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作者:尼古拉斯糖葫芦》第37/174页


  她穿着白大褂,原来这件衣服并不是纯白,上面有斑驳的痕迹,或是血污、或是药水难以洗掉,她戴着淡蓝色医用口罩,医院的灯光没有一丝温度,可她低垂的眉眼柔软乖顺。
  顾清淮移开视线,冷汗从额角渗出,头发和眉毛是墨一般的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一声闷闷的“好了”。软糯的声线,如释重负,似有不忍,她说话的语气和她刚才的专注严肃截然相反,尾音在轻轻发颤。
  顾清淮:“谢了。”
  面前的小医生,白大褂上又多了一道血迹,是来自他身上的。她耷拉着脑袋站在他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不见平日里的半分活泼,挺翘的鼻尖都是细密汗珠。
  当从医生的角色里退出来,钟意突然觉得很难过。
  胸口有一朵吸饱水汽的云,迅速膨胀,乌云压在心尖,呼吸都变沉重。
  她心里有面对病人不该有的情绪,心在跟着针脚一抽一抽地绞痛,无法忽视。
  可能是因为受伤的顾清淮没办法再冷着他那张不高兴的拽脸,乖巧无辜且大只。
  可能是因为短短的相处让她发现顾清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样的人身上不应该出现一道这样的伤口。
  也可能是,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他一点点,只是在此之前她忙着逼自己下头,完全没有意识到。
  “怎么了。”顾清淮开口,声音已经不像平时清润,疲惫无所遁形,甚至有些低哑。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刻意冷着脸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近乎错觉的温柔,让她的委屈齐齐上涌,眼眶无可救药热起来。
  “怎么受的伤?”钟意直视他的眼睛。
  顾清淮看见她的睫毛轻颤,放轻了声音:“工作。”
  钟意那颗滚烫的躁动的心慢慢冷下来,她看着那道自己亲手缝合的伤口,眼底的水汽开始蔓延:“那你为什么不跑?”
  顾清淮俊脸清冷如常,点滴挂起,针扎入他手背的青色血管。可他除因失血受伤脸色近乎病态的苍白,完全不像个病人。
  警校七年,禁毒学了七年,课本里没有一句话教你逃跑;从警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行走刀尖之上,痛过、伤过、跌倒过、濒死过,无数次迎着亡命徒黑洞洞的枪口而上,没有一刻有过逃跑的念头。
  可当对上钟意的眼睛,他的声音却软下来:“不可以。”
  钟意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为顾清淮清创缝合。
  那道伤口过于狰狞,那刀砍下来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残酷?
  他该有多疼啊……
  如果禁毒支队的各位在现场,肯定要嘲笑钟意没有见识。
  对于顾清淮来说,这么一道工工整整的刀伤能算什么呢?
  你见过被毒贩汽车拖行的顾清淮吗?
  你见过手无寸铁被毒贩一枪击中的顾清淮吗?
  你见过满脸血污拎着枪从阎王殿杀回来的顾清淮吗?
  钟意:“报警了吗?坏人被抓起来了吗?”
  顾清淮应了声,表情稀松平常,见怪不怪。
  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钟意深吸口气,努力弯起嘴角喊他:“顾清淮。”
  “嗯。”他目光清澈,干干净净看着她。
  “换份工作好不好?”
  她想笑,可是鼻腔泛酸,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明明不是她一个普通租客该说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医生应该该管的事情。
  可是这个瞬间,她抱有一丝不该有的期待,剔透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向他。
  顾清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未跟人提及过自己的过去,可是现在,面对这个红了眼睛的小姑娘,他第一次低声开口:“我就只会这个。”
  那些日子如今想起来都是血腥气,头顶苍穹黑而没有尽头,深山丛林把人牢牢捆住。
  他在那些不正经的酒吧、夜场打工,抓住蛛丝马迹举报毒贩,为了拿到公安局的“特情”奖金用来交学费,疯了一样赚钱,想要好好学习,想要好好活着。
  和亡命之徒斡旋,受伤也毫不在乎,最后敷错草药,整条腿发炎疼得不敢走路。一瘸一拐想要走出大山,好在他这条破命很硬,刚好遇到来山里义诊的医生。再晚一点,就要残废了。
  钟意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起,比起顾清淮没有好到哪里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清淮:“十几岁,高中。”
  酸涩从心底蔓延至骨头缝,钟意努力压下想哭的冲动:“你的爸爸妈妈不管你吗?”
  “他们都走了,”顾清淮神情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没有钱。”
  他说完,她便没有了声音。
  等他想要去看,已经有人喊她:“钟意,过来搭把手!”
  钟意应了声,转过身的时候眼泪毫无预兆掉下来。
  手背蹭过眼睛,深吸口气,她就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外科医生。
  冷白灯光兜头而下,顾清淮看着她走远。
  怎么换上那身衣服,她就变得如此勇敢。
  只是,面对自己冷言冷语、找房子遇到坏人都没有哭的小姑娘。
  现在是哭了吗。
  -
  钟意下班,已经晚上九点,她换下白大褂套上羽绒服,推开科室的门。
  顾清淮一身黑衣站在走廊,听见声音抬眼看过来,浅色瞳孔深处像有一座静默的雪山,永远冷淡,永远没有温度,永远干干净净。
  没有想到他会等自己,头脑混沌的钟意嘴角条件反射一般想要翘起,可是下个瞬间目光触及他被刀划烂的袖子,鼻子又蓦地一酸。
  打不到车,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身材修长挺拔,一个耷拉着脑袋小小一团。
  出了医院大门,北风迎面而来冰冷刺骨,钟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像只小鹌鹑。
  顾清淮不动声色走在她的前面,挡开冷风,看她小小的影子,完全被自己的影子挡住。
  钟意昔日喋喋不休的嘴巴,现在抿成一线。
  十几岁的时候她还在父母身边撒娇,以欺负弟弟南野为乐,和叶铮韦宁一起抄作业逃课,最大的烦恼是高考……而十几岁的顾清淮又在经历些什么?
  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通了。
  她那颗想要拯救失足少年的心,被丝丝缕缕的心疼密密缠绕着,越收越紧。
  圣诞节的余温尚在,这座北方小城的深夜被无限拉长,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年轻的大学生三五成群,有着那个年龄段的天真活泼和生动,怀里抱着玩偶,是小黄鸭的形状。
  小黄鸭戴着帽子背着斜挎包,钟意到底是对这些毛茸茸可可爱爱的东西毫无抵抗力,目光跟着它飘出好远,无意识小声嘀咕道:“好可爱哦。”
  “想要?”顾清淮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钟意摇头,乖巧道:“我们快点回家吧,你还受着伤呢,外面太冷了。”
  她仰起小脸时,眼皮依旧泛红,遇冷风更明显。
  顾清淮看见一处射击场地,钟意喜欢的那只小黄鸭,摆在正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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