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子(重生)》作者:奚月宴》第3/81页
陪着心事重重的父亲用过晚膳,王萱也没有离去,王莼带着满身湿气从外头回来,国子监此时肯定已经放了学生们的假了,且要等陛下的安排,毕竟是举国唯一的太子殿下薨逝了,国子监的学生多是权贵名门之后,到时候家里肯定会忙乱起来的。
王萱耐心地坐着,偶尔看看檐下滴落的水珠,它们温柔却也坚韧,日复一日的,就在廊下砸出了深深浅浅的坑。丞相府还没有任何动静,处在风波中的它似乎毫无知觉,因为它背后矗立着这个国家的根基,它是金字塔的顶端之一,稳固无比。
王莼换了件低调朴素的燕居服,悄悄走入寂静无声的松风堂。
王萱面前煮茶的雪水已经沸腾了,“咕噜咕噜”地响着,她漫不经心地调弄着面前的工具,素手起伏间,案上的三盏茶碗,泛起了乳白色的茶沫,茶筅激荡着茶盏内壁,发出有规律的击打声,仿佛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他的妹妹,总能把周围的事物变得如此单调乏味、古板无趣,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都是规矩的、安静的、合乎礼仪的,所有人都说她天生一副嫦娥像,气质清冷若仙,但凡见了她,就会走入那寂寞幽冷的月宫,生不出半分轻佻的念头,自然也就规规矩矩的了。
但她无疑是极美的,他是京中玉郎,人尽皆知,可少有人知,玉郎的妹妹比他好看上一百倍。元家的那个傻丫头,一心是个看脸下菜碟的,若不是王萱长得好看,她怎么会在诸多的陌生小姑娘中独独牵了她的手,而且她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高贵、不可亵渎。
长着那样出色的一张脸,又体弱多病,简直就是西施再世,可西施不过是浣纱溪边的一介浣纱女,她王萱可是王家的嫡女,唯一的嫡女。她幼时并不是这般不苟言笑的,只是生来多病较少出门,有些怕生。
后来祖母和母亲相继去世,她一人在闺中长大,家里的三个男人各自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她的成长,她也只能终日与些书本琴瑟的死物为伴,才长成了这副清冷性子。
直到元家小阿稚随着战胜夏虞大军的父亲威风凛凛地进京了,才在她毫无波澜的心上吹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渐渐地对着亲人密友才有了笑意和表情。
王莼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圆润的漆盒,拈出一个什么东西,瞅准了王萱右手的空档,扔进了她的茶盏。
王萱并不是在出神,只是她茶艺已趋化境,并不需要用眼睛瞧着,她只是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还是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的。茶汤飞溅,王萱已经看到了茶盏中的梅子,她面不改色,把茶盏推到了王莼面前。
王莼瞪她,就知道“面不改色”,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别的表情,看着真叫人憋屈,他王氏的嫡女,生来就应该是娇蛮可爱、贵比公主的存在,她可以想要月亮就摘月亮,想要星星就摘星星,何时需要忍气吞声,看着他人颜色行事?难不成她将来嫁人了,还要拿这张冰块脸对着夫君,还要去察她那狗屁夫君的颜色,还要去忍受他人的谩骂侮辱?
想想他都膈应得慌。
可现实是他还没膈应完,他的祖父王朗就挂着半身墨汁,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陛下欲从王谢几家选适龄女子入宫为妃,须得是嫡女。”
第4章 天家敕令
“什么?!不是……”一向庄重自持的王恪都忍不住拍案而起,王莼下意识看向王萱,发现她竟然只是怔忡了片刻就回过神来,继续摆弄她的茶盏去了。
“不是说好的,若太子殿下不幸薨逝,就过继宸王世子萧睿为太子吗?”王莼已经在心底默默补全了父亲未尽的后半句话,陛下到底是陛下,踏着血雨腥风上位的,就是唯一的同胞兄弟宸王,都要防着忌着,要不然年富力强的宸王夫妇,怎么直到今日,也只有萧睿一个儿子?
