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作者:尼莫点1》第50/94页
尤其见我伤神,他更是百感交集。“只因你与归乐公主不小心错置了几年身份,太后娘娘就以有损皇家颜面与公主利益为由,胡乱将你定罪,这才是有违皇家仪德。你何错之有啊?分明是欲加之罪!待本王回京,定会想办法让太后收回懿旨,还你无罪之身。”
“早听闻王爷古道热肠,乐于助人,今日发现,果然名不虚传。据说当初您救叶知秋时,还亲手铲除了京城地界儿的一窝蛇鼠,为百姓伸张正义。只是王爷,太后娘娘权重望崇,地位非同一般,可不是那些混混恶霸能匹极的。您实在不必为了我一个泛泛之交强行出头。”
第91章
泛泛之交?霍风只觉得滋味难言。
“我以前在大杂院儿时, 人们就常对我说,不管我亲生爹娘是无意弄丢我,还是故意弃养我, 我都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命。所以啊……虽与王爷您才认识不过半月, 但您今日的这番好意,便已轻易胜过了我未曾享有的父母恩勤。”我苦叹一口气后, 忽而自嘲地笑道,“不过,不瞒王爷说, 我曾经也痴心妄想过您是我父亲呢...”
“是吗?”霍风黯淡的眼神忽而闪烁, 险些冲动地想要站起来, 只可惜下肢瘫痪,行为受缚。“为...为何呢?可是因为我以前救过...叶知秋?”
我摇了摇头, “不是的。”
“那是何故?”霍风紧紧追问。
“王爷若真想知道,可否先起誓保证不追究我的责任?”我知道,这样有些冒险。但, 富贵险中求, 今日天时地利, 不收编了他这座泰山, 更待何时...
霍风手指并拢朝天,“我霍风对着皇天后土起誓, 无论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都决计不会计较。”若是从小流离失所的亲骨血,疼爱都来不及, 哪里还会舍得追究?
环顾左右并无闲杂人等, 我这才放心了些, 缓缓道, “其实归乐公主对我没有怨念之前,也曾跟我苡橋无话不谈。所以她也对我说过一嘴...王爷您的往事。当得知您有个私生女被遗弃在城南时,当得知同样有块儿木簪被留作信物时,我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您的女儿了!只可惜,我高兴得太早了。归乐公主紧接着就跟我说,晟王妃尹相莲的母亲尹杜氏,已经先一步带着您的亲生骨肉去太后宫里认亲了。而且证据确凿,板上钉钉。还不知...王爷当时远在关外,如今是否已经知晓此事?唉,总之,请原谅我一个孤女不知好歹、不知深浅地胡思乱想吧。”
霍风心似潮水起伏,许久不能平静,“尹杜氏那事儿,本王也是才知道不久,不过,她带来的人并非我的亲生女儿。”
果然不出我所料,霍风虽远离京城,但一直没有跟京中断过联系,对许多才发生不久的事儿都能了如指掌。只是不知道,这次给他通传消息的,是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还是与他藕断丝连的太后
我佯做讶异地抬眸,对上了他几度凝噎,略带风霜的脸庞。于是,我欲说还休,不由带着隐晦而鼓励的目光,久久盯着他的眼睛,期待他能将骨鲠在喉的话和盘托出……
默然了许久,霍风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逢春...娘娘,如果你的爹娘现在找上门来,你会怨恨他们吗?”
