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占龙憋宝:七杆八金刚(出书版)》作者:天下霸唱》第1/13页


  《窦占龙憋宝之七杆八金刚》作者:天下霸唱
  文案:
  “四神斗三妖”系列全新力作,“憋宝”技能火力全开!
  乾隆年间,距离京城不远的永平府乐亭县兴起了商贩组织“杆子帮”,
  首领窦敬山经营祖业,扩大规模,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奈何好景不长,惨遭戕害,家业尽失,到了窦占龙这一代,光景更为惨淡。
  窦占龙自幼丧失双亲,在长姐含辛茹苦的拉扯下长大成人,
  骑着黑驴走南闯北,虽不是九河下梢土生土长,却成了“天津卫四大奇人”之一,
  杀得了悍匪,报得了家仇,打得了邪物,竟有勾取天灵地宝“七杆八金刚” 的本事。
  且看窦占龙如何在乱世中摸爬滚打,呼风唤雨……


第一章 窦占龙出世
  书打哪儿开呢?得从关外说起,自清八旗入关以来,在白山黑水间打官围的猎户,均受打牲乌拉总管衙门节制,古书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况关外又是皇上的老家,什么好东西都是人家的,除了一年四季应时当令的供奉,还要年复一年地往京城交"腊月门"。
  皇贡中不仅有贵重的熊胆、熊掌、虎鞭,虎骨、虎皮、鹿茸、鹿鞭、麝香、山参、紫貂、鲤鱼、银狐、东珠也有奶酪、奶饽饽、喇嘛药、马奶子酒以及祭祀必备的松子、年旗香都用黄绫子包了,装在九九八十一辆花轱辘大车上,浩浩荡荡走一个多月才到北京城。
  老家的人千里迢迢来送年货,皇上当然会有诸多赏赐,什么炒肝配包子、焦圈配豆汁、羊油麻豆腐、豆面驴打滚儿,砸点烂蒜拌肺头,大碗卤煮多加肠子,反正全是皇上爱吃的那些个东西,加上他们自己在京城置办的吃喝穿戴各类物品,回去时也得把大车装得冒尖儿。关内常见的油盐酱醋、布匹鞋袜、针头线脑、茶砖红糖、锅碗勺筷,在关外倒成了稀军货品,带回去多少都不够。
  相距北京城不远的乐亭县,素来有很多做小买卖的货郎,瞅准了其中的机会,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带上货物跟着马队,去到关外贩卖。听着是条财路,干起来可不容易,关东山乃是大清龙兴之地,关内百姓一概不准出关,如果让人抓住,肯定得掉脑袋,何况关东山地广人稀,老林子里到处是虎豹豺狼,而且匪患猖獗,山高水远走这一趟,说不尽有多少艰难险阻。但是大清八旗得了天下,王公贵胄跑马圈地,近京几百里之内的顺天、保定、承德、永平、河间等府都成了官地,老百姓没庄稼可种,只能做些个买卖。
  一人踏不倒地上草,众人踩得出阳关道。永平府乐亭县的小商小贩结为"杆子帮",凑钱买通马队头领,一路走到满珲河边上,在沿岸截起长短不齐的圆木杆子,围成栅栏,圈出一块地,支上货架子。摆上从关内带来的货物贩卖,获利之后换购山中猎户的兽皮、獾油。关东烟,等到再交腊月门的时候,又跟着马队一同返乡,以此发了大财的商贩不在少数。乐亮行商讲的是货真价实,最重"诚信"字,投该投之机,取当取之巧,从不缺斤短两、以次充好,赚钱得赚到明面上,把买卖越做越大。
  又经过上下打点,章到了在关外经商的龙票,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商。泥多佛大、水涨船高,经过一番苦心经营,杆子帮以前运货挑的担子、推的小车,也都换成铁瓦大车,并在各地开设分号,生意一直做到了蒙古。从商在乐亭当地蔚然成风,小孩冒话就背小九九,从三岁起打算盘,学的全是商规。搁到过去来说,士农工商为四民,商排在最末一等,可是乐亭当地的人们,无不对做买卖的高看一眼。
  乾隆年间,杆子帮的首领姓窦,双名敬山,家住乐亭县以东的窦家庄,祖上世世代代跑关东,创立了杆子帮总号,传到他这一辈,已经置办了两百多辆铁瓦大车。所谓的铁瓦大车,无非是在木轮子和车轴上箍一圈铁皮,再抹上油,这样的大车可承千斤之重,日行七八十里。窦敬山还养着不少大牲口,马、骡、牛、驼,穿成把、列成队、结成帮,不仅可以给自家运货,还能赁给别的商号,额外又是一份进项。
