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四莳锦》作者:飞雨千汀》第6/123页


  因山风凛冽,茶肆里的窗子皆是紧闭,且上面糊着鲛纱和明瓦,向外并看不分明。夏莳锦依稀看到连绵的山影,可冬日的寒山都是光秃秃的,心说这有什么可看的?
  “吱”的一声,窗被贺良卿一掌推开,两扇窗子瞬时对开,外间的景像清晰入眼,一览无余。
  原来此处正对着的,是一面山坡,先前朦胧看时未看出那山坡有何异样,如今清晰了,夏莳锦便看到一些人影晃动。再细看,有些人影似是抬着什么东西投入一个大坑内,坑边绵长的哭声哀转久绝。
  贺良卿说道:“那是乱葬岗,他们正在将昨夜被冻死饿死的人扔进预先挖好的大坑里去,待坑被填平了,便埋上土,换个地方再挖一个。”
  “一个坑大抵能葬百来号人,半个月以来,这样的坑已挖了不下十余处。”
  ……
  听贺良卿语调平缓,不夹杂情绪的介绍着,夏莳锦只觉周身泛着一股寒气。放在桌上的手仿佛触在冰块上,将她的指尖冻得冰凉。
  她忍不住端起还有热气的清茶小啜了两口,之后才开口问:“贺兄昨晚与那个曹富贵谈得不顺利是么?”
  贺良卿不答话,她便认真在他眼中求索,却是看不出任何答案。他的眼神太空洞了,空洞到仿佛一潭死水,半星活气儿也寻不见。
  “其实……其实有件事我应该早些告诉贺兄,我并不是侯府的丫……”
  就在夏莳锦决心将身世坦白,以便为贺良卿解忧之际,贺良卿却骤然打断了她,好似突然活过来一样:“不是,事实上曹富贵已经松了口,愿意开仓放粮。”
  “哦?”夏莳锦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既然一切谈妥,贺良卿从昨晚到现在的反常又是为了什么?
  贺良卿望着她发出苦笑:“只不过,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夏莳锦略一琢磨,又接着道:“不过人命关天的危急时候,只要能做到,不管什么条件都得先答应他才是!”
  贺良卿只静静看着她,不再说话,须臾后,竟是流下了两行清泪来。
  夏莳锦越发的不明所以,正想问他为何流泪时,蓦地一阵晕眩感袭来,她及时撑住了额头。稍缓了缓,她喃喃道:“难怪都说不能空腹饮茶……竟然……竟然有些茶醉。”
  她以为贺良卿听了这话便会唤老板娘上几蝶吃食来,然而贺良卿只是说了一句:“莳妹,对不起……”
  灵台一片混沌间,夏莳锦垂眼看了看面前的那一盏茶,突然意识到什么。
  贺良卿之后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可夏莳锦却听不清了,她只觉整个世间离她越来越远……
  最后她的手肘终于支撑不住脑袋,趴倒在了桌上。
  *
  时序轮转,自冬徂春,转眼夏莳锦已离京三个月了。
  如今的汴京城阳和启蛰,花木如茵,边关也不断传来捷报。
  虽然很多人都想不通当初明明要去对抗西梁的太子爷,为何突然改道与西梁夹攻赵国去了,但赵国被他们三个月内合力攻下,并一分为二吞食,我朝得了大量稀缺铁矿不说,还开了疆阔了土,这已是大周朝几十年来未有过的功绩。
  一时间太子段禛在军中和民间的威望甚隆,万众对他的仰慕崇敬甚至超过了对当今圣上。
  尤其是汴京城锦绣堆里的那些名门贵媛们,她们对东宫的向往变得愈加强烈。就连从未瞻望过太子殿下丰姿的人,也纷纷在梦里模模糊糊同他幽会了个十回八回。
  不过除了这些,汴京城近来还流传着一则八卦趣闻,是关于安逸侯府三姑娘夏莳锦的。
  夏莳锦已离京整三个月,侯府众人都统一了口径,说她是去洛阳探望祖母了,然而突然有一天,有人有鼻子有眼的放出消息来,说她根本不是去的洛阳,而是杞县!也根本不是探望什么祖母,而是嫁人!