“怎么会不怨呢?这么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我很难不把自己如今的境遇归罪在他们身上。只是...我又会忍不住为他们辩解,对他们抱有希望……”我低头,笑得苍凉,一阵向晚的风吹来,让眸中哀意更深。然后,像讲述别人的故事的口吻似的,平淡地倾诉起了儿时的悲惨境况。
直到说起木家来认亲时,我才着重笔墨,仔细道,“我前些天就与您说过,当时木府来寻亲时,知秋已经被送去了青楼。所以没过多久,穆师傅就将我叫到跟前,跟我说,捡到我时,我身上有块玉佩,只是白玉贵重,他才代为保管。可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玉佩,只晓得身上一直有把木簪子。倒是听说过知秋有块玉在他那儿收着。所以我就问穆师傅,是不是搞他记错了?穆师傅又坚持说,我当初被捡回大杂院时,身上是有簪子,但也有玉佩。而木簪子不值钱,想来也不会有人眼红,他就没收走,好心给我留个念想。
然后,穆师傅就将我送去了木府,径直向木家讨要了一大笔钱财,说是什么他收容恩育我多年,应得的回报。当时我年幼,对他的行为似懂非懂...直到后来长大了些,才茅塞顿开,猜测穆师傅不过是为了两头敛财才将我送到木府。所以,一直以来我也不确信自己是否姓木。但我太渴望有父慈母爱、有热菜热饭的日子了。为了维持有爹娘宠爱庇护的生活,这些年我才不得不继续扮糊涂...”
襄阳王出身寒微,从小受尽苦头,一路摸爬滚打,以命换命,才能累积那么多彪炳战功,获封为我朝的第一位异姓王。我诉说的儿时衣不遮身,食不果腹,还要去街头行乞的种种往事,与他幼时经历的世态炎凉一式一样...霍风感同身受。曾经没机会抚育女儿的那种不尽职不尽责的惭愧,与哀怜、心痛如藤蔓一般交织,让他心肺难受。
霍风不但没有想过责怪我故意糊涂的以木家女的身份生存,反而庆幸我能在木府还算优渥的环境中安然无恙的长大。在他看来,穆师傅因私利而恰好选中了我,把不愁温饱的机会喂到我嘴边,我顺应天意自私一回,侥幸一次,也实在无可厚非。
在他无语凝噎时,我步步紧扣,继续入戏。拳拳真心的,自觉承认错误,“这些年,我对知秋与大杂院儿各种接济,各种帮扶。不过是为了弥补我对身世的自欺欺人罢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有今天,的确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知秋就算不为我说情,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又何必责怪她呢,明明是我不义在先……”
襄阳王只觉鼻尖酸涩,心绪难平。“逢春...我的女儿啊,你猜的没错,你确实很有可能是我与她唯一的骨血。我明白,你说这些,都是在给爹机会...对吗?”
很有可能?就是还未完全笃信我的身份?可若没有足够信任我,他又怎么会对我开诚布公呢?
襄阳王就算思女心切,此刻绷不住情绪,但底子里终归还是冷静而理智的。木簪子就算在我手上,也是单文孤证,不足凭信。万一这木簪是我捡的呢?又万一我是皇上不安好心故意派来的呢?反正不管我是谁,反正都知道了那么多内情。他才干脆将计就计?
还好我留有后手,先前借着回屋换衣裳的名义,提前备好了瓷碗。当我正琢磨如何暗示霍风与我合血时,他身后矢忠不二的侍从霍旸却甚合我心意的巧然提议道,完全可以尝试滴血认亲。于是我顺其自然地领着他们去了碧波轩的厅内...
这世间太多的人,都将这个认定亲子关系的方式奉为圭臬,深信不疑。我也不知道这种谬法的流行,对活着的人以后的命途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但,于我而言,只能是有益无害。
桌上事先就摆着四个碗,分别是梅兰竹菊的图案。我在梅碗里倒满清水,寻来银针,与襄阳王分别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碗中。果然,不出片刻,我们的血就融为了一体...