  他们一家老小几十口子,住着一个大院套,以八卦五行选定方位,造广亮大门,中间一条青砖甬道,两侧各有五进院落,山虎爬墙,藤萝绕树,百余间青砖瓦房,皆是雕梁画栋、堆金立粉。外围一圈院墙,厚七尺,高两丈,最下边以砖石砌成,缝隙里填灌砂浆,当中用砖垒,外挂白石灰、高处拿江石沫子做墙帽,上边扒不住人,也剜不透,尽可抵御盗贼。宅院四角还造了更楼、眺阁,各院房顶有走道相通,看家护院的武师不下十几位,持枪带棒,昼夜值守。
  有道是"百船出港,一船领头",窦敬山是大财东,雇了精明能干的"西家"打点生意,商号、车队、牲口把式,各司其职、各安其位。东家不必亲力亲为,但仍需遵守祖训,一年去一趟关外,一则盘点账目,二则应酬主顾。按照惯例,在一年之中,杆子帮一定要请大主顾下一次馆子。各帮各派的把头、猎户、渔户、军户珠户,一概由分号的三掌柜出面,在二等酒楼,点一等席面,鸡鸭鱼肉,足吃足喝;款待有名有号的把头、衙门口的大小官吏,则由二掌柜出面、在头等酒楼,点二等席面,山珍野味,好酒好菜;宴请将军、都统、侯爷、旗主之类有权有势的达官显贵,必然是窦敬山亲自出面,在头等酒楼,摆设头等宴席,熊掌扒鱼翅、蟹黄爆鱼肚、清炖哈士蟆、人参凤凰鸡,什么贵上什么,额外再送一份"孝敬",把这一干人等打点好了,杆子帮在关外的生意才能顺风顺水。
  窦敬山一年出去一趟,入了秋动身,在关外一待三个月,再跟着送腊月门的车队返回老家,一来一往小半年的光景。杆子帮的大东家出行,真可以说是前呼后拥兴师动众。到了关外的总号,西家得跟伺候太上皇一样,远接高迎捧着唠嗑儿,给他住最好的铺最好的,吃最好的喝最好的,挑最好的娘儿们陪着。窦敬山在家里三妻四妾,去到关外也隔三岔五逛窑子。一来二去迷上了一个花名"赛妲己"的窑姐儿,听名字就错不了,如若叫"赛雷震子",那完了,肯定是红头发蓝脸儿,长得跟妖怪似的,敢叫"赛妲己",必然是又好看又会勾人,铁打的江山都能给你搅和没了。
  这个小娘儿们正是如此,丰臀长腿、酥胸柳腰,满面春风,浑身带俏,粉嘟嘟的鸭蛋脸上一双桃花眼,睁着是圆的,笑起来是弯的,盯上谁就能把魂儿勾走,又会唱十方小曲,称得上色艺双绝。窦敬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吝重金把赛姐己从窑子里赎出来,给她买了个小院,拿一顶二人抬的小轿偷偷抬进门,在关东养下这么一房外宅。
  本以为金屋藏娇,从此有了暖被窝的,却忘了那句话叫"谗言误国,淫妇乱家"。窦敬山忙着打点生意应酬主顾,一年到头顶多在外宅住上十几二十天,赛姐己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免不了撩猫逗狗、招蜂引蝶。她有个旧相好,是在刀枪丛中安身立命的剧盗。
  此人不过二十来岁,细腰乍背扇子面身材,人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文文绉绉,冷眼一看像个戏台上的小生,实则心黑手狠杀人如麻,匪号"白脸狼",仗着手中的快刀亡命山林。他这口刀可不一般,刀身狭长,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砍头似切瓜,相传是当年唐军东征高句丽留下的宝刀。因为唐刀太长,挂在腰上拖着地,只能背在身后,他刀不离人,人不离刀,坐下来摘刀在手,睡觉时把刀压在身子底下,即便搂着赛妲己,也得腾出一只手来攥着刀鞘。
  白脸狼落草为寇,带着手下几十号崽子,专门耍混钱,砸窑绑票追秧子,吃毛缰,赶小脚,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偷鸡摸狗,堪称无恶不作,扬言自己这一辈子,至少要杀够一千个男人,玩够一万个女人。他这个色中的恶鬼,只要窦敬山一回老家,就往赛姐己屋里钻。
  有道是"名大了招祸,财多了招贼",关外土匪都知道杆子帮挣下老鼻子钱了,没有不眼馋的。白脸狼也没少劫掠杆子帮,但是零敲碎打不过瘾,有心绑了窦敬山换赎金,奈何杆子帮首领财大气粗、手眼通天,这边结交着官府,那边与绿林道上也有往来,身边的随从又多,哪次出关都是携枪带棒、耀武扬威,他苦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如同眼前搁着块肥肉,却又无从下嘴,总觉着一股子无明之火憋在胸中不得抒发,便在枕头边缠着赛妲己问东问西,打听窦敬山在老家有多少口子人,住着多少房舍,家中存放了什么财货?
