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作者:尼莫点1》第58/94页


  “渝州自姑苏,寻霞客之旅迹,木惕生是也。”
  “原来是惕生兄啊。不过,惕生兄不是只有一个侄女儿吗?”褚爵拈髯寻思了半晌,问道,“老夫记得归乐公主木知秋才是惕生兄的侄女儿...莫不是老夫记错了?”
  听了褚爵的这番问话,我不禁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给我难堪的。这人该是与叶知秋相识的,又或许听说过叶知秋多舛的身世经历,所以心生恻隐,站在了她的那一边。那么在叶知秋对立面鹊巢鸠居的我,难免惹人讨厌。
  见我霎时间失笑,翁斐鉴貌辨色,看出了端倪,于是将话题一笔带过。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亭中的棋局上。终究是术业有专攻。在一番你来我往,龙战鱼骇后,褚爵凭高远老道的棋艺,料敌致胜。
  一局落定。当翁斐想引荐我与褚爵开一局新棋时,褚爵便借着忽感身体不适的由头,告辞离去了。翁斐不做勉强。只继续与我在亭中饮茶赏桂。


第106章
  我亲自煮水烹茶。嘴角弯一泓娴雅的笑意, 做怡然自得状,似乎并不太在意方才遭受的冷遇。“是臣妾辜负了皇上的厚望,褚爵大师似乎不是很待见臣妾呢。但臣妾并不觉得可惜。褚爵在棋坛名声赫赫, 多年来弈棋授徒, 确实很有威望。可若贸然收了个女子为徒,且那女子还是我, 那我定会再遭瞩目。主要是...皇上之前带臣妾去过碧海楼,若臣妾会下棋一事人人皆知...只怕有人会将碧海楼那夜皇上身边的女子与我相关联,误以为我们早在那时就有雷池之举...”
  “本来朕是想让褚爵收你为徒的。好叫你从此竿头直上, 精益求精, 不要埋没了这天赋。但你的话确实是提醒了朕。是朕轻虑浅谋, 考虑不周了。”翁斐接过我煮好的雨前龙井,浅尝一口, 只觉得味道香郁醇爽。品茶后,他才缓缓道,“下月京中有个围棋大赛, 附近与我朝邦交的部落小国都派来了参赛的棋手。听说褚爵的长子褚衡与朱昂那帮人提出了个新意的玩法, 女子亦能参加。”
  “皇上是想臣妾去参赛?”
  翁斐摇了摇头, 胸有成算, 但笑不语。望着瓷杯中汤色清冽、鲜活分明的绿芽,眸中却升起三分深不可测的傲寒。许久才道, “之前的围棋大赛, 从未有过女子参赛的先例。因是朝廷助资,所以还需朕的首肯才是……”
  翁斐为我扮了回墨守成规、思想守旧的恶人, 佯站在守旧派那一边, 不准女子参加围棋大赛。皇上向来避俗趋新, 革旧图新, 且之前还隐隐约约流露过对此主意地赞赏。褚衡与朱昂便如持左券般早联络各国选送女棋手来参赛了。人家姑娘随着队伍日夜兼程来到大翁朝,大翁的皇帝却忽而因循守旧,不准女子加入。作为张罗围棋比赛的主办人,他俩自然不能言而无信,让人千里迢迢白跑一趟。于是只能搬来救兵褚爵,祈盼皇上向来敬重的师傅能改变君心。
  既然褚爵心里不敬我,那翁斐便有意要让他低头。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他轻而易举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平时看着再如何威望素著的人都降抑尊贵,匍匐哈腰。
  因有求于翁斐,再到御花园下棋时,一番比权量力后的褚爵对我也客气了许多。翁斐见状道,“今日褚爵大师身体可好些了?若无碍,不如赐教赐教琼嫔吧。她在宫内只与朕对弈,容易固步自封,难有长进。”
  褚爵应了下来,犹疑地看了我一眼,便着手执棋了。
  输给他是意料之中的。褚爵当之无愧乃围棋国手。我这样仅靠一点点天资却没有勤苦修炼的人,能垂死挣扎与他交锋那么久,也算有些能耐了。虽因叶知秋的事情对我偏见颇深,但褚爵就对弈一事,还是不失公允地赞叹道,“娘娘杀法精紧,又棋风大胆,狡黠机灵。如此璞玉,若加进修,我那些得意门生都要自愧不如了。”