在襄阳王按捺不住要爆发喜悦之情时,我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滴血认亲真的有效吗?”然后赶紧拉着霍旸,选了竹碗盛水,再各自滴血到水里。这下,两滴血是各自凝结着的,互不干涉。
最后,我又状似随意地选了菊碗,直接把水盛满。让襄阳王与霍旸也试一次,结果...可想而知,两滴血是进水不犯河水。
梅兰两只碗,是专门拿来与襄阳王认亲的。干干净净。
而竹菊二碗,我早就动了手脚。目的就是为了突出滴血认亲的可靠,专门留给霍旸的。
第92章
“事实已定”, 尽在眼前。我故意迟钝了许久,惊恸地望着襄阳王,取下木簪子, “所以, 簪子上的‘樱’是她的英,‘枫’是你的风?我真的没有猜错...呵呵?那么, 是从未对我尽到过哺育之恩的生母再次将我推入了火坑?你们只管风花雪月,然后各奔前程,生了我却都丢弃了我?我幼年时被迫行乞, 短吃少穿, 还不算什么, 可那被虐|待切肤之痛呢?而且,我好不容易过上了饱食暖衣、亲朋友爱的日子, 却又被突然出现的生母下令去边疆做妓?不单成了夫家不要的弃妇,在京城的名声,恐怕也早就是毁于一旦, 沦为笑柄了。”
“逢春, 虎毒不食子啊。她这些年虽逐渐安忍残贼, 但对唯一的骨血, 一直都是心心念念,劳劳牵挂的。她从未放弃过寻找你啊。”襄阳王苦口婆心, 试图缓解...
我笑声破碎, “是不是你们坏事做多了,恶事做尽了, 才有今天这样的报应?所以, 上苍让她残害自己的骨肉却全然不自知?明明你们都是至尊至贵的身份, 过着安富尊荣的生活, 却从未给我过半天,甚至是半个时辰的卵翼之恩。”这句话,主要是替黄泉下的浮萍说的。我是真真的有些痛心疾首了。
襄阳王心头涌上浓浓的亏欠与歉意。可又有苦难言,百口难辩。许久才无力灰败地解释道,“女儿啊……你也知我与生母曾经的关系,是摆不上台面的。这些年并非我们弃你于不顾,只是天意弄人,总有数不尽的阴差阳错让我们失之交臂,多年来迟迟无法团聚……确实,我刀下亡魂无数,菩萨难渡,所以咎有应得,被一报还一报了。现在想来,我双腿残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断腿的惩罚替代了离散的劫,让我终于能有理由回来与你相遇相认。”
望着他再也无法站立的双腿,我露出恻隐,态度明显松动了些。襄阳王没有错过我一闪而过的心软,然后发自肺腑地承诺道,“为父也不求你原谅,在这接下来的下半生,只想竭尽全力弥补你,护你周全。绝不让你再遭昨日之苦。”
这几天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为的就是坐实浮萍的身份,等的就是你心甘情愿为我所用的这句话啊。
虽然今日大功毕成,但我仍绷着自己不为所动的神色,只略显平静朝他欠了欠身,疏离地请求道,“还请王爷回京后,不要跟太后说你寻到了她的亲生骨血,更不要将我就是她的亲女儿的这个事实告知她。”我这些违心的话,不过是想以退为进。
“为何?”襄阳王不解,“莫非,你还在气她?”
“我怎么敢对太后娘娘有怨呢?太后娘娘万金之躯,处尊居显。哪里是我这等被她盖棺定论,身份低微的罪籍能攀扯关系的?只怕她见了我,又嫌我低贱险恶,以为我接近她是居心叵测。王爷,你说我是否该庆幸,上次她为那位备受她疼爱的归乐公主出气时,只是罚我流放边疆,而不是当场杖毙...”
这气话,戳人心窝子。我自然是故意的。若没有这层血缘关系,那我对太后自不敢阴阳怪气,心生怨怼。但此刻,只是一个孤女在对未尽养育之恩的母亲发泄怨愤罢了。有怨有恨有愤,才更显真实吧。
太后接连两次被人“诓骗”说寻到了她的骨肉(第一次是因为襄阳王的所谓的善意谎言),恐怕早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被鱼目混珠的次数多了,就算见到真珠,也会怀疑是鱼眼,所以必然会更加谨慎。与其上杆子急不可耐地跟她认亲,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表现出对她的排斥与不屑,以屈求伸,想办法利用霍风,引导她来主动与我相认...