  赛姐己床上床下被白脸狼收拾得服服帖帖,白脸狼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让她打狗,她绝不撵鸡,别看出钱养着她的是窦敬山,可那句话怎么说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白脸狼二十来岁正当年,穿得潇洒,长得英俊,对付女人又有手段;再看窦敬山,尽管财大气粗,无奈岁数到了,脸上的褶子与日俱增,肚子也挺出来了,精气神也不足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因此在她心里,十个窦敬山也顶不上一个白脸狼。
  只不过一提到去抢窦家大院,赛妲己也得给白脸狼泼冷水,因为财主家的田产庄院,土匪去了也扛不动、搬不走,挣来的银子大多搁在钱庄票号,家里没几件值钱的东西,外人不知密印,抢了银票也没用。以往那个年头,地主大户莫不如此。从关外到关内、千里迢迢跑上一趟,劫掠些许浮财,还不够塞牙缝的,一旦惊动了捕盗的官军,如何还有命在?
  按大清律,杀三人者凌迟。白脸狼身上背了一百多条人命,剐上一千刀也不嫌多。边北辽东人烟稀少,往深山老林中一躲,谁也奈何他不得。关内则不然,所到之处人生地不熟,稍有闪失,插翅难飞。白脸狼让赛妲己说得几乎死心了,却怪窦敬山自己说走了嘴,天火烧冰窑——这叫该着!
  有这么一次,杆子帮收了一批上等皮张,全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硬货,带到关内可以翻着跟头打着滚儿地赚钱。窦敬山到底是买卖人,心里头高兴多喝了几杯,一时酒后失言,捏着赛妲己白白嫩嫩的脸蛋儿说∶"我老窦家祖辈攒下的马蹄子金,足足装了六口大瓦缸,全在老家埋着。有这个底金,哪怕咱家的买卖赔光了,我照样可以翻身!只要你好好伺候我,保你这辈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赛妲己故作惊喜,追问金子埋在什么地方。窦敬山只说了"窦家大院"四个字,便歪在炕头上打起了呼噜。
  窦敬山前脚刚一走,白脸狼就从赛姐己口中得知了此事,他信得过赛妲己,却信不过窦敬山,整整六缸马蹄子金,那得是多少?堆起来还不跟座金山相仿?该不是窦敬山喝多了信口胡吹?又或许赛妲己听差了?
  白脸狼一时把不准脉了,刀头舔血的土匪疑心最重,不坐实了。绝不敢轻举妄动。当即吩咐手下的"插千柱",带上专管刺探消息的"线头子",混入杆子帮的大车队进京。杆子帮跟送皇贡的车队一路同行,几百辆大车一字排开,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混进去个把外人不难。两个土匪一路上跟杆子帮的伙计旁敲侧击。打探虚实,窦敬山身为杆子帮的首领,又是乐亭行商的会首,一提起他来,伙计们可有得说了∶鲁商挣了钱屯粮,晋商挣了钱盖房,徽商挣了钱立牌坊,乐亭的行商则惯于积攒本金。
  老窦家有钱归有钱。但是为商作贾的将本图利,不可能一门心思屯粮盖房,虽说也有个大院套子,米面成仓、骡马成群、鸡鸭成栅、彩缎成箱…最看重的却仍是本金,以此为担保,从各大钱庄票号中借贷,这叫借鸡下蛋,拿着别人的钱生钱,稳赚不赔。老窦家祖上取宝发财,后辈儿孙世代经商,究竟攒下多少金子,外人不得而知,总而言之一句话,人家家里是"寡妇生孩子———有老底儿"!
