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剧透》作者:天泽时若》第46/166页


  温谨明缓缓道:“当日建平足足派了两曲骑兵离京,事情平息后又迟迟不归,除了督促春耕之外,怕也有旁的打算。”
  她现在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对手的安排,可惜却迟了一步。
  从玄阳上师之事,到两郡雪灾,再到北苑春猎,自己那些虚虚实实的计谋竟都未起到半点效果,哪怕没有君臣大义的名分作为限制,温谨明自觉也不是建平那边的对手。
  那位中年幕僚听见主君的话语,伏地下拜,目中流下泪来:“殿下!”又一把拉住了另一位年纪较大的文士,急切询问,“崔君,如今可还有徐徐图之的机会?”
  他口中所言的徐徐图之是暂且保全性命,日后再寻合适的机会图谋大事。
  被称为崔君的是崔氏的崔益,他闭上双目,迟迟不肯言语,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已经嵌入到了皮肉当中,渗出了鲜血。
  温谨明面色平静:“不要为难崔卿,孤引甲士入京,本就犯了身死族诛之罪。此前多年谋事,崔褚两家一直全力相助,如今不能功成,是孤有负于二位。”
  她在朝中虽然还有些人脉,但如今恐怕谁都不敢帮着说话,免得被当做同党。
  带兵潜入北苑,是铁板钉钉的谋反行为,历朝历代,但凡中枢这边还保有一定的权威,对待此类事情都一向都是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哪怕没有直接证据,只要皇帝稍稍起了疑心,也会遭来杀身之祸,更何况温谨明的的确确在谋划着刺杀之事,如今棋差一着,自然满盘皆输,绝无半点生机。
  中年幕僚双目通红,咬牙:“崔氏不敢,褚氏愿为殿下尽力一搏!”
  他有意假装温谨明只是被世家挟裹着来此,想要由自己担下主要罪责,保这位主公一命。
  温谨明厉声喝止:“若当真如此,你我怕是会全数葬送在此。”
  她是个能狠得下心的人,却不喜欢做无谓的牺牲。
  死到临头,温谨明总算是有些摸透了建平那边的行事风格――倘若自己的幕僚真这么表态了,那么拿到话柄的禁军就会以旁人欲对泉陵侯不利为借口,将所有人射杀于此,当然幕僚们被杀是因为他们图谋不轨,而自己身死,则是禁军那边离得太远,解救不及。
  中年幕僚也迟了一步猜到了其中关键,双目垂泪,呜咽出声。
  温谨明笑笑:“崔新白已经为孤而死,孤难道不该为她的家人顾虑一二么?”
  ――崔新白是之前那位年轻幕僚的名字。
  嘱咐过下属后,温谨明居然主动从车中站起,向着萧西驰遥遥道:“孤以主从之情迫人起事相随,所有罪愆,在孤一身!”
  她将话说完,把幕僚往边上一推,拔出佩剑,反手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崔益跟褚氏的中年幕僚,以及尚且幸存的甲士兵将们看见这一幕,纷纷伏地跪拜,痛哭出声。
  *
  半个时辰后,池仪匆匆返回出发时的陉口,为天子带来了泉陵侯的首级,耽搁了半个晚上的萧西驰则没有折返,一路向前去找自己的族人汇合。
  此刻已经算是夜半时分,温晏然裹起了厚厚的大氅,看起来跟身边人完全不在一个季节,她了解到山陉中发生了什么后,微微点头,笑道:“春猎本该纵情游乐,如今却要让太傅他们为朕忧虑。”
  温晏然此前便猜到罗越有问题,却一直隐而不发,也有点想留他钓鱼,早早解决泉陵侯那边问题的意思在――登基之后,系统面板上的最新提示就变成了“建平内乱”,温晏然无法了解到该事件的详细信息,更不知道所谓的内乱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好尽量排除不稳定因素,以便更加从容地应对接下来的考验。
  然而就在此时,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系统面板忽的闪烁了起来,温晏然凝神去看,发现“建平内乱”四个字慢慢变成了灰色,然后集体上移一格。
  “……?”
  她记得上次“登基为帝”四个字在上移的时候,不是变成了红色吗?
  而且既然提示产生变化,那就意味着事情已经结束,开始温谨明的甲士根本都还没进入到城里,这也能算是“建平内乱”?
  温晏然思忖,有一个完全不考虑接受者理解能力的讯息提供方,自己想要达成穿越后的职业目标,果然没那么简单……
  池仪立在天子身侧,关注着温晏然的一举一动――如今方才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自然是好事,但陛下的神色里却没有什么喜意,反倒显得颇为……困惑?
  她想,天子年纪虽小,但居安而思危,且喜怒不形于色,果然是一位少见的稳重君主。


第50章
  夜间山路难行,属于大部分赶路人都绝不会选择的时间点,幸好萧西驰骑术出色,所骑的那匹本来属于天子的马又是世间名种,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就成功跟自己的族人在山陉的另一端出口处汇合。
  此刻同样等在此处的,还有八九百名禁军骑兵。
  负责带领这批兵马的人正是宋南楼,他遥遥看见萧西驰过来,驱马上前,拱手道:“可是萧将军当面?”