王学英如今越是替叶知秋欺负我,伤害我,日后必定也会对我亏欠更深,弥补更重。只要届时操纵好她对我的歉疚,助我稳居高位,甚至是伺机废除叶知秋的公主名号,也是绰绰有余的。光是想想都觉得暗爽啊。
我知皇上对太后一党心存积怨。若我成了王学英的“骨肉”,也担心翁斐会因此疏远我。但,所谓私生女,本就是藏着掖着的,尤其是太后与襄阳王这样的身份,若传出私生子流言,不单有辱皇家颜面,还会折损襄阳王多年来建立的威望。他们自然不敢让翁斐捏住自己的把柄。
反正,我也不想顾此失彼,因这个新身份而让翁斐为难。襄阳王与太后,在背后默默为我左提右挈,保驾护航,便够了。
*
今夜风大,空气却有些闷热。窗外落叶飕飕,一副欲雨不雨的样子。我站在案边,平心静气,独自磨墨。先是按照尹相栀之前在狱中所托,替她向陇州家里写了封信。然后...踌躇半晌,我再度提起笔,仔细斟酌字句,向刘清慰寄了封报平安的信件。
那一纸休书,对他来说是先斩后奏,终究不是自己的本意。我与刘清慰虽分钗断带,不再是夫妻,但不代表就此恩断义绝了。这京城富贵权势总是伴随着险恶,贵族官宦名流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若有需要,我与他的这份旧情,或许还能帮衬我一二。
所以啊,我不能让他怨我,恨我,以为我接贵攀高,心甘情愿跟了翁斐,抛弃与他破镜重圆的机会。反正在道义上,不能显得我不义。
于是在信中,我的措辞含蓄婉约。大概之意就是,我不过一介女流,茕茕无依。而帝王势位至尊,让我从虎口脱险,免遭攀花折柳的狎妓之耻。我被迫委身于帝王,也是局势所逼,不得不尔。
我兴许虚伪,但没有人会钟情留恋势利的嘴脸。这样倾柯卫足的方式虽然显得伪善,可却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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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终于萧瑟起雨,珠落瓦檐,哗哗成帘。黄栌与芭蕉因淅淅沥沥地洗刷,而更显青翠。翁斐来碧波轩时,有些微醺酒醉。我想上前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扑倒到了床榻上。
房内点着沉香,润物细无声般的幽淡,清心宁神。他静静地圈住我,身子相贴,脉脉温存,却并无宽衣解带之意。
“皇上?”我翼翼小心地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唤了他一声。
翁斐略带疲意,轻轻阖开星目,不自觉的低沉着鼻音,“嗯?”
“今天很累吗?” 我关切地问他时,屋外起雷了,险些淹没我的声音。
他将我搂得更紧,“朕觉得就这样抱着你,闻着你身上让人减缓疲劳的淡淡体香,听着夜雨打芭蕉的声音,很是安宁舒惬。”
“皇上喜欢就好。”我弯唇笑着,贪恋地朝他怀里蹭,然后又请求道,“皇上,入京后我想先去趟西市。”
“朕陪你。”他说着,忽而眸光幽深地凝望着我,似有心事。“听说下午的时候襄阳王来碧波轩了?”
我有些惊怔,不过却保持平静道,“王爷只是闲来无聊,路边碧波轩时贪恋苑中景色,所以顺便与我聊了几句。襄阳王如今废了双腿,迟暮失意,想来心里也不好过。若他能借景抒怀,达观放松,也是好事儿。”
我与襄阳王说了些什么,翁斐并不知情。不过一直派人跟着霍风的行踪。听说他又主动来见我,觉得形迹可疑罢了。
翁斐在太后宫里安插的眼线早偷偷向他汇报过尹相栀一事儿,不过,只是略知大概,不晓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