  又听一个从窦家庄出来的伙计说,他爷爷当年给老窦家翻盖房子,在地底下造了一间屋子,多半是用来埋金子的,不过四面围着帐子,蒙上眼进去干活儿,由东家引着,在大院中兜兜转转走上半天才到,谁也说不出那间屋子在哪儿,干完了活儿依旧蒙着眼睛出来,他们本地人大多听说过此事,真真假假传得挺邪乎。
  两个探子竖着耳朵东捱西问,一直跟着杆子帮走到乐亭、在窦家大院周围转悠,瞅见墙根儿底下零零散散地长着凤眼莲,因为天冷,也都荒了。民间俗传,长着这凤眼莲的地方,金气必然旺盛。两个土匪回来如实禀报,白脸狼将信将疑,命人抓来一只活公鸡,跪在香堂中捧刀问卦∶"待我一刀斩去鸡头,窦敬山家中埋了几缸金子、便让无头鸡蹦趺几下;如若金子不够一缸,一下也不必蹦了!"蓦地刮起一阵阴风,宝刀铮铮作响,白脸狼手起刀落斩断鸡头,无头鸡扑腾着两个翅膀子,在地上一连蹦了六下,这才倒地而死,鸡血哩哩啦啦溅出六个圆圈。白脸狼看得分明,心里头有底了!
  转过年来,白脸狼又派去两个土匪踩盘子山,探明窦家庄远近周围的地形、庄子里有多少乡勇,各带什么家伙,最主要的是得摸透了窦敬山家院有几座、房有几间、墙有多厚、更楼多高,有几个看家护院的、几个巡更守夜的,手里多少大刀、多少哨棒、多少弓箭、多少火铳,几时生火、几时吃饭、几时吹灯、几时起床,不厌其详,全得探听明白了。除此之外,还要摸清附近有多少官军。白脸狼虽是亡命之徒,却不敢跟官军厮杀,因为他的宝刀再快,也抵不过火器,官兵来得少还行,如若大军云集,他只能是夹着尾巴望风而逃。
  据回来的探子所说,乐亭县北傍滦河,东南两侧临海,窦家庄到渤海湾不过十余里,隆冬腊月沿海结冰,一条船也见不着。整个庄子住着两百多户人家,多为同宗同族,以做小买卖的商贩为主。由于是直隶重地,从没闹过匪患,庄子里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乡勇,皆为种地的农户,手中无非刀矛棍棒,除了一两杆鸟铳,并无冒烟带响的火器,一是用不上,二是朝廷有令,禁绝民间火器,离开天子脚下的四九城,官府对带刀的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民间火器管控甚严。
  庄子里那几杆老掉牙的鸟铳,多少年没用过,能不能响还得两说着。乡勇们平日里只是巡更守夜防备火患,逮个偷鸡摸狗的蠡贼什么的,断然不是关东响马的对手。窦家庄与县城鸡犬相闻,抬腿就到了,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县城那边不可能不知道,不过天亮之前,官兵肯定不敢出来。附近驻军最多的地方是海防大营,除非接到兵部调令,否则大营中的兵马不会轻动,因此不足为虑。
  白脸狼这才打定主意,他暗中密谋了多时,决定乘船过海,绕过老龙头,停靠在冰面之外,趁夜砸开窦家大院,速战速决,挖出那六缸金子,然后从海路逃走。官兵不可能在夜里摸着黑出来,即便追上来,哪想得到山上的土匪走海路,再找船也来不及了!然而他手下仅有二三十个崽子,只怕势单力孤,砸不开铁桶一般的窦家大院,所以又找来许多刀匪,凑了一百来个亡命徒。
  关外的刀匪不同于土匪,单指一伙讨荒的地户,其中有闯关东吃不上饭的穷光棍,有吃不住蒙古王爷鞭打跑出来的奴隶,有充军流放之后出逃的犯人,有来路不明的僧道喇嘛,也有朝廷遣散的军士,没钱归乡,结伙流落在此。
  松花江嫩江平原上的湿地沼泽一望无际,有大片大片的苇甸子,每年秋风一起,寒霜一下,苇甸子上冰封雪冻,人可以立住脚了,他们便去割苇子卖钱。关外人常说"人进苇塘,驴进磨坊",再没有比割苇子更苦的活儿了,天不亮起来,一头扎进寒风刺骨的芦苇荡,也不敢多穿,怕走不动,又怕干起活儿来出汗,汗珠子凉了结成冰碴子。
  干活儿的人手一柄扇刀,又细又长,刀刃犹如扇子面,锋利无比,抡起来左劈右砍,苇子草哗啦哗啦地往下倒,长年累月干这个活儿,个个练得胳膊粗腿粗,,腰硬屁股壮。可是年之中,至多六七十天可以割苇子,卖苇子挣的钱,勒紧了裤腰带啃窝头蘸大酱才够吃半年。正所谓饥寒起盗心,平日里吃不上饭就去当刀匪,挥着手中的扇刀,杀人越货,见什么抢什么。