陛下还是贼心不死,想再生一个自己的儿子出来。可是凭什么还要世家大族的贵女进那个火坑?口气倒是不小,要“王谢几家”的嫡女,怕不是大端名门的贵女,他都想染指,宫中身份最贵重的德妃,才不过是崔氏本家的庶女,其余几个,不是没落家族的嫡女就是世家大族的旁支庶女。
世家们从来不屑与皇室联姻,家里宠着的嫡女,自然是要嫁给门当户对的家族或是更高一品的家族,强强联手或是提升门楣,都是极有用处的,送进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吹不了枕边风,反而要被亲戚朋友们笑死,被言官弹劾成“外戚干政”。更何况,王氏在京城的这一支,明面上只剩下了王家一家,他们家也只有王萱一个女儿,陛下这道圣旨,简直就是明着抢人来了。
他们琅琊王氏传承百年,自然不可能只剩下他们这么单薄的一支,只是如今四国情势复杂,王朗的官做得太大了,其他人就得避让,琅琊王氏其他旁支这几年陆陆续续地都迁回了琅琊,官场上有王朗和王恪,还有未来的王莼,其他人实在没必要出仕,碍着陛下的眼。可就算是他们如此低调避让,陛下还是不死心,这一次被太子之死激得发了狂,竟然异想天开,想要他们王氏的嫡支嫡女。
松风堂里的三个王家男人都气得不行,来回踱着步子发泄心中的怨恨,只有王萱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端了自己煮的茶要喝。
王莼心中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冷笑一声,质问王萱:“皎皎怎么不出声,难道你想入宫为妃吗?”
王朗一下子脸色铁青,瞪着王莼说不出话来。
王萱朝三个愤怒中的人微微一笑,她天生一副适合微笑的容貌,明眸善睐,皎皎如月,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欢喜,果然王莼就抿着嘴唇别过脸去,脸上的愠色消退了不少。
“若皎皎进宫于王氏、于天下有利,皎皎不会拒绝的,只是皎皎知道,祖父、父亲、兄长都不愿皎皎进宫,世族的所有人都不希望皎皎进宫,那么,皎皎猜测,皎皎最终还是进不了宫的。”
毕竟,天下不是陛下的,天下啊,说不清是谁的呢。
王萱极其聪明,对世事也看得透彻,不是说王朗三人没看出来其中的关窍,他们只是过于担心王萱,太过愤怒了。
“皎皎放心吧,阿翁不会让你进宫的。”王朗抚了抚美髯,倏忽一笑。王恪僵直的身子也松动了,端起温热的茶盏轻抿一口,眼神变得温和起来,王莼失望地看着他的妹妹,她那么乖巧,总也不知道闹一闹,闹一闹多好啊,有生气,像个普通的小娘子一样。
“说到宸王世子……”王朗话锋一转,“他也有向皎皎提亲的念头。”
“萧睿那个毛头小子,怎么配得上皎皎,长得连皎皎万分之一都不如。”王莼嘀咕着,王恪伸手敲了敲桌面,警告他不可妄议。
“叔侄共争一女,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尤其太子殿下刚刚薨逝,宸王世子的身份尴尬,陛下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不愿过继世子呢?这事若是传出去,名声受损的还是皎皎,幸好萧睿胆子没那么大,只敢在王朗面前试探了一次,年少慕艾,皎皎又生得好看,他喜欢上皎皎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论如何,皎皎这些日子就称病在家不要见人了,和阿稚约好的明日踏春,也回了吧,阿稚会理解你的。”王朗温声嘱咐王萱,王萱点点头,当即就告退回房去写信了。
王莼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皎皎生得也太弱了些。”
王朗和王恪都听见了他的话,心中微微一震――皎皎在家人面前一贯乖巧懂事,全然不像同龄的小娘子,虽然她也会撒娇,可她撒娇,不是为了劝慰长辈,就是微微嗔怪兄长折花的捉弄,往日他们还一直感到欣慰,若皎皎像五公主一样跋扈,像元稚一样调皮捣蛋,他们还得头疼,今天出了这样的大事,皎皎却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可见她以往未必没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只是惯于把眼泪往肚子里吞罢了。皎皎身子不好,最忌讳思虑过重,而她的出身,就决定了她将来必然会走入一个更加复杂混浊的环境里,如果她一直忍受着这些负面情绪,恐怕寿年不永。
