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作者:姑娘别哭(更新至VIP正文完结)》第15/72页
王婶先前因丢孩子撒过癔症,衣不蔽体言语混乱。此刻的王婶披头散发在哭,纸裘耷拉在身上,在未明的天色里像一个游魂,失了心了。
王婶疯了。
接连失了两个孩子,换做谁都要疯。有人要他们去报官,有人则摇头:报什么官?报官管用?柳条巷受了诅咒了!
“别说了!”花儿低喝道:“万一不是呢!”
她先进门,发现衔蝉不在,王婶抱着一块木头在哭:“娃呢,娃呢?”过会儿又笑了:“在这呢!在这呢!”
花儿一阵难过,上前为她披好衣服赶忙跑向外面,对等待的阿虺说:“阿虺哥,去找衔蝉!还有,不知那偷孩子的人走没走远!”
“我知道!”阿虺转头跑了。他力气大,动作迅捷,刚跑几步就碰到赶来的衔蝉和照夜。衔蝉抓着自己领口问他:“阿虺哥,怎么了?”
“你小三弟丢了!”
衔蝉眼前一黑,被照夜扶住。过好一阵才睁开眼,撒腿向家里跑,照夜在身后跟着她。王婶见到衔蝉进门,愣了一下,神志似乎清明了,猛然扑上去打她:“你去哪了!你去哪了!”衔蝉任由王婶扑打,啜泣出声。花儿去抱王婶,哭道:“阿婶你怪我,怪我吧!是我傻了呆了今晚非要拉着吃酒,衔蝉跟我一起吃酒醉了。您怪我。”
衔蝉上前,想说话,花儿打她手不许她说。她说了,王婶要恨她一辈子,会怪她为何不在家,会追究她去了哪。往后只要王婶神志清明,就会更痛苦。
三人抱在一起哭,不知如何是好。
照夜唤一声:“王婶。”
王婶她双目无神,喉咙间呼噜噜响,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得了急症了。
“怎么办?”衔蝉急得在地上跺脚,她心中万般自责,把小三弟的丢失全怪到自己头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看着说不出话的王婶问:“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
“我去请郎中。”照夜说完跑出门,快跑到巷口的时候见到飞奴回来。他衣袖上沾着血,在晶亮的雪夜格外显眼。照夜愣在那,问他:“你去哪了?”
“嗨,夜里去找一个码头的人换东西,摔了一跤。”飞奴拉开衣袖给照夜看,血肉模糊,照夜看不太清,因着着急去请郎中就催他去衔蝉家,而后继续跑了。
郎中到了以后开方子抓药,这一闹,天就亮了。
前一晚他们举着酒杯说了那许多开心的话,仿佛这世间的乐事他们统统拥有,天亮了,开心散去,连开怀的余味都不剩了。几个人盘腿坐在衔蝉家的墙角,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花儿拉着衔蝉冰凉的手,衔蝉呢无声地落泪,不肯再看照夜一眼。
阿虺回来的时候身上白府新发的袄子破了,照夜拉开他的袄子,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前胸。阿虺红着眼睛说:“我一路向外跑,想着他们一定会出城。果然在城外,依稀看见两个人,一人拿着刀,一人怀里抱着东西。我上前与他们打起来,如果只是两个人,我能打得过。但后来不知哪里出来好几个人拦住我,我眼见着那人将孩子抱走了。后来他们打晕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死…”阿虺扑通一声跪到王婶床前:“我对不住您,我没用..”
衔蝉上前去拉他,哭着说:“阿虺哥,不怪你。我看看你伤口。”
他胸前被短刀划出几道伤口,还在淌着血。几人都有万箭穿心之感,看那模糊的血肉心中又更痛上几分。
又偏逢此时獬鹰来传话,要花儿去一趟白府。花儿六神无主随他去,在白府门口,看到一口小小四方棺,里面躺着一只猫,那只野猫。它被人分尸了,死相狰狞。花儿强忍着恐惧对獬鹰说道:“白府就连野猫走了也能有棺椁,我死了,恐怕就用那草席一裹扔到乱坟岗了!”
“你为何不问这猫怎么死的?”白栖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这样问她一句。
他的目光带刀带刺刮她的皮肉,花儿觉得没由来的冷。她又看向那野猫,心中亦很难过,那猫她也摸过两次,没挠过她。
“显而易见,被分尸了。”花儿抖着声儿道:“太可怕了,畜生!”
“比起偷你们柳条巷孩子的人呢?更畜生吗?”
花儿知晓白栖岭在盯着她,这话乍听寻常,再一琢磨直教人毛骨悚然。如果有人盯着她,自然知晓飞奴昨夜走了,倘若飞奴真的杀了那猫,那此刻白栖岭就是在套她话。花儿咬住自己嘴唇,看着白栖岭,她觉着自己的心快要出窟窿了,昨晚那个梦一下钻进她的脑海中。脚一个不稳,人向前跌去,倒在了白府里面。一动不动。
獬鹰向前探看,对白栖岭道:“晕过去了。不是装的。”
白栖岭又回头看一眼那猫,说是野猫,却是在深山老林里救过他一命。那时他在霍灵山里被人追杀,绝路之际看着这只猫,它站在那看着他,仿若在说:“跟我走。”白栖岭走投无路,将命交予一只猫,最终寻得一条活路。这猫,他日日养着、训着,要它自由自在,要老管家用它帮忙嗅人,最终却是被人杀了。
花儿醒来的时候察觉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白栖岭正坐在那看着她,那姿态好像一直在等她醒。
“我问你,你看清那猫的死状了吗?”白栖岭问她。
花儿嗫嚅着,眼中含泪看着白栖岭。
“听不清,大声告诉我,看清了吗?”白栖岭突然提高音量,那声音快将花儿的心捅碎了。
“看…清…了。”花儿道。她演不出戏来了,此刻的白栖岭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了。无论什么戏都逃不过他将要发癫的事。
“你说,如果我将杀那猫儿的人剁成跟它一样多的块儿数,如何?”