  白脸狼纠结了一众刀匪,只说要做一桩大买卖,点正兰头海,带着兄弟们发财去,到地方把人一杀,劫掠的财货一分,顶他们割上十年八年的苇子。至于去什么地方杀什么人,领头的白脸狼不说,谁也不兴打听,以免人多嘴杂走漏风声。
  因为白脸狼比谁都清楚,刀匪没有不贪酒的,保不齐哪一个喝多了嘴松口敞,一旦惊动了杆子帮,提前报了官,在当地设下伏兵,给他们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岂不是飞蛾扑火引焰烧身---死得连渣儿都不剩?
  赛姐己察言观色,发觉白脸狼凶相毕露,牙关咬得嘎嘣嘣响,准是要来真格的。她心里头直画魂儿,悔不该多嘴说了埋金之事,窦敬山吹灯拔蜡不打紧,失掉这个靠山,今后谁养着自己?反过来万一是白脸狼失了手丧了命,赛妲己更舍不得,只怕再也找不着这么贴心贴肉的小白脸了。这笔买卖不管谁赚,她自己是铁定要赔,便想方设法地阻拦。
  这天晌午,赛妲己从饭馆里叫了几个热菜,烫上一壶酒,盘腿坐在炕桌前,兜着圈子跟白脸狼掰扯,劝他别打窦家大院的主意。白脸狼起初还捺着性子胡乱敷衍几句,架不住老娘儿们嘴碎,蹬鼻子上脸,中听不中听的车轱辘话来回讲,叨叨得他脑瓜子直嗡嗡,便即斥道∶"你个老娘儿们裹啥乱?是皮痒了还是肉紧了?轮得到你髭毛撅腕吗?"
  赛姐已兀自喋喋不休∶"你这人咋不听劝呢?我就不该告诉你窦家大院埋着马蹄子金,你说你人生地不熟的,窦敬山家的青砖瓦房不下一百多间,你又不知道金子埋在哪间屋子底下,耽搁久了引来官兵,那不是人财两空吗?"白脸狼眉毛一拧∶"怪不得世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枉咱俩这么恩爱,我看你还是舍不得窦敬山!"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赛姐己虽是窑姐儿出身,但对白脸狼真心实意,最听不得从他口中说出"婊子"二字,立时翻了脸,拍着桌子吵吵∶"你个没良心的,我啥地方对不住你了?不是我养着你,你能有今天吗?我是婊子,你就是婊子养的!"这话搁谁也咽不下去,更何况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白脸狼额头上青筋直跳,强压住心头火,沉着脸说道∶"老子铁了心去抢窦敬山,谁也拦不住,惹急了连你一块宰!"
  赛妲己不干了,窑子里出来的姑娘,哪个不泼辣?既然话茬子呛上了,索性来个鱼死网破,嘴里骂了一声,从炕头蹿下地,急赤白脸地穿上鞋就往外走∶"老娘报官去,看你去得成去不成!"
  白脸狼心里头一翻个儿,此等大事怎能坏在一个泼烟花手里?端上酒盅一饮而尽,随即起身下地,背着长刀从屋里追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撵上赛姐己,当场拦住去路。大街上人来人往,瞅见这俩人起了争执,纷纷驻足观瞧。白脸狼一言不发,右手在上,从肩膀上握住刀柄;左手在下,探到背后拽住鲨鱼皮软鞘,,两下里一分,拔出一口寒光闪闪的长刀。
  赛姐己仗着围观的人多,泼劲儿发作,把胸脯子一挺,指着白脸狼的鼻尖叫道∶"光天化日你敢行凶杀人?大伙看看,这就是山上的草寇!"话音未落,忽觉眼前一花,似有罡风扑面,再看白脸狼已然收刀入鞘,转过身分开人丛走了。围观的老百姓众目睽睽,只瞧见白脸狼拿刀比画了一下,随后又把刀收了,那个小娘子也没咋地,哄闹声中各自散去。
  赛姐已征了一怔,气哼哼地骂道∶"谅你也没这么大的狗胆、杀了我你跑得了吗?"她嘴上虽硬,却也担心白脸狼狗急跳墙,执意去衙门报官,勿匆忙忙走过三条街,刚来到官衙门口,忽觉脖子上一凉,肩膀上的人头突然掉落,骨碌碌滚出去一丈多远,紧接着喷出一腔子血,无头尸身立而不倒,惊得过往行人乱成一团!