  话末,褚爵也不忘此行目的,顺势就朝翁斐请求道,“皇上,这次围棋大赛,汇聚天下精锐棋士。听说还有许多女棋手慕名而来。她们都也和琼嫔娘娘一样是不可多得的、拥有围棋天分的女子。我大翁朝泱泱大国,惜客好义,不如趁此让她们也参赛,感受我朝标新立异,推陈出新的大家之范。若琼嫔娘娘也能参赛为大翁女子做个表率,鼓励她们踏出闺阁,不畏世俗目光,就最好不过了。”
  “不可。”翁斐摇头道,“琼嫔因嫁给朕,已在风口浪尖了。关于她精通棋艺一事,朕也是最近才知道。还望师傅莫要大肆声张。”
  当真是最近才知道?褚爵不禁想起了花朝节的传闻。但,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他全家还有百来口人呢。想罢,褚爵只能依礼躬身允诺。
  日落西山,就在褚爵以为女子无望参赛时,我却晓之以情,言言在理地替他出声,请求翁斐别让女棋手们竹篮打水,无功而返。遂,逐渐“说动”翁斐。在褚爵乃至众人面前,又博了个贤良的美名。
  没多久,恩渡寺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准备要摆驾回宫了。回宫前,希望皇上携众妃,也去祈祈福,上上香……
  外面纱窗日落,残霞渐消,三两个掌灯的内监迈入殿内,于阴蒙中点亮了银烛,再躬着身子依次退下。
  “娘娘身怀六甲,去恩渡寺舟车劳顿,不如不去得好。”幽微的烛光下,玉棠一边替我收拾行李,一边忧忡道。
  三四名宫女穿过回廊,手上各端着足桶、玫瑰花瓣、纯露、脸帕和汗巾,由远而近。凌波玉足踩着桐油饰面的黑木地板,飘动的宫裙无意中剐蹭着一旁花圃里探出脑袋的秋绣球和糯牡丹,抖落了一地的花瓣儿。连带着衣襟都沾染上了花露的清香。
  入了殿内,她们依旧保持着静默恭顺,侍奉我梳洗。
  我微闭着双眸,放松自己,任由这些豆蔻年华的小宫女儿为我捶肩梳头。少女柔荑在肩头推按捏揉的触感,让我享受了片刻安宁。
  “恩渡寺就在京郊,路途也并不算远。况且还有马车轿撵,又不是自己步行。应该无碍的。”我不禁有些慵懒,松弛着身体,回了方才玉棠的话。
  攀援在高墙上盘虬卧龙的凌霄,枝叶依旧葳蕤,只是连夏接秋的花儿早已败落得差不多了。我仰靠在贵妃榻上,只需抬眼一扫,便能瞧见嵯峨的残花凌空随风摇摇欲坠。
  没一会儿,杜欢姑姑掌灯入殿,朝我道,“方才宸妃宫里的传话太监果真来请了。奴婢就说娘娘您刚才已经洗漱好,躺下歇着了。借口推辞了去。那太监见婢子们恰好端着足桶路过,不好多邀什么,便回去回话了。”
  今日是宸妃芳诞,她早在颐秋园的芦苇馆设宴,邀请众妃前去。而今天我之所以洗漱得早,就是不愿花费时间虚情假意去应承。
  “我安心养胎,就不去节外生枝了。况且本就不熟,我是连走个过场都不想的。明日中午就要启程去恩渡寺了,还是留些体力吧。”
  第二日,排场浩荡的皇家仪仗队朝着京郊出发。不料才出京二三十里,山雨欲来,风势飒然,黄叶漫卷。皇上遂下旨,在黄栌成片的避夏行宫就近休息一夜。待明日放晴,再徐行至恩渡山上的恩渡寺。这次到了行宫,我依然被安置在了上次住过的碧波轩。
  才换好轻简的衣裳,守门的小女婢便来报,“娘娘,归乐公主方才派人来,邀您去后山的桐庐馆一叙。”
  我纳罕道,“她不是在京中吗?怎么也跟着来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杜欢姑姑恰好奉来糕点,接话道“想来也是要跟着去恩渡寺祈福的。好歹也是皇家名义上的公主,请求陛下恩准,随我们一路,也无可厚非。”
  “很快就不是了。”我兀自喃喃。
  杜欢没听太清,或没大明白,不禁追问,“什么?”