他们三人把皎皎从小小的一团养到如今这么大,她多吃一口饭,多说一句话,他们都会为她开心,如果皎皎将来要去忍受那样的苦楚,他们光是想到都会觉得窒息。
一种难言的苦涩瞬间涌上三个人的心头,这种恐惧已经盖过了皇帝的敕令,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王萱虽然看起来淡定自若,心里还是有所思量的。一来,按照现在朝野的状况,她们这些世家贵女应该不可能进得了宫;二来,她相信祖父、父亲和兄长有能力也有意愿护住她;三来,她觉得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进了宫,她也能保护好自己。毕竟,她是王家的女儿。
她并非冷情冷心,知道亲人们的担心,她也不是不通世事,相反,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子,甚至比很多混迹官场多年的人都要懂得朝政之事,所有一切,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只是明日踏春的障碍罢了。
王萱在梅花笺上写了“身体抱恙不能赴约”之类的推脱之词,装进信封,歪着头想了想,折下了一片竹叶,放进了信封里,才拿红漆封上,叫了卷碧进来,让她差人送到镇远将军府上。等卷碧送完信回来,天已经黑透了,王萱在书房又坐了一会儿,嬷嬷便来催促,说是她该就寝了。可王萱还不困,她侧耳倾听着廊外花圃里的虫鸣,觉得世界上又多了一种可爱的东西,和一件讨厌的事。
不苟言笑的卢嬷嬷已经拿着狐皮大氅和手炉在外头等着她了,她默然起身,绵绵和欢欢两个就凑上来扶住了她,好似她是什么精巧易碎的物件似的。卢嬷嬷正想把狐皮大氅披在她肩上,王萱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嬷嬷,今日不冷,用不着这个。”
“女郎体弱,寒侵入体可不是什么小事。”卢嬷嬷用手举着那厚重的狐皮大氅,眼神坚定,嘴唇抿成一条线,显然不会听从王萱的话,王萱只得往前走了两步,乖乖地站在了她面前,任由卢嬷嬷把披风裹上她的肩头。才走了几步,王萱就回到了她的闺房,卢嬷嬷又熟练地从她身上把那还没捂热的狐皮大氅拿下去,把她推到梳妆台前,一手服侍她洗漱。卢嬷嬷在她的脸上头上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满意地说:“女郎可以就寝了。”
王萱从昏黄模糊的镜中瞥见一个娉娉袅袅的人影,眉目如画,宛若神仙下凡,她瞧着这张脸,却兴致缺缺,怏怏地点了点头。
镜中人也对她点了点头。
像个完美无瑕的人偶。
王萱躺在拔步床上,卢嬷嬷就在七步之遥的榻上睡着,她甚至可以听见卢嬷嬷微弱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王萱数着珍珠帐上点缀的珍珠,在她头顶,那些如同黄豆般大小的珍珠构成了一副星图,之所以不用夜明珠,是怕夜明珠的光泽扰了她的休息,所以说,她不仅看不了真正的星星,就连假的星辰,都是用的不会发光的珍珠,夜里还得睁大了眼睛才能看到它们。
从小到大,少数几次观星,都是除夕夜阿翁抱着她看的,她裹得像只毛绒绒的圆球,被阿翁包在他火热的大氅里,露出一个小脑袋,阿翁说出一个星宿的名字,阿兄就指出它们的位置,把有关于它们的故事都讲给她听。她喜欢星星,它们是黑夜的眼睛,从不惧怕孤独,因为银河浩瀚,星辰万千,它们不会孤独,它们是孤独者的明灯。
后来,她年纪渐长,阿翁不能把她抱在怀里了,她再想和大家一起围着炉火赏雪观星,卢嬷嬷就会说:“女郎体弱,寒侵入体可不是什么小事”,她讨厌极了这句话,可她毕竟还是不争气地生了病,把全家上下都吓了一跳,从此再也不许她夜里出门,天一黑,她就得躺在床上睡觉了,就连酷热的夏天,她也不能出去。