  没有了赛姐己这颗堵心丸,白脸狼的心思全放在如何劫掠窦家大院上了,闷着头猫在山上等待时机。这一年入了冬,白脸狼命几个行事稳妥的老土匪。跟着杆子帮去到乐亭,有人扮作挑挑担担的小贩,有人扮成要饭花子,有人扮成睡大街的醉鬼,不分昼夜盯着窦家大院,还专门有人去海边踩道,找准了什么地方水深,什么地方水浅,什么地方的冰面立得住人,什么地方是碎冰。他派出去的人手,个顶个是常年钻山入材的贼匪,再难绕的沟沟坎坎也敢走,踩个盘子不在话下。
  八方消息传回关外,白脸狼又是一番谋划,怎么去怎么回,怎么进怎么出,皮子喘了怎么插,起跳子了怎么滑……事无巨细,逐一布置妥当。等到傍年根儿底下,腊月二十三这天,海面上寒气逼人,冶风卷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片子,刮得人睁不开眼。
  白脸狼点齐手下兄弟,搭上几十条捕捞海参的三帆船,皆以较大的"快马子船"改制们成,顶棚上并排立着三面布帆,从旅顺口过海。土匪们在船上是吃是喝,轮换着掌帆,赶在定更天前后摸黑下船,踩着冰面摸上岸,由接应的主匪点燃篝火指引方位,齐聚在海边一处破庙之中。
  白脸狼早让几个踩道的土匪在海边破庙里提前备下了烧酒,破桌子上摆开几摞陶土泥碗,又点上几盏油灯照亮。他们这伙乌合之众,大多头戴狗皮、猪俐皮的帽子,一个个长毛邀遢,,遮住了后脖颈子,脸上脏得不必抹锅底灰也看不出面目,身上裹着翻毛皮袄,腰扎牛皮板儿带,脚底下踩着毡子靴,鞋跟钉着钉子,踩冰踏雪不打滑。
  众刀匪各持利刃,满脸的凶相,庙里招不开,就在庙门外挤着,一人倒上一碗烧酒。白脸狼从靴勒子里拔出匕首,当众割破手指,将血滴入酒碗,带头焚香起誓∶"过往各路神灵在上,白脸狼及一众兄弟在下,我等今夜要干上一票大买卖,砸开杆子帮会首窦敬山的窦家大院,挖出他埋下的六缸马蹄子金!咱哥们儿福必同享,祸必同当,谁有二心,一枪扎死,一刀砍死,喝水呛死,吃饭噎死!"
  直至此刻,一众刀匪方才得知,领头的要带他们去抢杆子帮大财东,登时鼓噪起来,窦敬山是趁钱的大户,家里有的是油水,在关外名声赫赫!他们以往最恨的也是杆子帮、因为割下来的苇子,十之八九是卖入杆子帮的商号,做成簸箕、箩筐、苇席贩售,也整捆整车地卖,用于盖房时编苇墙、苫屋顶,杆子帮获利十倍不止。穷哥儿在苇甸子里流血流汗累死累活,出的牛马力,吃的猪狗食,大头儿全让杆子帮的东家赚了去,干活儿的净喝西北风了,许他不仁就许我们不义,许他吸干榨净就许我们杀富济贫!
