候也看到了站在姜洄身旁的苏妙仪,他一母同胞的妹妹,然而他更在意的,是“高襄王府”四个字。
  “高襄王府……”他喃喃念了一下,玩味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姜洄面上逡巡,“难怪……”
  难怪什么,他却没有细说,但众人心中各有答案。
  苏淮瑛扫了一眼琅玉鞭,他见识广博,自然知道琅玉鞭乃是法器,否则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挡得住他的剑。
  姜洄撤了琅玉鞭,徐徐走到祁桓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苏淮瑛也收剑入鞘,似笑非笑说道:“公卿五爵,尊卑有别,士不衣织,无君者不二彩。郡主可曾听过这话?”
  姜洄淡定答道:“没听过。”
  众人面露异色,眼神也微妙起来。
  武朝有森严的等级制度,不同的尊卑等级,应守不同的礼法,言行举止,乃至穿衣饮食,都有相应的规矩,用以“昭名分,辨等威”,若有逾越,便是违法。甚至连穿衣是否符合规范,都有专门的司服监进行监督,严重僭越者可处劓刑,被生生剜去鼻子。
  士不衣织,因为士身份低贱,而织乃最贵重的衣料,士不配穿。至于奴隶,倒是没有明确的规定如何穿衣,因为从来没人会在意这件事,奴隶多穿葛衣,也只有在这种隆重的宴会上伺候,他们才能穿麻衣。从来没有人想过,会有奴隶敢穿如此华贵的衣料。
  苏淮瑛直勾勾盯着姜洄,不客气地笑了一声:“郡主自幼在南荒长大,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这奴隶应该知道自己的本分,苏家可是有教导过的,如此不懂规矩,明知主人犯错,却不出言规劝,也是当杀!”
  众人点头附议,觉得苏淮瑛说的甚有道理。
  姜洄漠然道:“苏家教导奴隶的第一条,不是上有所令,下必从之吗?奴隶的天职是服从,而不是质疑和规劝。我做错了,就是我的错,与他有什么关系?”
  苏妙仪见姜洄丝毫不给苏淮瑛面子,以她对苏淮瑛的了解,他此刻的眼神是想把人碎尸万段的!
  她悄悄靠近姜洄,满面忧色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姜洄斜睨了她一眼,又看向苏淮瑛,朗声道:“我高襄王府敢错敢当,还不至于为了一件衣服杀一个人。此事纵然有错,也归由司服监查办,就不劳苏将军多费心了。”
  姜洄说罢便转过身去,扫了祁桓一眼:“跟我走。”
  她微抬下巴,在众人的注视中扬长而去。
  身后的目光凝而不散,各种窃窃私语也随之响起。
  “高襄王长年征战,自己也是个莽夫,有女如此,也是自然。”
  “南荒之地,未开化,多蒙昧,无知无礼者众矣。”
  “如此粗鲁无礼,傲慢无知,真是丢尽了女子的脸面!”
  “传言说她美貌,今日倒未见着,无礼,呵呵,尤有甚之。”
  压低了的窃窃私语并未传入姜洄耳中,而祁桓耳目敏锐,自然一句不落地听了进去。
  姜洄找到自己的座席,拂袖跪坐,背脊挺若春竹,修挺柔韧。
  祁桓在一旁跪侍,为她斟上一杯清茶。
  姜洄垂下眼眸凝视他清俊的侧脸,没忽视他唇角细微的弧度。
  “你还敢笑?”她压低了声音说。
  祁桓抬眸看她,故作认真道:“那郡主想看什么?上有所令,下必从之,我定竭力让郡主满意。”
  姜洄定定注视他:“他要杀你,你为何不躲?”
