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剧透》作者:天泽时若》第146/1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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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这边的大族分为好几类,一类犹如秋天的知了那样,只会抱着家族的余晖哀鸣,没胆子搞小动作,只希望皇帝忽然生出一些怜悯之心来,让他们能够继续保持住往日的权势;一类是不甘心被夺权,明知事情已不可为,依旧要挣扎一二。
  以上两者都需要以强硬手腕收拾,区别只在于第一类人收拾起来更加容易,当然以中枢现在的实力,第二类收拾起来也不算困难。
  还有便是能看清天下局势,也愿意做出调整的人家,他们在意识到皇帝的强大之后,反而希望能抓住机会,附其翼尾。
  他们也完全能理解皇帝的强横之处,当今天子早不是刚登基时必须步步谨慎的孩童,这几年间,中枢的力量跟威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便是想要低头,也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个资格。
  许多人家经过商议后,居然主动往建州递了折子。
  西雍宫内。
  温晏然扫了眼桌案上那堆来自北地的奏折,然后缓缓翻开。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掩饰自己残暴昏庸的一面,也料到了北地势力必然会开始反弹。
  然而无论地方势力如何抗拒,仕林舆论怎样抨击,温晏然也非要贯彻自己的意志不可――建州兵马皆在她手中,另外四营的主将也都是她一手提拔的新人,单以武力论,已经没什么势力能够成为她道路上的阻碍。
  “臣伏惟而请,望陛下仿东地旧例,拆北地邬堡,建立官学,衡量田地,编户齐民,使得上下之间,政令畅通……”
  这是一封多个家族的联名奏折。
  温晏然目光凝住:“……?”
  朝廷势大,有人主动跳反是正常的,温晏然不信那些人都能达成一致,于是又抽出了垫在下面的几份奏折看――这些奏折与第一封的内容确实不完全一样,里面不止有劝皇帝拆邬堡设官学的,还有派遣族中精壮自带口粮以及部曲,前往南地修建运河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就在温晏然为北地大族的态度而感到茫然的时候,武徵郡温鸿也陷入到相同的困惑当中。
  他能理解有人选择投效天子,但数量是不是过多了一些,毕竟想要保证家族延续,土地跟人口极为关键,而那些豪强大族为何宁愿将这些东西献给皇帝,都不去反抗一二?
  张并山干咳两声,勉强道:“或许是因为官学之事。”
  豪强之家名声不如世族,按照正常流程很难出仕。所以进入官学,然后通过考试被任命为地方官吏的途径,对他们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各地除了豪强之外,自然还有世族,而不缺做官机会的世族之所以能量强大,也跟他们垄断了教育资源有关,然而随着造纸术的改良,雕版印刷的兴起,书籍制作成本大为降低,再加上乡学、亭学跟官学的出现,接受教育的人数随之提高,朝廷在官吏上有了更多的选择,他们也慢慢失去了掣肘天子的能力。
  此刻回想起来,天子此人当真是步步为营。
  借着收服西夷跟平定东部叛乱的机会,皇帝改革了田地授予制度,她派人清查田亩,按人口数授田,不允许私人买卖土地,同时又调整了税收方式,选择取消人头税,按照田亩数量多少收税,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大周末期土地兼并的情况。
  更多的劳动力被释放出来,能参与到国家的建设当中,大周的旧日格局,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打破。
  张并山额上冷汗涔涔,本来在主君面前,他都一向保持着算无遗策的超然姿态,然而如今北地发生的事情一件件都出乎自己的意料,周边那些大族,不知为何竟都不约而同选择了疏远温鸿,投效朝廷,而更加影响他在武徵郡地位的是,族中侄女张唯修不知犯了什么浑,居然放弃了在温鸿手下的吏职,跑到建州官学那边重新读书。
  ――当然从阎氏的下场看,这可能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张并山如今的问题有两点,一是担忧主君怀疑自己不够忠心,二是明明出谋划策了那么久,主君却离心中的野心越来越远,显得自己的职业水准难以令人满意。
  不知沉默了多久,温鸿忽然看向自己最为倚重的谋士:“今日还未多谢并山。”
  张并山:“……主公此言何意?”
  温鸿一面后怕,一面语带庆幸道:“当日若非并山出谋划策,提醒我一定要做出忠臣姿态,尽量顺着小皇帝行事,今日武徵郡的官衙,只怕已经被前营兵马给围得水泄不通了!”顿了下,又感慨,“并山深谋远虑,却又不居功,实在难得至极。”
  他回想往事,不由松了一口气――无论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单从往日的表现看,自己绝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周忠臣,许多时候天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武徵郡这边就已经想法子给对方提供便利了。
  张并山闻言,心中一时间也是感荡莫名:“多谢主公信赖,在下日后一定竭尽全力,为主公效力!”