  一百多个悍匪一人端了一碗烧刀子,纷纷割破手指饮了血酒,又一同摔碎酒碗,齐声大呼小叫,震得破庙四壁乱颤,泥沙俱下,借着血气冲出破庙,由踩盘子的土匪引路,恰似一群见了羔羊的恶狼,趁着月黑风高杀奔窦家庄!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正是窦家大院人口最少的时候。跑关东的伙计们,全跟着送完腊月门的车队出关去了。不去关外的那些人,掌柜的、账房先生、外来的伙计,忙完了一年的买卖,该归的归,该拢的拢,该交的账也交齐了,均已带着一年的辛苦钱辞别东家回去过年了。这一天老窦家的饭吃得也晚,因为是祭灶的日子,一早把小宝塔似的关东糖摆在伙房里灶王爷神位前,黏住他老人家的嘴,上了天赖话别提。入夜送灶,揭下贴了一年的"九天东厨司命灶君"画像,连同纸糊的灶马一并烧掉,祭完了灶又要祭祖,然后才开饭。
  按老窦家祖上定的规矩,他们家长工先吃,其次是短工,最后才轮到本家。吃饭之前,窦敬山这位一家之主,必须先背一段圣贤训∶"易曰,君子慎言节食,慎言以修德,节食以养身……"甭看他在外边手敞,在家可得以身作则,不改行商俭朴之风,吃的饭菜也十分简单,无非虾酱炒饽饽、白菜烩豆腐、醋溜土豆丝、萝卜炖粉条,外加几碟子小咸菜,拿筷子头儿蘸点香油淋上,一筐箩棒子面贴饼子,一人一碗大精子山芋粥,过大年那几天才吃得上炖肉、熬鱼、饺子、年糕。
  大户人家的饭菜可以简单,规矩绝不能省,一家老小在饭厅之内齐聚一堂,当家的免不了拍拍老腔,挨个儿敲打几句。窦敬山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没一个争气的,他看着就来气∶"你们俩一个赛一个不着调,生意上的事一点不摸门,还不如杆子帮的小伙计懂得多!跟你们说多少回了,尽心尽力盯着生意,你们可倒好,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冒,串皮不入内啊!跑关东嫌冷,老家的商号又插不上手,连账本也不会看,买卖不懂行情、下水不知深浅、交友不分好坏,照这么下去,咱家非败在你们手里不可……"
  一家子人低着头听窦敬山训话,谁也不敢动筷子,粥都放凉了。窦敬山却没说够,骂完了儿子又数落一个小老婆∶"我今天看了看咱家的账本,你这钱花得也太快了,我平时怎么说的? 挣钱有如针挑土花钱恰似水推沙!咱生意人当用时万金不惜,不当用分文不舍,买那么多胭脂水粉顶什么用?我这忙忙叨叨的,你描眉打脸给谁看?"
  说着话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伺候的管家,可把管家吓坏了,紧着劝老爷∶"您消消火,您消消火,先吃饭吧!"窦敬山这才拿起筷子,虽说菜不行,夹菜的规矩可不少∶长辈夹一次,晚辈才能夹一次;得从盘子边上夹,不许扒拉来扒拉去;拿贴饼子不准拿最上头那个,得从中间慢慢掏一个,还不能让上边的贴饼子滑下来;不许大嚼大咬吧唧嘴,喝粥不许出声;不许说话谈笑,有屁也得憋回去…·刚吃了没几口,忽听屋外的狗子狂吠不止,整个窦家庄乱成了一片。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大祸临头之感,却不知祸从何来!
  原来一百多号刀匪,借着夜色摸到窦家庄边上,寒冬腊月,两丈多宽的护庄河也冻上了,众刀匪呼哨一声,点上火把冲了过去。当天过小年,二十几个提灯巡夜的乡勇喝多了一大半,骤然撞见一众关外来的刀匪,个个胡子拉碴,身穿兽皮,如同深山老林中的虎狼一般,全吓得呆了。
  白脸狼一马当先,唰地一下拔出背后的长刀,他这口快刀,迎风断草,吹毛可断,抡开了浑身上下起白云,垫步拧腰杀入人丛之中,恰似虎入羊群,喊里咔嚓一刀一个,所过之处血光崩现、人头乱滚。其余刀匪跟着他一拥而上,割苇子草似的,见人便砍,转眼间杀散了守庄的乡勇。
  众刀匪举着火把冲入庄子,气势汹汹地到处转,谁家的狗在院门口一叫,便踢开篱笆门,一刀砍了狗头,又大声吓唬屋里的人∶"都他娘的老实猫着,想活命的,不许点灯,不许出屋,出来一个剁一个,出来两个砍一双!"窦家庄的村民们吹灭了油灯,躲在屋里一声不敢吭,狗都吓得不敢叫了。

当前:第1/1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