  萧西驰打量一眼,恍然:“原来是宋将军。”
  宋南楼赶紧道了声不敢――按照职场社交礼仪,许多人都会把有官职在身的武将称作将军,但萧西驰那个将军号是朝廷实实在在给人加上的,宋南楼这个,则纯粹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萧西驰也是知兵之人,既然知道天子窥破一切,也就料到了陉口处会设有兵将,免得泉陵侯事败后,身边的散兵从此处逃逸,成为流亡的匪徒,所以对于见到宋南楼的事情并不惊讶,只是没料到对方还给了自己一封信。
  宋南楼:“正月时节,陛下曾派人送来一封信,说若是遇见了萧将军,就把信给你。”
  “……”
  萧西驰微微一怔。
  正月期间,那就是自己想借乌流部势力出城的时间点。
  她接过信,当场拆开,发现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已着人送粮至庆邑,萧卿勿虑”。
  萧西驰凝视着信中的字句,久久不言。
  她毕竟远在建平,与族中相隔太远,很多事情无法在第一时间获知,是以直到此刻,才晓得天子竟在正月期间,便派人解决了庆邑那边的难题。
  而更让萧西驰震惊的,是天子对人心把控之准,她不但早早料到了乌流部来使的真实目的,还猜到了泉陵侯与庆邑部之间那种半提防半合作的复杂关系,更是清楚地预判到,倘若萧西驰那时真能从建平脱身,会选择在皋宜这边逗留片刻,让宋南楼帮忙给中枢带个口信。
  她早先觉得泉陵侯是温氏这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人,如今才晓得,还是陛下棋高一着,温谨明已经算是步步为营,但不管如何布局,都全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这样一位算无遗策的君主,莫说解决自己,就算想要彻底解决庆邑,想来也并非难事,对方却在朝堂主流人士都排斥边人的情况下,待之以诚笃仁义,萧西驰想,自己以后就算身在边地,也决不能有负于陛下的恩德。
  宋南楼唤了一声:“萧将军?”
  萧西驰回过神来,将视线从信纸上移开,赞叹道:“‘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①’,大周有明主若此,至少可保百年无虞。”
  她本来只是随口抒发一下感慨,没料到听者有意,师诸和留神看了面前的边人首领一眼,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跟往常一样温和。
  末了,萧西驰又将山陉中的情形简单告知给宋南楼:“昨夜一切顺遂,大概再过一个时辰,陛下那边便会有人过来带话给宋将军。”
  宋南楼谢过萧西驰的提醒,并指挥手下的将士,把布下的各类木障给挪开一线,放庆邑人过去。
  萧西驰本来已经走过关口,忽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朝着北苑的方向跪下,其余庆邑族人也紧随其后,郑重地拜了一拜。
  *
  强打精神收拾了俘虏后,体力难以支撑她继续起码的温晏然,几乎是被钟知微用手臂提回了寝宫那边,准备休息,与穿越前相比,她现在的熬夜能力简直是负值,在宫人帮着洗脸的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梦乡。
  池仪等人本来还想问问,要不要连夜把各个大臣从床上拖起来加班,不过天子现在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体贴下属夜间睡眠质量的的态度。
  当然对北苑内无知无觉的各个重臣来说,能睡上一整夜也未必算是好事,起码第二天袁言时被喊过来并知晓了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看上去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梗在了喉咙口,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一个急于退休又找不到合适借口的三朝老臣。
  袁言时没料到泉陵侯会趁着春猎的机会带大批甲士入京,更没料到天子居然不声不响地将事情轻松解决――结合之前季跃叛乱那件事,袁言时有理由认为,或许新帝在平定叛乱方面确有独到之处,比如说总会让对手在不知不觉中走入绝路,再比如总不让大臣们及时察觉到周围的种种异状,全程靠自己完美解决……
  作为辅政大臣的袁言时了解了下当前的处置方案,按照周律,随同温谨明来的甲士幕僚全部都事涉谋反,可以严加处置,又因为主谋已经身死,所以也有一定的商榷余地,目前只是被解除了武装,暂时看押起来。
  除此之外,钟知微还要对中卫那边进行详细排查,温晏然看她实在辛苦,就把张络派去一块加班。
  张络自己倒不觉得是在加班,在听到命令的时候,反倒笑呵呵地感谢天子信任。
  二人离开横翥宫时,看到了许多在外等候消息的大臣,那些人虽然好奇具体细节,却反倒不敢拦着天子身边的内卫统领以及近侍细问。
  杜氏的一位文士看着张络两人的背影,向同僚叹道:“在下昨日枉写了‘不曾亲猎虎,百兽自阶前’的句子,却没料到今日这番情景――此次春猎,陛下哪里是没有亲自动手呢,只是天子眼中所看到的猎物并非那些飞禽走兽,而是虎视眈眈的泉陵侯,比之我等,高出何止一筹。”
  虽然现在冷静了一些,但杜姓文士还清楚记得,自己刚听到“昨夜泉陵侯带甲士自山陉潜入北苑,被天子亲带禁军拿下”那个消息的震惊感,他冲到帐外时,都未察觉到自己穿反了鞋子。
  杜姓文士还算是表现好的,更多的大臣在知道自己距离谋反混战这件事只差一点的时候,直接惊得面无人色,别说站立,几乎连坐都坐不稳。
  此次春猎,王有殷作为中书舍人随驾,在年轻一代里,她已经算是极有定力的一位官员,但在得知泉陵侯兵败自尽时,手上的书卷也是直接跌落于地。
  大部分人都没料到,天子与泉陵侯的争斗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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