  “苏淮瑛想杀人,旁人不能躲,若一人躲过了,那九族便躲不过了。”祁桓顿了顿,轻嘲道,“虽然我没有九族。”
  “他们……”姜洄一怔。
  “伊祁国破之日,多半已丧命刀戟之下。”祁桓神色黯了几分,唇角的笑意也显得苦涩,“后来沦为奴隶,有的已做了人牲,我当时因为年幼逃过一劫。他们以为母亲为我取名‘桓’……其实,是‘还’。”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在深色的几案上写下字形,“她至死,都想还于伊祁。”
  姜洄想起那些葬身于火海深坑中的奴隶,他们被剜去了眼,因为不得直视神明,被割去了舌,是为防止他们因痛苦而咒骂哭嚎。那些奴隶,是苏淮瑛大破恭国后俘虏回来的“叛民”,本来或许也是贵族,或许是平民,但战败国破之日,他们都沦为了奴隶。这些奴隶会被王室和贵族世家们瓜分。
  苏家与姜家历代皆出名将,如今的高襄王,当年的姜晟,年少之时也被寄予厚望,但他不愿将刀枪对准同为人族的诸侯国,这才孤身一人行走八荒,聚集起志同道合的异士斩妖除魔,所过之处如烈风荡平污浊,维护人族安宁。
  受高襄王影响,在姜洄眼中,人有善恶之分,并无贵贱之别,直到今日目睹了盛大的祭典……
  仿佛有血腥味直冲鼻腔,让她脸色苍白欲呕。
  一杯清茶送到了她眼前,祁桓温声道:“郡主一日未食,王爷叮嘱你不可饮酒,让医官烹煮了药茶,让你多喝几杯。”
  姜洄怔怔接过温热的酒杯,不经意碰触到祁桓的指尖,她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凉。她垂下眼眸,轻掀面纱,抿了口苦涩的药茶,待它慢慢在口中回甘,冲淡了胸口的瘀滞。
  她以为自己查过祁桓的底细,对他了如指掌,但卷宗上只是一行苍白的文字——伊祁之后,亡国之奴,唯有走近去看,才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看到赤裸裸的真实,活生生的人。
  姜洄不敢问祁桓,他的母亲是为何而死,她今日已经见到了足够多的惨剧了。
  “苏淮瑛要杀你,你一点都不怕吗?”姜洄问道,声音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祁桓抬眸看她,漆黑的眼眸像一潭幽深的水,浮浮沉沉地映着姜洄的面容。“郡主不是在旁边吗?”他唇角好似弯了一下,“总不会看着他杀了我。”
  姜洄被看得心慌,不自在地移开眼:“若我见死不救呢……若我失了手,没能阻止他呢?”
  “那也不过是一死罢了。”祁桓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郡主希望看到我死吗?”
  那轻笑却令她心头又沉重了起来。
  她何止想看他死,她甚至杀过他一回,只是失败罢了……
  原本的满腔恨意,此刻却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让她愈发难受。
  “你的死活,与我关系不大。”姜洄板着脸道,“我只是不能让高襄王府的脸面受损。”
  “是这样吗……”祁桓低下头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又道,“可是郡主如此维护我,不怕让贵族们耻笑吗?”
  那日在苏府,他听到了苏妙仪与姜洄的谈话,知道姜洄因初入玉京,不知贵族礼仪,生怕惹人耻笑而心生烦忧。但今日所见,似乎并不如此。她哪里像在意他人耻笑的样子,她连苏淮瑛都不放在眼里。
  “若是过去,还会有几分在意。”姜洄漠然回道,“现在,只当他们无能狂吠。他们愤怒又如何,鄙夷又如何,也不敢到我面前说三道四,不过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暗处窃窃私语,生怕被我听到看到。”面纱下的朱唇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应该是他们在意我,而非我在意他们。”
  如今正是高襄王府如日中天的事后,她才是猫,而他们是鼠,以前她居然会在意鼠辈的眼光与非议,想想也是可笑。
  祁桓细细凝望着姜洄,眼中漾起轻浅笑意。
  ——这个主人,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嘴硬又心软,跋扈又温柔。
  “郡主,那边那人说你坏话。”祁桓若无其事地告状,“他说,‘高襄王府又如何,月满则亏,盛极而衰,今日得势,未必长久。’。”
  姜洄不屑地笑了一下:“说得有道理。所以得势的时候不作威作福,难道等到失势了再任人欺辱吗?”
  以前高襄王府得意之时,她也是学着温良守礼,与人为善,结果落难之时,不是照样众叛亲离?
  既然如此,又何必给他们脸呢。
  “祁桓。”姜洄正色说道,“你是高襄王府的人,以后也尽管直起腰做人,不要堕了我王府的威风!”
  祁桓深深看了姜洄一眼,方颔首微笑道:“谨遵郡主教诲。”
  另一边,苏妙仪见姜洄撇下自己离开,以为她是恼了自己,便也气呼呼地去找苏淮瑛算账:“阿兄,你怎么那么对高襄郡主说话!”
  苏淮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妹妹,神色稍和缓了三分,但依旧是高傲凌人的模样。
  “你又是怎么对兄长说话的?”苏淮瑛沉着声道。
  “我今天本来想介绍她与你认识,你这样把人气跑了!”苏妙仪与苏淮瑛一母同胞,她也千娇万宠长大,并不畏惧这个看似冷傲的兄长,她一脸懊恼地跺了下脚,“她恼了你,也不理我了!”
  “你苏家贵女,何须怕她高襄郡主。”苏淮瑛皱起眉头。
  “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想为你找个嫂嫂!”苏妙仪说出真心话,“你刚才也见到了,她长得美甚,性子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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