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堂》作者:畸人》第91/95页


  舞剑之际,土肥原脱下手套,学着他们抓起一粒瓜子放在唇边嗑了嗑,道:“我想和顾桑做一笔生意。”
  越珒直言道:“抱歉,我从不和日本人做生意。”
  “顾桑你还在生气,玉萼桑的事情我很抱歉,可一码归一码,我和你谈的促进东亚共荣的伟大事业。”
  越城动了心,忙问:“什么生意?”
  土肥原微笑道:“我欲和青帮长期合作,你们要协助我们逮捕抗日分子,以及抓住那些写反日报纸的记者。”
  说完又拈起一粒瓜子,也不磕,改用指甲剥弄。
  越城道:“这不难,不就是抓些人么。”
  土肥原点头道:“另外我们正在筹建一个新的毒品生产联合组织,如果你们愿意合作,我乐意将上海鸦片经营的垄断权交给你们。”
  越珒沉默不语,旋着手上的戒指。
  越城兴奋道:“这是一笔好买卖啊,哥你算算——”
  他忘乎所以地掰着手指头算账,越珒冷冷覰了他一眼,而后微笑着摇了摇头,变脸之快,吓得越城抓着一把瓜子塞进嘴里不敢吭声。
  土肥原笑道:“你们可以再考虑考虑,不用着急给我答复。”
  越珒敷衍道:“好。容我再想想,看戏。”
  这一场戏看完顾越珒便叫手下的人去买了次日的船票。回到顾公馆吩咐佣人收拾行李,一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分别弄得不知所措。
  家里乱作一锅粥,佣人忙着翻出几只藤箱,问:“大少爷也不说说都是谁去香港嘞,弄得我们无头苍蝇似的抓瞎。”
  “你们先收拾十姨娘,十二姨娘还有大少奶奶和六小姐的行李。”
  朱丹搭拉着脸道:“就是说呢,逃难似的,好像走慢些就要落到灾了。”
  佣人正搀着香雪过来,恰好听到逃难二字,忙问:“谁要逃难?”
  朱丹走过去道:“叫我们逃去香港呢。”
  香雪直言不去,任他们说干了嘴巴也不肯去,坐到沙发上由人伺候着喝了半盏茶,伤感道:“我一个瞎子,到哪儿去不是一样的?你们若是对我不放心,就将我关在屋里就行,还省得跌跌撞撞,叫人寸步不离的看着。”
  朱丹不由得也伤心起来,心中又愧又疚,原来一件事就能毁掉一个人,她想,人怎么生来这样的脆弱,玻璃似的,一磕就豁了个口子,一碎就满地的玻璃渣子,女人偏又是那顶薄顶薄的那一种,饶是金屋贮之,也还怕个意外万一。
  二太太道:“十二就留下来陪着我说说话吧。”
  香雪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嗳,我留下来陪你,我虽无用,索性还有一张嘴能吃能说,倒像是那无线电,光有个声。”
  二太太笑道:“有你在,我还需要听什么无线电呢,那东西只是个物件,还有个不灵光的时候呢。”
  朱丹又去缠着越珒撒娇道:“缓两日再走不行吗?我还有好些话没跟你说呢。”
  越珒漱了漱嘴,又揩了一把脸,方才冷静下来将看戏一事细细交代,又道:“谁要是捆了你来威胁我,我想,叫我做什么我都是肯做的,我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急急的把你安排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红着脸道:“我倒成了祸水了,别说了,我走还不成嘛。”
  二太太笑道:“对,你们都走,要抓就叫他们把我这个老太婆抓去。”
  众人忙道:“那哪行啊。”
  “怎么不行,我一把老骨头了,他们未必啃得动呢,我这身柴肉想必都是酸的。”
  杪悦也嚷着不肯走,抱着越珒的大腿不撒手。翠芳一面强拉硬拽,一面骂道:“小讨债鬼,你留下来谁管你死活啊。”
  “阿悦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翠芳吓唬道:“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日本鬼子一尖刀就给你挑起来了,你是没见过外头那些死掉的小赤佬,肠子都被挑出来,拖得老长,阎王看了都不敢收嘞!”