花儿秉着一口气,好久方道:“若在二爷心中人命抵不过一条猫,那当真是痛快。若白二爷敬畏人命神灵,那万万不可。”
“巧了,我什么都不敬畏。它昨夜三更死的,今晚三更我就要那人偿命!”
“二爷!白二爷!”花儿爬到他面前,泪水糊了满脸,声音亦堵了、哑了:“二爷…您听我说…”她想替飞奴求情,又不知到底是不是飞奴做的。可飞奴回来的时候衣袖上都是血,都是血啊!
“二爷…”花儿啜泣道:“昨儿您赏了奴才东西,奴才好生高兴,拉着人去切肉大酒,吃了此生最美味的一顿饭。奴才醉酒的时候还想,明日就是小年,奴才要过一个正经小年了…”
花儿扯着自己那件破纸裘,泪水落在衣袖:“二爷你看,您赏的衣裳奴才舍不得穿,还穿自己的破衣裳。奴才想等着年后去良清的时候再穿,好好做二爷的脸面…”
“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奴才想跟二爷说,那猫儿奴才也摸过,也喜欢,无论是谁杀了它,二爷都留那人一条命罢!今儿是小年,再过几日是除夕,多少人这一年就盼着这一日,哪怕只喝一碗米汤,都觉着来年值得盼…”
“你这样,莫不是你认识的人杀了它?”
第18章 祸起燕琢城(十八)
花儿摇头,颓然坐回去。她意识到自己因为担忧飞奴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她失控了。她太难过了。小老三丢了、白栖岭的猫死了,在小年这一日,这一年所有的喜乐都没了。
她坐在那感受日头逐渐爬高,屋内渐渐有了暖意。她不知还该说什么,而她不讲话,白栖岭也坐在那不讲话。两个人经历一场沉默对峙。
白栖岭不太会感知旁人的情绪,但今日面前这个人一反常态,身体的骨头仿佛被抽走了,斗志全无。她不是惯会演戏吗?她不是会做小伏低也会撒泼使横吗?她怎么跟死了似的。
白栖岭上前踢了她一脚,倒也不是踢,脚尖轻轻磕在她腿上,些微用点力,她人动了动,抬眸看他。他再踢,她还是这样。
“死了?”白栖岭问她。
她摇头,嘴巴憋起来,万念俱灰的模样:“丢的是衔蝉的小三弟,衔蝉的娘亲疯了。”
“怎么丢的?”
“我不知道。昨夜我们吃了酒,很开心,都醉了,听不到外头的动静。待后半夜我们醒来,就丢了。阿虺去追,一路追到城外,看到两个人,一人拿着刀、一人抱着孩子样的东西,他跟他们打了起来。但他们竟然有接应,阿虺被打晕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杀他。可等他睁眼,小三弟已经不见了,彻底不见了。”花儿伸出手臂:“小三弟才这样大…”
她说着说着胡言起来:“他们都说白二爷是做暗门生意的,那白二爷认不认得那些偷孩子的人呢?从前有人说他们偷了孩子,抽出骨头给官老爷炖汤,一个孩子能卖不少银子…白二爷认识他们吗?我往后给白二爷卖命不要一文钱,白二爷帮帮我好不好…好不好?”
花儿扯住他裤腿,头贴上去:“王婶有口吃的就塞给我,她自己都快下不出奶了,去人家做帮佣,别人给她的馍,她还要塞给我半个呢…”
白栖岭没有讲话,蹲下身体去,揪住她衣领要她看着他,轻声问:“你知道阿虺为何没死吗?”
花儿困惑摇头。
白栖岭喊了声:“哼将!”
哼将走进来,拉开衣袖,左臂上包裹的布条上渗出很多血来。哼将也是多管闲事,事出突然,他来不及回秉就跟着阿虺跑了。跑出城外,见阿虺跟人打了起来,起初看着能赢,但对方忽然多了几个人。阿虺被打倒在地,哼将道一声不好!蒙了脸出去救人。他功夫了得,虽吃了亏,但救下了阿虺。
“他们是谁?”花儿问白栖岭:“究竟是谁?”
“是谁不重要,你只消知晓,这忙我帮不了。我并非手眼通天之人,在这乱世,人踩着人,人上有人。偷个孩子还有那么些人接应,非我等能及。”
白栖岭摆手让哼将下去,继续说:“杀我猫的人必死无疑,你待会儿可以亲眼看看。”
“衙门不管吗…”
白栖岭嘴角动动,想笑她天真。把她扯起来走几步推开门,外头的功夫架不知何时绑了个男子,头被黑布罩着,已是遍体鳞伤。衣袖上的血痕花儿觉得眼熟,再看那身量。花儿慌了,扯住白栖岭:“白二爷,我求您,白二爷…”
白栖岭不理会她的求饶,对獬鹰下令:“动手吧。”
獬鹰的短刀扎进那人脖子的时候,花儿的尖叫声同时出口,她哭着爬向功夫架,站起来按着那人涌血的脖子,泣道:“飞奴…飞奴…”那人已身亡,再没有了声息。花儿回头看着白栖岭:“救他..救他…我求你…”
獬鹰一把扯下那人的面罩,不是飞奴。花儿愣在那,甚至忘记了呼吸,一头栽倒在地。
“把她带进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