  他能成为温鸿座下首席谋士,还被主君多年如一日的倚重,不止是张并山本人总能自圆其说的缘故,也跟温鸿的脑补能力有关。


第158章
  自从阎氏之乱后,温晏然已经连续加了两个月的班,连春猎期间也没有休息――倒也不是她真那么喜欢工作,实在是北地那边顺服之后,产生了大量的待处理事件。
  一直到昭明五月,温晏然才终于有了点空闲。
  她刚把目光转移到运河那边,就接到消息,为了支持皇帝的修运河大业,萧西驰新送了一批粮食过去――洛南早稻的生长周期短,生命力坚强,用粗放的耕作方式就能收获不小,非常适合时不时给有意成为昏君的温晏然来一记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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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新熟,芭蕉初展。
  因为当今天子在城内待的时间也不短,少府属吏便从桂宫那边移栽了几株花木到太启宫来,聊作点缀。
  今年的气温比去年正常得多,如今还没到炎热的时候,城内也颇为清凉,织室的宫人奉命前来,替天子量身,以便裁剪新衣。
  宫人捧了几匹新织成的布料来让皇帝鉴赏,第一匹颜色洁白柔软,另外几匹则分别为红色跟紫色,这些布料的原材料都是棉花,而且未曾经过染色处理。
  ――既然皇帝有所偏好,织室的工匠自然用心研究,如今织成的布匹已经愈发柔软细致,他们将天然带有色彩的棉花挑选出来,织成布料,将之分别称为玉布,紫布跟朱布,深受京中贵胄喜爱。
  温晏然看过后,也觉得还行,让织室裁两套普通点的新衣出来,以便她出宫时穿着。
  内官们受命后,捧着布匹退下后,温晏然看时辰还早,便宣了步辇,摆驾天桴宫。
  她近来常过去听温惊梅讲述大周以前那些皇帝的逸闻轶事,补充一下个人常识。
  ――温晏然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还是因为前两天擢才试考试通过的名单被送到西雍宫时,她看见上面有一个人的头衔是“焦阳内侯”。
  温晏然当时差点以为大周有一个地方名叫“焦阳内”,后来才得知,这位考生是董侯的妻子,而董家的爵位全称是焦阳侯,大周朝廷将这些因为配偶得到爵位的人,统称为某某内侯。
  穿越数载,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时代,却依旧存在许多不清楚的地方。
  温晏然觉得自己有东西不明白还算正常,奈何身边的大臣们都没太花力气帮她答疑解惑,反而经常会出现一副“臣觉得陛下无所不知”的盲目模样。
  综合考量,温惊梅就比较适合充当那个跟她交流大周常识的人,对方的祖先乃是大周开国皇帝的妹妹洛津王,此后历代国师都从这一支的后人中择选,许多大臣在教温晏然本朝历史的时候,会习惯性地为尊者讳,而温惊梅地位超然,倒是可以说得直白一些。
  当然考虑到国师本人的性格,温晏然很怀疑,她若是不去主动问,对方能自己给自己套一个长期有效的沉默debuff。
  今日她过来的时候,与温惊梅聊的乃是悼帝的旧事。
  温惊梅并不清楚天子为什么忽然对列祖列宗里那些本职工作做的不大出色的人物有些兴趣,但大致也能猜到对方是在以史为鉴。
  国师的想法不错,只是没完全明白温晏然的目的――以史为鉴是真的,只是意图并非是规避前人的错误,而是从这个时空的本土昏君身上,汲取些经验。
  温惊梅从头讲解:“悼帝自幼好酒,爱游猎,即位以后,常驰行于景苑。”
  温晏然:“……”
  开场的个人爱好就很难模仿――她不爱喝酒也不爱打猎,改成喝果汁跟炼丹可以吗?反正现代丹宫跟涅宫也都设置在景苑内,从地理位置上看,应该是差不多的。
  温惊梅继续:“悼帝登基后,尝令少府搜罗猛兽,又于苑中筑高台,观其搏击为乐,耗资不可尽数。”
  这位皇帝喜欢看猛兽打架,捕捉猛兽本身就很花钱,再考虑到当前物流水平,光是把那些动物从地方送到京师,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就在温晏然听得饶有兴致的时候,温惊梅面上隐隐显出一丝为难之意,顿了下才道:“悼帝酒后登台,大醉之下,跳入苑中,与熊相斗。”
  “???”
  温晏然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她学不来的昏君操作。
  悼帝时期的少府令也算是为了满足皇帝的一己私欲竭尽所能,所搜罗的猛兽自然也都是特别有战斗力的那种,看见高台上有人跳下,自然扑而击之,不过悼帝也是猛人,居然没有当场驾崩,等被禁军救下后,立刻送入宫中休养,当天就发了高热,过了三日于西雍宫内驾崩。
  温晏然颔首――这位同行的死因乍看是伤口感染,细想则有点自作自受,属于后来人挽尊都能难挽,只能略过不谈的那种。
  悼帝驾崩的方式不但前无古人,后面也很难有来者了,温晏然现在知道,“悼”字在谥号里算是平谥,有年中早夭的意思,从对方驾崩的原因看,这个谥号取得其实颇为中肯。
  温惊梅看天子没有说话,便也安静下来,片刻后才听得对方笑道:
  “朕偶尔也在想,自己的谥号会是什么?”
  此话不大好接,温惊梅只是一笑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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