  这消息插了翅膀一样几日就飞遍大街小巷各个角落,成了汴京城家喻户晓的秘辛。一时间人人都盯着安逸侯府,打算看看这高门大宅里的笑话。
  而侯府的应对方式就是低调行事,含混过去。毕竟从女儿去了杞县之后,还没来过一封信,那边情形究竟如何他们也不知晓,万一这头公开承认女儿嫁人了,那头却又出变故,便等同堵死了退路。
  是以侯爷和侯夫人只能闭门不出,连下人们出府采买的次数都减少了。
  然而许多日过去后,此事依旧传得沸沸扬扬,没有歇停的意思。就在阖府一筹莫展又夹杂担忧之际,终于等来了夏莳锦的信。
  侯夫人孟氏绷着面皮展信看完,这才不由松了一口气,眉间舒展开来。
  看来她很快就能见到她心心念念挂记着的女儿了。


第6章 良人
  汴京,卫国公府。
  当午日明,万缕金光自高天漫射而下,被纷错的桃枝筛了一遍,碎金似的铺了满地。
  几位金瓒玉珥、彩裙曳地的贵族小娘子自桃园穿过,翦翦轻风撩动着裙摆和脚边的光点,生出潋滟波纹,恍惚间竟似踏着烟水而来的仙子。
  这不禁引得忘忧亭中正在作诗的才子们纷纷搁了笔,争先迎上前见礼,也不吝啬赞美之辞,哄得几位小娘子喜笑颜开。
  姗姗来迟的小寿星吕秋月,恰巧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噙着几许自得乜向丫鬟吟心:“瞧出来没,没有夏莳锦在,大家仿佛都松快了许多。”
  吕秋月乃卫国公府的大姑娘,亦是官家恩封的乐安县主,今日生辰办了个家宴,除了邀请几位闺中小姐妹,还邀了家学里的同窗,皆是京师有名的才子。
  本朝风气开放,男女可同入家学,只要有适当的引子亦可同游同乐,譬如生辰或是诗社那样的活动,都属正当。
  吟心看着巴巴献殷勤的才子们,无比认可地点头:“以往不管娘子们穿多艳丽的裙子戴多贵重的首饰,才子们都不会留心,他们的目光只会停留在夏家娘子身上。”
  说着,瞧见县主缓缓耷下来的唇角,吟心立马转了话锋:“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夏家娘子成也清高,败也清高,谁能想到她放着世家权贵不要,却远嫁去了杞县。听说那地儿不久前还闹蝗祸和冻雨,卖儿卖女的都有……”
  她叹了口气,透着哀其不争的意味。
  提起这个夏莳锦,那可真是整个大周,不,是穷极寰宇,最叫县主憎恶之人!
  当然,她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谁叫她生得美,又独一份儿的清高。汴京城的贵女自来都喜锦衣丽饰,她却喜白裙玉簪,即便如此只要大小筵席她一出现,便能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那些才子们纷纷写诗赞她圣洁脱俗,矫矫不群,美誉传入宫中,连皇后那儿也留下了不俗印象。今岁太子行冠礼后,皇后更是召见了安逸侯夫人,明里暗里透着意欲结好之意。
  彼时汴京城的才子佳人可谓哭成了一片,有暗慕夏莳锦明白此后再无机会的,也有削尖脑袋想往东宫钻却被斩断了念想的。
  她家县主便是其中之一。
  这嫉恨的种子呀,一但埋进人心便会生根发芽野蛮疯长,不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身份矜贵,又风流飒沓的太子殿下,自是无数汴京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可谁也想不到,她夏莳锦居然舍得下大好前程,没接东宫抛来的橄榄枝,转头嫁去了穷乡僻壤。
  在县主身边伺候了十年,吟心自是最懂察言观色,惯会捡着县主爱听的说。她的话果真让吕秋月很受用,适才耷下的唇角复又微微扬起。
  连个下人都开始对夏莳锦哀惋叹息了,真是令人唏嘘……
  更令人窃喜。
  吕秋月两手端着罗扇的花缘遮在唇边,掩住那抹不够端庄的哂笑,眸光落向亭前斜飞而出的一枝桃花。
  春江水暖,桃粉堆云,讨厌鬼远去……
  春天是真的来了。
  就在吕秋月心情极佳,步履轻盈地往忘忧亭走去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她疑惑间转头,那人却已大步流星,抢在她前头奔入了亭中。
  定睛一瞧,竟是她的兄长吕晁!
  众人错愕于国公世子的鲁莽不羁,一时竟忽略了见礼,世子却浑不在意,一边粗喘着,一边艰难出声:“夏、夏娘子……要回来了!”
  声音落地,所有人呼吸俱是一滞,神情长久维持着原样,唯有一双眼渐渐睁大。
  “世子刚刚说……谁回来了?”
  吕晁将声量又扬高了几分,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夏——莳——锦!”
  这回在场所有人都将这三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不都说她嫁人了么……难道是回门?”
  “回什么门!”吕晁莫名不爽,拿扇骨在那人袖上轻抽了下:“夏娘子若真如传言说的那样嫁去了杞县,千山万水的一时半会儿岂会回娘家?再说了,她如今已到京郊的吴镇,过午便能抵京,要真是嫁了人,自然是携夫君一同回来,到时咱们一看便知!”
  世子的话似是说进了众人的心坎儿里,其实这些天外间纷纷扬扬传说的那些,他们也不愿信,奈何却拿不出驳斥的凭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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