王萱翻了个身,想蜷着身子睡。
榻上卢嬷嬷的呼吸声骤然停了,传来她幽灵般的声音:“女郎,注意睡相。”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德妃的出身,不影响阅读
第5章 帝后心思
第二天一早,元稚的回信就到了王萱的手上,她表示了理解,还安慰王萱说上巳节她会再下帖子邀她出去玩,到时候有庙会和集会,比踏青放纸鸢好玩多了。
王朗上朝归来后,带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陛下竟然不准备为太子殿下大肆操办丧事,甚至未禁京兆百姓婚嫁丧葬、集会嬉游,皇后娘娘在后宫听说了这个消息,哭得晕厥了过去,陛下也未置一词。
陛下与皇后娘娘是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着打下了这半壁江山,皇后娘娘为了陛下,奔走操劳,亏空了身子,早年怀过几个孩子,不是流了就是夭折了,只有太子殿下磕磕绊绊地活到了二十多岁。
陛下登基后,广纳后宫嫔妃,不知为何,一直少有嫔妃怀孕,就算怀上了也容易流产,生下来又长大了的几个,偏偏都是公主,就连公主也是体弱多病,常年靠太医们保着才活了下来,唯独德妃所出的五公主小时候也是体弱多病,后来被送到报恩寺养了两年,回宫才健壮了许多,也因此格外受陛下的喜爱,养成了一副眼高于顶的跋扈性子。
陛下不愿为太子殿下大肆操办丧事,估计就是不愿相信他唯一的儿子也死了,他今年五十六岁,想要再有儿子也难了,太子殿下的薨逝,竟然成了他某方面无能的证明,怎能不让这个独断专行的皇帝感到惊慌无措?可身为母亲的皇后娘娘,怎能理解夫君这样无情的行为,她日后唯一的依靠没了,陛下还对他的丧事如此冷淡,连太子应有的规格都不肯给他,这简直是拿刀在剜皇后娘娘的心啊!
然而这一切都与王萱没有关系,唯一有关系的就是元稚昨天回的信中胡说的上巳节出游已经毫无阻碍了,元稚写信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太子丧期期间不得冶游的礼制,但陛下明晃晃地下了令允许出游,可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王朗没有告诉王萱的是,今日下朝,陛下特意叫住了他,问他:“丞相府上的娇娘今年可是满了十三了,是该成亲的年纪了吧?”
王朗看着他那张比自己还老的脸,忍了许久才忍住没一拳挥过去,陛下比他还大一岁,怎么能肖想他的孙女?他的皎皎,是清辉皓月,合该嫁给世间最好的男儿,陛下那种人,若不是善于钻营,在起义的各方豪杰背后使绊子,如何能争得帝位?
但王朗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他后退两步,恭敬地回答:“回陛下,臣的孙女自幼体弱多病,臣和她父亲打算把她养到双十再嫁出去,陛下也有捧在心尖上的公主殿下,应该能理解微臣的想法吧?”
文惠帝皱起眉头,眯着眼打量着王朗,语气不善:“昨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要广纳后宫嫔妃,就从世家嫡女中选吗?你们琅琊王氏就这么一位掌上明珠,入了宫就是贵妃的份位,朕不会亏待她的。”
“陛下,众大臣都以为此事不妥,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朕看你就是想违抗圣旨!王朗,别以为你坐在丞相的位子上,朕就不能把你怎么办,所谓世家的荣华富贵,还不都是朕给的?”
“微臣不敢,只是世家根深叶茂,传承千年,非是一朝一代之功,陛下慎言。”王朗虽然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骨子里还是个骄傲的世家子弟,文惠帝平日里并不敢惹怒世家的人,不然也不会对他提出的恢复前朝科举旧制犹豫这么多年,他越老越昏庸,这次是被太子的薨逝冲昏了头脑,才敢夸下这样的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