  她很快就不是什么公主了。我在心里笃定地答复了一遍杜欢。见我朝她露出冶丽的微笑却不言语。杜欢有些不明就里。
  在杜欢愣住时,我发髻上的玲珑碎珠一晃,人已经转过脸,对那传话的女婢交代道,“你去回了知秋公主。就说这黑云密布,风雨欲来,不宜去后山。叫她自己也早些回去吧。”


第107章
  丫鬟听令去回话了, 本以为能躲过这尊五瘟使,不料没一会儿,叶知秋竟自己从桐庐馆绕来了。既然她亲自登门, 我自然得笑脸迎人, 假意应承。一番嘘寒问暖后,她道, “许久不见,琼嫔娘娘看着越发的雍容华贵了。丰姿冶丽,更比从前。”
  我一怔, 结合今日对叶知秋的整体观感, 只觉得她的气质谈吐, 得体了不少。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没了初步入贵族皇室时的忸怩和拘谨。
  叶知秋打量了一眼我身侧伺候的杜欢跟玉棠。眼珠一转, 然后有些慌张地摸索了一圈儿自己衣袖间的口袋,不安道,“娘娘, 今早离京那会儿, 爹娘给我了一份书信, 嘱咐我务必要转交给你。但信好像不见了, 可别是落在了刚才的桐庐馆。不如娘娘随我一同去找找?”
  杜欢当即与我对了对眼色,主动前行一步, 站了出来, “还是奴才去吧,这天儿阴云低压, 成群的蜻蜓盘旋空中, 是暴雨之势啊。娘娘可别外出走动了, 当心淋雨感冒了。”
  见状, 叶知秋身侧的女史毓欢也自觉站了出来,为杜欢领路去了。还不等两人走远,叶知秋又将目光移到了玉棠身上,笑道,“我记得半年多年在宫中,玉棠似乎为我煮过南岳的云雾茶,茶香扑鼻,口感甚好。不如今日再为我泡一壶可好?”
  我很是诧异地别过头看着玉棠。在被拨来伺候我之前,她可是一直在御前当差的,只伺候翁斐一人。而且这岳山云雾茶生于断壁峡谷,高山浓雾中,采摘之路可谓险峻,是仅向皇帝朝贡的贡品,叶知秋怎么能喝的到?我不禁忆起了之前繁昌公主翁韫对我说过的话,她说叶知秋暂住在太后宫中时就不安于室,总是狐媚地接近翁斐云云……忐忑的危机感霎时间漫上心头。有些事情,仿佛不言而喻。
  玉棠见我面带疑色,遂解释说,“之前太后娘娘带归乐公主去给皇上问安。奴婢恰好在皇上跟前当值,便有幸给归乐公主奉了一次茶。”
  我掩住将要挂不住的凝重表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出行一趟,追求轻便。能想到带些平时喝的茶就不错了。而且,听说今年云雾茶进贡的少,皇上赏给我的那些,早喝完了。”
  “没事儿,我那儿啊正好还有些。原是皇上孝敬给太后的,太后疼惜我与阿晟,又赏赐了我们。”叶知秋早有准备般,朝着玉棠微笑道,“这样吧,玉棠你去我今晚暂住的泡桐居去取些来。我刚才就带了毓欢姑姑一个随从,毓欢一走,就没个人跑跑腿了。只能麻烦你了。”
  待玉棠也离去后,叶知秋才大松了口气,握住我的手,笑着抱怨说,“支开你身边儿的人可真不容易啊。方才让你去桐庐馆,你若去了,倒省事儿些。非要我大费周折呢。”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是有什么事吗?非要执着今日见我,还支开我贴身的宫人。”
  “你猜,我给你带谁来了?”