  杪悦被唬住了,撅着嘴要哭出泪来,但还是忍住了,皱着一张粉团的小脸倔道:“五哥说日本鬼子也是鬼,鬼都是假的,我不怕。”
  大家不由呆住了,打量着眼前这位还没有腿高的六小姐,她的影子却是那样的长,若论影子该是个大姑娘了。
  小杏抱着一床被褥笑道:“六小姐是花木兰嘞,能去上阵杀敌了。”
  她这语气还是逗小孩子的语气。
  翠芳不悦地睨了她一眼,小杏被她的眼神唬了一跳,连忙抱着被褥逃了。
  二太太见佣人蜜蜂似的转个不停,口里念了两句佛,叫来越珒和朱丹问:“佣人也得带去几个吧,都是被伺候惯了的主,没个人在身边照顾怎行?”
  越珒点头道:“这是自然,只是出门一切从简,伺候的人也不宜太多,母亲,你看呢?”
  “王奶妈是带惯了六小姐的,王妈又是朱丹娘家里挑来的佣人,也是尽心尽责,可毕竟没个年轻机灵的,我想着让小杏跟过去,这丫头又能干又聪明。”
  朱丹道:“我虽怀孕,但还是能照顾自己的,还是让小杏继续留下来照顾母亲吧。”
  二太太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傻孩子,你才是重中之重。”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忙问:“都急糊涂了,亲家母可随你一道去?”
  朱丹道:“姆妈说要留下来照顾爸爸。”
  二太太轻嗯了一声,忽然变了脸色道:“你们可联系了那边?”
  越珒道:“问了,也都不肯走呢。”
  二太太思忖道:“既然他们一家子不肯走,要不把他们接回来一起住,待你们一走,这个家空的都能听见回声了。接过来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越珒道:“可三姨娘说那边住惯了,房子虽小点,但图个清净自在,更何况琉璃刚和二弟领了证,新婚燕尔的,恐也不大方便。”
  说到这儿朱丹不禁叹道:“到底两人还是结了婚,怎么劝也不听。”
  越珒安慰道:“你们小姊妹做妯娌,再好不过的事了。”
  二太太帮着儿媳说道:“越城从小就不大着调,随老爷子,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嘞,这一点你我还不清楚吗,朱丹既真心拿她当姊妹,岂有不担心的道理,不过姻缘天定,好也罢坏也罢,都得受着,你也别为她急坏了身子,若真出了事再说。”又对越珒道:“他虽是你弟弟,你也别一味的护着他胡来,惯他就是害他啊。”
  越珒也只得掉过头来骂上越城几句,表明了立场,方才结束了这话。
  说笑了一会,将去香港的事情也一道商量妥了,便叫来王妈,王奶妈和小杏,让她们三人各自收拾好自己的那一份行李,跟着一道去香港伺候。
  三人一路忐忑,也不知上海之外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大概是从一座孤岛转移到另一座孤岛吧。
  一座叫香港的孤岛,虽知道是另一座城市,脑子里想象的还是上海的样子,在这方面,她们极度缺乏想象力。


第一百零八章
  因上次的那一出霸王别姬,土肥原就此迷恋上了京剧,他频繁邀请水笙到号称小东京的日租界表演,水笙不愿,班主却跪着求他,“祖宗,你由着性子不去是要害死人的,我死了也就罢了,只怕要劳你备上十来副棺材板,替一个戏班子收尸嘞。”
  水笙撩开长衫下摆扑通一跪,扶着他的身子道:“何苦嘞,这不是折我寿嘛。”
  班主已然顾不上这些,死拽着他直喊祖宗,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水笙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唉,我就算是菩萨也是一尊泥菩萨。”
  两人搀扶着起身,外头早有汽车候着。
  说来讽刺,那日本人想听霸王别姬,却单单只要了虞姬在跟前唱独角戏。
  土肥原的手拂过红流苏,将一杯清酒递到他的唇边,殷红的唇。
  “水笙老板,我从未见过你的牙齿。”
  水笙解释道“这是旦角的规矩,笑不露齿。”
  土肥原笑道:“在台上你遵循你们梨园行的规矩,在台下,你得按照我的规矩,陪我喝一杯。”
  水笙捻起兰花指推了推酒盏,“我是唱戏的,不是陪酒的,能和虞姬敬酒的只有霸王。”手腕一转,指着他道:“可司令你呐——不是——”
  土肥原乜斜着眼笑道:“我不是真霸王,但你却是真虞姬,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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