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作者:木白苏》第81/84页


  江稚鱼轻轻晃了晃世子的小手:“程儿,这是爹爹。”
  小世子终究还是上前施了一礼,唤了一声“爹爹”。
  而简是之扯了扯唇角,唯有苦笑,路是他自己选的,他又能怨得了谁。
  江稚鱼急急忙忙赶去正阳宫时,冯知棠面前一杯鸩酒已经摆好了。
  江稚鱼冲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先皇走得突然,并未留下旨意说是否要你陪葬,你与他感情深厚,想来他是不舍的……”
  江稚鱼极力想劝她,不要饮下那杯毒酒。
  冯知棠却拍了拍她的手背,淡笑着摇了摇头。
  “稚儿,我的身世你是清楚的,我这一生,唯有在他那里,方得到了全然的、最高的、毫无保留的爱意,十几年前,我知晓自己不能生育,为他纳了妃,但没人知道,他从未宠幸过她们……他敬我、怜我、爱我,与他做夫妻这十数年,是我此生最最快乐的时光,如今,我又怎舍得他一个人在那阴冷的地方孤自零落?”
  她举起酒杯凑到唇边,抬手替江稚鱼拭掉了面上的泪珠,慢慢笑了笑:“稚儿,无需为我伤心,这是我能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话毕,举杯,一饮而尽。
  几日后,先皇与先皇后并葬入皇陵。
  简是之作为新帝登基后,改了国号为乾,这是新的开始。
  夜里他登上了城楼,俯瞰整个上京的景色,只愿往后这里的每一处街市,都平安祥宁。
  江稚鱼走到他身侧,为他添了一件大氅。
  简是之轻轻拉住她的手,哑声道:“芝芝,我好生对你不起。”
  两个人的身影都隐在沉夜的黑暗里,瞧不清彼此的表情,也无需去瞧,只静静地,说说话。
  十一年里无数次期盼过的,只他们两个人,静静地,说说话。
  “成婚之前我想,待到大婚后我便带你迁居江宁,大婚后却又想,等动乱一结束便即刻启程,却不想最后等着等着,就等到了今日,战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我却再也走不出这了。”
  “芝芝,嫁给我,你可曾有过后悔?”
  “从未。”
  江稚鱼向着他走近了两步,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轻轻道:“我此生做过最正确的事,便是嫁给你,我一直都觉得,我嫁给了全天下最好的男子。”
  简是之一只手握住她的肩头,道:“芝芝,如今我倒真的坐在了那个我曾经最讨厌的位子上了,我想大抵直到今日,我才终于明白了父皇曾与我说的,命数二字。”
  “可是啊芝芝,这地方太冷太孤独了,我只怕我一个人,会撑不下去……”
  “有我在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又以我的私心将你困住了,我着实是可恨的。”
  “不是的,若真说有什么东西将我困住,那也从来不是你的私心,而是我的,真正困住我的,是我的私心。”
  是我私心里对你的一世爱慕。
  封后大典后的头一件事,是简是之下令废除了殉葬制度。
  他曾对江稚鱼许诺过的,从来如此的事情,他偏是要有些是不一样的。
  而第二件事,他在京郊亲手为拓拔昭月立了一座墓,里面葬了他凭记忆画下后又命内府连夜赶制出的那件她最爱的红衣。
  随之一同入葬的,还有一枚刻有他名字的玉佩。
  那日他在她墓前坐了许久,直到日头西斜,饮完最后一口酒后,他道:“小骗子,是你先失了信,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我可告诉你了哦,我叫简是之,你最好永永远远记得。”
  “因为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名字。”
  战后急需处理的政务太多,重逢后江稚鱼与简是之两人却是没什么时间相见的,简是之整晚整晚地宿在垂拱殿里,睁眼是奏章,闭眼是令旨。
  终有一日,他那身体承受不住,旧疾复发,深夜里急召了所有的御医来救治。
  当时简是之带兵与西境交战时,曾遭敌方一箭伤及肺部,然伤口处理得及时,箭头又容易拔出,之后涂了几日的药也就无事了。
  今朝猝然发作,倒是将人吓坏了。
  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御医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知江稚鱼时,她当即眼前一黑便栽倒了过去。
  原是当初射入简是之体内的那枚箭头藏有剧毒,那毒不比寻常毒物,大抵是西境特有,进入人体后不会立即毒发,而是慢慢侵及内里,蚀骨入血,待到漫布全身后才会使人显出症状来。
  而简是之身子本就虚弱不堪,这毒发作得也就更快了些。
  更要命的是,这毒奇特,谁都没见过,太医院一众御医们不眠不休翻遍了所有古典医籍,却是找不到半点破解之法。
  或者说,此毒根本无解。
  得到了最后答案后,简是之只是平静地,仍旧如往常一般在垂拱殿待上一整日,处理那些必需的事情。
  只是他要逼迫自己更快些,因为太医说他最后的期限是不到一年。
  有时他甚至会觉得这是件好事,提前知道了自己的死期,他好有足够的时间来与那些他爱的人道别。
  江稚鱼却没他那般坦然,她不知已哭晕过多少次,才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
  两个相爱之人,生生分别十一年,团聚不过几月,却只剩下不到一年的相守。
  命运本将他压下谷底,却又将他抛起,而到了最后,却终究没有怜悯他。
  那种失而复得又失去的感觉,直欲将人生生逼疯。
  转眼到了年节,大年初一的清晨,扑簌簌落了一地的雪。
  简是之好容易歇了歇,便随江稚鱼一同出来赏雪。
  他们一路从正阳宫往齐王宫走去,今日宫人们都得了假,大清早的并无人出来,周遭便安静下来,只听得落雪的声音与脚踩雪地的咯吱声。
  瞧见齐王宫匾额的一刻,两人心底都是一阵触动。
  半生已过,将至不惑之年,如今再抬眼望见王宫门前的那条小路,不由得便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纨绔桀骜的齐王殿下与女扮男装的小江大人。
  犹记得那时他在老师那挨了打,正是在这条路上遇着了她,便出手拉住她,硬要她去为他涂药。
  只是白驹过隙,过往种种,却都好似昨日才发生一般,叫人忘不掉、舍不得。
  简是之牵着她的手,又往宫门走去,这雪落得愈发大了,宫门处已积了厚厚的一层。
  简是之慢慢走过去,缓缓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握在掌心里,低低念着:“瑞雪兆丰年,今年该会有个好收成。”
  江稚鱼在他身后几步远处静静看着,一下就酸了鼻尖,转过头对淡竹道:“今日天寒,陛下穿的少,你去取件狐氅来。”
  简是之揉搓着手心里的雪,仍旧背对着江稚鱼,道:“这十一年,多亏有你,你将婕儿和程儿养的很好,程儿是做君王的苗子,大梁后继有人,我也便能安心合上眼了。”
  江稚鱼静静听着,只瞧见他的背影沧桑又颓唐,一阵风吹过,他身子便不受控地轻轻颤了颤,就好似他掌心里的雪花,轻轻一触碰,便立即融化了。
  而她在他身后捂着嘴,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淡竹拿着狐氅急急忙忙跑过来,便见江稚鱼满面的泪痕,连忙道:“娘娘,年节时可是不好哭的,您这是怎么了?”
  江稚鱼极力忍住眼泪,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没事。”
  “我只是……再也寻到秦淮河畔的那个翩翩少年郎了。”


第77章 、酒酽春浓
  “娘娘, 皇上的吉地透水了。”
  江稚鱼刚起身梳妆,内府的主管便入内请安了, 开口头一句便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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