  我满脸疑惑,顺着叶知秋的目光朝碧波轩的庭外望,只见一太监打扮的男子紧紧低垂着脑袋,手上端着云雾茶茶叶,对守门的女婢说是来给归乐公主送茶的。然后就由女婢引路,领到了我的跟前。
  我不禁紧张得捏紧手中玉兰春鹃手帕。不必看清面容,只凭身段,我就能辨别出他的身份——阔别多时未见的刘清慰。
  叶知秋朝我邀功般的笑说,“我知道你们分开都是迫不得已,你一定很想见他吧,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啦。”
  不,不想。至少,不想在这里见。周围的楼宇住着全是妃嫔,各个对我鹰视虎耽,且身上都有无风起浪本事在。叶知秋公然带刘清慰来这碧波轩与我见面,稍有不慎就会暴露无遗,被冠上与刘清慰旧情难忘、暗通款曲的欲加之罪。最重要的是,若翁斐真误会了,又当如何?
  叶知秋到底是好心办坏事的蠢,还是嘴甜心苦的奸?能如此牵累我...
  似乎也是从这一刻起,我对她最后的恻隐之心终于荡然无存了。
  举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风拂落花,墙上花影摇动。刘清慰的体格因沙场的锤炼更健壮了些,刚毅的五官轮廓稍带风霜,不知是否是风扬起砂砾落了眼,他泛红着眼眶,几度凝噎。直到将视线落到了我隆起的孕肚上,神色遽然惊恸。险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原来是真的……”
  我抚着肚子的手僵了僵,不觉仓皇地后退一步。不忍看一个大男儿红红的眼,我躲避性地垂下眸,嘴上道,“是我苟且安生,无颜见你。”
  “时乖命蹇,世事弄人。我不怨你,只想亲眼看看你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皇上不曾薄待我,对我甚好。你以前常与我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可我知道,富贵险恶两相缠。这世间因果本就是安危相易的,今后不论持盈保泰,还是黯然失宠,成龙阳泣鱼。我皆坦然接受。”言毕,我终于抬眸,怆然盈笑,问他,“你呢?别来无恙?”
  “这大半年来,鞍不离马,甲不离身,只为稳住社稷江山。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罢了。供他高枕而卧,保他民康物阜、国泰民安,换来的却是自己与妻离散,东南雀飞的结局……”刘清慰忽地哽咽,就差将夺妻之恨四个字脱口而出。
  一旁的看客叶知秋有些焦急扯了扯刘清慰,“刘大人慎言啊。”
  我正蓄着泪意的眼倏地戛停,不禁将视线落在了叶知秋拉扯着刘清慰袖口的动作上。还真是亲密...他们在宫外是如何相熟到一起商酌合谋在翁斐眼皮子底下来见我的...
  面对身上自带扑鼻茶香的叶知秋,除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似乎别无他法了。于是我假意虚情,握起叶知秋的一双玉手,“知秋,你今日牵线搭桥,实在危险。你能捐弃前嫌原谅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以后可万万不要再为我以身犯险了。当初太后娘娘让你来给我治罪,我小人之心,还以为你会趁此对我万剐千刀,没想到你只说让一切各归各位即可。我虽不再是木家女,刘家媳。可我仍感激你的不斩之恩,让我能机会活着向你弥补自己的过失,并且向再生父母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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